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3孤岛(1962年) 第十八章(1/2)
星期五晚上,彼得大街威廉姆斯家的收音机开着。这时,全世界的人都开着收音机,恐惧地等待着最新消息的来临。
威廉姆斯家的大厨房有一只松木长桌。加斯帕·默里烤了个面包,这时正在读报。劳埃德·威廉姆斯和黛西·威廉姆斯拿来了所有伦敦的报纸和一些欧洲大陆的报纸。自从参加了西班牙内战以后,劳埃德议员就致力于各项国际事务。加斯帕读报的目的和劳埃德夫妇大相径庭,他想在新闻行业走出自己的一番天地。
如果第二天星期六的早晨伦敦依然存在的话,市中心将会举行一场抗议游行。加斯帕将作为学生报纸《圣朱利安新闻》的通讯员到场。加斯帕不喜欢追踪新闻:他喜欢撰写长篇的特别报道,就某个现象或事物进行长篇分析,写特别报道的趣味性会更强一些。他希望将来为杂志工作。运气好些的话,他或许还能进电视台呢!
但首先他要成为《圣朱利安新闻》的编辑。如果能成为该报的编辑,他将有一份微薄的收入,并能休学一年,专心于报纸的报道工作。学生报编辑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职位,因为学生报主编多半能在新闻行业找到份理想的工作。加斯帕应征了这个职位,但被萨姆·凯克布莱德击败了。凯克布莱德家在英国的新闻报道界闻名遐迩:萨姆的父亲是《泰晤士报》的副主编,叔叔是英国广播电台深受爱戴的新闻评论员,同在圣朱利安学院的妹妹正在《时尚》杂志实习。加斯帕觉得萨姆是靠凯克布莱德家的名声,而不是靠自己的真实实力赢得了这个职位。
但仅仅有能力在英国是永远不够的。加斯帕的爷爷是位将军,父亲在娶犹太女子前也在军界前途光明,但和犹太人结婚了以后,父亲就在上校的职位上停滞不前了。英国人永远不会原谅打破阶级法则的人,据说美国不存在如此森严的等级制度。
伊维·威廉姆斯和加斯帕一起坐在厨房的餐桌旁,伊维正在制作一张上面写着“把手从古巴身上拿开”的标语牌。
伊维不像以前在中学时那样对加斯帕具有吸引力了。加斯帕没有了以往对她的痴情。伊维现在十六岁了,有种苍白的、优雅的美。但在加斯帕看来,伊维太严肃也太专注了一些。和伊维约会的男孩必须和她一样爱憎分明,对从南非的种族隔离到对动物进行实验的种种不公进行反抗。加斯帕不想投身于这种于己无关的事情,他比较喜欢十三岁时就放浪地把舌头伸进他嘴里,将身体抵在他的勃起上的杜杜·杜瓦。
加斯帕看着伊维把表示解除核武器运动的四臂标志画在“off”的字母“o”里。加斯帕说:“看来你们把两个运动的理想都浓缩在一条标语里了。”
“这不是什么理想,”伊维尖刻地说,“如果战争今晚爆发的话,你觉得苏联先会把核弹投向哪儿呢?我告诉你,他们一定会投向英国。英国拥有核武器,因此他们要在进攻美国前先把英国给消灭。他们不会轰炸挪威,葡萄牙,或是任何置身于核军备竞赛之外的国家。任何对英国国防进行理智思考的人都知道核武器保护不了英国——核武器只会让英国陷入危险。”
加斯帕没想到他的话会遭到一通抢白。但这也并不奇怪,伊维对任何事都很认真。
伊维十四岁的弟弟戴夫正在桌子旁制作古巴的微型国旗。他用模具在厚纸上画出条纹,接着用借来的钉枪把条纹钉在国旗状的小张胶合板上。加斯帕很讨厌依靠父母过着优裕生活的戴夫,但他尽量表现出友善:“做了多少面旗子了?”
戴夫说:“三百六十面了。”
“不会是个随机的数字吧?”
“如果今晚没被炸死的话,我准备把这些旗子带到示威现场,以每面六便士的价格卖给游行的参加者。三百六十个六便士相当于一百八十先令,也就是六英镑。有了这些钱,就能买下我想要的吉他音箱。”
戴夫很有生意头脑。加斯帕记得他在学校汇演上摆出的饮料摊,几个十来岁的孩子为了能弄些零花钱手脚麻利地为戴夫打工。可戴夫的功课却很糟,几乎每门课都是班上的最后一名。劳埃德为此非常生气,因为戴夫在其他方面看上去很聪明。劳埃德总是骂儿子懒,但加斯帕觉得原因不是那么简单。戴夫对所有写在书本上的东西有认知障碍,写下的词语满是拼写错误,甚至把字母写颠倒。戴夫总让加斯帕想起中学时那个不会唱校歌的好友,那家伙总是赶不上同学的调子,赶不上合唱的节奏。和那位同学类似,戴夫必须集中十分注意才能把字母“d”和字母“b”区分开。戴夫想回应父母对他的高期待,却总是让他们失望。
装订六便士国旗的时候,戴夫的思绪显然跑到了别的事情上面。他毫无来由地说了句:“你妈妈和我妈妈认识的时候一定没有什么共同点。”
“是的,”加斯帕说,“黛西·别斯科娃的上一辈是苏联和美国的恶棍,伊娃·洛特曼却来自于柏林的犹太中产医师家庭。我妈妈的父母为了让她逃避纳粹的迫害,把她送到了美国。你们的妈妈接纳了我妈妈。”
以伊娃名字取名的伊维说:“我妈妈的心胸非常宽广。”
加斯帕半是自言自语地说:“如果有人能把我送到美国那就太好了。”
“你为什么不现在就去?”伊维说。“你可以让美国人不要插手古巴人民的内部事务。”
加斯帕才不管见鬼的古巴人呢。“我没钱去美国。”即便寄住不需要花钱,加斯帕也买不起去美国的机票。
伊维口中心胸宽广的女人走进厨房。四十六岁的黛西·威廉姆斯一头卷发,长着一双蓝色的大眼睛,依然非常美丽。年轻时的黛西一定是个诱人的女人,加斯帕琢磨着。这天晚上,黛西穿着淡蓝色的裙子和外套,没有戴什么首饰,显得非常朴素。她是为了扮演好政治家妻子的角色而故意不露财,加斯帕讽刺地心想。尽管没有以前那么纤细,但黛西的身材依旧很苗条。想象着黛西裸体的样子,加斯帕觉得她在床上的表现一定比女儿伊维要好。黛西多半和杜杜一样,愿意为男人做任何事。自己竟然对母亲辈的女人产生性幻想,这让加斯帕感到非常吃惊,幸好女人看不透男人在想些什么。
“看到三个小家伙在这儿安静地干活可真是让人安心啊。”黛西怜爱地说。她仍然带有些美国口音,但在伦敦长达四分之一个世纪的生活已经让她的口音弱了不少。她吃惊地看着戴夫做的旗帜。“以前你对国际事务可从来没感过兴趣啊!”
“我打算以每面六便士的价格把它们卖出去。”
“我应该猜到这和世界和平完全没关系的!”
“世界和平还是让伊维去维持吧。”
伊维兴奋地说:“必须得有人考虑这方面的事。妈妈,你应该知道,因为美国人的伪善,我们都有可能在游行开始前死去。”
加斯帕看着黛西,但黛西并没有被女儿的话激怒。她已经习惯于伊维这种伤人的道德宣言了。她温和地对女儿说:“美国人也许被古巴拥有导弹的事实吓坏了。”
“那他们也该想想别人的感受,同样把导弹从土耳其撤走啊!”
“我想你是对的,肯尼迪总统把导弹部署在土耳其本身就是个错误。但这其中又有区别。身处欧洲的我们已经习惯了被铁幕两边的导弹指着,但美国就不一样了,赫鲁晓夫偷运到古巴的导弹完全打破了现状。”
“正义就是正义。”
“现实社会的政治却完全不一样,历史已经无数次证明过这个道理。戴夫和我父亲非常像,即便面临着战争,也时刻忘不了赚钱。我女儿比较像我的布尔什维克伯伯格雷戈里,一心想着要改变世界。”
伊维抬头看着母亲。“如果他是个布尔什维克,那他确实已经改变了这个世界。”
“但是不是让世界变得更好了呢?”
劳埃德走进厨房。和矿工祖上一样,劳埃德个子不高,肩膀很宽。劳埃德的步态常让加斯帕觉得他以前可能是个拳击场上的常胜将军。劳埃德穿着一件略显鱼骨状条纹的黑色西装,胸口的口袋里放着一条白色的亚麻手帕,显得非常老派。伊维和戴夫的父母显然是要去参加某个政治集会。“亲爱的,我已经准备好了,你准备好了吗?”他问黛西。
伊维问:“会议是关于什么的?”
“除了古巴问题,还会有什么呢?”劳埃德回答的时候注意到了桌子上的标语牌。“看来你已经在这件事上坚定了自己的立场。”
“站在哪边一目了然,不是吗?”伊维说,“古巴人民有权选择自己的命运——这难道不是最基本的民主原则吗?”
加斯帕知道父女俩马上就要大吵一架了。在这个家,吵架都是为了政治问题。他不想再听伊维大谈理想,于是打断了伊维和劳埃德的对话,“汉克·雷明顿明天要在特拉法加广场演唱《毒雨》。”本名哈里·雷利的爱尔兰小伙子汉克·雷明顿,是最近炙手可热的流行乐队科尔德的主唱。这首歌是关于核辐射的。
“他棒极了。”伊维说,“特别有思想。”汉克是她心目中的英雄。
“他来见过我了。”劳埃德说。
伊维的语气马上变了:“你竟然没告诉我!”
“我们今天才见面的。”
“你觉得他怎么样?”
“他是个出自工人阶级的天才!”
“他想要你干什么?”
“他想让我站在下议院门前,谴责肯尼迪总统是个战争贩子。”
“你应该这样做!”
“如果工党赢得下次大选会怎么样?下次大选我也许还会当上外交部长呢!我也许会去白宫,请求美国总统支持工党政府的施政纲领,也许要在联合国大会呼吁解决南非的种族隔离政策!如果同意了雷明顿的请求,肯尼迪一定会对我耿耿于怀,让我歇到一边去。”
伊维说:“不管怎样,你就是应该发出正义的呼声。”
“骂人战争贩子什么用都帮不上。如果我认为这能解决目前的危机,我会去做的。只是这种伎俩只能玩上一次,我只会在有必胜的把握时才会去玩。”
加斯帕觉得劳埃德是个非常实际的政客,他很赞同劳埃德的做法。
伊维却不赞同。“我觉得应该有人站出来说出真相。”她说。
劳埃德笑了。“我为有你这么个女儿感到自豪。”他说,“希望你能永远坚持自己的信念,但我现在必须去东区向支持者们解释目前的危机了。”
黛西说:“孩子们,再见。”
道完再见以后劳埃德夫妇就离开了。
伊维问:“我和爸爸谁赢了?”
你爸爸轻而易举地辩过了你,加斯帕心想。但他没这么说。
乔治万般忧虑地回到了华盛顿市中心。所有人都是在入侵古巴铁定会赢的前提下工作的。能携载核弹头的短程火箭炮改变了这一切。如果克劳德所说属实的话,美军将在战场上遭遇核武器。也许美军仍将会取得胜利,但过程会更艰难,美军也将付出更大的伤亡。总之,战争的过程和结果都以为短程火箭炮的存在而变得不可预知了。
乔治在白宫门前下了出租车。他进入白宫,走到新闻办公室。玛丽亚坐在办公桌前。乔治欣喜地发现,玛丽亚比三天前好了许多。“我很好,谢谢你。”面对乔治的询问玛丽亚这么说。乔治沉重的心放下了些,但还是蒙着层阴影。身体虽然恢复了,但乔治不知道这段秘密的恋情给玛丽亚的精神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办公室里还有其他人,乔治无法询问更私密的问题。一个穿着花呢外套的黑人小伙和玛丽亚在一起。“这是路透社的列奥波德·蒙哥马利,”玛丽亚说,“他是来拿新闻稿来的。”
“叫我李就好了。”小伙说。
乔治说:“华盛顿应该没有那么多黑人记者吧。”
“我是唯一一个。”
玛丽亚说:“乔治·杰克斯为鲍比·肯尼迪工作。”
玛丽亚的话引起了李的兴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是份很棒的工作,”乔治没有正面回答李的问题,“我主要在民权方面对部长提出些建议,司法部正准备对南方各州禁止黑人参加选举的行动采取法律行动。”
“但我们最需要的是一部新的民权法案啊!”
“说得对,兄弟。我得走了,”乔治转身对玛丽亚说,“很高兴你感觉好些了。”
李说:“如果你去司法部的话,那我和你一起走。”
乔治不想和新闻界的人同行,但是他在李身上找到了一种同在白人圈子打拼的兄弟情谊,于是他爽快地答应了。
玛丽亚说:“李,谢谢你能过来。如果对新闻稿有不明白的地方,请尽管打电话给我。”
“我肯定会的。”
乔治和李离开白宫,沿着宾夕法尼亚大道往前走。乔治问李:“新闻稿里写了些什么?”
“尽管洋面上的货轮遭到了遣返,但苏联仍然在古巴快马加鞭地建设导弹发射场。”
乔治联想到了克劳德刚给他看的航拍照片。他很想把这事告诉李,给年轻的黑人兄弟一个抢头条的机会。但他压下了这种冲动,违反安全条例的事情万万不能去做。“我猜也是如此。”他就事论事地说。
李说:“政府似乎什么都没做。”
“你这是什么意思?”
“检查显然没起什么效果,总统也没采取其他任何措施。”
乔治被刺痛了。尽管只是助理,但他也是政府的一个组成部分,李的批评在他看来很不公正。“总统在周一的电视演讲里说检查只是一个开始。”
“那他会采取进一步的行动吗?”
“他的演讲明显有这个意思。”
“会是什么样的行动?”
乔治被李的坚持不懈逗乐了。“你就等着瞧吧。”他对李说。
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司法部长正在发脾气。鲍比不会骂人,不会扔东西,只会瞪起他那双令人害怕的蓝色眼睛。他的愤怒冰冷又带有些残忍。
“他在对谁发火?”乔治问丹尼斯·威尔逊。
“蒂姆·泰德尔。蒂姆派了三组每组六个人的渗透小队进入古巴。还有几个小组正在等待进入古巴的命令。”
“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谁让中央情报局这样做的?”
“这是猫鼬行动的一部分,显然没人告诉他猫鼬行动已经停止了。”
“他们也许会成为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导火索!”
“所以鲍比才会如此生气。渗透小组派了两个人去炸掉铜矿——很不幸,这两个人目前处于失联状态。”
“这两个家伙可能被投入古巴的监狱,在苏联人的审问下勾绘迈阿密中央情报局分部的楼层平面图。”
“是的,很有这个可能。”
“在这个时间点上做这种事实在太蠢了,”乔治说,“古巴正在准备打场战争。卡斯特罗的安全戒备本来就很严,现在他的戒备等级一定更高了。”
“是啊。鲍比正要去五角大楼参加有关猫鼬行动的会议。我希望他给泰德尔一点苦头尝尝。”
乔治没跟鲍比一起去五角大楼。他仍然不在有关猫鼬行动的会议的受邀之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让他有点释然:伊萨贝拉之行让他知道猫鼬行动根本就是在犯罪,他不想和这类行动扯上半点关系。
他坐在桌前,却发现自己很难集中起注意力。民权运动的意义已经没那么重要了:这周没人会考虑要为黑人争取平等。
乔治觉得危机超出了肯尼迪总统的掌控范围。违背自己的判断,总统命令海军登上马库拉号货轮进行检查。这次检查平安无事,但下次会怎么样呢?美军也许会入侵古巴,但如果古巴人在战场上使用核武器的话,美军付出的代价势必会很高昂。中央情报局的玩火更是加剧了美国所承受的风险。
所有人都想尽快把事态冷却下来,但火上浇油的事却在不断发生,形势正在往任何人都不想看到的方向不断加剧。
傍晚的时候,鲍比手拿着一份通讯社报道从五角大楼回来了。“这是什么狗屁玩意儿啊?”他问助理们。接着他开始读起了报道:“为应对古巴导弹发射基地的加速兴建,肯尼迪总统很快会展开新的行动——”他举着手,竖起手指,“援引司法部长身边人的说法。”鲍比环顾着所有的助理,“谁嚼的舌头?”
乔治骂了句:“哦,真该死!”
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向了乔治。
鲍比问:“乔治,有什么要说的吗?”
乔治想挖条地缝钻进去。“抱歉,”他说,“我只是引用了总统的演讲,说对货轮的检查还只是个开始。”
“不能对记者说这种话!你的话给了他一个编故事的依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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