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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0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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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科布大百科》销量不错,我们要趁势完成《大渡海》啊。不,是必须完成!”

马缔给每个人的杯子里都添上冰镇啤酒。松本老师单手端着酒盅,微笑着打趣:“再不完成,只怕我就要进棺材了。”

完全笑不出来。也不好随声附和“就是啊”或是安慰说“没关系啦”,大家都露出尴尬的笑容,瞬间陷入了沉默。为活跃气氛,马缔清了下嗓子。

“欢迎岸边小姐加入到我们的队伍中来,今后大家齐心协力,共同奋斗吧!干杯!”

咦?都吃吃喝喝好一阵子了,现在才想起来干杯?岸边有些不知所措,但其他几人似乎也毫不介意时机和场合,只是随性地举杯,四只杯子和一只酒盅在空中碰到了一起。

“大家聊得很开心嘛,抱歉打扰了。”

刚才站在吧台里的女厨师出现在二楼。她把盛在托盘上的炖菜一碗一碗摆到每个人面前,然后在榻榻米上正身跪坐,向着岸边轻轻鞠躬。

“我是经营‘月之隐’的林香具矢。今后也请多多捧场。”

“这可有些难度啊,”不等岸边回礼,荒木就笑着插话道,“今晚是欢迎会,所以才奢侈了一把,平时能吃上‘七宝园’就不错了。是吧,马缔?”

“我们一直都缺乏经费,实在惭愧,”马缔伸手示意岸边,介绍道,“香具矢,这位是岸边绿小姐。”

“不光是公司的聚会,约会的时候也敬请光顾小店。”

香具矢脸上不带一丝客套的笑容,略显刻板地向岸边推销起来。岸边默默地低头回礼,心想,可我没对象啊。

“哦,这可真是难得,”荒木轮番打量着岸边和香具矢,“香具矢小姐是典型的工匠性情,我这还是头一次看到她如此主动地揽客呢。”

香具矢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双眼,端正地跪坐着,那神情仿佛在说:“因为我不善应酬嘛。”明明是个美人,性格却有些怪异,但并不让人讨厌。岸边这么觉得。

“这位是林香具矢。”

马缔完全没注意现场氛围,还在继续介绍。明明刚才香具矢已经自报家门了,岸边在心里吐槽马缔的笨拙举止,于是听漏了马缔的下一句话。不对,或许应该说是大脑没能理解才对。

“她是我妻子。”

“咦?”足足过了五秒之后,岸边才反应过来。

马缔一本正经地重复了一遍:“她是我妻子。”

岸边看向马缔,又转向香具矢。马缔乐呵呵地微笑着,香具矢却板着脸,两颊微微泛红。

这世界非但不公平,还不合情理。岸边仰天长叹,在心中发泄不满。

不知身在何方的神啊!为什么您赐予了香具矢小姐出类拔萃的烹调技艺,却夺走了她选择男人的眼光呢?实在太过分了!如此的美人却偏偏嫁给了顶着鸡窝头的袖套男!

翌日,岸边拖着宿醉的身体上班。

马缔已经坐在办公桌前,转动着手摇式削铅笔机的把手,小心地削尖红铅笔的笔芯。

岸边问候了一声“早上好”,缓缓地坐到自己的位子上。因为只要有一丁点儿震动,头就痛得厉害。

“哎呀,你脸色不大好,”马缔抬起头,视线越过成堆的资料注视着岸边,“对了,你昨晚喝得酩酊大醉呢。”

“酩酊?什么意思啊?”

“不知道的话,就查查辞典吧。”

马缔指了指书架,但岸边已经没力气站起来拿辞典了。

“今天我该做些什么呢?”

“稍后造纸厂会有人过来开会,你也一起来吧。”

在这种时候偏偏要和公司外部的人开会,而且当天的第一个喷嚏也早早爆发了。啊,头好疼。如果不借助功能饮料提神,恐怕没法见人。

岸边去便利店买了专门缓解宿醉的功能饮料,刚出店门就一股脑儿灌了下去。一旁的中年上班族愕然地盯着她,不过现在也顾不得形象了。

总算感觉轻松了一些,于是岸边回到了编辑部。只见马缔和穿西装的年轻男人站在大桌旁,把堆成山的校样移到一边,在中间摊开几张样纸。

“对不起,我来迟了。”

岸边急忙和男人互换名片。名片上印着“曙光造纸公司第二营业部宫本慎一郎”。他年纪与岸边相仿,看起来很温和,眼眸中透露出坚忍的意志,看得出是专注于工作的类型,令人印象深刻。

难得有感觉不错的客户来访,我却偏偏苦于宿醉。岸边担心起自己身上是否带着酒气,甚至尽量在说话的时候控制吐气。虽然做起来很困难,但绝不能因此破坏千载难逢的邂逅。

宫本带来了《大渡海》的内页将要使用的纸张样品。马缔反复对比着几种不同的样纸,时而轻触,时而抚摸,时而用指尖翻动,完全忘记了宫本的存在。岸边只好绞尽脑汁找话题避免冷场。

“这些样品都很薄呢。”

“是的。这些样品是敝公司为了《大渡海》而研发的自信之作,厚度只有五十微米。重量也非常轻,一平方米大小只有四十五克。”

虽然对这些数字没什么概念,总之就是既薄又轻吧。

宫本愉快地继续说道:“而且虽然这么薄,却几乎不会透墨。”

“透墨?”

“就是印刷在背面的文字不会透过来,否则会影响阅读。”

宫本告诉岸边,辞典内页选用纸品尤其重视其轻薄程度,以及是否透墨。与其他书籍相比,辞典的页数非常多,如果不使用薄纸,就会奇厚无比。同时还要讲求轻巧,因为如果辞典重得无法携带,就会影响到实用性。

“刚才你说这些纸是‘为了《大渡海》而研发的’,难道是特别开发的产品吗?”

“对。一年前收到马缔先生的订单之后,敝公司的开发部和技术部就倾尽全力做出各种样品。今天总算能带着成果前来,作为这项工作的负责人,我真是感慨良多。”

宫本深有感触地说。看来,马缔真给他们出了不少难题呢。

“其他的辞典也会特别定制纸张吗?”

“那得看具体情况。比如《玄武学习国语辞典》使用的是现成的纸品,而《字玄》则使用由敝公司特别研发的纸张。《大渡海》是久违的特别定制,敝公司也是铆足了劲儿。”

宫本拿起一叠纸揉了揉,一脸自豪地看着岸边,问道:“怎么样?”

“你是指什么怎么样?”

“你瞧,略微泛黄的纸张中隐隐约约掺了一抹淡红,对吧?为了调出这种温暖的色调,我们反复尝试,在失败中不断摸索。”

啊,他也是个怪胎。真可惜啊。岸边这么一想,索性不再顾虑,一边畅快地吐气一边说道:

“可是,即使研发出这么薄的纸,除了辞典之外就没别的用途吧?”

“不会的,”宫本整理好手上的纸,“当然,特别定制的纸品只能用于《大渡海》。不过,对于造纸公司而言,钻研制造薄型纸张的技术非常重要。除了辞典以外,比如《圣经》、保险合约、药物的说明书、工业用品等等,在各个领域都需要用到薄纸。”

“原来如此。”

岸边满心佩服。这么说来,药盒里叠得整整齐齐的说明书,的确是又薄又轻的纸。尽管从未注意过,但造纸公司的的确确根据使用目的,夜以继日地研究开发着新型纸张。

仔细端详着样品的马缔突然大叫起来。

“没有滑润感!”

岸边和宫本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靠在一起看向马缔。

“滑润感?”

马缔一脸复杂的表情,仿佛被牙疼困扰的芥川龙之介。

“岸边小姐,麻烦你拿一本中型辞典过来好吗?《广辞苑》就行。”

按照马缔的指示,岸边从书架上抽出最新版的《广辞苑》放到大桌子上。

“宫本先生,请看,”马缔用指腹一页页地翻着《广辞苑》,“这就是滑润感。”

岸边和宫本盯着马缔的手,一脸茫然地相互对视了一眼。

“请问,你是指的什么呢?”宫本有些踌躇地问道。

马缔苦着一张脸,活像因为牙疼加剧而彻底厌倦了尘世的芥川龙之介。

“你瞧,翻页的时候,会有种纸张吸附到手指上的感觉吧!尽管如此,页与页之间却不会黏在一起,从而出现同时翻起好几页的情况。这就是所谓的滑润感!”

马缔把《广辞苑》递到岸边和宫本面前,两人也试着翻了翻。

“啊,真的耶。”

“的确,纸张有种绝妙的润泽感,仅用指腹就能轻易地翻起来。”

马缔满意地点了点头,表情像是在说:“你终于领会到了我的意思。”

“这正是辞典专用纸应该追求的境界。辞典本身就是厚重的书籍,绝不能给使用者造成额外的负担。”

“实在非常抱歉!”

宫本低头致歉。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从书架上取出《字玄》,反复翻页以确认纸张的手感。他专注的神情散发出非凡的魄力。

岸边在心里嘀咕,不就是纸嘛,用得着这么较真吗……但与此同时,看到既非玄武书房员工、又非辞典编辑部成员的宫本对《大渡海》如此用心,又感到十分欣慰。

宫本停下翻着《字玄》的手,到走廊上用手机打了个电话。结束通话回到编辑部,宫本的第一句话便是:“我们立刻重新制作样品。”说罢又补充道:

“正如马缔先生所说,《字玄》所用的纸张是有滑润感的,而这次的样品中没能体现出来。刚才我跟技术人员确认了缘由。”

根据宫本的说明,问题可能出在新引入的抄纸机上。

“抄纸机?”

又是一个陌生的词语,岸边在脑中搜寻着。

“抄纸机就是过滤纸浆水分并烘干形成纸张的器械。想必两位也知道,为了制造适合不同用途的纸张,原料和药剂用量的配方非常关键。”

听了宫本的说明,马缔点头表示“原来如此”。看他那游刃有余的态度,估计早就对这些了如指掌,不过还是让年轻的宫本表现了一番。岸边心中充满疑问,一般人不可能知道用量的配方这么重要吧?但还是装作了解,点了点头。

马缔的表情稍稍柔和了一些,说道:

“也就是说,尽管贵公司基于《字玄》的经验,使用了让纸张具备滑润感的配方,但由于新购抄纸机的缘故,这次没能得到理想的纸质。”

“正是如此,”宫本有些惭愧地说,“每一台抄纸机都各具脾性,即便使用同样的配方,由于器械不同,得出的成品也会多少有些差异。而且,当年负责开发《字玄》专用纸品的技术人员已经退休了。对于滑润感这一概念,是我们的认识太过粗浅。”

岸边暗忖,会注意到滑润感的人,恐怕只有马缔吧。而马缔似乎被宫本诚挚的道歉打动了。

“你能理解我所说的滑润感就足够了。我很期待下次的样品。”

“是!”宫本终于露出了笑容,“我们一定会做出让马缔先生满意的纸!”

将摊开的样品收好抱在怀里,宫本一阵风似的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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