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03(1/2)
马缔鼓足了勇气,打开阿竹婆婆的起居室大门。香具矢和阿竹婆婆正一边嚼着脆饼一边看电视。屏幕上播放着午间档人气综艺节目集锦。
“阿玉主持时那种拿捏适度的冷漠,简直太绝妙了!”
“你呀,吃那么多脆饼,该吃不下午饭了。”
香具矢和阿竹婆婆持续着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同时啜了口茶。虽然两人外貌不像,可一举一动却很同步,马缔呆呆地杵在门口,感慨着血缘关系的不可思议。看到香具矢是因为电视节目而发笑,马缔松了一口气。
香具矢终于察觉到动静,仰头朝着马缔露出了笑容。
“思考结束了?”
“是的,刚才真对不起。”
“嗯。那我们走吧?”
马缔大吃一惊。在香具矢心里,去后乐园的事还是进行式,而且她似乎一直在等马缔结束思考。由于事态完全出乎意料,马缔还没表现出欣喜整个人便呆住了。
香具矢也不管毫无反应的马缔,披上夹克,把钱包和手机塞进口袋。
“奶奶你也一起去吗?”
“去哪儿?”
“后乐园游乐场。”
阿竹婆婆交替打量了一下孙女和马缔,似乎想说什么。她摁了摁热水瓶顶上的活塞,往茶壶里添上热水。马缔像看救命稻草般地望着阿竹婆婆。
“哎呀,好痛!”
阿竹婆婆突然抱着肚子蜷缩起身体。香具矢吓了一跳,连忙搓揉阿竹婆婆的背。
“奶奶你怎么了?”
“老毛病,疝气又犯了。”
“奶奶你哪儿有这种老毛病?再说了,疝气是什么啊?”
“她是指肚子胀痛[16]吧,”马缔说罢蹲下身子想要搀扶阿竹婆婆,“您没事吧?”
阿竹婆婆朝着马缔闭上双眼。她原本是想眨眼示意,谁知用力过猛失败了。
“我稍稍躺一下就没事了。你们去后乐园吧。”
“可是……”
阿竹婆婆把犹豫不决的香具矢推向门口,那力道完全不像是旧病复发的人。
“没事没事,你们俩尽情去坐那些要么转圈圈、要么冲上天、要么突然坠落的玩意儿吧。”
阿竹婆婆用这些词汇形容游乐场的设施。她的描述让马缔觉得怪可疑的,但他还是用眼神道谢:“谢谢你,阿竹婆婆!”阿竹婆婆再一次朝着他闭上双眼。
于是,马缔和香具矢出发去后乐园。阿虎从被炉里探出脑袋叫了一声,仿佛在说加油。
星期天的游乐场热闹非凡,四处可见举家出行的游客和一对对情侣。超级英雄秀的开演广播回荡在园内,过山车的轰鸣从头顶掠过。
太阳还高高挂在天上。上一次来游乐场还是小学的时候,马缔忐忑不安地环顾四周。
“现在的过山车无论是规模还是翻转弧度都好夸张,挺吓人的。”
“奶奶她,是在顾虑我们吧。不觉得吗?”
牛头不对马嘴。马缔看向香具矢,香具矢也抬头看向马缔。她漆黑的眼眸中,饱含着坚定的意志和情感,烁烁生辉。马缔胸口渐渐苦闷起来,心里想着必须说点什么,然而无论在多厚的辞典里查找,也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你想坐什么呢?”
马缔移开视线,问道。或许是察觉到了他的回避,马缔感觉香具矢轻声叹了口气。
“那个。”
香具矢指向旋转木马。虽然骑上色彩鲜艳的木马让马缔很难为情,但总比过山车好。过山车不断呼啸而下,惊叫声此起彼伏,吓得半死的马缔连忙点头赞同。
马缔和香具矢乘了三次旋转木马,当中的间歇便在园内随意漫步。尽管没怎么交谈,却完全不觉得尴尬,毋宁说心情平静如水。坐在长椅上,马缔偷偷打量香具矢的侧脸,她似乎也同样感受着内心的宁静。两人一边嚼着三明治,一边望着一对年幼的兄弟拽着父母的手向大蹦床走去。
“香具矢小姐有兄弟姐妹吗?”
“有个哥哥。已经结婚了,现在在福冈,是上班族。”
“我父母也因为工作调动去了福冈,住了很长时间了。”
“有兄弟姐妹吗?”
“没有,我是独子。一年能见一次父母就算不错了。”
“成人之后都这样吧。”
而后两人聊到各自的家人住在福冈哪个位置、去福冈该吃什么、哪家公司出的福冈特产明太子最美味,等等。可没过多久话题就聊尽了,两人又陷入沉默。
游乐设施运转的声音。令人分不清是惊叫还是欢呼的叫喊。明快的音乐。
“我们去坐那个吧。”
香具矢轻轻抓住马缔的胳膊肘,拉着他走向巨大的摩天轮。虽然香具矢很快就放开了手,可是她纤纤玉指的触感以及轻柔的力道,却久久残留在马缔的胳膊肘上。
摩天轮是最新型,中间部分没有放射状的支柱,是个仅有边框的巨大圆环,看上去仿佛悬浮在半空中一样。
香具矢选择的全是缓慢移动的游乐设施,是因为她不喜欢刺激型游乐设施,还是顾虑到马缔害怕这类设施呢?马缔也猜不透。摩天轮没人排队,两人坐进小巧的座厢,望着窗外的天空渐渐开阔,街景在脚下延展开来。
“是谁发明了摩天轮呢?”香具矢望着窗外说道,“总觉得摩天轮坐起来很开心,却又带着一丝寂寞。”
马缔也恰有同感。明明一起待在如此狭小的空间里,不,正因为空间狭小,马缔才更加深切地感受到对方身上无法触碰、无法窥探的部分。尽管离开了地面两人独处,仍是他和她。即使看着相同的风景,呼吸相同的空气,也不会交融在一起。
“做厨师也时常会有和乘坐摩天轮一样的心情。”
香具矢在窗边架起胳膊肘,脸几乎要贴上玻璃。
“为什么呢?”
“无论做出多么美味的菜肴,只不过是在身体里转一圈又出来罢了。”
“的确如此。”
用摩天轮来比喻食物的摄取和排泄,她还真是与众不同。不过香具矢所说的空虚感和寂寞,与编纂辞典也有相通之处。
无论搜集多少词汇,并加以阐释和定义,辞典也没有真正意义上完成的一天。汇总成一本辞典的瞬间,词汇又以无法捕获的蠕动从字里行间溜走,变幻形态。仿佛在取笑参与编纂辞典的人们所付出的辛劳和热情,放肆地挑衅着:“有本事再来抓我一次!”
马缔所能做的,仅仅是在词汇永不停息的运动及释放出的巨大能量中,准确地捕捉某个瞬间的状态,并用文字记录下来。
无论怎么进食,只要活着必然会有空腹的时刻。与此相同,无论怎样努力捕捉,词汇仿如不具实体,眨眼间便在虚空中烟消云散。
“即使如此,香具矢还是会选择做厨师吧?”
纵然饱足感不可能永久持续,但只要有人期望品尝美味菜肴,香具矢便会继续施展手艺。明知无人能编出完美无缺的辞典,但只要有人希望用词汇来传达心声,我就会竭尽全力完成这份工作。
“是啊,我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吧,”香具矢点点头说,“因为喜欢嘛。”
马缔凝望着渐渐染上黄昏色彩的天空,两人乘坐的小小座厢通过了最高点,开始向着地面徐徐下降。
马上就要回到原点。
“游乐场的设施里,我最喜欢摩天轮。”
虽说带着几分寂寥,它却也暗含着平静持续的能量。
“我也是。”
马缔和香具矢犹如共犯一般相视一笑。
“也就是说,你既没有表白,更没有吻她咯?你到底为了什么去游乐场啊!”
被邻座的西冈狠狠训斥了一顿,马缔对着办公桌痛苦呻吟起来。
不光西冈对马缔的温吞感到难以置信,今天早上,阿竹婆婆也朝着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这么不开窍,我那么辛苦装旧病复发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马缔无言以对,只好埋头嚼着腌萝卜,尽量不发出声响。香具矢早已出门上班了。
“现在可不是让你慢慢做准备的时候!”西冈继续发难,“说不定香具矢已经和‘梅实’的那个前辈好上了。”
“这倒不会。”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问她:‘现在有交往的对象吗?’她回答说:‘没有。工作太忙,况且之前一直没什么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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