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佬(2/2)
“我和艾蒂安说好不用那间的。”
“为什么?”
“那是你爷爷的房间。”
“我什么时候可以去海边?”
“今天不行,玛丽。”
“我们围着小区走一小圈儿,行不行?”
“太危险了。”
她想要大吼。有什么危险?她打开卧室窗户的时候,没有尖叫声、没有爆炸声,只有被叔祖父叫作塘鹅的鸟鸣和海浪声,偶尔能够感觉到一架飞机远远地飞走。
她把时间花在熟悉房子上。一层是马内科太太的天地:整齐、通畅,宾客不断,她们从厨房的门进来聊小镇的八卦事。玄关、饭厅也在一层。餐厅里有一个碗柜,里面摆满古董似的餐具,只要有人经过,它们就左摇右晃。厨房右边有一扇门通往马内科太太的房间:一张床、一个盥洗盆、一把便壶。
从一层到二层有十一级旋转台阶,往日的奢华依稀可辨:一间古老的缝纫室,一间早期的女仆房。马内科太太告诉她,抬棺人就是把艾蒂安叔祖父母亲的棺材放在了这儿。“棺材倒了,她一路滚下去。所有人都吓傻了,但是她看起来毫发无损!”
三层的杂物很多:一箱一箱的瓶瓶罐罐、一摞一摞的金属盘和很多把锈迹斑斑的镂花锯;一桶一桶装的可能是电子零件;很多工程手册堆在马桶四周。四层更是杂乱无章,房间里、走廊上、楼梯旁到处是东西:篮子里放的一定是机械零件,这个鞋盒里盛着螺丝,那个鞋盒里装着曾祖父做的古董玩具。艾蒂安超大的书房霸占了整个儿五层,要么阒寂无声,要么回荡着音乐、广播和噪声。
最后,来到六层:左手边是祖父整洁的卧室,正前方是卫生间,右手边是她和父亲睡觉的小房间。风起的时候,四周的墙壁呜呜地呻吟,百叶窗咣当咣当地响,房间摇摇欲坠,楼梯也被吹皱了,从中间鼓起来,整座房子似乎与艾蒂安爷爷的内心遥相呼应:不安、孤僻,却又奇妙精深。
厨房里,马内科太太的朋友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玛丽洛尔的头发和雀斑。然后一个女人说,在巴黎,为了块面包要排五个小时的队。人们用砖头拍死鸽子熬汤,把宠物做菜。没有猪肉,没有兔肉,也没有菜花。汽车的前灯都被喷成蓝色,他们说晚上城里安静得像坟地:没有汽车,没有火车,几乎没有任何用汽油的东西。玛丽洛尔坐在方桌旁,面前放着一盘饼干,她的脑子里出现一个双手血管突出、眼睛浑浊不清的大耳朵老太太。厨房的窗子传来家燕啾啾的叫声、城墙上吭吭的脚步声,以及港口,吊索碰到桅杆、铰锁扣上链条的声音,叮当叮当,叮当叮当。魔鬼。德国人。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