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4枪声(1963年) 第三十章(2/2)
斯塔西威胁卡罗琳的父亲要剥夺他的车站管理员职位。在斯塔西的威胁下,卡罗琳的父亲抛弃了自己的女儿。莉莉听说后非常吃惊。她不知道竟有父母能做出这样的事。“无法想象父母这样对我。”莉莉说。
“你父母永远不会。”卡罗琳说,“当我身无分文、带着六个月的身孕出现在你家门口时,他们毫不犹豫就收留了我。”又一阵阵痛袭来,她的脸因痛苦而扭曲了。
莉莉将热牛奶倒进杯子里,递给卡罗琳。
卡罗琳啜了一口牛奶:“我非常感谢你和你的家人。但我不会再相信任何人了。我慢慢发现,可以依赖的人永远只有自己。”她皱起眉:“哦,天啊!”
“怎么了?”
“我把自己弄湿了。”卡罗琳的裙子前端出现了一块水渍,正在逐渐扩散。
“你的羊水破了,”莉莉说,“这说明孩子就要生了。”
“我得洗洗干净。”卡罗琳站起身,但马上又呻吟起来。“我觉得我走不到浴室了。”她说。
莉莉听到家里的门开了又关的声音。“妈妈回来了,”她说,“感谢上帝!”很快卡拉就走进了厨房。她看了眼情况,问:“阵痛多久来一次?”
“每隔一两分钟。”卡罗琳回答道。
“天啊,我们剩的时间不多了,”卡拉说,“没时间把你弄上楼了。”她手脚麻利地在地板上铺了几条毛巾。“你就在这儿躺平。”她说,“我就是在这儿的地板上生下瓦利的,”她鼓励卡罗琳,“你也一定能在这生下孩子。”卡罗琳躺在毛巾上,卡拉帮她脱下浸满羊水的内裤。
尽管有见多识广的母亲在场,莉莉还是被吓坏了。莉莉无法想象如此大的婴儿怎能从如此狭小的通道里钻出来。几分钟后,当阴道口开始撑大时,莉莉比刚才更害怕了。
“生得很顺利,”卡拉镇定地说,“你很幸运!”
卡罗琳的痛苦呻吟似乎开始减轻了。莉莉觉得要是换了自己,一定会把喉咙喊哑的。
卡拉对莉莉说:“把手放在这里,宝宝的头出来以后,用手托住。”看到莉莉在犹豫,卡拉对女儿说:“没事的,照我说的办。”
厨房门开了,莉莉的父亲走了进来。“你们听新闻了吗?”沃纳问。
“这里不是男人该待的地方。”卡拉看都没看自己的丈夫,“去趟卧室,把柜子最底下的抽屉打开,把浅蓝色的羊绒披肩拿来。”
“好,”沃纳说,“但是,有人枪击了肯尼迪总统,他已经死了。”
“待会儿再说,”卡拉说,“先把羊绒披肩拿来。”
沃纳消失了。
“他说肯尼迪怎么了?”过了一会儿,卡拉问莉莉。
“我觉得婴儿就快要出来了。”莉莉恐惧地说。
卡罗琳痛苦而用力地长吼一声,婴儿的头终于挤出来了。莉莉用一只手托住婴儿的头,小小的头湿滑而温暖。“她生命力很强!”莉莉突然间对眼前的小生命产生了爱和保护的欲望。
她也不再害怕了。
加斯帕的报纸是在学生会大楼的一间小办公室办的。小办公室里有一张桌子、两部电话和三把椅子。离开戏院半个小时以后,加斯帕在那里和皮特·邓根碰了头。
“我们学院有五千个学生,伦敦的其他大学有两万多名学生,其中有不少美国人,”皮特一进门,加斯帕就对他说,“我们要打电话给报纸的每位作者,让他们立刻行动起来。他们必须找能想到的每个美国学生谈谈,最好今天晚上,最迟明天上午。如果一切顺利,我们能赚上一大笔钱。”
“着眼点放在哪儿?”
“也许可以放在美国学生的‘心碎’上面。记得留下说得好的人的面部照片。我去找美籍的教师:教英语文学的希斯洛普、教工程学的罗林斯……还有教哲学的库珀,他肯定会说出很多耸人听闻的话,他一直都那样。”
“我们应该在侧边栏附上肯尼迪总统的生平,”邓根说,“也许可以专门弄一页他的生平照片——在哈佛上大学时的照片、海军时期的照片、和杰姬在婚礼上的照片——”
“等等,”加斯帕说,“他不是在伦敦读过书吗?他老爸曾经是美国驻英国的大使——我记得是个支持希特勒的右翼分子——但我记得他是在伦敦经济学院上的学。”
“对的,我想起来了,”邓根说,“但几星期以后,他就中断学业回国去了。”
“没关系,”加斯帕兴奋地说,“学院里一定有人见过他。能找到一个和他说过四五分钟话的人就好。我们只需要一句评论。即便只是‘他非常高大’也好。这里的侧重点在于‘我所认识的学生时代的肯尼迪’。”
“我马上去找。”邓根说。
距离白宫一英里的时候,车流不知为什么停了下来。乔治·杰克斯不停地按着车喇叭。他的脑海中出现了玛丽亚躲在不知什么地方独自哭泣的样子。
周围的车开始纷纷响起喇叭。前面有辆车的司机跳下车,和路边的人聊起天来。六七个人围在街拐角一辆开着车窗的汽车前,好像是在听车里的收音机。乔治看见一个衣着考究的女人用手捂住嘴。
乔治的梅赛德斯前面停着一辆崭新的白色雪佛兰英帕拉。车门开了,司机下了车。他穿着西装,戴着帽子,像是一个四处奔走的销售员。他看了看四周,看见了敞着车篷的乔治,便走过来问:“这是真的吗?”
“是的,”乔治说,“总统被枪击了。”
“他死了吗?”
“我不知道。”乔治的车上没有收音机。
销售员走到一辆打开了车窗的别克车前。“总统死了吗?”
乔治没有听见车里人的回答。
排成长队的车依然一动不动。
乔治熄了火,跳下车,开始朝白宫方向狂奔。
乔治失望地意识到自己的身材已经走了形。他总是很忙,没有时间锻炼。他试图回忆起上一次积极地锻炼是在什么时候,但怎么也想不起来。跑了不久,他就呼吸困难,浑身开始出汗。尽管希望快点抵达白宫,他还是不得不把奔跑改成了快步走。
到达白宫的时候,他已经全身是汗了。玛丽亚不在新闻办公室。“她去国家档案馆取东西了,”满脸泪水的内莉·福德汉姆说,“她也许还不知道总统遇刺的消息呢!”
“知不知道总统是不是真的死了?”
“他是死了。”说完,内莉又啜泣起来。
“我不想让玛丽亚从陌生人嘴里听到这个消息。”说完,乔治离开白宫,沿着宾夕法尼亚大道向国家档案馆跑去。
德米卡和尼娜已经结婚一年了,儿子小格雷戈里也已经六个月大,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真正爱的其实还是娜塔亚。
娜塔亚和朋友们下班后经常去河畔酒吧喝酒。德米卡也养成了习惯,赫鲁晓夫没让他加班的时候,他也和他们一起去。有时德米卡不只喝一杯。有很多次,他和娜塔亚是最后走的。
德米卡发现自己能把娜塔亚逗笑。他不是爱说笑话的人,但知道许多苏联人生活中反讽的话。娜塔亚同样如此。“一个自行车厂的工人向人展示如何才能更快地生产出自行车的挡泥板,他把锡块压成一块长方形再切割,而不是先一块块地切割再把切下来的小块一一折弯。这个工人因为危害五年计划而受到了指控。”
娜塔亚大笑起来,嘴巴大张,露出牙齿。她的笑十分不羁,常会让德米卡觉得心驰神往。他常常会想象两人做爱时娜塔亚也这样头往后仰。然后他会想象接下来五十年每天看着她笑该是多么美好。德米卡意识到,这才是他所想要的生活。
不过德米卡并没有表露心迹。她有丈夫,和丈夫在一起似乎还很快乐。尽管从没赶着回家和丈夫在一起,娜塔亚对丈夫却从没有过任何抱怨。更重要的是,德米卡已经有了妻儿,必须对他们保持忠诚。
他很想对娜塔亚说:“我爱你。我准备离开我的家人和你在一起。你能离开丈夫和我在一起,成为我余生永远的朋友和爱人吗?”
但他说的却是:“天晚了,我必须得走了。”
“我开车送你回去吧,”娜塔亚说,“这天气骑摩托车太冷了。”
娜塔亚把车停在靠近政府公寓的街角。德米卡把头伸到娜塔亚身旁和她吻别。娜塔亚让他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她的嘴唇,然后很快把头抽开了。德米卡下车走进政府公寓大楼。
上电梯时他盘算着该编造什么理由向尼娜解释。克里姆林宫的确面临着一件麻烦事:今年麦子收成很不好,苏维埃政府想尽一切办法从国外购买粮食,让苏联人民不致挨饿。
他走进公寓时,小格雷戈里已经睡着了,尼娜正在客厅里看电视。他吻了吻尼娜的前额说:“对不起,我在办公室待晚了。我们必须完成一份有关歉收的报告。”
“你这个该死的骗子,”尼娜说,“你的办公室每十分钟打电话过来一次,想快点找到你,告诉你肯尼迪总统被人刺杀了。”
玛丽亚饿得肚子咕咕叫。她看了看表,意识到自己忘记吃饭了。一连两三个小时,她都埋头于自己的工作中,没人过来打扰她。不过这时她的工作已经差不多结束了。她觉得结束以后应该马上去吃个三明治。
她低下头,看着老式账本上的数字。没看一会儿,她突然听到一阵噪音。抬头一看,乔治·杰克斯满身是汗,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眼神中似乎还有一丝慌乱。“乔治!”她说,“你究竟是……”说着,她站起身来。
“玛丽亚,”他说,“我很难过。”他绕过桌子,用双手按住她的肩膀。两人已经明确了纯粹的朋友关系,这样的动作未免太亲密了一些。
“难过什么?”玛丽亚问,“究竟是怎么了?”
“这么跟你说吧,”玛丽亚试图挣脱,但乔治却抓得更紧了,“他们枪击了他。”
玛丽亚发现乔治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她放弃了挣扎,靠得离乔治近了些。“谁被枪击了?”她问。
“在达拉斯的人。”乔治说。
她渐渐明白过来了,一阵恐惧从她的心底升腾起来。“不!”她嚷了起来。
乔治点点头。他轻声说:“总统死了。我真的很难受。”
“死了,”玛丽亚说,“他不会死。”她腿一软,一下子跪倒在地。乔治也跪在地上,双臂搂住玛丽亚。“肯定不是我的约翰尼。”她呜咽起来,“约翰尼,我的约翰尼啊!”她悲叹着,“约翰尼,请别离开我,请别离开我,别离开我。”周围的世界突然变得一片昏暗,玛丽亚无助地瘫倒在地,很快,她闭上眼睛,失去了意识。
桃色岁月乐队在飞驰夜总会唱完一曲狂放版的《目眩神迷的丽兹小姐》,下面的观众不断在喊:“再来一首,再来一首!”
莱尼在后台对成员们说:“伙计们,这是我们组队以来演得最棒的一次。”
戴夫看了看瓦利,两人同时咧嘴笑了。乐队进步很快,每次演出都会有新的提高。
戴夫吃惊地发现伊维在化妆间里等着他。“演出怎么样?”他问,“很遗憾我没法到场。”
“第一幕没演完就结束了,”她说,“演到一半传来了肯尼迪总统遇刺身亡的消息。”
“美国总统死了吗?”戴夫问,“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几小时以前。”
戴夫想到了在美国出生的母亲。“妈妈很伤心吗?”
“非常伤心。”
“谁开的枪?”
“没人知道。枪击发生在美国得克萨斯一个叫达拉斯的地方。”
“没听说过。”
贝斯手布兹问:“我们返场演什么曲目?”
莱尼说:“别返场了,肯尼迪总统被人暗杀了,再加演就是种不敬。我们可以默哀一分钟,或者做些别的表示哀悼的事情。”
瓦利说:“可以唱一首伤感的歌曲。”
伊维说:“戴夫,你知道我们该干什么。”
“我?”戴夫想了一会儿,“哦,我知道了。”
“跟我上台去吧。”
戴夫和伊维上了台,给吉他插上电,两人一起站在麦克风前。乐队的其他成员站在舞台侧面看着他们。
戴夫对着麦克风说:“我和姐姐都是一半英国血统、一半美国血统,但此刻,我们觉得自己是完完全全的美国人。”他停顿了一下又说,“你们中的大多数人大概已经听说肯尼迪总统遇刺身亡的消息了。”
他听见人群中许多人倒吸了一口气,看来好多人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夜总会很快安静下来。“我们现在要演唱一首特别的歌,献给在场的所有人,尤其是美国人。”
他弹起了g和弦。
伊维开始唱:
哦,你可看见,透过清晨的第一线曙光,
我们对着什么,发出欢呼的声浪?
夜总会一片死寂。
哪里的条纹和星星,冒着一夜炮火,
依然迎风招展在我军的碉堡上?
伊维的歌声高扬起来。
火炮闪闪发亮,炸弹轰轰作响,
它们见证了国旗的安然无恙。
戴夫看见观众中有几个人痛哭了起来。
你可看见,星条旗不是还高高飘扬在
这自由的国度、勇士的家园吗?
“谢谢大家的聆听,”戴夫说,“愿上帝保佑美利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