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熵(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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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的囚犯被捆在操场的柱子上一星期了,身体已经冻成灰白色。男孩子们停手了,他们问怎么处理尸体。有人给他背上子弹带、戴上钢盔。又过了几天,两只乌鸦站上他的肩膀,不停地啄。最后,管理员带着两名三年级的男生用大锤凿开他脚下的冰坨,然后把他扔在手推车上运走了。

弗雷德里克在九天的野外训练中有三次被选为最弱的人。巴斯蒂安比以往走得更远,数得更快,所以,弗雷德里克在深雪里刚跑了三四百米的时候,其他孩子已经追过去,好像他们都靠这个活着似的。他次次都被俘;次次都在巴斯蒂安的注视下挨打;维尔纳从未出手制止。

弗雷德里克在倒下之前扛住了七下。后来是六下。再后来只要三下。他从来不喊,从来不求饶,而这样做似乎使杀气腾腾的校长在挫败之余多了震怒。弗雷德里克的半梦半醒,他的特立独行——就像他的体味一样,人人都能闻到。

维尔纳努力让自己沉溺在豪普特曼的实验室里。他组装了第一台收发机样机,测试保险、电子管、听筒和插头——但是即使在深夜,他似乎也能感到天空中的雾霾,那时的校园尤其像暗无天日的魔鬼之地。他闹肚子了。是痢疾。半夜醒来时看见弗雷德里克在柏林自己的卧室里,戴着眼镜和领结,正在释放困在大书里的鸟。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维尔纳,你会做得很好的。

一天晚上,当豪普特曼待在楼下办公室的时候,维尔纳转头对着角落里傲慢、困倦的福尔克海默说:“那个囚犯。”

福尔克海默眨眨眼,石雕变成真人。“他们每年都这么做。”他摘掉帽子,伸出一只手摩挲浓密的短发,“他们说他是波兰人,赤化分子,哥萨克人。他偷了酒、煤油或者是钱。年年如此。”

男孩子们马不停蹄地在十二个不同的竞技场里拼搏。四百个在刀刃上摸爬滚打的孩子。

“也总是那句话,”福尔克海默补充道,“死到临头。”

“但是那样把他遗弃礼貌吗,对死人不敬吧?”

“礼貌对他们而言无足轻重。”豪普特曼清脆的靴子声传进来,福尔克海默向后靠,缩回角落里,阴影重新蒙上他的眼睛,维尔纳没来得及问他说的“他们”是哪些人。

男孩们把死老鼠放进弗雷德里克的靴子。他们给他起了诸如“娘娘腔”、“口交者”等多得数不清的幼稚绰号。一个五年级的孩子两次在弗雷德里克特许带来的望远镜镜头上涂上粪便。

维尔纳提醒自己不能置身事外。他每天晚上把弗雷德里克的靴子擦到能够照出一只脚——减少一个宿舍长、巴斯蒂安或者是高年级学员对他乱发脾气的理由。每周日上午,他们静静地坐在食堂里阳光洒进的地方,弗雷德里克碎碎念着,希望春天的时候能够在校墙外的草丛里找到云雀窝,维尔纳则趴在桌子上帮他写作业。有一次他举起铅笔,望着天说:“小斑啄木鸟。”维尔纳听见一只小鸟啄木的声音,那声音由远及近,翻越高墙,穿过运动场。

豪普特曼博士在工艺学课上讲解热力学定律。“熵,是什么,谁能解释一下?”

男孩们把头埋在桌子上。没人举手。豪普特曼怒气冲冲地一排一排走过。维尔纳屏住呼吸。

“普芬尼希。”

“熵是指一个体系无序或混乱的程度,博士。”

他注视着维尔纳,只是一瞬间,眼神犀利而温暖。“混乱。你听过校长这么说,也听过宿舍长这么说。必须要有秩序。先生们,生活是混沌的,而我们代表的则是混沌中的秩序。就算说到基因,也不例外,我们在控制物种的演变。淘汰那些任性的,抛弃那些无用的。这是帝国的伟业,是人类有史以来最辉煌的事业。”

豪普特曼在黑板上奋笔疾书,学员们把板书抄在练习本上。熵在封闭系统里不会减少。每一个进程都遵循衰变定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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