Part 6花朵(1968年) 第四十四章(2/2)
“你说你来参加妹妹葬礼,怎么能不问名字呢?她叫什么?”
“我只说来参加近亲葬礼,并没说是我妹妹。你显然已经都弄清楚了。”
戴夫意识到,秘密警察早就在等他们了。这实在让人费解。
“回答问题。你妹妹叫什么名字?”
“你们的眼线应该汇报过了吧,她叫茉黛·冯·乌尔里希。”
戴夫发现菲茨越来越烦躁,已经忘了要尽量少说话。
驼背男人问:“菲茨赫伯特伯爵怎么会有一个德国妹妹呢?”
“她嫁给了我的朋友沃尔特·冯·乌尔里希,沃尔特那时在英国当外交官。二战时沃尔特被盖世太保打死了。你在那时又干了些什么?”
戴夫从驼背男人脸上的狂怒看出,他知道菲茨在问什么,但他没有回答菲茨的提问。高个驼背男人转身问戴夫:“瓦利·弗兰克在哪儿?”
戴夫倒吸了一口凉气。“我不知道。”
“你肯定知道,你们属于一个乐队。”
“乐队散伙了,我好几个月没见到他了。不知道他在哪儿。”
“我可不信,你们可是搭档啊!”
“搭档也会吵架拆伙。”
“你们为什么争吵?”
“我们在个人问题和音乐上都有分歧。”其实他们的矛盾只存在于个人生活之中,在音乐上什么分歧都没有。
“既然有分歧,你还想参加他外婆的葬礼吗?”
“她是我的姑奶奶。”
“你最近一次在哪儿见到瓦利·弗兰克?”
“在旧金山。”
“请告诉我地址。”
戴夫犹豫了,事情在越变越糟。
“请告诉我他的地址,瓦利是杀人通缉嫌犯。”
“我最后一次和他见面是在海特大街的布埃纳·维斯塔公园。我不知道他住哪儿。”
“你知道阻碍警察执行公务是违法的吗?”
“当然知道。”
“如果在东德犯下这样的罪行,会被逮捕入狱,知道吗?”
戴夫突然间被吓住了,但他极力保持平静。“全世界几百万歌迷还在等着我的新专辑呢!”
“和维持正义相比,这根本不值一提。”
菲茨插话说:“你确定莫斯科方面会对你在这么件小事上引发国际争端感到高兴吗?”
高个子男人轻蔑地笑了笑,但显然不那么自信了。
戴夫看穿了对方的身份:“你是汉斯·霍夫曼,是不是?”
译员没翻这句话,而是飞快回答:“他的名字和你无关。”
不过从高个子男人的表情来看,戴夫知道自己猜对了。“瓦利跟我说过你的事情,他姐姐把你赶出家门以后,你一直在报复他们一家。”
“快回答我的问题。”
“这也是你报复的一部分吗?骚扰两个去参加葬礼的无辜男人!你们共产党员都是这种人吗?”
“在这儿等着。”汉斯和译员离开了房间,戴夫听见门那头传来上锁声。
“很抱歉,”戴夫说,“这事似乎跟瓦利有关,当初该让你一个人来的。”
“不是你的错,我只希望别错过葬礼。”菲茨拿出香烟盒,“戴夫,你不抽烟吧!”
戴夫摇了摇头。“我不抽这种烟。”
“大麻对你有害。”
“香烟就健康了吗?”
菲茨笑了。“讲得我没话说了。”
“我和父亲为这事吵过。他喝威士忌。你们议会的人都一样:除了你们喜欢的东西,一切危险的毒品都违法。然后再开始抱怨年轻一代不愿意听你们的训导。”
“没错,是这么回事。”
菲茨抽了根长烟,抽完后,把烟蒂扔在了锡烟灰缸里。十一点很快就过去了,他们错过了专程从伦敦赶来的葬礼。
十一点半的时候,房门开了。汉斯·霍夫曼站在门口。他窃笑着说:“你们可以进入东德了。”接着他便走了。
戴夫和菲茨回到车上。“现在我们直接去弗兰克家。”菲茨把地址告诉司机。
汽车沿着弗里德里希大街驶到菩提树下大街。旧政府大楼保存完好,但马路两边没什么人。“天啊!”菲茨说,“这里曾是欧洲最繁华的商业街。现在连周一的威尔士小街都比它热闹。”
汽车停在一处比周围住家看上去相对要好一点的独栋住宅前。“茉黛的女儿似乎比邻居有钱些。”菲茨说。
戴夫说:“瓦利的父亲在西柏林有家电视机厂。他设法在这儿进行遥控管理。他们家的钱应该是通过经营工厂赚来的吧。”
他们进了屋。认识了这一家人。瓦利的父亲沃纳很帅,母亲卡拉五官端正。瓦利的妹妹莉莉是个十九岁的小美人,长得和瓦利很不像。见到头发中分、披在两侧的卡罗琳,戴夫有点惊讶。瓦利的那首《艾丽西亚,我想念你》的创作灵感就来自卡罗琳母女在一起的场景——爱丽丝只有四岁,见到陌生人还很害羞,头上戴着追悼曾祖母的黑色发带。卡罗琳的丈夫奥多年长一点,三十多岁的样子,留着时髦的长发,却穿了件教士领的衬衫。
戴夫解释了错过葬礼的原因。尽管德国人说英语比英国人说德语要利落得多,但他们还是英语德语混着说。戴夫觉得弗兰克家对菲茨的态度很暧昧,这完全可以理解:菲茨一直对茉黛很严酷,卡拉也许觉得现在再做弥补可能已经太晚了。但现在再去追究也已经太晚了,因此没人在见面时提起半个多世纪以来的疏离。
十来个参加葬礼的邻居和朋友正在享用卡拉和莉莉准备的咖啡和小点心。戴夫和卡罗琳聊起了吉他。从谈话中,戴夫了解到卡罗琳和莉莉是东德地下演出的红星。因为她们在歌里高唱自由,因此不能录成唱片,但人们录下了她们的演出,私底下流传。这有点像苏联地下出版物的发行。他们谈到了最新流行的磁带,磁带比唱片方便携带,但音质不如唱片。戴夫提出给卡罗琳寄磁带和录音机,她却说这些东西只会被秘密警察偷走。
戴夫本以为抛弃瓦利和奥多结婚的卡罗琳是个狠心的女人,但出乎预料的是,他很喜欢卡罗琳。她长得漂亮,心地也很善良。卡罗琳情意满满地谈到瓦利,想从戴夫嘴里知道瓦利在西方所经历的一切。
戴夫把自己和瓦利争吵的事告诉了她。卡罗琳显得很不安。“这不像他会做的事,”她说,“瓦利不是滥情的男人。很多女孩都喜欢他,他可以每个周末都换女孩,但从没背叛过谁。”
戴夫耸了耸肩:“他变了。”
“你的前女友是个怎样的人?她叫什么名字?”
“她叫厄休拉,小名杜杜。老实说,她不忠并不奇怪。她生性不羁,这也正是她如此吸引人的一个重要原因。”
“我觉得你仍然在爱着她。”
“我很迷恋她。”戴夫之所以没用“爱”这个字眼是因为他也不知道现在的感觉究竟如何。他对杜杜很生气,对她的背叛怒气冲冲,但如果杜杜想回到他身边的话,他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办。
菲茨走到坐着的两人身边。“戴夫,”他说,“我想在回西柏林之前看看茉黛的墓地,你介意和我一起去吗?”
“当然不介意,”戴夫站起身,“我们可以快去快回。”
卡罗琳对戴夫说:“如果你有机会跟瓦利说话,请把我的爱带给他。告诉他,我很期待他见到爱丽丝的那一天。也请你告诉他,等爱丽丝长大,我会把他的事情都讲给她听。”
沃纳、卡拉和莉莉也都有话要带给瓦利。戴夫想,就算是为了给他们带话,他也必须和瓦利见一面。
分别时,卡拉对菲茨说:“你应该拿一件卡拉的遗物。”
“那再好不过了。”
“我知道有一样东西。”她回了屋,稍后,拿着一本皮革包着的相册走到门口。里面的照片都是黑白的,有些黑得很难辨出景物,有些已经褪色。每张照片后面都用大写字母写着字,很可能是茉黛写的。最老的一张拍摄于一处乡间别墅。戴夫读道:“泰-格温,1905年。”那是菲茨赫伯特家的乡间别墅。现在那里是阿伯罗温大学的继续教育学院。
看见自己和茉黛年轻时候的样子,菲茨禁不住哭了。眼泪从他满是皱纹的脸上滑落下来,弄湿了他干净白衬衫的领口。他费力地说:“好时光都一去不复回了啊!”
他们和弗兰克一家道别。司机把他们带到一个平凡无趣的公墓,找到了茉黛的墓地。墓已经填平了,形成了一个人样大小的小坟包。戴夫和菲茨沉默地并肩站了会儿,周围只听得见叽叽喳喳的鸟叫声。
菲茨用一块白手帕擦了擦脸。“我们走吧。”他说。
两人在检查站再次被扣留。汉斯·霍夫曼面带笑容,看着他们和他们的车被彻底检查了一遍。
“你在找什么?”戴夫问,“我们为何要把东西偷带出东德?你们这里没有西方人想要的任何东西!”但周围的人谁都没去理他。
一个穿着制服的海关官员抓出相册,递给霍夫曼。
他随意翻了翻,说:“这个得通过我们技侦部门的检查。”
“好吧。”菲茨悲伤地说。
只有把照相本留在东德,他们才能离开。
车开动后,戴夫回头看了一眼,汉斯把照相本扔进了垃圾桶。
乔治·杰克斯揣着钻戒,坐上波特兰飞往洛杉矶的班机去见维雷娜。
乔治一直跟着鲍比·肯尼迪进行竞选旅行。自从七周前在亚特兰大参加马丁·路德·金的葬礼以后,就一直没见过维雷娜。
这次暗杀对乔治的冲击很大。金博士本来是美国黑人的希望,现在他被一个白人种族主义分子用猎枪暗杀了,本来燃起的那一点点希望瞬间被全盘扑灭。肯尼迪总统也给过黑人希望,但同样被一个白人用枪暗杀了。如果伟人能这么容易被暗杀,那政治还有什么用呢?但乔治又转念一想,好在我们还有鲍比。
维雷娜受的打击更大。葬礼上她显得狂乱、愤怒和迷茫。她敬仰、热爱、服务了七年的金博士去世了,有这般表现是理所当然的。
令乔治不解的是,维雷娜却不想让乔治安慰她。乔治为此感到非常难过。他们相隔六百英里,但乔治是维雷娜生活中唯一的男人。乔治觉得这种拒绝是维雷娜悲伤的表现,应该很快就能过去。
维雷娜对亚特兰大已经无可眷恋了——她不想为金的继承人拉尔夫·阿伯内西工作,于是她辞了职。乔治本以为维雷娜会住进华盛顿自己家,没想到维雷娜未经解释就回到了父母在洛杉矶的家里。也许她还需要时间独自疗伤。
也许维雷娜希望乔治不仅仅是接她回家。
于是,乔治带来了戒指。
初选的下一站是加利福尼亚,乔治终于有机会去找维雷娜了。
他在洛杉矶机场租了辆便宜的白色普利茅斯猛士车——租车钱由竞选总部支付——驾车开往贝弗利山中的北洛克斯伯里路。
他开车穿过高大的铁门,把车停在一幢有普通都铎式农庄五倍那么大的都铎式建筑里。维雷娜的父母,珀西·马昆德和李宝宝,跟其他的好莱坞明星一样住在这样的豪宅里。
一位女佣为他开门,把他领进一间毫无都铎风格的客厅:白地毯,空调,一排能看到户外游泳池的落地窗。女仆问他想喝什么饮料。“苏打水,”他说,“任何牌子的都可以。”
维雷娜走进客厅的时候,乔治吓了一大跳。
她剪掉了非洲式风格的发型,头发贴着头皮,和他一样短。维雷娜穿着黑色长裤、蓝衬衫、皮外套,头上戴着顶黑色的贝雷帽。这是号召黑人自卫的黑豹党制服。
乔治强压着怒气,上前和她接吻。维雷娜迎上来,但吻得很敷衍。乔治马上就知道她的心情还没恢复。他希望自己的求婚能让她走出葬礼的阴影。
他们坐在橘黄咖三色的条纹沙发上。女仆端着托盘给乔治送来了一杯加了冰的可乐。女仆走后,他拉起维雷娜的手,压下怒火尽可能温柔地问:“为什么要穿这套制服?”
“不是很明显吗?”
“我不懂。”
“马丁·路德·金领导的是非暴力运动,他们却射杀了他。”
乔治对维雷娜很失望。他原本希望听到一个更好的理由。他说:“亚伯拉罕·林肯打了一场内战,后来也被射杀了。”
“黑人有权保护自己。没人能践踏黑人——尤其是警察。”
乔治无法掩饰对这种观点的不屑。“你们只是想吓唬白人,这种行为什么都得不到,只是在哗众取宠。”
“非暴力不合作又得到了什么?几百个黑人被处私刑或暗杀至死,更多的人被殴打、被投入监狱。”
乔治不想和维雷娜争论——他只想让维雷娜回到以前那种状态——但他还是情不自禁地提高了声调。“进行非暴力的民权运动以后,我们有了1964年的《民权法案》和1965年的《选举权法案》。现在,我们甚至有了六个黑人参议员。”
“白人说这已经走得够远了。但其实根本不够,没人有能力通过一项反对‘住房歧视’的法律。”
“白人也许会害怕穿着盖世太保制服的黑豹党人拿着枪在他们豪宅周围走来走去吧。”
“警察有枪,我们也要有。”
乔治意识到,这番看似只涉及政治的话题其实已经影响了他们的关系。他就要失去她了。如果说服不了维雷娜脱离黑豹党,她就回不到他的生活当中。“我知道全美的警察都是些暴力的种族主义分子,但解决之道是改进警察的素质,而非杀了他们。我们必须赶走罗纳德·里根这种鼓励警方实施暴力的政治家。”
“我无法接受白人有枪,而我们没有的现状。”
“那就发起一场控枪和提高黑人在警界地位的民主运动。”
“马丁相信民主运动能帮助美国,他却死了。”维雷娜带着挑衅的口吻说道。然后,她忍不住哭了起来。
乔治想去抱她,但被推开了。但他还是想让她明白原委。“如果你想保护黑人,来为我们助选就好了,”乔治说,“鲍比会当上总统的。”
“即便他赢了,议会也会束缚住他的手脚。”
“议会会试着阻挠他,但我们会和议会进行斗争。议会赢不了的话,我们就会赢,这就是让美国做出改变的方式。美国的政治体制很差劲,但别国的比这还差。有些国家甚至用战争来解决问题。”
“我们不允许继续这样下去。”
“我们以前也经常意见不同,”乔治小声说,“但我们依然深爱着彼此,对吗?”
“此一时彼一时了。”
“别这么说。”
“我的人生都已经改变了。”
乔治盯着维雷娜的脸,发现她的表情里夹杂着愧疚和不屑,他立刻明白了。“你和一个黑豹党成员睡过了,是不是?”
“是的。”
乔治感觉胃部一阵抽搐,像被灌下了一大杯冰啤酒。“你应该早一点告诉我。”
“我正在告诉你。”
“我的上帝。”乔治非常悲伤。他摸着口袋里的戒指。这个戒指应该不会拿出来了吧。“你知道我们从哈佛毕业已经七年了吧?”他拼命抑制住眼泪。
“我知道。”
“我们在伯明翰面对过警犬的袭击,在华盛顿听了‘我有一个梦想’的演讲,经历了约翰逊总统通过《民权法案》的历史性时刻,以及两次暗杀……”
“但黑人还是最穷的美国人,住在最简陋的房子里,接受最敷衍的治疗——但在越南战场上做出最大牺牲的却还是黑人。”
“鲍比会改变一切的。”
“不,他不会。”
“他会的。我会邀请你到白宫,让你知道你完全错了。”
维雷娜走到门口。“乔治,再见了。”
“没想到我们会这样结束。”
“女仆会带你出去。”
乔治很难理清思绪。他爱了维雷娜好多年,觉得迟早会和维雷娜结婚。现在维雷娜却抛弃他,加入了黑豹党。他觉得怅然若失。尽管他们一直分开住,但他总是在想着下一次见面时对她说什么话,怎样爱抚她。现在,他又独自一个人了。
女仆走进客厅说:“杰克斯先生,请跟我来。”
乔治木然地跟着。到了玄关,女仆为他开门。“谢谢。”乔治说。
“再见,杰克斯先生。”
乔治开着租来的车,离开了。
加利福尼亚初选投票那天,乔治和鲍比·肯尼迪一起在马里布海滩,电影导演约翰·弗兰肯海默的家里。早晨天很阴,但鲍比还是和十二岁的儿子戴维在海里游了个泳。他们被卷在回头浪里,爬上岸时浑身是砂砾造成的擦伤和划痕。午饭后,鲍比张着嘴,横躺在两把椅子上睡着了。透过玻璃移门,乔治注意到鲍比的前额留下了刚才游泳造成的明显伤痕。
乔治没告诉鲍比,自己和维雷娜分手的事。他只告诉了母亲。乔治没时间在竞选中途考虑感情上的事,在加利福尼亚也是马不停蹄:机场上的混乱场面、汽车巡游、疯狂的人群、没完没了的开会。乔治很高兴能这样忙。睡觉前能有几分钟时间让他暗自神伤就已经够奢侈的了。即便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他还在设想着说服维雷娜投身到合法的政治活动中,为鲍比进行助选的事情。也许两人走的不同道路早就预示了分道扬镳的结局了吧,只是乔治一直不愿意去相信而已。
下午三点,第一个开票的投票站公布了竞选结果。鲍比以百分之四十九对百分之四十一领先于尤因·麦卡锡。乔治非常兴奋。我无法赢得一个女人的爱,但可以赢得选举,他心想。
洗完澡、刮完胡子后,鲍比穿上了白衬衫和蓝色条纹西服。西服和爆棚的信心让鲍比更具有总统的样子了,乔治想。
鲍比前额的伤痕太明显。约翰·弗兰肯海默找了点拍电影专用的化妆品,几乎全部遮住了。
六点半,肯尼迪竞选团队的一班人坐上了开往洛杉矶的汽车。到了国宾饭店以后,他们发现庆祝活动已经在舞厅开始了。乔治和鲍比一起去了五楼的总统套房。大客厅里的一百来位朋友、顾问和亲近肯尼迪阵营的记者正喝着鸡尾酒相互庆祝。套房里的几个电视机都打开着。
乔治和鲍比几位最亲密的顾问跟在他身后,穿过客厅,走进卧室。和以往一样,鲍比总是把聚会和政治演讲合二为一。和加利福尼亚的情况一样,这天他仍以微弱优势赢得了赫伯特·汉弗莱出生地南达科他州的初选。加利福尼亚的初选结果公布后,鲍比对在纽约州获胜更有信心了,毕竟他现在还是纽约州的参议员呢!“干得好,我们击败了尤因·麦卡锡!”鲍比坐在卧室的角落里,一边看电视,一边亢奋地说。
乔治渐渐对民主党大会有了些担心。怎么能让鲍比的受欢迎程度在那些没有预选的州的党代表投票中体现出来呢?“汉弗莱在伊利诺斯等州花费了很大的力气,伊利诺斯州的党代表票都由戴利市长所把持。”
“没错,”鲍比说,“但戴利市长之流最终也无法不顾民意。他们同样想让民主党获胜。他们知道汉弗莱赢不了尼克松,而我一定能赢。”
“这是事实,但他们知道,不代表民主党的党棍也知道。”
“八月时他们就知道了。”
乔治和鲍比一样知道他们的阻力很大,但他更清楚前面有多大危险。“我们需要麦卡锡退出以全力对付汉弗莱,我们可以和麦卡锡达成交易。”
鲍比摇摇头说:“我没法承诺让他当副总统。他和我一样也是天主教徒。新教徒可以容忍正副总统里有一个是天主教徒,但绝不会容忍两个。”
“你可以把内阁里的最高职位让他来当。”
“你是说国务卿吗?”
“如果他现在退出的话。”
鲍比皱起眉头。“很难想象在白宫与他共事会是什么样子。”
“不能赢的话,你连白宫都进不了。要我去试探一下吗?”
“让我再考虑考虑。”
“好吧。”
“乔治,你知道吗?”鲍比说,“现在我才第一次觉得不再是杰克的弟弟了。”
乔治笑了。这简直是个飞跃。
乔治回到客厅同记者交谈,不过他没去拿酒。和鲍比在一起时他必须保持清醒。鲍比喜欢波本威士忌,但极其讨厌随从因为喝酒而误事,他会毫不犹豫地痛责让他丢脸的人。只有在鲍比不在的时候,乔治才能心安理得地喝酒。
临近午夜的时候,乔治陪鲍比到楼下的舞厅发表胜选演讲,此时乔治依然非常冷静。鲍比的妻子艾瑟尔穿着黄白相间的短连衣裙和白色的紧身裤。尽管怀着他们的第十一个孩子,但看上去非常迷人。
如同往常一样,参加舞会的人群很癫狂。男孩们戴着肯尼迪式的草帽,女孩们则穿着制服:蓝色的长裙,白色的上衣,扎着为肯尼迪助选的红色腰带。乐队奏响了助选的歌曲。电视摄像机的炽烈灯光照在台上,使本来就非常热的舞厅更热了。鲍比和艾瑟尔在贴身保镖比尔·巴里的引导下走过人群。年轻支持者们伸手摸他们,拉他们的衣服。鲍比和艾瑟尔好不容易才走到舞厅前方的一个狭小讲坛上。横冲直撞的摄影记者使场面更加混乱。
对乔治和鲍比的其他助理来说,歇斯底里的人群是个很大的麻烦。但这正是鲍比的强大所在。能从群众中获得感情投入正是把鲍比带向白宫的关键所在。
鲍比站在一堆麦克风后面。他没有让助理准备演讲稿,只是写了一些提示词。他的演讲乏善可陈,但在场的人一点都不在乎。“我们是个伟大的国家,慷慨的国家,一个富有同情心的国家,”他说,“我将把这些作为我的竞选基调。”这些都已经是老生常谈了,但拥护他的人一点都不介意。
乔治决定,接着就不和鲍比一起去舞厅了。看到成双成对跳舞的男女只能让他想到独自一人的现实。在第二天早晨开启纽约州的竞选旅程前,他会美美睡上一觉。情伤只能靠工作来治。
“今晚,我要感谢使这个庆功晚会成为现实的所有人。”鲍比一边说,一边做了个丘吉尔常做的“v”字手势。舞厅里的几百个年轻人也学他的样,伸手摆出了“v”字。鲍比走下讲坛,握了握几只伸出的手。
这时他遇到了小麻烦。演讲结束以后,鲍比本要去附近的媒体工作室接见新闻界代表,本应穿过人群离开舞厅。但比尔·巴里却无法从尖叫着鲍比名字的歇斯底里女孩中间清出一条路来。
一个穿着领班制服的宾馆员工解决了这个问题,他向鲍比指了指侧面一扇显然经过员工工作区通往媒体工作室的转门。鲍比和艾瑟尔跟在这个人后面走进一条阴暗的走廊。乔治、比尔·巴里和其他随员赶忙跟了过去。
走廊通向放着几张不锈钢保温餐桌和一台巨大制冰机的食品准备区。一个电台记者跟在不停向前走的鲍比后面问:“参议员,你准备如何对付汉弗莱先生?”鲍比不时和走廊里遇到的面带微笑的宾馆员工握手。一个年轻的厨工从一个托盘架前转身,似乎要和鲍比打招呼。
但让人惊恐的是,乔治竟然在年轻厨工的手上发现了一把枪。
厨工手里拿的是一把枪管很短的黑色左轮手枪。
厨工把枪对准了鲍比的头。
乔治还没来得及开口,子弹已经射出了。
小手枪发出“砰”的一声,仅仅比普通的碰撞声稍响一些。
鲍比用双手遮住面部,蹒跚地后退两步,倒在水泥地上。
乔治大喊:“不要,不要啊!”这种事不能发生——这种事万万不能再发生了。
接着又发出了一阵爆竹般的枪响。乔治的胳膊突然一阵疼痛,但他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
鲍比平躺在制冰机旁的地上,两腿分开,双手放在头上,眼睛还是睁着的。
走廊里的人大喊大叫起来。电台记者语无伦次对着自己的麦克风说:“肯尼迪参议员遇刺了!肯尼迪参议员遇刺了!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好几个人一齐扑向了枪手。有人在喊:“把他手里的枪夺走,快把他手里的枪夺走!”乔治看见比尔·巴里狠狠地往枪手的脸上打了一巴掌。
乔治跪在鲍比身边。鲍比还活着,血却开始从耳朵下面的伤口不停往下流。他看上去很不好。乔治帮他松开领带好让他呼吸,有人在鲍比的头下面垫了件大衣。
乔治听见有人发出呜咽:“老天,不要啊……上帝……”
艾瑟尔分开众人,跪在乔治身边对丈夫说话。鲍比似乎认出了艾瑟尔,试着想对她说话。乔治觉得他像是在问:“其他人都还好吗?”艾瑟尔没有回答,而是不停地抚摸着他的脸。
乔治往四周看了看。他不知道是不是有其他人被后面一连串子弹击中。接着他注意到自己的前臂,他的西装袖子被撕裂了,鲜血正从伤口往外涌。他也被击中了。现在他才觉得手臂上的伤口非常疼。
远处一扇门开了,文字记者和摄影记者蜂拥而出。摄影记者粗鲁地挤开鲍比周围的人,抢占位置,在炉子和水槽之间抢占最佳位置拍摄流血的伤者和悲痛的妻子。艾瑟尔恳求道:“请给他留一点空气!让他好好呼吸!”
几个救护人员抬着担架进了走廊。他们提起鲍比的肩膀和脚,把他往担架上抬。鲍比低语道:“哦,不要啊……”
“轻点儿,”艾瑟尔恳求救护人员,“请你们轻点儿。”
救护人员把乔治抬上担架,绑上绑带。
鲍比的眼睛闭上了。
这双眼再也没有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