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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德勒先生(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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宵禁之后响起敲门声。维尔纳、尤塔和其他六个孩子在长木桌上写作业;埃莱娜夫人在缝她的领章。她起来开门。

一个左臂戴万字臂章、腰间挎枪的一等兵从雨中走进来。站在低矮的房间里,他显得出奇的高。维尔纳开始担心藏在床下木头急救箱里的收音机,心想:他们发现了。

一等兵巡视了一圈——煤炉、晾着的衣服和发育不良的孩子们——带着不屑和厌恶。他的手枪是黑色的,似乎吸走了房间里所有的光线。

维尔纳斗胆看了一眼妹妹。她的注意力牢牢地拴在来客身上。他拿起桌子上的一本书——关于会说话的小火车的童书,一页一页地翻过之后扔到一边。他嘟囔着什么,维尔纳没听清。

埃莱娜夫人的两只手在围裙上蹭来蹭去。维尔纳看出来她这样做是为了掩饰颤抖。“维尔纳,”她含糊地低声叫道,眼睛一直盯着一等兵,“这位先生说他的无线电需要——”

“带上你的工具。”士兵说。

往外走的时候,维尔纳只回头看了一次:尤塔的额头和双手紧紧地贴在休息室的玻璃窗上。光远远地从她的背后照过来,他看不见她的表情,雨帘继而隔断了他们。

维尔纳只有一等兵的一半高,迈两步才能赶上他的一步。他跟着他路过宿舍和山脚下的岗哨,朝矿区的官邸走去。灯光下,雨丝斜。几个路人远远地躲开一等兵。

维尔纳不敢问。每一次心跳都带出强烈的逃跑的欲望。

他们走向矿区最大的房子,维尔纳曾经无数次地看见它,但从来没有靠得这么近。一面被雨水浸湿的深红色大旗沉甸甸地从楼上的窗沿垂下来。

一等兵敲开后门。一个穿高腰裙的女仆接过他们的外衣,熟练地掸掉上面的雨水,然后挂在铜衣架上。厨房里飘着蛋糕味儿。

一等兵带维尔纳走进餐厅,里面有个瘦脸的女人,头发上插着三朵盛开的雏菊,坐在椅子上翻杂志。“两只落汤鸡。”说完她继续看杂志,没让他们坐。

维尔纳的粗革皮鞋陷进脚下红色的厚地毯里;桌子上方的枝形吊灯亮着好几个灯泡,墙纸上印着盘绕的玫瑰花,壁炉里炭火焖烧,四周的墙壁上悬挂着祖先不苟言笑的照片。难道收听国外广播的孩子被关在这样一个地方?那女人一页一页地翻着杂志,指甲闪着耀眼的粉光。

一个男人从楼上下来,身穿一件刺眼的白衬衫。“天啊,他这么小,就是他吗?”他对一等兵说,“你就是那个有名的收音机修理工?”他一头黑发,像喷过油漆似的浓密服帖。“鲁道夫·西德勒。”他说。他轻轻抬了一下下巴示意一等兵离开。

维尔纳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西德勒先生在烟灰色的镜子前系袖扣、检查自己的衣着。他有一双深邃的蓝眼睛。“好了。你不像个啰唆的男孩,是吧?那东西实在让人心烦。”他指指放在隔壁屋子里敦实的“美国飞歌”,“已经来过两个人了。后来我们听说了你。值得试一下,对吗?她——”他的头转向那个女人,“没有广播活不了。当然,也要听新闻公报。”

维尔纳从他的话里听出了那个女人根本不想听新闻。她连头都没抬。西德勒先生面带微笑,好像在说:“你和我,孩子,我们都知道历史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不是吗?”他的牙齿特别小,“慢慢干。”

维尔纳蹲在收音机前,平缓自己紧张的情绪。然后,他打开收音机,等待电子管加热。他小心翼翼地逆时针转动旋钮,再顺时针拧回来。没有声音。

这是他摸过的最好的收音机:足有冰柜那么大的超外差式收音机。机械控制面板,磁调谐钮,十个电子管,全波段,双色胡桃木外壳上带有让人浮想联翩的凹凸曲线。它有短波、宽频和一个大衰减器——孤儿院所有的东西加在一起也买不来这台收音机。西德勒先生要是愿意,没准儿能收听到非洲的节目。

整墙都是红绿相间的书。一等兵走了。隔壁,西德勒先生站在电灯投下的光晕里打电话,话筒是黑色的。

他们没有逮捕他。他们只是让他来修理收音机。

他打开后盖,端详里面的零件。电子管完好无损,看不出来少了什么。“好吧,”他自言自语地说,“动脑子想想。”他盘腿坐下,开始检查电路。先生、夫人、书籍和雨水渐行渐远,这里只剩下收音机和纠缠不清的电线。他把电子流经的路线想象成闹市的主干道,无线电信号从这里进入,穿过放大器到达可变电容器,再直奔变压器的线圈……

找到了。电阻丝上有两个断点。维尔纳从收音机的上方偷偷往外看:左边,女人在看杂志;右边,西德勒先生在讲电话,不时地捋着细条纹裤的裤缝,裤线笔挺条直。

前面两个人怎么可能忽视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呢?这简直就是天赐良机,不费吹灰之力!维尔纳接好断线,恢复原样。他开通收音机的时候做好了火苗蹿出来的心理准备。出人意料:悠扬的萨克斯音乐。

桌子旁,女人放下杂志,十指扣在脸颊上。维尔纳从收音机后面爬起来。成功让他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

“他单靠想就修好了它!”女人惊呼。西德勒先生捂住话筒,望过来。“他像一只小老鼠那样缩在那儿,思考,然后半分钟的工夫就搞定了!”她舞动炫目的手指甲,迸发出孩子般的笑声。

西德勒先生挂断电话。那个女人跑进客厅,跪在收音机前——光着脚,裙摆下露出洁白光滑的小腿。她转动旋钮。噼啪声过后,流淌出轻快的音乐,生动、饱满。维尔纳从来没听过这么完美的音色。

“哈哈!”她又笑出了声。

维尔纳收拾自己的工具。西德勒先生站在收音机前,似乎想要拍拍维尔纳的头。“太棒了!”他说。他把维尔纳领到餐桌旁,命令女仆准备蛋糕。很快蛋糕上桌:切成四角摆在白色的平盘里,全都撒了糖,而且个个顶着一团奶油。维尔纳目瞪口呆。西德勒先生大笑。“奶油是禁品。我知道。但是,”他把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说,“总有办法的。吃吧。”

维尔纳拿起一块。糖粉沾到下巴上。另一个房间里,那个女人调换着频道,喇叭里传出清晰的声音。她光着双脚跪在地上听了一会儿,兴奋地鼓掌。相框里的人严厉地注视着下方。

他吃完第一块,拿起第二块,然后第三块。西德勒先生微微侧着头,欣赏地看着他,若有所思。“你只是看了看,是不是?可是你的头发乱蓬蓬的好像刚被电击过。你父亲是谁?”

维尔纳摇摇头。

“哦,孤儿院。我怎么忘了?再来一块,多放些奶油。”

女人再一次鼓掌。维尔纳的肚子咕噜一声。他能感觉到男人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身上。

“都说到矿区当差没什么好,”西德勒先生说,“他们问:‘你是愿意待在柏林呢,还是去法国?难道你不想到前线做一名指挥官,看着阵地推进,远离这一切吗?’”他举手指向窗口,“这些煤渣。但是我告诉他们我就生活在这一切的中心。我告诉他们这里是燃料的发源地,是钢材的源头。这里是国家的熔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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