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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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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兹-奥耶斯泰兰学员,你失败了。坐下吧。我希望你们注意到这位学员对祖国重大与著名战事的无知,每个好公民和爱国者都应该知道这些,对未来的军官来说,不知道更是不可饶恕。还有一件事,学员。我在这所学院工作了二十年,据我所知,每个学期的测验都会考到布伦纳之战。你的无知基本上已经断送了你在军中的前程。不过等你成为男爵,你就没义务参军了,所以嘛,也许你可以提高一下自己在政治或外交方面的手腕。我由衷地祝愿你能成功,费兹-奥耶斯泰兰学员。至于其他人,继续回顾布伦纳之战吧,先生们。普特卡摩学员!”

“在!”

“请站到地图前,我们继续。从男爵大人失败的地方开始。”

“遵命!当陆军元帅门诺·库霍恩收到情报部门的报告,确认北方人的军队前来救援遭受围困的玛伊纳堡时,便决定快速向西边行军。他打算阻截敌方部队,迫使他们进行决战。出于这一目的,他将中央集团军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留在玛伊纳,其他部队迅速前往……”

“普特卡摩学员!你到底是历史小说家,还是未来的军事指挥官?‘其他部队’的名字呢?请说出库霍恩元帅指挥的攻击部队在战斗中使用的确切名称。用军事术语!”

“遵命,指挥官。当时,陆军元帅库霍恩手下有两支部队——第四骑兵军团,指挥官是马库斯·布莱班特少将,他是我们学院的赞助人……”

“非常好,普特卡摩学员。”

“今天真他妈倒霉。”坐在凳子上的费兹-奥耶斯泰兰学员小声说道。

“……以及第三军团,指挥官是雷茨·德·梅里斯-斯托克中将。第四骑兵军团拥有两万名士兵,由以下单位组成:维能达师、马格尼师、弗伦茨堡师、维可瓦罗第二旅、戴尔兰尼第七骑兵旅、那乌西卡旅和维里赫德旅。第三军团由阿尔巴师、迪斯温师,以及……呃,以及……”

“如果你的手下没弄错的话,是阿德·菲因师。”小美猫茱莉娅·艾巴特马克说,“他们的旗帜上真有银色日轮图案?”

“是的,上校。”斥候队长毫不犹豫地回答。

“阿德·菲因师都来了,”小美猫思忖道,“这可有意思了。这就表示,你们看到的行军队伍里不光有第四骑兵军团,还有第三军团的部分兵力。不,我不相信!我必须亲眼见到才行。上尉,我不在时,由你来指挥。立刻派人去向潘葛拉特上校汇报……”

“可是,艾巴特马克上校,你亲自出马是否明智……”

“这是命令!”

“遵命!”

“你是在赌博,上校。”斥候队长努力让声音盖过雷鸣般的马蹄声,“我们也许会撞上精灵侦察连……”

“别废话!带路!”

他们飞驰着穿过一座山谷,经过一条小溪,然后转入一片森林。灌木丛妨碍了马匹的脚步,迫使他们放慢速度——同时还得考虑遭遇尼弗迦德巡逻队的可能性。虽然他们是从侧翼而非正面接近敌军,但侧翼很可能也有巡逻队保护。他们的举动意味着巨大的风险,但小美猫向来便以行事轻率闻名。尽管如此,自由兵团的任何一名士兵都愿意追随在她身后,哪怕那条路通往地狱。

“就是这儿。”斥候队长说,“这座塔。”

茱莉娅·艾巴特马克摇摇头。这座塔早已荒废,塔身扭曲变形,断裂的横梁伸出塔外,西风吹过上面的许多窟窿,发出风笛般的响声。没人知道是谁在如此偏僻的地方建造了这座塔,更不知道建塔的理由。但众所周知,它在很久之前就建成了。

“它不会塌吧?”

“当然不会,上校。”

在自由兵团里,佣兵从来不用“长官”和“女士”之类的称呼。他们会直呼头衔。

茱莉娅敏捷地爬到塔顶。过了一会儿,斥候队长才跟了上来,喘得像只正在交配的公牛。小美猫站在倾斜的城垛上,用望远镜看着地平线,同时轻咬舌头,抬起臀部。看到这一幕,斥候队长不禁有些兴奋。但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他迅速冷静下来。

“以我的灵魂起誓,确实是阿德·菲因师。”茱莉娅·艾巴特马克舔了舔嘴唇,“我还能看到戴尔兰尼第七骑兵旅、维里赫德旅的精灵、来自马里波和玛伊纳的老朋友……啊哈!还有骷髅头旗帜,著名的那乌西卡旅……我还看到了迪斯温师铠甲上的火焰图案……还有阿尔巴师的白底黑雕旗帜。”

“您对他们如此熟悉,”队长低声道,“简直就像他们的老相识……您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我毕业于军事学院。”小美猫漫不经心地说,仿佛这根本不值一提,“我是个职业军人。好了,我看到想看的东西了。现在,回部队吧。”

“他带了第四骑兵军团和第三军团来攻打我们。”茱莉娅·艾巴特马克说,“我重复一遍,是整个第四骑兵军团,加上第三军团的几乎全部骑兵。在先头部队后方,我看到漫天尘云。按我估计,队列中有大概四万匹马,甚至更多。也许……”

“也许库霍恩将他的中央集团军分成了两部分,”“永别了”亚当·潘葛拉特替她说完,他是自由兵团选出的最高指挥官,“他只带了第四骑兵军团和第三军团的骑兵,却没带任何步兵,以便快速行军……哈,如果我是弗尔泰斯特国王或者纳塔利斯,你知道我会怎么做……”

“我知道。”小美猫的双眼闪烁着愉悦,“我知道你会怎么做,你会派出信使。”

“当然。”

“纳塔利斯是只狡猾的狐狸。或许明天……”

“或许。”潘葛拉特打断了她,“我猜他的思维方式很像我。跟我来吧,茱莉娅,我想给你看样东西。”

他们走到队伍前方。夕阳眼看就要落到西方山岭之下,森林和草地昏暗下来,一道长长的影子笼罩了整个山谷。然而,此时仍有充足的光线,让小美猫能够立刻察觉潘葛拉特想让她看的东西。

“这里,”潘葛拉特印证了她的猜测,“如果我是联军的指挥官,那我明天打算在这里开战。”

“这里地形很好,”茱莉娅承认,“坚实、笔直又平坦……我们可以在这儿……在这片平原上列队。那座小山会是理想的指挥所。”

“说得对。看看那片山谷中央,那儿有片小湖或者鱼塘,还有那条河,我们可以在战术方面加以运用——虽然它们都很浅,但岸边相当泥泞……茱莉娅,那条河叫什么来着?就是我们昨天横渡的那条。你还记得吗?”

“我忘了。大概是铲子河吧。或者类似的名字。”

与只能通过地图找到布伦纳定居点的人相比,熟悉当地环境的人更容易想象当时的情景。王国军到达的正是那个定居点,不过事实上,那里当时已荒无人烟,因为在一年前的某场战斗中,松鼠党精灵已将其付之一炬。位于左翼的是瑞达尼亚分遣队,由德·鲁伊特伯爵负责指挥。他手下有八千人,包括步兵和骑兵。

中央部队驻扎在山下——那座山后来被人称作绞架山。弗尔泰斯特王的治安官约翰·纳塔利斯站在山上,将整个战场尽收眼底。我方部队的主力就集结在他下方:一万两千名泰莫利亚和瑞达尼亚步兵组成四个方阵,周围有十队重骑兵作掩护,他们站在鱼塘北岸,当地人管那儿叫“金水塘”。同时,中央部队后方还有一支预备部队,人数足有三千的维吉玛和马里波步兵,由布罗尼伯总督指挥。

从金水塘南岸,到与之相连的一大串鱼塘,再到楚特拉河转弯处的一里开外,部署着我方的右翼部队——玛哈坎矮人的志愿军、八个中队的轻骑兵,以及伟大的佣兵部队“自由兵团”。他们的指挥官是亚当·潘葛拉特,以及矮人巴克莱·艾尔斯。

在王国军对面将近两里远的地方,尼弗迦德人正在陆军元帅门诺·库霍恩的指挥下行军。他们的武装部队仿佛一面钢铁之墙,一旅接着一旅,一连接着一连,一队接着一队,一眼望不到尽头。透过这座旗帜与长戟的森林,可以看出这支军队的宽度与长度同样惊人。他们当时的兵力约有四万六千人,但只有少数人知道这一点。正因如此,我们的许多士兵在目睹尼弗迦德人的庞大兵力时,决心也并未动摇。

但即便是最勇敢的人,铠甲下面的心脏也跳动得比以往更快,因为事实显而易见:一场艰难而血腥的战斗即将展开,在此列队的许多人将再也看不到今天的日落。

雅尔推了推滑到鼻子上的眼镜,重读一遍这段文字。他叹了口气,揉揉秃顶,拿起一块海绵,轻轻擦去了最后一句。

风吹过椴树丛,蜜蜂嗡嗡叫着。孩子们——就像所有小孩子一样——正在比赛谁的嗓门更大。

一颗球撞到墙上,弹了回来,停在老人脚边。没等他费力弯腰去捡,他的孙子之一就从他身边跑过,脚下不停地捡起了那颗球。从旁经过时,他撞到了桌子。雅尔用右手挡住险些落地的墨水盒,用残缺的左手按住正在写的那叠纸。

沾满菩提花粉的黄色蜜蜂在他头顶嗡嗡叫着。

雅尔继续写下去。

那天早上乌云密布,但穿透云彩的阳光明确地提醒我们,时间仍在流逝。风刮了起来,旗帜的扑打声如振翅飞起的鸟群。尼弗迦德军静静地伫立在我军前方,所有人都在好奇,为什么陆军元帅门诺·库霍恩仍未下达进攻的命令……

“什么时候?”门诺·库霍恩从地图上抬起头,看着他的指挥官们,“你们想知道我什么时候下令进攻?”

没人答话。门诺看着手下的军官们。最紧张的似乎都是将被留在预备队里的家伙们——戴尔兰尼第七骑兵旅的指挥官埃朗·特拉赫,以及那乌西卡旅的指挥官奇斯·凡·洛。同样紧张的还有奥德尔·德·维恩加尔特,他是库霍恩元帅的副官,这辈子还从未接近过战场。

但那些亲自指挥过战斗的人却神情冷静,甚至显得有些无聊。马库斯·布莱班特打了个呵欠;雷茨·德·梅里斯-斯托克用小指掏着耳朵,抽出来看了看,像在寻找真正值得关注的东西;阿德·菲因师的年轻指挥官雷蒙·泰康奈尔上校眺望着远处的地平线,轻声吹着口哨;另一位有前途的年轻军官,迪斯温师的利亚姆·爱普·缪尔·莫斯上校正在翻阅他最喜爱的诗集的口袋本;阿尔巴重枪骑兵师的指挥官蒂博尔·艾格布拉杰正用马鞭的握柄挠着领口,活像个马车夫。

“等侦察巡逻队回来,”库霍恩说,“进攻就会开始。我有些担心北方的山丘。在我们进攻之前,先生们,我必须弄清山丘后面有些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

拉马尔·弗劳特怕得要命。恐惧攫住了他的内脏,他觉得肠子里仿佛有几条黏滑的鳗鱼,而它们正在顽固地追寻着自由。一个钟头前,巡逻队收到了行动命令。在内心深处,弗劳特本指望早晨的寒冷和他重复过上百次、艰辛而严格的例行公事能压下自己的恐惧。但他错了。一个钟头过后,他们走了大概五里路,深入到危险的敌军领土,但恐惧依旧在啃噬他的心。

巡逻队在冷杉林下方的山腰处停下脚步。骑兵们小心翼翼地藏在一丛高大的杜松灌木中。他们前方是一座宽阔的山谷。雾气在草地上方打转。

“这里没人,”弗劳特说,“半个人都没有。回去吧。我们走得够远了。”

中士用质询的目光看着他。远?他们才走了几里路,速度堪比瘸腿的乌龟。

“中尉,”他说,“我们该到对面的山丘上去。在那边看得更清楚。尤其是这两座山谷。站在那边,我们能看清另一座山谷里有没有人。你怎么看,长官?也就几弗隆远。”

几弗隆远 ,弗劳特心想,在这平底锅一样的开阔地带? 鳗鱼在他的肠子里扭动不息,寻找出路。弗劳特觉得至少有一条找对了方向。

我听到了马刺的叮当声。一匹马的嘶鸣。就在那儿,在那片松林里,在那块沙土覆盖的山坡上。那边是不是有东西在动?是不是一个人影?

我们被包围了?

几天前,军营里开始流传一个谣言:说自由兵团伏击了维里赫德旅的一队人马,并活捉了一个精灵。据说他们阉了他,拔掉了他的舌头,切下了他的每一根手指……最后挖出了他的双眼。然后他们开玩笑说,他再也没法跟精灵妓女寻欢作乐了。甚至连看别人寻欢作乐都没戏了。

“如何,长官?”中士用沙哑的声音问,“我们要去那座山吗?”

拉马尔·弗劳特咽了口唾沫。

“不,”他说,“别浪费时间了。我们一无所获:这里没有敌人。我们得回去向指挥官汇报才行。走吧!”

门诺·库霍恩听完报告,将目光从地图上移开。

“布莱班特先生、梅里斯-斯托克先生,”他简短地命令道,“回你们的部队。进攻!”

“皇帝万岁!”泰康奈尔和艾格布拉杰喊道。门诺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们。

“回你们的部队,”他重复道,“愿伟大日轮照耀你们的荣耀之路。”

半身人军医米洛·范德贝克——他的昵称“铁锈”更为人熟知——将帐篷里混合了碘酒、氨水、酒精和魔法灵药的熟悉味道吸入鼻孔。趁这里的空气仍然健康、纯净且无菌,他打算好好品味一番。因为他知道,这种环境维持不了多久了。

他看看依然洁白如雪的手术台,又看看他的手术器材——数十件器具,凭借冰冷的钢铁材质、一尘不染的外表、整齐而不乏美感的布置,赢得了伤员们的尊敬与信任。

他的全体员工正在器具周围忙得团团转:一共三个女人。不对 ,“铁锈”在心中纠正自己。是一个女人和两个女孩。也不对。是一个年纪很大、外表却年轻漂亮的老奶奶,外加两个孩子。

那位女术士兼医师名叫玛蒂·索德格伦。两名志愿者分别是牛堡大学的学生夏妮,以及艾尔兰德梅里泰莉神殿的女祭司爱若拉。

我认识玛蒂·索德格伦 ,“铁锈”心想,我跟这美人儿共事过不止一次。她有点儿自恋,容易情绪激动,不过迄今为止,她的魔法都十分有用。她的魔法能用于麻醉、消毒和阻止大出血。

爱若拉是一位女祭司,确切地说,一位见习女祭司。这女孩拥有平凡的美貌——就像亚麻布——和一双有力的、属于农夫的大手。神殿让她的手免于沾染田里的烂泥,但她没法掩饰自己的出身。

不 ,“铁锈”心想,大体而言,我没必要担心她。那双手属于农夫,十分可靠。另外,神殿出身的女孩很少会令人失望,在压力下也不会崩溃。她们会求助于自己的宗教,哪怕是令人费解的信仰。有趣的是,这种做法往往行之有效。

他看着红发的夏妮,她正灵巧地将缝合线塞进弧形缝合针的针眼。

夏妮。这个出身贫寒的女孩是在大学接受的教育,这要归功于她对知识的无限渴求,以及贫穷双亲的巨大牺牲。但她是个学生。她能做什么?穿针引线?绑紧止血带?握紧手术牵开器?问题在于,这个红发女孩会不会昏过去,丢掉牵开器,一头栽进正在接受手术的病患敞开的腹部?

人类的承受力不算强 ,他心想。我要他们派个女精灵过来。或者我的同胞。但他们不肯。他们不信任我们。

他们也不信任我。这是不争的事实。

因为我是个半身人。不是人类。

我是个异类。

“夏妮!”

“什么事,范德贝克先生?”

“是铁锈。我是说,你叫我‘铁锈先生’就好。这是什么,夏妮?这是做什么用的?”

“铁锈先生,您是在测试我吗?”

“回答我,孩子!”

“这是刮骨刀!在截肢手术时用来刮去骨膜!为了避免骨膜在锯刃下爆裂,事先必须刮干净才行!您满意了吗?我能得到您的认可吗?”

“小点声儿,孩子,小点声儿。”

他用手指理了理头发。

有意思 ,他心想。这儿有四位医生。而且都是红发!这算是命运的安排吗?

“请跟我出来,女士们,”他对助手们点点头,“到帐篷前面去。”

她们照做了。但三人都压低声音嘀咕了一句。内容各不相同。

帐篷前坐着一群医师,他们在享受最后一点闲暇时光。“铁锈”严厉地看了他们一眼,同时嗅了嗅周围的空气,确认他们没喝醉。

一个肌肉发达的铁匠正忙着在凳子上摆放工具,准备撬开伤员身上弯曲变形的铠甲和头盔。

“那边,”半身人指着战场,开门见山地说,“很快就会血流成河。随后,第一位伤员就会被人送到这里。你们都知道该做什么,知道自己该站在哪儿,知道自己的职责是什么。只要你们照做,就不会出错。听明白了吗?”

女孩们一言不发地听他讲话。

“那边,”半身人指着同一个方向,“很快就会有上万人试图伤害并杀死对方,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在这里和另外两间战地医院,总共有十二位医生。我们不可能救到每一位伤员,连几分之一都不可能。跟你们说实话,也没人期待我们能做到。但我们会救治他们。因为——抱歉说这种陈词滥调——因为这就是我们存在的理由。正因为有人需要我们,我们才会存在。”

听众们保持沉默。“铁锈”耸耸肩。

“我们不可能超出自己能力的限度,”他的语气平静了些,态度也温和了些,“但我们会尽全力,半点都不能少。”

“他们在冲锋。”治安官约翰·纳塔利斯在裤子上擦了擦掌心的汗水,“尼弗迦德人正在冲锋,陛下,他们攻过来了!”

弗尔泰斯特王控制住蹦蹦跳跳的坐骑——那是一匹马鞍上装饰有百合花的白马——然后转过他足以印在硬币上的高贵侧影,看向治安官。

“治安官大人,那我们得准备适当的欢迎才行!先生们!”

“杀死那群黑甲军!”德·鲁伊特伯爵和佣兵“永别了”亚当·潘葛拉特齐声喊道。治安官在马鞍上坐直身子,深吸一口气。

“回到你们的部队!”

远处鼓声回荡,铜钹铿锵,号角鸣响。大地在数万只马蹄下颤抖。

“这下子……”半身人安迪·比伯威特拂开盖住尖耳朵的头发,“终于开打了……”

塔拉·希尔德布兰特、迪迪·霍夫梅耶和其他聚在马车周围的人点点头。他们能听到沉闷而单调的马蹄声从山丘和森林后方传来。他们能感觉到大地在震颤。

森林那边响起另一阵呼喊,声音越来越响。

“弓箭手第一轮齐射。”见识过——或者说聆听过——许多场战斗的安迪用专家的口吻说道,“很快会有下一轮。”

他说对了。

“接下来,他们会撞到一起。”

“我……我们……我们最好……藏到……马车……下面。”威廉·哈德伯托姆不安地扭动身子,吞吞吐吐地提议道,“你……你们……说呢……”

比伯威特和其他半身人用怜悯的目光看着他。藏到马车下面?为什么?这儿离战场有将近四分之一里呢。真有巡逻队绕到战场后方,赶到这里,藏在马车下面又有什么用?

厮杀声更响亮了。

“就是现在。”事实再次证明,安迪·比伯威特的估计得没错。

在大概四分之一里远的地方,透过山丘与森林,传来了钢铁与钢铁碰撞的声响,以及令人毛骨悚然的咆哮。

那是重伤的动物绝望、狂野而又可怕的尖叫与嘶鸣。

“骑兵……”比伯威特舔了舔嘴唇,“被长矛刺穿的骑兵……”

“不……不知道……”威廉·哈德伯托姆脸色惨白,“那些……马……招谁惹谁了……”

老编年史作家又用海绵擦去一句话。天知道他都擦去多少句了。他闭上眼睛,回想那一天。回想两军交锋的那一刻。凶狠如獒犬的两支军队扑向彼此的咽喉,给予对方致命的拥抱。

雅尔在搜寻能描述当时情形的字句。

但却是徒然。

一根楔子钉进了泰莫利亚步兵团。阿尔巴师化身成巨大的活体攻城槌,正在碾碎保护步兵躯体的一切——长矛、长枪、长戟和盾牌。阿尔巴师仿佛刺进人体的匕首,将鲜血洒向四周。地上的血液让马匹脚下打滑。但这匕首尖虽然刺得很深,却没能扎中心脏或其他重要器官。阿尔巴师这只楔子没能碾碎或肢解泰莫利亚步兵团,反而卡在里面,无法动弹。他们被困在人数众多、仿佛沥青般稠密的步兵团当中。

乍看之下,威胁似乎不大。楔子的头部和两翼由身着重甲的精英部队组成,攻击都在他们的盾牌和盔甲上弹开,就像铁匠的锤子砸在了铁砧上。就连他们的坐骑都身穿铠甲。虽然不时会有某个重甲骑兵连同马匹一起倒下,他们的刀剑和利斧却在大肆屠杀步兵。在那群乌合之众的包围下,阿尔巴师愈发深入敌阵。

“阿尔巴——!”少尉迪文·爱普·米拉听到了艾格布拉杰上校的战吼,那声音盖过了武器碰撞声、怒吼声和马嘶声,“前进,阿尔巴师!为了皇帝陛下!”

他们向前推进,劈砍、敲击、戳刺。他们的马匹不情不愿地前进,马蹄下传来泼溅声、破裂声和哀号声。

“阿尔巴——!”

楔子又被卡住。步兵团虽然遭到打击和损伤,却没屈服,而是像铁钳一样困住了对方骑兵。大地在颤抖。在长戟和连枷的打击下,楔子的第一排开始分崩离析。阿尔巴师的骑手们被长戟和棍棒击打,被钩子拖下马鞍,接连死去。插进泰莫利亚步兵团的这把匕首,如今已不再像刺伤活物的钢铁,更像是被农夫抓在手中的冰柱。

“泰莫利亚——!为了国王,小的们!杀死黑甲军!”

雇佣步兵们也不轻松。阿尔巴师并未就此崩溃。刀剑和利斧不断起落,每有一名骑手倒下,奋战的步兵们便会流出更多鲜血。

一柄长矛的矛尖找到艾格布拉杰的铠甲缝隙,并且刺了进去。上校大吼一声,在马鞍上摇晃起来。没等他的部下伸出援手,他便在混战中坠落马下,刺穿他的步兵倒在他身上。

白底黑雕的旗帜摇晃着倒下。

重骑兵们——其中包括迪文·爱普·米拉少尉——朝旗帜的方向冲去,一路劈砍、践踏和高喊。

真不明白 ,迪文·爱普·米拉一边想,一边从某个泰莫利亚步兵粉碎的头骨中拔出长剑。真不明白 ,他正思考时,一柄豁了口的长戟刺中了他的身体,令他身子一歪。

真不明白,我到底在干什么?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这一切又都是谁的责任?

“呃……然后伟大导师们聚集在……我们尊贵的主母……呃……对她们的记忆将永存我们心中……为了……呃……最初的协会的伟大女术士们……咨询……然后决定……”

“你应该好好准备的,阿邦德同学。你没过关。坐下吧。”

“但我温习过。真的……”

“坐下吧。”

“干吗教这些又老又无聊的东西,”阿邦德嘀咕着,坐了下来,“现在谁还关心这个……而且这有什么用……”

“安静!妮妙同学!”

“到,老师。”

“你能回答这个问题吗?如果不能,就直接坐下,别浪费我的时间。”

“我能。”

“哦,我听着呢。”

“所以根据编年史的记载,导师们在秃山的城堡会面,并一致同意结束帝国与北方王国之间的毁灭性战争。神圣殉道者之一,尊贵的艾希蕾主母认定,那些统治者直到精疲力竭之前都不会停止战斗。也是在那里,神圣殉道者之一,尊贵的菲丽芭主母断言道:‘让我们给他们一场无法想象的可怕、残酷而又血腥的战斗,一场史无前例的战斗。让帝国军和诸王的军队被血海淹没,然后我们——也就是伟大的协会——将迫使他们讲和。’随后便发生了那场大战。尊贵的主母们一手促成了布伦纳之战。随后,统治者们被迫在辛特拉签订了和平协议。”

“非常好,妮妙同学。我可以给你个a……前提是你在发言之前没用‘所以’这个词。以后别用‘所以’开头。坐下吧。现在我们来说说《辛特拉和约》……”

下课铃响了,但学生们并未合拢书本并收拾课桌。他们保持着镇定与体面,以及值得称赞的安静。他们可不是流鼻涕的一年级生。他们三年级了。他们已经十四岁了。

现在是关键时期。

“这是唯一可行的解决方案。”铁锈在评估第一位伤者的状况,后者的鲜血染红了原本干净的手术台,“大腿骨粉碎。动脉没被割断,不然送来的就该是具尸体了。看起来是被斧头砸的,而马鞍则充当了砧板。你们可以自己看看……”

爱若拉和夏妮朝受伤的士兵弯下腰。铁锈搓了搓手。

“我说过了,这伤是治不好的,我们只能选择切除。开始吧。爱若拉,拿根止血带来,再系紧点儿。夏妮,手术刀。不是那把。截肢要用那把加大的。”

受伤的男人不断地用惊恐的目光看向他们的手,用受困野兽的眼神看着他们的动作。

“玛蒂,麻烦施个小魔法。”半身人朝伤员弯下腰,尽可能挡住他的视线,“我得给你截肢,孩子。”

“不!”伤员甩着脑袋,试图挣脱玛蒂·索德格伦的双手,“我不要截肢!”

“必须截肢,不然你会死的。”

“我宁可死……”伤员的动作在治疗魔法的影响下越来越慢,“我宁死也不要残废……让我死吧……求求你……让我死吧!”

“这我可办不到。”铁锈举起手术刀,看着洁白无瑕的钢铁刀身,“我不能让你死。我是个医生。”

他将刀刃刺入皮肤,深深切下去。伤员哀号起来,叫声不似人声。

信使猛停下马,马蹄下甚至迸出了火星。两个助手拉住缰绳,安抚着嘴边泛出白沫的公马。信使爬下马背,站到地上。

“你是谁?”约翰·纳塔利斯叫道,“谁派你来的?”

“德·鲁伊特……”信使喘息着说,“我们拖住了黑甲军,但也损伤惨重。德·鲁伊特大人请求增援。”

“不行。”沉默片刻后,治安官答道,“你们必须撑下去。必须!”

“看这儿,”铁锈指了指,语气像个正在展示藏品的收藏家,“请看腹部上这道伤口。有人抢在我们前头做了场非常外行的剖腹手术。幸好他们把他送来时很小心,没让他的大部分重要器官受到损伤……至少我希望没有……怎么了,夏妮?干吗那副表情?难道你是第一次看到男人的‘内在’?”

“铁锈先生,他的肠子受伤了……”

“诊断准确,但这太明显了!我都用不着看,光闻就能闻出来。手帕,爱若拉。玛蒂,这儿的血太多了,麻烦用你无价的魔法帮我们一下。夏妮,钳住这儿,你也看到他出血有多严重了。爱若拉,手术刀。”

“谁赢了?”士兵仍然保持清醒,双眼凸出,“告诉我……谁赢了?”

“孩子,”铁锈朝敞开的、血淋淋的、脉动不止的腹腔弯下腰,“换做我是你,这会是我最不关心的事。”

……在左翼和中央,残酷而血腥的战斗仍在继续,尽管尼弗迦德军凶狠又顽固,面对王国军却像拍打在岩石上的海浪。因为那里屹立着来自马里波、维吉玛和崔托格的英勇士兵:这些步兵、职业雇佣兵和骑兵冷酷无情,无所畏惧。

他们在战斗,就像大海拍打岩石,战斗就这么持续下去,一时胜负难分。虽然海浪在石头上一次次粉碎,但势头并未减弱或消失,岩石也始终屹立在惊涛骇浪之间。

但在右翼,战况却完全不同。

陆军元帅门诺·库霍恩就像一只熟知捕猎之道的老鹰,知道该向哪里进攻。他将部队化作铁拳——这只拳头由迪斯温师和阿德·菲因师构成——打向金水塘畔的敌军阵线。来自布鲁格的部队拼力死守,但他们的武器和铠甲不够齐全,士气也有些低落。他们勉强击退了尼弗迦德人的进攻。不等尼弗迦德人喘息,亚当·潘葛拉特又指挥着自由兵团的两个编队发起了进攻,双方因此又出现不少伤亡。犹是如此,在右翼,志愿旅的矮人们仍要面对可怕的攻势,眼看就要陷入包围,王国军的阵形也随时都有崩溃的危险。

雅尔在墨水盒里蘸了蘸笔尖。他的孙辈还在庭院里玩耍,清脆的笑声仿佛铃铛的脆响。

然而,在危险逼近时,保持警惕的约翰·纳塔利斯立刻看清了状况。他毫不犹豫地派出信使,去向矮人艾尔斯上校下达命令……

十七岁的号手奥布里曾天真地以为,他可以赶到军队右翼,传达命令,然后再回到山上,全程不超过十分钟,连一秒钟都不会多!毕竟,他的母马奇基塔可是个飞毛腿。

但就在他赶到金水塘畔之前,号手察觉到两件事——他不知道自己要花多久才能到达右翼,也不知何时才能返回。这还是在奇基塔的速度可以保证的情况下。

在金水塘东边,战火燃得正旺。黑甲军正与保护步兵的布鲁格骑兵厮杀。就在号手面前,身穿绿色、黄色与红色外袍的骑手离开激烈的战场,朝河边飞驰而去。在他们身后,尼弗迦德人如黑色的河水般席卷而来。

奥布里猛拉缰绳,让母马停下脚步,一时想掉头避开逃亡者与追兵,但他的责任感瞬间占了上风。号手抱紧坐骑的脖子,让它迈步狂奔。

他听到周围传来叫喊声和骚动声,还有碰撞声和敲打声,看到万花筒般混乱的轮廓,以及闪烁的刀剑反光。一部分布鲁格士兵背对湖泊,做困兽之斗,在一面有着十字船锚图案的旗帜周围打转。而在战场上,黑甲军正在屠杀孤立无援的步兵。

他看到一面绣有银色日轮的黑斗篷随风飘扬。

“evgyr,北方佬!”

奥布里大喊一声。奇基塔在喊声的刺激下加速飞奔,跟那尼弗迦德人的长剑拉开距离,挽救了奥布里的性命。几支箭从他头顶呼啸飞过,从那些模糊的轮廓旁边掠过。

我在哪儿?我们的部队在哪儿?敌人在哪儿?

“evgyr orv,北方佬!”

雷鸣般的蹄声,马匹的嘶鸣声,武器的交击声,人群的叫喊声。

“停下,你这小混球!不是那边!”

是个女人的声音:一个骑栗色公马、穿着铠甲、头发凌乱、脸庞染血的女人。她的身后是手持武器的骑兵。

“你是谁?”女人用握剑的手背擦了擦脸上的鲜血。

“号手奥布里,纳塔利斯治安官手下的少尉……有命令要传达给潘葛拉特和艾尔斯上校……”

“你没办法穿过战场去潘葛拉特那边的。我们要去跟矮人会合。我是茱莉娅·艾巴特马克……见鬼!他们想夹击我们!加快速度!”

他没时间抗议了。就算抗议也没有意义。

一阵狂奔过后,他们从步兵方阵前方的灰尘中钻了出来。步兵正在龟缩防守,将盾牌组成墙壁,举起长矛,仿佛长满尖刺的刺猬。方阵上方飘扬着一面十字锤图案的旗帜,旁边则是一根用马尾鬃毛系着颅骨的木杆。

在尼弗迦德人的攻击下,步兵方阵连连后退,仿佛一条被乞丐追赶、东躲西藏的狗。那是阿德·菲因师,多亏了战袍上的银色日轮,没人会把他们跟别的部队搞混。

“自由兵团,攻击!”女人举起长剑,尖声喊道,“让他们付出代价!”

骑兵们——以及奥布里——朝尼弗迦德人冲去。

战斗只持续了片刻,但过程却十分惨烈。然后盾牌之墙为他们打开。他们进入方阵,从身穿链甲衫、戴着头盔的矮人身边挤过,来到瑞达尼亚步兵团、布鲁格骑兵队和轻甲雇佣兵队之间。

奥布里刚刚认识的茱莉娅·艾巴特马克——也就是雇佣兵的指挥官“小美猫”——带着他来到一个壮实的矮人面前。矮人的头盔上装饰着一根红色羽毛,骑着俘获来的尼弗迦德公马:马鞍很高,他坐在上面,好让目光能越过士兵们的头顶。

“巴克莱·艾尔斯上校?”

矮人点点头,看看信使及其坐骑身上的血迹。奥布里不由涨红了脸。那是一个佣兵在他面前砍倒的某个尼弗迦德人的血。他甚至连剑都没拔出来。

“我是号手奥布里……”

“安泽姆·奥布里的儿子?”

“他的幼子。”

“哈!俺认识你父亲!号手,你从纳塔利斯和弗尔泰斯特那儿带来了什么口信?”

“中央部队正面临被敌军突破的威胁,治安官命令您将人马移动到金水塘和楚特拉河之间……以便支援……”

他接下来的话被异常嘈杂的叫喊声和马嘶声盖了过去。奥布里这才明白他带来的命令有多没用。对巴克莱·艾尔斯,对茱莉娅·艾巴特马克,对举着十字锤旗帜、被尼弗迦德军重重包围的矮人们来说有多没用。

“我在路上耽搁了……”他哀号道,“我来得太迟了。”

小美猫真像猫一样啐了一口。巴克莱·艾尔斯咬了咬牙。

“不,号手,”他说,“是尼弗迦德人来得太早了。”

“恭喜各位女士,还有我自己,我们成功切除了小肠、结肠和脾脏,并完成了肝脏缝合手术。请注意,在战场上,病患变成这样只要几秒,我们干活却要这么长时间。我认为这事挺有哲学思辨意义的。替病患缝合吧,夏妮女士。”

“但铁锈先生,我从没缝合过伤口!”

“总会有第一次的。红的用红线,黄的用黄线,白的用白线。这样就没问题了。”

“你说啥?”巴克莱·艾尔斯扯了扯胡子,“安泽姆·奥布里之子,你刚才说啥?你以为俺们是在这儿发呆吗?尼弗迦德人正在攻击俺们!这些布鲁格人遭到攻击又不是俺们的错!”

“可命令……”

“俺才不在乎什么狗屁命令!”

“如果我们不堵住缺口,”小美猫抬高嗓门,好盖过周围的噪声,“黑甲军就要突破前线了!他们会突破前线!别再死守了,巴克莱!我要主动出击,朝那边进军!”

“离开这片水塘之前,咱们就会被杀光!咱们会白白送死!”

“那你的提议是?”

矮人狠狠地咒骂一句,摘下头盔,摔到地上,充血的双眼狂野又骇人。

奇基塔被他的咆哮声吓到,拉扯着缰绳,在号手的安抚下不停地跺着脚。

“把亚尔潘·齐格林和丹尼斯·克莱默给俺找来!要快!”

两个矮人从最血腥的那部分战场跋涉而来,这点一眼就能看出。他俩都浑身浴血,其中一人的链甲上有道呈锐角切入的显眼裂缝,另一个的脑袋上绑着绷带,绷带已被鲜血浸透。

“齐格林,你没事吧?”

“真想不通,”矮人叹着气说,“为啥每个人都这么问俺?”

巴克莱转过身,盯着治安官的信使。

“这位是安泽姆的幼子。治安官和国王命令咱们去前线协助他们。记得睁大眼睛,号手。接下来你要大开眼界了。”

“瘟疫啊!”铁锈咒骂一声,挥舞着刮刀从手术台边退开,“为什么?见鬼!为什么非得这样?”

没人回答他。玛蒂·索德格伦只是摊开双手。夏妮垂下头。爱若拉吸了吸鼻子。

刚刚死去的伤员盯着空气,双眼呆滞无神。

“进攻,杀啊!干死那帮婊子养的!”

“步调一致!”巴克莱·艾尔斯吼道,“方向一致!保持队列紧凑!以团体行动!团体!”

没人会相信的 ,号手奥布里心想。就算我告诉别人,也没人会相信的。方阵正在突破包围圈……四面八方都是敌人的骑兵,正在遭受攻打、袭击和骚扰……但方阵却在前进。相同的步调,密集的队形,盾牌贴着盾牌前进。不断前进,踩着尸体,挤开阿德·菲因师的精英部队……他们在前进。

“杀呀!”

“保持步调!方向一致!”巴克莱·艾尔斯又喊了起来,“保持队列!唱啊,你们这些婊子养的,唱啊!唱起咱们的歌!为了玛哈坎,前进!”

几千名矮人的喉咙里唱响了著名的玛哈坎战歌。

嗬——!嗬——!嗬——!

等着吧,别着急!

战火马上就燃起!

杀场崩塌又破碎,

一直碎到骨头里!

嗬——!嗬——!嗬——!

“自由兵团,进攻!”在矮人的怒吼声中,茱莉娅·艾巴特马克尖厉的女高音仿佛一把纤薄的利刃。雇佣兵团离开方阵,向尼弗迦德骑兵发起反击。这举动与自杀无异——失去了矮人们长戟、长矛和盾牌的保护,佣兵们瞬间便暴露在尼弗迦德军强大的攻势之下。敲打声、叫喊声和马嘶声让号手奥布里本能地在马鞍上缩起身子。有什么东西撞到他的后背。他感觉自己的母马被卷入人流当中,无可避免地凑近了可怕的屠杀与混乱。他紧紧攥住剑柄,却突然觉得它又重又滑。

片刻后,他被推到盾墙之外,开始着魔似的疯狂砍杀。

“再来!”他听到小美猫的狂吼,“继续进攻!撑住,伙计们!杀啊,杀啊!为了太阳般闪耀的金币!自由兵团,到我身边来!”

一名没戴头盔、披风上有银色日轮图案的尼弗迦德骑手突破了盾墙,他踩着马镫站了起来,斧子砍进某个失去盾牌保护的矮人的身体,随后又劈开了另一个矮人的脑袋。奥布里在马鞍上转过身,剑刃横向挥出。尼弗迦德人的脑袋掉到地上。与此同时,号手的头部也挨了一下,身子滚下马鞍。周围的人群暂时止住了他的坠落,有那么一会儿,他的身体被夹在两匹马之间,悬在半空。虽然他满心恐惧,但痛苦并未持续多久。在落地的那一刻,他的颅骨就在马蹄下粉碎了。

六十五年后,当她被人问起那段时光,问起布伦纳之战,问起在战友与敌人的尸体间行军——朝金水塘的方向行军——的方阵时,老妇人笑了笑,早就像李子干一样皱巴巴的黝黑脸庞平添了更多的皱纹。她不耐烦地——或者假装不耐烦地——挥了挥瘦骨嶙峋的手。那只手颤抖不止,更因关节炎而扭曲变形。

“无论哪一边,”她口齿不清地说,“都没占到上风。敌人将我们重重包围。他们从四面八方发起进攻。我们能做的只有杀戮而已。他们杀我们,我们杀他们……咳咳咳……他们杀我们,我们杀他们……”

老妇人费力地止住咳嗽。离得最近的听众看到,她拭去了在迷宫般的皱纹与旧伤疤之间流淌的一滴泪水。

“他们跟我们一样勇敢,”她嘀咕道,“咳咳……而我们也跟他们一样顽固而凶狠。我们和他们……”

她闭了嘴,停了很久。听众们催促她,看着她对自己光荣的记忆露出微笑,对那些尚未消失在遗忘迷雾中的模糊面孔露出微笑。那些记忆,就连酒精、麻药粉和肺结核都无法消灭。

“我们同样勇敢,”茱莉娅·艾巴特马克总结道,“谁都没法在勇敢的程度上胜过对方。但我们……我们比他们多勇敢了一分钟。”

“玛蒂,求求你,再次施展你那神奇的魔法吧!一下下就好!这家伙的内脏简直像一锅炖菜,还有这么多链甲环做调料!如果他继续像离了水的鱼一样扑腾,我就什么都做不了了!夏妮,见鬼,握紧止血钳!爱若拉!该死的,你睡着了吗?系紧!用力!”

爱若拉呼吸沉重,费力地咽着口水。我要晕倒了 ,她心想。我受不了了。我再也受不了这种味道——再也受不了这混合了血液、呕吐物、粪便、尿液、肠内未消化物、汗水、恐惧与死亡的可怕味道了。我受不了一刻不停的哭喊和哀号,受不了朝我伸来的血淋淋、黏糊糊的手,好像我是他们的救星,是他们的庇护所,是他们的生命本身……我再也受不了我们在做的事了。因为这太蠢了。这根本就是一件沉重、巨大,又毫无意义的蠢事。

我再也受不了更多的疲惫和压力了。他们不断送来更多伤员……更多伤员……

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我要吐了。我要晕倒了。我会被嘲笑……

“绷带!棉签!止血钳!不是这边!做事的时候要小心!你敢再犯一次错,我就扇你的红发脑袋!听到没有?我会扇你的脑袋!”

伟大的梅里泰莉啊,帮帮我。帮帮我吧,女神大人。

“瞧啊!他的状况好转了!再拿个止血钳来,女祭司。在这儿,钳住血管!做得好,爱若拉,保持下去!玛蒂,擦擦你的眼睛和脸。还有我的……”

这痛楚从何而来? 治安官约翰·纳塔利斯心想。我为何会如此疼痛?

啊。

他松开了拳头。

“了解他们吧!”奇斯·凡·洛挥舞着双手喊道,“进攻吧,元帅阁下!他们的防线动摇了!只要我们毫不犹豫地进攻,就能突破防线!伟大日轮在上,他们会被粉碎!被摧毁!”

门诺·库霍恩咬起指甲。他注意到有人在看着自己,又赶紧将手指抽了出来。

“进攻吧,”奇斯·凡·洛平静地重复道,“那乌西卡旅准备好了。”

“他们理应准备好。”门诺粗鲁地说,“戴尔兰尼旅也一样。法欧提亚纳阁下!”

维里赫德旅的指挥官,绰号“铁狼”的伊森格林·法欧提亚纳转头看向元帅。从额头穿过眉心和鼻梁、直至脸颊的可怕伤疤让他的脸显得扭曲狰狞。

“你去进攻这边,”门诺·库霍恩用元帅棒指了指,“泰莫利亚和瑞达尼亚阵线相接的位置。就是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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