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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4枪声(1963年) 第二十七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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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治非常吃惊。“二十万人?”

“这是现在的估算,也许还会更多。”

“说不清这是好是坏。”

维雷娜生气地皱起眉。“怎么会坏呢?”

“没料到会有这么多人。我不想惹出麻烦。”

“乔治,这是抗议游行——不可能不惹麻烦。”

“我希望向世人展示十万黑人团结一心的力量,而不是开启一场斗争。”

“我们已经在斗争了,这场斗争是白人先挑起来的。乔治,你难道忘了试图去伯明翰机场时手腕被打折的事了吗?”

乔治条件反射地碰了碰胳膊。医生说他的骨折已经痊愈了,但伤处有时仍然会感到一阵钻心的疼。“你看《与媒体见面》了吗?”他问维雷娜。在这档全国广播公司的节目中,金博士被一群记者轮流提问,场面很是火爆。

“当然看了。”

“所有的问题都是有关民权运动中的黑人暴力和共党分子的。我们不能让这些成为话题的主流。”

“我们不能让自己的策略被《与媒体见面》牵着鼻子走。你觉得那些白人记者还会问些什么?别指望他们会让马丁·路德·金谈到白人警察的暴力、南方法院审判的不公正、腐败的白人法官或者三k党的事情。”

“换种说法跟你说吧,”乔治的声音很平静,“假设今天的游行能够平稳地进行下去,但议会仍然会否决民权法案,那样就势必会发生骚乱。金博士就能够说:‘十万人来华盛顿秩序井然地进行示威,歌唱圣歌,给你们选择正确的机会——但你们却白白浪费了这个机会。现在,你们看到了自己的顽固所造成的后果了吧?现在发生的骚乱你们只能怪罪在自己头上。’你觉得这怎么样?”

维雷娜不情愿地笑了,然后赞同地点了点头。“你知道吗,乔治?”她说,“你真是太聪明了。”

国家广场是个又长又窄、占地三百公顷的公园,从国会山到林肯纪念堂,绵延两英里。游行者们集中在中间五百多英尺高的华盛顿雕像前。乔治到达的时候,雕像前已经树立起一个舞台,琼·贝兹正在台上以清脆嘹亮的嗓音演唱《哦,自由》。

加斯帕寻找着杜杜·杜瓦,但台前已经聚集了至少五万人。加斯帕自然找不到她。

他正在度过有生以来最不同寻常的一天,而现在还不到上午十一点。格雷格·别斯科夫和乔治·杰克斯这两个华盛顿的内部消息人士无意间说了些独家内幕:如果《回声报》能感兴趣就太好了。另外,绿眼睛的维雷娜·马昆德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乔治和她睡过了吗?如果睡过的话,他简直太幸运了!

琼·贝兹之后登台的是奥德塔和约什·怀特,但使人群狂欢达到最高潮的却是彼得、保罗和玛丽的民谣三重唱组合。乔治不敢相信,他居然不需要买票就能看到这些巨星的演唱。彼得、保罗和玛丽演唱了最新上榜歌曲《答案在风中飘扬》。这首歌是鲍勃·迪伦写的,似乎写的是民权运动,歌里唱到了“那些人还要生存多少年,才能最终获得自由?”

鲍勃·迪伦本人上台的时候,现场的气氛近乎癫狂。他演唱了关于迈德加·埃尔维斯被杀的新歌《他只是他们游戏中的一个人质》。乔治觉得这首歌听起来谜一般高深莫测,但大多数观众似乎对此并不关心,只是沉醉在这位最炙手可热的巨星的歌声里。

人群越聚越多。加斯帕很高,可以越过大多数人的头顶看到远方,却看不到人群的边缘。华盛顿纪念碑西面闪烁的人工湖直通纪念亚伯拉罕·林肯的希腊式神殿,估计游行者稍晚些才会到那里。但加斯帕看到许多人已经走到公园最西边的林肯纪念堂前,也许是为了占据观看演讲的最佳方位才这么早去的吧。

尽管媒体悲观地认为会发生骚乱,但现场并没有骚乱的迹象——难道这只是媒体的一厢情愿吗?

人群周围站满了报纸杂志的摄影记者和电视台的摄像师。或许是因为加斯帕的流行歌星发型,他们几次将镜头对准了他。

加斯帕开始在头脑里撰写起报道来。他觉得游行像森林里的野餐,游行者走在太阳照射的林间空地中,周围的森林里则潜伏着无数嗜血的捕食者。

加斯帕随着人群向西行走。黑人们穿着星期日做礼拜穿的服装,男人们系着领带,戴着草帽,女人们穿着印花裙,戴着头巾。白人的穿着倒是很随意。游行的主题超越了种族隔离,海报上提到了选举问题、就业问题和住房问题。队伍中有来自工会、基督教会和犹太会堂的代表。

加斯帕在林肯纪念堂附近遇见了杜杜。杜杜和一群女孩也正在朝同一个方向走。他们在台阶上的一个地方停下了脚步,从那里可以清楚地看到舞台的全貌。

女孩们传递着一罐温热的可乐。加斯帕发现其中一些人是杜杜的朋友,另一些则只是跟过来的路人。女孩们对来自外国的加斯帕非常感兴趣。演讲开始前,加斯帕一直和她们闲聊。开始时,人群已经蔓延得无边无际。他确信至少有十万人。

讲坛树立在林肯总统雕像前的一方大理石上。林肯的大手搭在椅子扶手上,他眉梢立起,表情肃然。

演讲者大多数都是黑人,但也有包括拉比在内的少数白人。马龙·白兰度跳到台上,挥舞着一支阿拉巴马加兹登白人警察对付黑人用的电警棍。加斯帕喜欢伶牙俐齿的工会领导人沃尔特·鲁特尔。鲁特尔在演讲中严厉地说:“如果不承认伯明翰的自由,我们就不能保卫柏林的自由。”

人群这时变得骚动起来,开始大喊马丁·路德·金的名字。

金博士几乎是最后一位演讲者。

马丁·路德·金是个布道者,而且是个非常好的布道者。他用词犀利,语调抑扬顿挫,演讲能感动在场的每一个人。加斯帕非常羡慕这种与生俱来的能力。

然而,金也许从来没有对这么多人布过道。很少有人在这么多人面前布过道。

加斯帕同时注意到,尽管游行和演讲进行得非常成功,如果美国不真正作出改变,也仍然没有意义。“如果国家依然我行我素,那些认为黑人宣泄一番就会满足的人将大失所望。”人群为每一句振聋发聩的话发出欢呼。“在黑人得到公民权之前,美国将不得安宁,”金警告说,“反抗的旋风将继续震撼我们国家的基石,直至光辉灿烂的正义之日来临。”

临近七分钟演讲的结尾时,金的演讲越来越贴近《圣经》了。“如果我们的孩子依然被剥夺自我,依然没有尊严,依然要在‘白人专用’的标志前折返,那我们就永远得不到满足。”他说,“‘唯愿公平如大水滚滚,使公义入江河滔滔。’”

福音歌手马哈莉娅·杰克逊在他身后的平台上大喊:“我的主,我的上主啊!”

“尽管眼下困难重重,但我依然怀有一个梦想。”他说。

加斯帕感觉到金丢弃了准备好的讲稿。他不再需要控制观众的情绪,而是从几个世纪黑人所受的磨难中组织语言。加斯帕意识到黑人们描述痛苦都喜欢用《旧约》里的《预言书》,寻求苦痛的安慰时都会用《新约》里的《福音书》。

金的声音因情绪而颤抖,他说:“我梦想有一天,这个国家会站立起来,真正实现其信条的真谛:我们认为真理不言而喻,人人生而平等。

“我梦想有一天,在佐治亚州的红色山岗上,昔日奴隶的儿子能够同昔日奴隶主的儿子同席而坐,亲如手足——我怀有这样一个梦想。

“我梦想有一天,甚至连密西西比州——这个非正义的、充满着压迫的、热浪逼人的荒漠之州,也会改造成为自由和公正的青青绿洲——我怀有这样一个梦想。”

他的演讲非常有韵律,二十万人的心弦随着他的演讲而摇动着。他又不仅仅是在演讲——他的话像诗,像圣歌,像肃穆的祈祷词。在每段话的最后,“我怀有这样一个梦想”像基督教里“阿门”的起应一样令人心碎。

“我梦想有一天,我的四个小女儿将生活在一个不是以皮肤的颜色,而是以品格的优劣作为评判标准的国家里——今天我怀有这样一个梦想。

“我梦想有一天,阿拉巴马州会有所改变——尽管该州州长现在仍滔滔不绝地说什么要对联邦法令提出异议并拒绝执行——在那里,黑人儿童能够和白人儿童兄弟姐妹般携手并行——今天我怀有这样一个梦想。

“我梦想有一天,深谷弥合,高山夷平,歧路化坦途,曲径成通衢,上帝的光华再现,普天下生灵共谒。

“这是我们的希望。这是我将带回南方的信念。有了这个信念,我们就能从绝望之山开采出希望之石。有了这个信念,我们就能把这个国家的嘈杂刺耳的争吵声,变为充满手足之情的悦耳交响曲。

“有了这个信念,我们就能一同工作,一同祈祷,一同斗争,一同入狱,一同维护自由,因为我们知道,我们终有一天会获得自由。”

加斯帕环顾四周,看见周围的黑人白人脸上都流淌着热泪。尽管同样很感动,加斯帕却没有流泪。

“当我们让自由之钟鸣响,让自由之声响彻每一个大小村庄,每一个州府城镇,我们就能加速这一天的到来。那时,上帝的所有孩子,不管是黑人还是白人,不管是犹太教徒还是非犹太教徒,不管是新教徒还是天主教徒……”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低了下来。听众们几乎鸦雀无声。

金的话音因为强烈的感情而剧烈地颤抖着。“都能携手同唱那首古老的黑人灵歌:

“终于自由了!

“终于自由了!

“感谢全能的上帝,我们终于自由了!”

演讲完,他从麦克风前往后退了几步。

人群发出加斯帕从没经历过的山呼海啸。众人欢呼雀跃。掌声像无尽的海洋一样此起彼伏。

金白发苍苍的导师本杰明·梅斯走到台前祈祷时,人群才安静下来。意识到今天的活动已经结束,游行者才不情愿地离开舞台,迈步回家。

加斯帕感觉自己像经历了一场风暴、一场战役,或是一场性爱:耗费了大半体力,但心情却非常愉悦。

他和杜杜朝杜瓦家走,一路上没怎么说话。加斯帕心想,《回声报》肯定会对十多万人闻听祈求公义祷告的宏大场面感兴趣。充斥着性丑闻的英国官场怎么能和如此酣畅淋漓的一幕抢头版呢?

他的想法非常准确。

回到家,杜杜母亲贝拉正坐在餐桌边剥豆子,贝特西小姐正在剥土豆皮。加斯帕一走进厨房,贝拉就告诉他:“伦敦《回声报》的一个皮尤先生打电话来找了你两次。”

“谢谢你,”加斯帕的心扑腾扑腾地跳得很快,“能让我回个电话吗?”

“当然可以,快去打吧。”

加斯帕去书房打了个电话给皮尤。“你参加游行了吗?听金演讲了吗?”他连珠炮似的问。

“是的,是的,”加斯帕忙不迭地说,“非常不可思议——”

“我知道。我们都看了直播。你能写一篇现场见闻吗?把你的个人观感和最感动的事情写出来。不用刻意遵照事实,也不用考虑具体的人物形象。我们会在新闻版的重大新闻报道中展现那些东西。”

“很高兴能有机会写些见闻。”这是保守的说法,事实上他已经乐坏了。

“写个一千字左右,我们可以根据需要进行删减。”

“没问题。”

“半小时后打电话过来,我帮你把电话转给文稿誊写员。”

“能多给我点时间吗?”加斯帕问。但皮尤已经挂上了电话。

“啊!”加斯帕对着墙嘟哝着。

伍迪·杜瓦的书桌上有本黄色的拍纸簿。加斯帕拿过来,顺手拿起支铅笔。他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在拍纸簿上写下:

“今天我站在二十万人的庞大人群之中,听马丁·路德·金重新定义了美国人。”

玛丽亚·萨默斯非常兴奋。

新闻办公室的电视开着,萨默斯停下手头的工作,和包括肯尼迪总统在内的几乎所有白宫人一样,观看马丁·路德·金在游行中的演讲。

演讲结束,玛丽亚兴奋极了。她迫不及待想知道总统对演讲怎么想。没几分钟她便被叫到了椭圆形办公室。想要抱住总统的冲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他非常棒”是肯尼迪总统的反应。接着他又说:“他在来这儿的路上了。”玛丽亚非常高兴。

杰克·肯尼迪变了。玛丽亚爱上他的时候,他只是理智地看待民权运动,并没有投入太多情感。改变他的不是他们的情事,而是种族主义者的残酷无情和目无法纪。总统决心不惜代价使新的民权法案得以通过。玛丽亚比任何人都知道总统对此有多担心。

乔治·杰克斯走进了椭圆形办公室,他的穿着和以往一样得体:深蓝色西装、浅灰色衬衫、条纹领带。他热情地对玛丽亚笑了笑。玛丽亚很喜欢乔治:乔治是个需要时能赶到身边的朋友。在她眼里,他是魅力仅次于肯尼迪总统的男人。

玛丽亚知道,她和乔治之所以被叫到这里,是因为他们是政府里仅有的几位有色人种雇员之一。他们原本作为一种象征被吸纳进政府。但这并不能算是一种不诚实:尽管数量还是很少,但肯尼迪提拔的黑人雇员已经比几个前任都要多了。

马丁·路德·金走进椭圆形办公室,肯尼迪总统和他握了手,说了一句:“我有一个梦想。”

总统的意愿很美好,但玛丽亚担心这话说出来有点不合适。金的梦想来自无数次的被打击、被压迫。杰克·肯尼迪出身美国精英阶层,一生下来就有权有势:他怎么能说自己有个关于自由和平等的梦想呢?金明显也感到了这点,他看上去非常尴尬,很快把话题岔开了。玛丽亚知道总统稍后会在床上问她自己什么时候说错了话,她会找个能让他安心的解释。

早饭以后,金和其他民权领袖就没吃过东西了。总统意识到这一点,让白宫厨房送来了咖啡和三明治。

玛丽亚让所有人站好拍了张照,然后开始了讨论。

金和其他民权领袖的情绪都非常高涨。他们告诉总统,在今天的大游行之后,新民权法案的出台已经箭在弦上了。法案中应该包括一条禁止种族就业歧视的条款。黑人年轻人正以令人吃惊的比例辍学,看不到一丝未来的曙光。

肯尼迪建议黑人应该像犹太人那样重视教育,鼓励孩子们上学。玛丽亚就来自这样一个黑人家庭,她非常同意总统的观点。难道黑人孩子辍学的账都要算在总统头上吗?不过她很清楚,总统这只是故意把话题转移开,不想谈几百万个职位只留给白人的事实。

民权领袖们要求总统成为民权运动的领头人。玛丽亚知道总统不能出口的一层心思:如果为黑人争取权益的态势过于明显,所有白人的选票都会流到共和党那边。

精明的沃尔特·鲁特尔给出了另一条建议。找出共和党背后的商人,分散他们的力量,他建议道。跟他们说,如果不合作,他们的利润就会削减。玛丽亚知道这种威逼利诱的伎俩一直是林登·约翰逊的拿手好戏。总统没把这条建议当回事——这根本不是他的做事风格。

肯尼迪估摸着参议员和众议员的投票意向,数着手指计算可能反对民权法案的议员人数。结果,这些冷漠、怀有偏见的议员竟然是大多数。对他来说,通过一条走过场的法案都很困难,立场强硬的法案就更不用说了。

忧郁像葬礼上披着的披巾一样笼罩了玛丽亚。她感到劳累、沮丧、悲观。她开始头疼,希望能马上回家。

会议持续了一个多小时。会议结束以后,兴高采烈的气氛不见了。民权领袖们一个接一个走出椭圆形办公室,神情都很沮丧。金有一个非常了不起的梦想,但并不是所有美国人都有这个梦想。

这一天发生了这么多事,虽然玛丽亚仍不敢相信,但平等和自由似乎也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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