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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4枪声(1963年) 第二十六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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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柏林对瓦利来说是个非常艰难的决定。卡罗琳在柏林,瓦利想离她更近一些。但隔着一道柏林墙,离得再近也毫无意义。尽管距离不到一英里,但两人可能永远不会再见面了。瓦利也不敢再次冒险跨越边境:要不是运气好,上次他就会被打死。但无论如何,搬到汉堡对他来说依然是个非常艰难的决定。

瓦利告诉自己,应该理解卡罗琳留在家里生孩子的决定。卡罗琳生孩子的时候,谁最有资格待在她身边陪着她——是卡罗琳的母亲,还是只有十七岁的吉他手?但这样想也只能给瓦利带来可怜的一点点安慰。

晚上上床,早晨醒来,他都在想着卡罗琳。在街上看到漂亮姑娘时,他就会为卡罗琳感到悲伤。他很想知道卡罗琳现在怎么样了。妊娠是让她不舒服,还是让她更闪耀了呢?卡罗琳的父母是非常生气,还是为马上会有一个外孙而激动呢?

他们相互写信,信中总少不了一句“我爱你”。但他们不敢过分暴露彼此的情感。瓦利和卡罗琳知道,信中的每个词都会被审查办公室的秘密警察一看再看,这些人里甚至可能包括那个可恨的汉斯·霍夫曼。他们可不想在这些人面前暴露自己的情感。

瓦利和卡罗琳只是在柏林墙的两边,却像分隔千里。

于是瓦利搬到了汉堡,住进了姐姐宽敞的公寓。

丽贝卡从来不对瓦利唠叨。父母在信中老是让他回学校上学,甚至进大学深造。他们想让他成为电气技师、律师,或像丽贝卡和伯纳德那样的老师。但丽贝卡却什么都没说。她任由瓦利整天在房里弹吉他,只是让他别把脏茶杯放在水槽里,要自己顺手洗干净。谈到将来,丽贝卡总是说:“急什么急?你才十七岁!做你想做的事吧,看看会发生什么。”伯纳德在瓦利的前途问题上也是一样宽容。瓦利一天比一天更喜欢自己的姐姐和姐夫了。

瓦利还没完全习惯西德。这里的人拥有宽敞的轿车、时髦的衣服和舒适的住宅。政府会经常遭到报纸甚至电视的公开批评。阅读批评年迈的阿登纳总理的新闻报道时,瓦利总会心神不定地看看背后,害怕有人发现他在阅读反动报道。这时他都会提醒自己,他已经到了充分享有言论自由的西德。

离开柏林让他很悲伤,但让他高兴的是,汉堡是西德流行音乐的中心。这是个海港城市,为来自世界各地的水手们提供各类娱乐活动。汉堡红灯区的中心绳索大街有许多酒吧、脱衣舞俱乐部、半秘密的同性恋夜总会和音乐表演的场地。

瓦利毕生只有两个心愿:和卡罗琳生活在一起;成为职业音乐人。

搬到汉堡后不久的一天,他背着吉他沿着绳索大街往前走,进入每一家酒吧询问店方是否需要驻场的吉他歌手。他相信自己的表演非常棒。他可以唱歌,可以弹吉他,可以让观众开心。他需要的只是个机会。

被拒绝十几次以后,他在一个名叫埃尔帕索的啤酒吧碰上了好运。啤酒吧的装饰明显是美式的:门上挂着一个长牛角,墙上贴满了西部电影的海报。老板却是个戴着牛仔毡帽、名叫迪特尔的德国北方人。“会唱美国歌吗?”迪特尔用带有低地口音的德语问瓦利。

“当然啦。”瓦利用英语回答了他的提问。

“你七点半过来试演一下。”

“付我多少薪水?”尽管爸爸厂里的会计师埃诺克·安德森仍然在给他零花钱,但他急切想证明自己财务上能够独立,证明自己拒绝听父母话的决定是正确的。

迪特尔似乎有点生气,像是瓦利说了什么失礼的话似的。“试演半小时左右,”他轻描淡写地说,“如果我喜欢你,再提薪酬的问题。”

瓦利没有干这行的经验,但他并不傻,知道这种模棱两可的话意味着对方开的钱会很低。但这是两小时内他得到的第一份邀约,他只能接受。

他回到家,用一下午时间排练了晚上试演的美国歌曲。他可以用《如果我有把锤子》开场,东柏林欧洲饭店的观众很喜欢这首歌。接着他还要唱《这是你的故土》和《昏乱的蓝调》。他把这几首歌都反复练习了好多遍,尽管他其实并不需要这样。

丽贝卡和伯纳德下班后,他把晚上试演的事告诉他们,丽贝卡说要和他一起去。“我从没见过你在观众面前表演,”她说,“你在家只是乱玩一气,哪首歌都没唱完过。”

这天晚上还有另一件事让丽贝卡和伯纳德激动万分:肯尼迪总统对德国的访问。

瓦利和丽贝卡的父母认为,是美国的强硬阻止了苏联夺取西柏林并把它纳入东德。肯尼迪是他们的英雄。瓦利本人则喜欢任何能让暴虐的东德政府不好过的人。

丽贝卡做晚饭的时候,瓦利在桌子上摆好了刀叉。“妈妈总说,如果要实现什么目标,你就加入一个党派,为这个目标奋斗吧。”她说,“我和伯纳德希望东、西德重新合并在一起,和千千万万的德国人一起,与家人团圆。所以我们都加入了自由民主党。”

瓦利打心眼里希望东西德可以重新合并,但他无法想象这件事将如何实现。“你觉得肯尼迪会怎么做?”他问丽贝卡。

“他也许会说,至少在现阶段,我们要接受东德的存在。这是事实,但不是我们想接受的事实。要我说,我真希望他能狠狠揍那些共产主义者。”

吃完饭,三个人一起看了电视新闻。弗兰克工厂最新型号的电视机黑白分明——不像老式的电视机那样绿莹莹的,模糊不清。

这天,肯尼迪总统在西柏林。

他在舍嫩贝格市政厅的台阶上发表了演讲。市政厅大楼前的广场上挤满了听他演讲的观众。新闻播报员说,现场有四十五万听众。

年轻英俊的总统在发表露天演讲,他身后挂着一面巨大的星条旗,微风吹乱了他茂密的头发。他的演讲充满了战斗力。“有人说共产主义是未来的一股潮流,”他说,“让他们来柏林试试!”人群欢呼着表示同意。当肯尼迪总统用德语不断重复着“柏林人万岁”的时候,场上的气氛达到了最高潮。

瓦利发现丽贝卡和伯纳德对肯尼迪总统的演讲感到非常兴奋。“他没说现在的局面是正常的,也没简单地让我们接受现实。”丽贝卡赞许地说。

肯尼迪的演讲有着挑衅的意味。“自由面临着许多困难,民主也并不完美。”他说。

伯纳德说:“他这是在指黑人问题。”

肯尼迪话锋一转:“但即便那样,我们也从来没竖起一道墙,阻隔我们的人民!”

“没错!”瓦利大声嚷着。

六月的阳光照在总统头上。“所有行动自由的人,无论他身处何方,都是柏林的市民。”他说,“因此,作为一个行动自由的人,我为‘我是个柏林人’而自豪。”

人群彻底疯狂了。肯尼迪从麦克风前后退半步,把纸条塞回大衣口袋。

伯纳德笑起来。“我想苏联人肯定能明白他的言下之意。”他说。

丽贝卡说:“赫鲁晓夫肯定要气疯了。”

瓦利说:“越疯越好。”

坐在丽贝卡为伯纳德和他的轮椅改装的小货车上,瓦利和丽贝卡都很兴奋。埃尔帕索酒吧下午没什么人,只有几位顾客。戴毡帽的迪特尔原本就不怎么友好,这时更加暴躁了。他假装忘了让瓦利来试演的事情,瓦利怕他反悔,只能苦苦哀求。最后,迪特尔才指着角落里的一个小舞台,让瓦利上去试试。

和迪特尔在一起的是个穿着格子衬衫、头上戴着方巾、胸部丰满的中年妇女,瓦利觉得她应该是迪特尔的妻子。迪特尔夫妇明显想给酒吧一些与众不同的特色,但这对夫妇都没什么品味,他们既吸引不来美国人,也吸引不来德国本国人。

瓦利真希望自己有足够的魔力把外面的人群拉进来。

丽贝卡买了两杯啤酒。瓦利给吉他音箱插上电,打开了麦克风。他非常兴奋。在喜欢的舞台上表演擅长的音乐,这种感觉真是美妙极了。他看了看迪特尔和他的妻子,想知道他们希望他什么时候开始,但两人似乎都对他毫无兴趣。他只能弹起了和弦,唱起了《如果我有把锤子》。

酒吧里仅有的几位顾客好奇地看了他一会儿,很快回到各自的谈话中去了。丽贝卡热情地打着拍子,但没有其他人这么做。尽管如此,瓦利还是使出了全力,他放声高歌,有节奏地扫着和弦。也许得再唱两三首才能赢得观众,但他们一定会被他所吸引,他告诉自己。

唱到一半,麦克风和音箱都失灵了,舞台显然是断电了。瓦利在没有音箱的情况下唱完了这首歌,觉得这至少比唱了一半要对得起观众。

他放下吉他,走向吧台。“台上的电断了。”他对迪特尔说。

“我知道,”迪特尔说,“是我断的。”

“为什么?”瓦利不解地问。

“我不想继续听你唱那些破玩意儿。”

瓦利仿佛被打了一耳光。他每次上台都得到了观众的热烈欢迎,从来没有人把他的音乐说成破玩意儿。瓦利感到一阵阵难受,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迪特尔又说:“我要的是美国音乐。”

瓦利弹的就是美国音乐。他不服气地说:“《如果我有把锤子》是美国排行榜上的第一名。”

“我的酒吧以马蒂·罗宾斯的《埃尔帕索》命名——这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歌曲。我还以为你会唱这种类型的歌呢。我要听的是约翰尼·卡什、汉克·威廉姆斯、吉姆·里维斯这些人的歌,《田纳西华尔兹》《在老斯莫基山顶》这种。”

在瓦利看来,吉姆·里维斯是世界上最无聊的歌手。“你说的是西部的乡村音乐。”瓦利说。

迪特尔不需要瓦利的提醒。“这才是美国音乐。”他的语气里带着自信和不屑。

没必要和这种傻瓜争论。即便知道迪特尔想要的是什么,瓦利也不会弹。他才不愿以《在老斯莫基山顶》这种歌进入乐坛呢!

他回到舞台上,把吉他放回琴盒。

丽贝卡很迷茫。“怎么了?”她问。

“老板不喜欢我的音乐。”

“可他连一首歌都没听完!”

“他觉得他很懂音乐。”

“可怜的瓦利啊。”

瓦利可以忍受迪特尔的藐视,丽贝卡的同情却让他直想哭。“没关系,”他对丽贝卡说,“我还不想为这种浑蛋工作呢!”

“我去把我的想法告诉他。”丽贝卡说。

“别,”瓦利说,“再怎么说他也没用。”

“我想也是。”丽贝卡说。

“走吧。”瓦利一边说,一边拎起琴盒和吉他音箱,“我们回家。”

戴夫·威廉姆斯和桃色岁月乐队满怀希望地到了汉堡。他们最近运气很好,乐队在伦敦很受欢迎,现在他们要去征服德国了。

俯冲夜总会的老板叫弗拉克,这让他们感到非常好笑。但他们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这位弗拉克先生不喜欢他们。更糟的是,两晚以后,戴夫不得不承认这位弗拉克先生是对的。乐队并没有取得他们预想的轰动。

“来首舞曲!”弗拉克先生用英语对他们喊道,“多来点舞曲!”夜总会里的顾客都是些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他们把主要兴趣都放在舞蹈上。夜总会里最受欢迎的是能让姑娘们走进舞池的音乐,因为只要她们走进舞池,小伙们就能和她们凑成一对,翩翩起舞了。

但乐队却没有几首能让人产生跳舞欲望、让所有人都群情激昂的音乐。戴夫对眼前的局面非常绝望。汉堡的演出对桃色岁月来说是难得的机会,他们却没能好好利用这个机会。如果没有进展,他们会被送回家。“爸爸,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在什么事上成功。”说了这句话后,他那个疑虑重重的父亲才让他来汉堡。他难道要回到家,向父亲承认自己又一次失败了吗?

他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但莱尼知道。“问题出在乔弗里身上,”乔弗里是主音吉他手,“他想家了。”

“想家让他弹不了琴?”

“不是,他一想家就喝酒。一喝,他就弹不好了。”

戴夫只能站在鼓边,更用力地弹他的节奏吉他,以弥补主音吉他的不足,但演出的效果并没有多大改善。他意识到哪怕只有一个环节表现得不完美,乐队整体的演出水准都会差好几个档次。

到达汉堡的第四天,戴夫去了丽贝卡姑姑家。

他惊喜地发现自己在汉堡竟然有两个亲戚。除了丽贝卡以外,还有十七岁的、会弹吉他的瓦利。戴夫在学校学过德语,瓦利也从茉黛外祖母那里学了些英语,但两人主要靠音乐进行交流。整个一下午他俩都在切磋琴艺、分享心得。晚上,戴夫把瓦利带到俯冲夜总会,提议老板让瓦利在桃色岁月演出的间歇进行表演。瓦利弹了一首美国最新的流行歌《答案在风中飘扬》。弗拉克先生很喜欢这首曲子,让瓦利以后来驻唱。瓦利终于得到了工作机会。

一周后,丽贝卡和伯纳德邀请桃色岁月的小伙子们来家里吃饭。瓦利告诉丽贝卡,乐队每天都工作得很晚,第二天要到中午才起床,登台前的晚上六点吃饭会比较合适。丽贝卡下课也是这个时间,对她来说也正合适。

乐队五个成员中的四个接受了邀请:乔弗里没有去。

丽贝卡做了很多拌了丰富酱汁的猪排,还有炸薯片、蘑菇和包心菜。戴夫觉得丽贝卡是想用母亲的方式让他们吃上一周最棒的一餐。丽贝卡的担心没错:这些孩子基本上就靠啤酒和烟维生。

丽贝卡的丈夫伯纳德帮着烧饭和摆桌子,他活动起来惊人地灵敏。戴夫被丽贝卡发自内心的快乐和对丈夫深深的爱震撼了。

小伙子们狼吞虎咽地吃着丽贝卡做的美味佳肴,宾主间用德语和英语愉快地交流着,尽管不能完全明白对方在说什么,气氛却非常棒。

吃完饭后,乐队成员不吝赞词,感谢了丽贝卡的款待。然后他们坐上公共汽车,回绳索大街的俯冲夜总会进行这一天的表演。

汉堡的红灯区有点像伦敦的苏活区,但更不拘谨,更开放。来这里之前,戴夫还不知道世界上除了妓女,还有男妓。

俯冲夜总会在肮脏的地下室里。相比之下,飞驰夜总会就豪华多了。俯冲夜总会的家具破破烂烂,没有空调,也没有暖气,厕所设在后院里。

吃饱了回到夜总会的时候,他们看见乔弗里正坐在吧台前大喝啤酒。

乐队在八点登台演出。虽然中间有几次休息,但他们一直要演出到凌晨三点。每首歌他们至少要演一次,拿手的要演三次。弗拉克先生让他们好好干。

这天晚上的演出效果比之前更糟了。

第一段演出时,乔弗里把能犯的错通通犯了一遍,他不但弹错音,独奏也弹得乱七八糟。他的表现也拖累了其他成员。他们无法把精力放在取悦观众上,而是努力帮乔弗里弥补差错。这段结束时,莱尼非常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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