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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6花朵(1968年) 第四十二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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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一声枪响。

金踉跄地后退两步,像个被钉在十字架上的人一样张开双臂,撞在身后的墙上,然后跌倒在地。

维雷娜尖叫一声。

金的助理们用白色凯迪拉克作掩护躲了起来。

加斯帕单腿跪地。维雷娜伏在他面前。加斯帕用双臂抱住维雷娜,把她的头护在胸前,四下寻找子弹发射的位置。旅馆对面有幢公寓楼,子弹很可能是从那里面射出的。

枪手没有再次开枪。

加斯帕感到一阵痛心。缓过来以后,他放开维雷娜。“你还好吗?”他问。

“哦,马丁。”维雷娜立刻抬头往阳台方向望去。

两人警觉地站起身,不过枪击似乎停止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冲向通往阳台的内楼梯。

金仰卧在地,双脚倒挂在栏杆上。拉尔夫·阿伯内西和另一位民权运动的积极分子,斯斯文文戴着眼镜的比利·凯尔,正俯身看着他。停车场上目睹枪击的人发出此起彼伏的尖叫和责骂声。

子弹打烂了金的脖子和下巴,打飞了他的领带。子弹造成的伤口很严重,加斯帕马上就知道,金是被一颗击中目标后会立即膨胀的达姆弹弹头击中的。鲜血不断往金的两侧肩膀上方涌出。

阿伯内西连声喊着:“马丁!马丁!马丁!”他拍了下金的脸颊。加斯帕觉得似乎在金的脸上看见了微弱的意识。阿伯内西说:“马丁,我是拉尔夫,别担心,很快就没事了。”金的嘴唇动了动,但发不出任何声音。

凯尔第一个赶到了房间里的电话前。他拿起电话,但总机没人。凯尔敲着墙大声喊:“接电话!接电话!快给我接电话啊!”

他很快就放弃了,跑回阳台对楼下停车场里的人喊:“打电话叫辆救护车,就说金博士遭到了枪击!”

有人从浴室拿来条毛巾,包起了金被打碎的头部。

凯尔从床上拿起一条橘黄色的床单,把金受伤的脖子及以下的身体都裹住了。

加斯帕熟悉枪伤,知道人最多能失多少血,知道伤员在何种情况下可以康复,在何种情况下会走向死亡。

他知道,马丁·路德·金是在劫难逃了。

凯尔抓起金的手,拉开他的手指,拿掉一包烟。加斯帕从没见过金抽烟:显然他私下里才会抽。即便到了现在这样的危急关头,凯尔仍然在维护着朋友的形象。加斯帕的心被凯尔的忠诚打动了。

阿伯内西仍然在对金说着话。“能听到我说话吗?”他问,“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加斯帕发现金的脸色戏剧化地改变了,棕黑色的肤色先是变白,然后变成死灰,英俊的面庞呈现出不自然的平静。

加斯帕知道死亡是怎么回事,金便处于这种死亡的过程之中。

维雷娜同样也意识到了死亡。她走回房间,低声地哭泣着。

加斯帕用双臂搂住她。

维雷娜瘫倒在他身上大哭着,热泪浸湿了加斯帕的白衬衫。

“我很难过,”加斯帕轻声说,“非常非常难过。”为维雷娜感到难过,也为马丁·路德·金难过。

更为美国而感到难过。

那天晚上,美国所有城市都炸开了锅。

住在贝弗利山酒店的戴夫·威廉姆斯恐惧地看着电视里的实况报道。美国的一百一十座城市发生了骚乱。在华盛顿,两万民众击垮了警察,在各处的建筑物里纵火。巴尔的摩的骚乱造成六人死亡,七百多人受伤。在芝加哥,两英里长的西麦迪逊路被夷为废墟。

第二天一整天,戴夫都待在屋里,叼着根烟看电视。要责怪谁呢?这不能只怪枪手,而要怪所有燃起仇恨的白人种族主义者,要怪对极度的不公平无动于衷的所有人。

这当中也包括了戴夫。

在几天前伯班克的电视摄影棚里,他曾有机会站出来反对种族制度。有人告诉他白种女人不能在美国的电视镜头里亲吻黑人男子。他姐姐本想用自己的行动挑战种族主义。但最终,戴夫还是向偏见屈服了。

和亨利·洛伯、巴里·戈德华特及乔治·华莱士一样,戴夫也是刺杀马丁·路德·金的凶手之一。

《戴夫·威廉姆斯和他的朋友们》将在第二天,星期六的晚间八点播出,节目里没有那个吻。

戴夫让客房服务送来一瓶波旁酒,喝了酒之后,很快在沙发上睡着了。

早晨醒来的时候,戴夫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他冲了个澡,为宿醉服下两片阿司匹林,穿上自己最保守的服装——阔翻领的绿色格子西装和喇叭裤,叫了辆车,在十点钟的时候抵达伯班克的摄影棚。

他知道即便在周末,查理·拉克洛也一定在办公室。周六是节目的播出日,节目播出前的最后一刻常会出些乱子——这次戴夫也要惹出些乱子。

查理的中年女秘书珍妮坐在外间办公室的办公桌前。“普里查德小姐,早上好。”戴夫跟她打了个招呼。查理平时对珍妮很怠慢,戴夫看不过去,对珍妮格外尊重。将心比心,珍妮也很敬重戴夫,愿意为他做任何事。“能不能替我查查去克利夫兰的航班?”

“俄亥俄州是吗?”

戴夫露齿一笑。“美国还有另一个克利夫兰吗?”

“今天就去吗?”

“尽快。”

“你知道有多远吗?”

“大约两千英里。”

珍妮拿起电话。

戴夫说:“帮我在克利夫兰机场叫辆车接我。”

珍妮做了下记录,然后对着电话说:“下一班去克利夫兰的班机是在什么时候?……谢谢,我拿着电话等你。”她又看了眼戴夫,“你要去克利夫兰的哪里?”

“把阿尔伯特·沃顿家的住址告诉司机。”

“沃顿先生叫你去吗?”

“我想给他个惊喜。”戴夫朝珍妮眨眨眼,然后走进了里间办公室。

查理正坐在办公桌后面。因为是周六的缘故,他穿着件花呢外套,没有打领带。“你能制作两个版本的节目吗?”戴夫问,“一个有吻,一个没有吻。”

“很简单,”查理说,“我们已经制作了一个没有吻的版本,准备今天晚上播出。我们今天早上就能制作出一个有吻的版本,但我们不打算这么做。”

“今天过些时候你会接到阿尔伯特·沃顿的电话,让你把吻加进去。我只想让你作下准备,你不会想让赞助商失望吧。”

“当然不想,但你如何能确定会让他改变主意呢?”

戴夫当然无法确定,但他不会对查理这样说。“如果有两个版本在手的话,哪个时间点以后,你就不能再作更换了呢?”

“东部时间八点差十分。”

珍妮·普里查德探进头。“戴夫,十一点的飞机,机场离这儿有七十英里,你现在就得走了。”

“我正打算走呢!”

“飞过去要四个小时,两地有三个半小时的时差,因此你会在晚上六点半的时候落地。”她把一张写有沃顿家地址的纸条递给戴夫,“七点应该能到。”

“时间刚刚好。”戴夫对珍妮说。然后他对查理挥挥手说:“别离开电话。”

查理看上去有些困惑。他不习惯被人指手画脚。“我哪儿都不去。”他说。

走出查理的办公室以后,普里查德小姐对戴夫说:“他妻子叫苏珊,两个孩子分别是卡罗琳和爱德华。”

“谢谢你,”戴夫关上了查理办公室的门,“普里查德小姐,厌烦为查理工作的话,我这儿正好缺了一个秘书。”

“我已经烦透他了,”她说,“什么时候开始上班?”

“下周一。”

“九点到贝弗利山酒店报到吗?”

“十点吧。”

宾馆的车把戴夫送到洛杉矶国际机场。为了避免在候机处引起混乱,普里查德小姐给航空公司打了电话,让空姐带他走贵宾通道。

戴夫早上只吃了一片阿司匹林,因此很高兴能在航班上吃到一顿午餐。当飞机开始在伊利湖畔的克利夫兰降落的时候,戴夫盘算起该对沃顿先生说些什么。说服沃顿将会非常难。但处理得好的话,他也许可以完全改变沃顿的立场。这对戴夫之前的懦弱将是一种补救。他想告诉姐姐,他已经完成了自我救赎。

普里查德小姐安排得很好,戴夫一下飞机,已经有辆车在霍普金斯国际机场等着他了。出租车把他送到了绿树成荫的市郊。七点刚过,汽车开进了一幢豪华却不显山露水的牧场式大宅。戴夫走向入口,按响了门铃。

他感到非常紧张。

沃顿穿着v字领毛衣和休闲裤亲自来开门。“戴夫·威廉姆斯,”他说,“你怎么……”

“沃顿先生,晚上好,”戴夫说,“很抱歉来打扰,但我有事要找你谈。”

惊讶过后,沃顿看起来很开心。“快进来见见我的家人。”他说。

沃顿领着戴夫走进餐厅。一家人似乎刚吃完晚饭。沃顿有个三十多岁的漂亮老婆,一个十六岁的女儿和一个看上去比女儿小两岁、脸上长满了雀斑的儿子。“来了个意想不到的客人,”沃顿说,“这位是桃色岁月乐队的戴夫·威廉姆斯先生。”

沃顿夫人用白嫩的手捂着嘴说:“哦,我的老天啊!”

戴夫和她握了手,然后回头看着沃顿夫妇的两个孩子。“你们一定是卡罗琳和爱德华吧。”

沃顿满脸笑意,显然对戴夫能记住两个孩子的名字感到高兴。

以往只能在电视里看到的流行巨星突然来家里造访,让孩子们非常吃惊。爱德华几乎说不出话。卡罗琳挺起胸,让两只乳房看上去十分坚挺,戴夫见惯了女孩这种邀请的姿态。这种姿态的潜台词是:“你可以对我为所欲为。”

戴夫假装没有注意。

沃顿说:“戴夫,坐吧,和我们一起聊聊。”

沃顿夫人说:“要甜点吗?我们正在吃草莓酥饼。”

“给我来点儿,谢谢你,”戴夫说,“我一直住在酒店里——能吃到家里做的点心真是再好不过了。”

“真是太可怜了。”说完她便走去厨房了。

“你是今天从洛杉矶过来的吗?”沃顿问他。

“是的。”

“应该不会是特地来找我的吧。”

“事实上,我就是来找您的。我想就今晚的演出再找您谈一次。”

“好啊。”沃顿不置可否地说。

沃顿夫人拿着装有草莓酥饼的盘子回到餐厅,开始切分酥饼。

戴夫希望两个孩子站在自己这边。他对卡罗琳和爱德华说:“我和你们的爸爸做的节目中有个二重唱,演唱者是珀西·马昆德和我姐姐伊维·威廉姆斯。”

爱德华说:“我看过那部电影,他们的表演非常棒!”

“歌唱完以后,伊维吻了珀西的脸颊。”说到这里,戴夫故意停顿了一下。

卡罗琳说:“真的吗?太了不起了!”

把一大块草莓酥饼递给戴夫的时候,沃顿夫人调情似的对他抬了抬眉毛。

戴夫说:“我和沃顿先生谈论过这个镜头会不会冒犯电视观众——我和他都不想造成这个局面,因此决定去掉这个吻。”

沃顿说:“我觉得这么做非常明智。”

戴夫说:“沃顿先生,我今天之所以来见您,是因为作出那个决定以后,形势已经有了变化。”

“你说的是马丁·路德·金遇刺的事吧。”

“金博士被杀了,但美国仍然在流血。”像平时写歌词一样,戴夫不由自主地说出了这句话。

沃顿摇着头,嘴巴固执地噘着。戴夫开始不那么乐观了。沃顿生硬地说:“我有一千多名员工——顺便提一下,其中有许多是黑人。如果因为冒犯了观众造成销售额大幅下滑的话,他们中的很多人兴许会失业。我可承担不了这样的风险。”

“我们都得承担风险,”戴夫说,“我的流行歌手事业也可能受到威胁。可是我想为这个国家越变越好做些事情。”

沃顿像对待子女们说出过于理想化的话语时那样,宽容地笑了笑:“你觉得一个吻能起到这个作用吗?”

戴夫声音沙哑地小声说:“阿尔伯特,现在是周六的晚上。你想想看:全美国的黑人青年现在都在思考,今晚是要出去放火砸玻璃,还是平静下来远离麻烦。在作决定之前,他们中的许多人会因为主持人是摇滚明星而收看《戴夫·威廉姆斯和他的朋友们》。你希望他们看完节目后有什么样的感受?”

“但显然——”

“想想现在节目中为珀西和伊维设置的场景。场景中的所有部分都在说黑人和白人是不相容的:他们的装扮,他们所扮演的角色,还有他们中间的那张桌子。”

“我们就是想要达到那个目的。”沃顿说。

“我们过于强调了他们的不可兼容,我不想让黑人兄弟们看到这种镜头,尤其是他们最崇拜的英雄刚刚遇刺的今晚。但伊维在二重唱时的那个吻填平了之前的隔离。这个吻说明白人和黑人不用相互压榨,不必鞭打彼此,更无须杀戮。它告诉人们,黑人和白人可以相互触碰。这原本无足轻重,但眼下却能改变人们的想法。”

戴夫屏住呼吸。事实上他并不知道这个吻是否能阻止今晚的众多骚乱。之所以留下这个吻,是因为他希望真理最终能战胜谬误。不过他觉得这番话也许能说服沃顿。

卡罗琳说:“爸爸,戴夫说得对。你应该让他们留下那个吻。”

“说得没错。”爱德华说。

沃顿没有被孩子们的意见左右,但让戴夫有些意外的是,他却转向了妻子:“亲爱的,你认为如何?”

“我不会让你去做任何损害公司利益的事情,”她说,“这点你应该很清楚。不过我觉得,播放那个吻或许还能有利于我们的公司。如果被人批评的话,你就说是为马丁·路德·金而这样做的就好了。你可以成为一位英雄。”

戴夫说:“沃顿先生,现在已经七点四十五分了。查理·拉克洛正在电话旁等着。如果在接下来的五分钟里给他打电话,他还有时间更换带子。最后的决定就等你来做了。”

餐厅里非常安静。沃顿想了一分多钟,他终于站起身:“见鬼,我想你也许是对的。”

他走出餐厅,来到走廊里。

餐厅里所有人都听见了他的拨号音。戴夫咬紧了自己的嘴唇。“请给我接拉克洛先生……你好,查理……对,他是在这里,在和我们一起吃甜点……我们为此进行了长时间的讨论,我之所以打这个电话是想让你把那个吻放到节目里……没错,这是我说的。谢谢你,查理,晚安。”

听到沃顿挂上电话的声音,戴夫心里充满了胜利的喜悦。

沃顿回到餐厅。“电话打完了。”他说。

戴夫说:“谢谢你,沃顿先生。”

“那个吻取得了巨大的反响,其中大部分是好的。”周二,在贝弗利山的马可·波罗酒廊吃午饭时,戴夫对伊维说。

“全国洗涤品公司因此受益了吗?”

“我的新朋友沃顿先生是这么说的,他说全国洗涤品公司的销售额不降反升。”

“你的那个节目呢?”

“也很成功。他们已经预定了一季。”

“这是因为你作了正确的选择。”

“我的个人事业有了一个好的开始,对一个门门功课不及格的家伙来说,算是非常不错的了。”

查理·拉克洛坐到他们这桌。“抱歉我迟到了,”他毫无诚意地说,“我正在撰写和全国洗涤品公司共同发布的新闻稿,所以稍稍迟了些。节目才播了三天,他们却已经在想着利用良好的观众反响获利了。”说着,他递给戴夫两张纸。

伊维问:“能让我先看看吗?”她知道弟弟在阅读上有障碍。戴夫顺水推舟地把纸交到了姐姐手里。读过以后,伊维对弟弟说:“戴夫,他们想让你在节目里说:‘我想赞扬一下全国洗涤品公司的总经理,为他在坚持播出有争议的吻时表现出的勇气和远见而赞扬他。’他们可真是好意思!”

戴夫拿回那两页纸。

查理递给他一支圆珠笔。

戴夫在纸的最上方写下“可以”这两个字,签上名,把纸递还给查理。

伊维很生气。“这种做法真可恶!”她说。

“没办法,”戴夫说,“电视就是这么个行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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