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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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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没错!”商人叫了起来,“我听说过。尼弗迦德密探和精灵确实在散播流行病,还把各种有毒物质——比如毒芹、伤寒病菌和失败主义毒草——投进井水、泉水和溪水里。

“没错,”戴毡帽的胖男人说,“昨天在广场上,他们吊死了两个精灵。肯定也是因为他们下毒。”

“这条街的拐角,”雇佣步兵指了指,“有家酒馆,征兵处就在那里。那儿有张很大的招贴画,上面画着泰莫利亚的百合花。当然,你一看就晓得了,对你来说轻而易举。祝你好运,孩子,或许诸神会让我们在更好的时代再次碰面。还有你,商人先生,再会了。”

商人清了清嗓子。

“好心的先生们,”商人在他货车上的大小箱子里翻找起来,“感谢你们的帮助……为了表示感激……”

“不用麻烦了,好乡亲,”雇佣步兵笑了笑,“这事就别提了。”

“能躲避箭矢的魔法油膏怎么样?”老商人在一口箱子里翻腾着,“或者能治疗哮喘、痛风、瘫痪,外加去除头屑的多功能用具?能治疗蜜蜂蜇伤,外加疯狗、毒蛇和吸血鬼咬伤的香膏?或者能对抗邪眼的护身符?”

“如果吃坏了肚子,”另一个佣兵用认真的语气问道,“你有没有什么特效药?”

“有!”商人高声道,“在这里,用魔法树根、香料和药草制成的最有效的解毒剂。每次用餐后服用三滴即可。请收下吧,可敬的大人们。”

“谢谢你。再会了,先生。还有你,小伙子。”

“诚实又正派的先生,”等两位佣兵消失在人群里,商人说,“可不是每天都能遇到的。你也一样,年轻的先生!我能给你什么呢?防护闪电的护符?牛黄?能有效对抗魅惑咒语的龟形卵石?啊哈!我甚至还有颗吊死者的牙齿,以及一块魔鬼屎……”

雅尔努力将目光从一群人身上移开——他们正气势汹汹地用油漆在一栋屋子的墙上写字:跟战争一起见鬼去吧!

“没这个必要,”他说,“我该去……”

“哈!”商人大喊一声,抽出一块心形的黄铜徽章,“这东西最适合年轻男人了。它很稀罕,我也只有这么一条。这是魔法护身符,能让佩戴者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的爱人,无论他们相隔的时间与距离有多远。你看,里面有张纸莎草纸,只要用我这里的魔法红墨水写上你所爱之人的名字,她就永远不会忘记你,也不会背叛你。你觉得如何?”

“唔……”雅尔涨红了脸,“我不知道……”

“你要写的名字是?”商人用羽毛笔蘸了蘸他的魔法墨水。

“希瑞。我是说,希瑞菈。”

“写好了。给你。”

“雅尔!活见鬼!你在这里做什么?”

雅尔猛转过身。我本以为能抛下过去,迎接崭新的一切 ,他心想,可我总能撞见以前的熟人。

“丹尼斯·克莱默!”

一个矮人,身穿厚重的皮外套和钢制铠甲,戴着护手和狐皮帽,帽子后边还有条小尾巴。他看看雅尔,看看商人,又看看雅尔。

“雅尔,你在这儿做什么?”他语气严厉地问,眉毛、胡须和小胡子根根竖立。

有那么一瞬间,雅尔本想撒个谎,再让好心的商人帮忙证明。但他立刻放弃了这个念头。丹尼斯·克莱默曾是艾尔兰德公国的卫兵,向来以“难以欺骗”著称。而且他很清楚,做这种尝试的后果很严重。

“我是来应征入伍的。”

他知道矮人下一句会问什么。

“你得到南尼克的许可了?”

他没答话。

“你逃跑了,”丹尼斯·克莱默摸了摸胡须,“你擅自离开神殿。南尼克和其他女祭司恐怕正大发雷霆呢……”

“我留下了一封信。”雅尔嘀咕道,“克莱默先生,我不能……我必须……敌人踏进国土……祖国受威胁的时候,我不能袖手旁观……而且……希瑞……南尼克嬷嬷禁止我来。她把神殿里四分之三的见习女祭司都送去了军队,却不让我离开。但我必须……”

“也就是说,你逃跑了。”矮人皱起眉头,“以圣典里的一千头恶魔发誓!俺真该把你绑在木桩上,押送你回艾尔兰德。或者俺该找人把你关进山洞,等女祭司过来接你!俺应该……”

他愤怒地哼了一声。

“雅尔,你上次吃东西是什么时候?你上次吃到热饭热菜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热饭热菜?三……不,四天前吧。”

“跟俺来。”

“吃慢点儿,孩子。”丹尼斯·克莱默的同伴之一,卓尔坦·奇瓦用责怪的语气说道,“别这么急,狼吞虎咽不利于健康。你这是赶着去哪儿?相信俺,没人会端走这口锅的。”

雅尔可不敢确定。毛熊酒馆的大厅里,有人正在斗殴。两个宽比火炉的壮实矮人挥拳相向,响声甚至盖过了步兵团成员的吵闹和欢呼声。木头地板嘎吱作响,碗碟从架子上坠落,鼻血如雨点般洒落在周围。雅尔觉得那两个矮人之一迟早会滚过这张桌子,将盛有猪肉和煮豌豆的木盘、陶锅撞到地上。他嚼也不嚼地吞下一块肉,因为过去几天的经验让他明白,任何事都可能发生。

“俺不明白,丹尼斯,”桌边另一个矮人说道。他叫谢尔顿·斯卡格斯,一名斗殴者一记右勾拳差点打中他,他都没回头看一眼。“既然这孩子是个祭司,他干吗要参军?祭司的命贵重着呢。”

“他只在神殿上过学,不是祭司。”

“见鬼,俺从来搞不懂人类的迷信。但嘲笑别人的信仰也不太好……既然这年轻人在神殿长大,那他见点血也没啥。尤其是尼弗迦德人的血。孩子,你怎么说?”

“让他好好吃饭,谢尔顿。”

“我很乐意回答……”雅尔咬了口猪肉,就着一勺豌豆咽下去,“我觉得在正义的战争中挥洒热血是正当且合理的。所以我才想参军……祖国在召唤我……”

“你自己也看到了,”谢尔顿·斯卡格斯看看他的同伴,“关于人类和咱们的种族是近亲关系,而他们和咱们出自同一个祖先的说法的真实性有多高。最好的证据就坐在咱们面前,吃着豆子。换句话说,你们也曾在年轻矮人身上看到过同样愚蠢的热情。”

“尤其是在玛伊纳之战以后。”卓尔坦·奇瓦冷静地说,“每打赢一仗,志愿参军者的数量便会增加。等门诺·库霍恩从水陆两路朝艾娜河上游进军的消息传来,这股冲动劲儿就会迅速冷却了。”

“俺只希望他们的冲动能用到别处,”克莱默喃喃道,“我可不相信志愿兵。说来有趣:每两个逃兵中就有一个是志愿兵。”

“你怎么能……”雅尔差点噎住,“你怎么能这么暗示,先生……我志愿参军,动机是爱国……是为了祖国……”

正在斗殴的两名矮人之一倒在地上,雅尔觉得,他让这栋建筑物的地基都摇晃了起来。灰尘从地板的缝隙间猛地扬起,甚至与抬起的胳膊一样高。这一次,倒地的矮人没有一跃而起,再次扑向他的对手,而是躺在地板上,无力地挪动着四肢,看起来就像一只四脚朝天的巨型甲虫。

丹尼斯·克莱默站起身。

“问题解决了。”他朝酒馆四下张望,用雷鸣般的嗓音宣布:“由于埃尔卡纳·福斯特在玛伊纳之战中英勇牺牲,步兵团指挥官的职位空缺至今。现在……孩子,你叫什么来着?俺一下子忘了。”

“布拉斯科·格兰特!”斗殴的胜利者将一颗牙齿吐到地上。

“布拉斯科·格兰特就是新的指挥官。有人反对他的晋升吗?没有?很好。老板!拿酒来!”

“咱们刚才说到哪儿了?”

“正义的战争。”卓尔坦·奇瓦数起手指,“志愿兵。逃兵……”

“哦,那个!”丹尼斯打断他的话,“俺就知道,俺想说的就是跟志愿兵、逃兵和叛徒有关的事。俺还记得辛特拉元帅维赛基德的志愿兵部队。原来那些混球已经叛变了。俺是从‘小美猫’茱莉娅的自由佣兵团那儿听说的。他们在玛伊纳遭遇了辛特拉人。那些狗娘养的在金狮子旗下跟尼弗迦德人并肩作战……”

“他们响应了祖国的召唤。”斯卡格斯阴郁地说,“还有未来的皇后希瑞菈的召唤。”

“嘘。”丹尼斯说。

“没错,”第四个矮人,一直沉默不语的亚尔潘·齐格林说道,“嘘!别出声更好。不是怕这儿有探子,而是因为你不该谈论自己屁都不懂的事。”

“那你,齐格林,”斯卡格斯吹了吹胡须,“你就懂呗?”

“没错,俺懂。我告诉你一件事——没有人,就算是恩希尔·瓦·恩瑞斯,就算是仙尼德岛上那些背信弃义的巫师,就算是魔鬼本人,也没法强迫那丫头做任何事。他们没能让她屈服。俺很清楚。因为俺了解她。嫁给恩希尔这事就是个骗局,是迷惑傻瓜的花招……俺还得告诉你们,那丫头拥有截然不同的命运。”

“听你的口气,”斯卡格斯嘀咕道,“好像你很了解她一样,齐格林。”

“闭上你的破嘴!”卓尔坦突然骂道,“她有截然不同的命运。俺也这么觉得。俺有俺自己的理由。”

“呸!”谢尔顿·斯卡格斯摆摆手,“别浪费口水了。希瑞菈、恩希尔、命运……这些都是远在天边的事。咱们最该担心的是中央军团的陆军元帅门诺·库霍恩。”

“好吧。”卓尔坦·奇瓦叹道,“依俺看,咱们跟他们是免不了一战了。恐怕还会是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战。”

“这场战斗会决定很多事。”丹尼斯·克莱默嘀咕道,“终结很多事。”

“一切……”雅尔干呕一声,然后羞愧地双手捂嘴,“一切都会终结。”

矮人们在沉默中看了他一会儿。

“俺不明白你的意思。”最后,卓尔坦说,“能给俺解释一下吗?”

“我听说,在艾尔兰德的宫廷议会上……”雅尔结结巴巴地说,“他们说要在这场战争中赢得一场大胜,一场关键性胜利……让这场战争终结一切战争。”

谢尔顿·斯卡格斯哼了一声,朝酒杯里吐了口唾沫。卓尔坦·奇瓦大笑起来。

“先生们,你们怎么想?”

现在轮到丹尼斯·克莱默放声大笑了。亚尔潘·齐格林依然一脸严肃。他仔细审视着面前的年轻人,神情似乎带着担忧。

“孩子,”他格外严肃地说,“你瞧。坐在柜台那边的是伊文杰丽娜·帕尔。她是个公认的尤物,甚至配得上‘伟大’二字。但不论她做什么,一个妓女都没法终结一切妓女。”

离开酒馆时,丹尼斯·克莱默把雅尔拉到一旁。

“俺得表扬你,雅尔。”他说,“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

“别装了。在俺面前就免了。你值得表扬,因为他们提到希瑞时,你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别装作听不懂俺的话。俺对南尼克神殿里发生的事还是略知一二的。俺也听到了你在心形徽章上写的名字。”

矮人假装没注意男孩涨红的脸。

“保持下去吧,雅尔。不光是跟希瑞有关的事……你在看什么?”

在一条小巷入口旁的谷仓外墙上,有人用石灰写下了一行模糊的字——要做爱,不要战争。 而在下方,有人用小得多的字体潦草地写下了另一行字——要拉屎,每天早上都要。

“别看那边,蠢货,”丹尼斯·克莱默厉声道,“光是看那些字就能让你惹上麻烦。也别说不合时宜的话,不然他们会把你绑在木桩上,用鞭子抽得你鲜血淋漓。在这里,审讯是很快的!快得离谱!”

“我看到一个鞋匠被铐在颈手枷上。据说他散播了失败主义论调。”

“所谓的散播,”矮人严肃地说着,拽了拽男孩的袖子,“或许只是因为他反对自己叫嚷着爱国主义的儿子参军而已。对于情况严重的那些,惩罚也不太一样。来吧,俺带你去看看。”

他们走进一座小广场。雅尔被迫抽身后退,用袖子遮住鼻子和嘴巴。一座巨大的绞刑架上悬着好几具尸体。从外观和气味判断,其中一些已经有些日子了。

“那个人,”丹尼斯摆手赶走几只苍蝇,“在墙上写了几句蠢诗。他说战争是领主老爷们的事,农夫只能当新兵送死,而尼弗迦德人不是他们的敌人。那个家伙喝醉了酒,说出了下面这句话:‘长矛是什么?是贵族用的武器,两头都能用来捅穷人。’还有那边,看到最远处那个老女人没?她是一家军用妓院的老鸨,在门口挂了块牌子,上面写着:赶紧操吧,大兵!也许明天你就没得操了。”

“就因为这个……”

“后来他们发现,有个姑娘得了淋病。‘阴谋破坏部队作战能力’的罪名就是这么来的。”

“我明白,克莱默先生。”雅尔摆出他觉得是军礼的姿势,“但你不用替我担心,我可不是失败主义者……”

“你屁都不明白。还有,别打断俺,俺还没说完。最后那个吊死的,已经发臭的那个,他唯一的罪行是在跟某个便衣密探聊天时回了一句:‘你说得没错,我的朋友,确实没错,就像二加二等于四。’现在你该明白了吧。”

“明白了,”男孩谨慎地四下张望,“我会当心的。可是……克莱默先生……真正的情况是怎样的?”

矮人也谨慎地扫视周围。

“事实是,”他小声回答,“陆军元帅门诺·库霍恩的中央军团总兵力有十万人。要不是维登发生叛乱,他早就打到这儿了。事实是,咱们的联合军不足以阻挡库霍恩,至少在庞塔尔河战线那边办不到。”

“可那条河在我们北面。”雅尔低声说。

“是你自己想听事实的。不过记住,要守口如瓶。”

“我会小心的。等我参军之后呢?面对其他士兵时,我是不是也得小心?免得他们中间有密探?”

“在军营里?在靠近前线的地方?哦,用不着!密探远离前线还来不及呢,他们害怕自己死在那儿。另外,如果每个抗议、抱怨或咒骂的士兵都得上绞架,这仗就没人打了。不过雅尔,在跟希瑞有关的事上,你要记得闭紧嘴巴。现在跟俺来吧,俺送你去征兵办公室。”

“克莱默先生,”雅尔满怀希望地看着矮人,“你会替我美言几句吗?”

“你这愚蠢的公子哥儿!这儿可是军队!如果俺推荐你、保护你,那就像用金线在你背后缝上‘没出息’几个字。你部队每个人都会来找你麻烦的,小伙子。”

“那如果我……”雅尔问,“加入你的部队……”

“想都别想。”

“因为那地方只适合矮人,对吗?”男孩语气苦涩,“不适合我?”

“没错。”

当然不适合你 ,丹尼斯·克莱默心想。不适合你,雅尔。南尼克嬷嬷对俺有恩,所以俺不希望你参战。玛哈坎志愿军由矮人组成,是来自异国和异族的志愿部队,每次都会被派往战场上最惨烈也最危险的位置。一去不回。派去人类部队不会被派去的地方。

“所以我要怎么做,”雅尔皱起眉头,“才能加入优秀的部队?”

“对你来说,哪支部队才是特别的、值得你加入的?”

雅尔转过身去,他听到了歌声,如海浪般涌来的歌声。它越来越嘹亮,仿佛一场飞速逼近的暴风雨。那歌声响亮有力,又如钢铁般坚定。他以前听过类似的歌声。

在与城堡相连的街道上,佣兵部队骑着马,排成三列,正朝这边行进。最前面的男人骑着一匹灰色种马,手举用马毛拴着人头骨的木棍。他长着鹰钩鼻,头发编成的辫子披在铠甲上。

“‘永别了’亚当·潘葛拉特。”丹尼斯·克莱默喃喃道。

佣兵的歌声在街上回荡,应和着马蹄铁踩在路面上的叮当声。它充斥了街道,越过屋顶,最后飞向城市上方的蓝色天空。

倒地流血的时候,

我们不会想起妻子与爱人,

因为太阳般闪耀的钱币,

才是我们奋战的动力……

“哪支部队?”雅尔目不转睛地看着那队骑兵,“最好是那样的部队!值得你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矮人打破了沉默,“但每个士兵都会挥洒鲜血。无论有没有人会为他哭泣。在战场上,孩子,无论是唱歌的人,还是行军的那些家伙,都是平等的,各个编队也是平等的。因此在战斗中,每个人都必须面对自己的命运。无论是与自由兵团的‘永别了’潘葛拉特并肩战斗,还是在步兵团或军营里……无论穿着羽毛装饰的闪亮盔甲,还是穿着爬满虱子的皮外套。无论是骑着光鲜的骏马,还是举着破烂的盾牌……每个人都必须面对自己的命运。好吧,咱们到征兵办公室了,你看到门口挂的招牌了吧?如果你还打算参军,就自己过去吧。祝你好运,雅尔。等结束之后,俺再去找你。”

矮人目送男孩,直到他消失在被征兵处征用的酒馆里。

“也许俺不会再见到你了。”他轻声补充道,“天知道命运会如何安排。”

“你会骑马吗?会用长弓或者十字弓吗?”

“不会,专员先生。但我识字,会书法。我了解古代符文……懂得上古语……”

“你熟悉刀剑的用法吗?长矛呢?”

“我读过战争相关的历史书。佩里格兰元帅写的那些。还有罗德里克·德·诺温布瑞……”

“你至少会做饭吧?”

“不怎么擅长……但我会算数……”

征兵负责人翻了个白眼,摆摆手。

“又是个知识分子。这种人还要来多少?给他写一份分配到pfi的文件。你服役的部队是pfi,年轻人。拿上这份文件,到城南湖边的马里波之门。”

“可是……”

“不许有疑问。下一个!”

“嘿,雅尔!等等!”

“梅尔菲?”

“当然是我,”修桶匠之子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背靠墙壁,“呕……我想吐……”

“怎么了?”

“我怎么知道?哈哈!没什么!我们稍微庆祝了一下。我们为尼弗迦德人的惨败喝了几杯。哦,雅尔,见到你我真高兴。我还以为我们把你弄丢了……我的朋友……”

雅尔后退几步,仿佛被人扇了一巴掌。修桶匠之子不但散发出啤酒和白兰地的味道,还有洋葱、大蒜和鬼知道什么东西的气味。简直让人无法忍受。

“你那些了不起的同伴,”他讽刺地问,“去哪儿了?”

“愿魔鬼带走他们吧。”梅尔菲咧嘴一笑,“你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吗,雅尔?因为派克不是什么好人。”

“精辟。恭喜你。”

“所以你也明白,”梅尔菲对雅尔的讽刺毫无察觉,继续说了下去,“我可没那么好骗。你知道他为什么来维吉玛吗?你以为他是想参军?那你可就错了!你不会相信他来这儿的理由。”

“我会相信的。”

“他需要马和制服。”梅尔菲得意洋洋地总结道,“他想来这儿偷,因为他打算扮成士兵去抢东西。”

“他会上绞架的。”

“我也想这么说呢。”修桶匠之子靠着墙壁,解开了裤子纽扣,“我真同情奥格拉贝克和米尔顿,那两个蠢货上了派克的当,他们会跟他一起上绞架的。唉,不管他们了,一群傻帽乡巴佬。你那头怎么样了,雅尔?”

“什么?”

“你被分配到哪儿了?”梅尔菲开始朝粉刷过的墙壁撒尿,“他们让我去马里波之门。就在镇子南边。你要去哪儿?”

“我也去那儿。”

“哈!”修桶匠抖了几下,重新扣好纽扣,“我们可以并肩作战了?”

“恐怕不行,”雅尔的语气带着一丝优越感,“根据我的能力,他们给我分配了部队。叫pfi。”

“当然,”梅尔菲打了个嗝儿,再次吐出令人作呕的酒气,“你是个学者!你当然会分配到重要职位。不然你能怎么办呢?不过我们可以一起走一段。毕竟我们都要去城南。”

“似乎是这样。”

“那就走吧?”

“走吧。”

“我觉得不是这儿。”雅尔看着庭院周围的帐篷。庭院里,一队正在用长木棍操练的士兵扬起阵阵尘云。雅尔注意到,他们每个人的右腿上都绑着一捆干草,左腿上则是稻草。

“我想我们走错路了,梅尔菲。”

“稻草!干草!”他们听到,庭院里一位士官正朝那些动作乱七八糟的士兵大吼,“稻草!干草!加快速度,不然我操你们亲娘!”

“那顶帐篷上有面旗。”梅尔菲说,“你自己看吧,雅尔。上面有你在路上跟我们说过的百合花。那是旗帜吧?没错。那是营地吧?也没错。这说明我们没找错地方。”

“也许对你来说没错。但肯定不是我的部队。”

“你瞧,栅栏那边有个人。我们过去问问他吧。”

之后的一切发生得飞快。

“新兵?”士官大喊,“把你们的文件拿来!见鬼,你们干吗并肩站在那儿?前进!我说的是向左,不是向右!小跑,小跑前进!站住,该死的,向后转!听好了,记住了!去找军需官!去拿你们的武器!链甲衫、战袍、长矛、头盔和匕首!然后回这儿来训练!日落前给我准备好!解散!去吧!”

“等等,”雅尔犹豫不决地问,“我觉得,我被分到的是别的部队……”

“啥?”

“抱歉,长官,”雅尔涨红了脸,“我只想避免犯错……征兵专员清楚地……明确地提到,要把我分配到pfi,所以我……”

“你没走错,小子。”士官哼了一声,被人称为“长官”让他稍稍放下了架子,“这里就是你被分来的部队。欢迎来到pfi——烂渣步兵师。”

“士兵先生们,”罗科·希尔德布兰特惊讶地说,“我们为什么还得付你们钱啊?我们按时缴纳了所有税款。”

“你们听到这只小虾米说什么了?”派克冲他的同伙们咧嘴一笑——他们都骑着偷来的马匹。“他说他付过钱了。他以为那就是所有的税款。这就像火鸡在期待星期天,虽然它星期六就要掉脑袋了!”

奥库尔提克、科拉普洛斯、米尔顿和奥格拉贝克放声大笑。笑话只是前菜,乐子就要开始了。

罗科看看这些劫掠者黏嗒嗒的恶心眼睛,四下张望一番。小屋门口站着他妻子荫卡维丽娅·希尔德布兰特,还有他的两个女儿,爱洛和亚思敏。

派克那伙人看着几个女性半身人,脸上露出色迷迷的微笑。是啊,毫无疑问,乐子肯定很有趣。

茵碧坦媞娅·范德贝克,昵称“茵碧”,希尔德布兰特的外甥女,从道路另一边的山脊那头走了过来。她是个非常漂亮的姑娘。强盗们一见她,笑容更令人作呕了。

“过来,小矮子,”派克催促半身人,“给我们拿吃的来,再把这些马带去谷仓。我们可不想在这儿过夜。今天我们还要去别的村子呢。”

“我们为什么要给你们钱,还给你们东西吃?”罗科·希尔德布兰特的声音微微颤抖,但依然不肯退让,“你说是为了军队,为了保护我们。可面对饥饿威胁时,谁会来保护我们?我们已经付了过冬费,给军队捐了款,为每个人和每块土地交了税,为货车、路牌和鬼知道什么东西交了税!好像这些还不够似的,我们村里四个人,其中包括我儿子,还参了军。我亲戚米洛·范德贝克,大伙都叫他‘铁锈’,是军队里的军医,还是个重要人物。我们已经履行了义务。我们还要付什么钱?为什么?”

派克还在看着半身人的老婆,来自比伯威特家族的荫卡维丽娅·希尔德布兰特。还有他两个体态丰满的女儿,爱洛和亚思敏。以及可爱的茵碧·范德贝克,她穿着绿裙子,活像个洋娃娃。他看着山姆·霍夫梅耶,以及山姆的祖父,老霍洛夫尼。看着正用锄头给花坛翻土的佩崔妮亚奶奶。看着村子里的其他半身人,尤其是从屋子里和栅栏后紧张地看向这边的女人和年轻人。

“你问为什么?”派克嘶声说道。他坐在马鞍上,身体前倾,看着胆怯的一众半身人。“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因为你们是肮脏的半身人,是家畜,是异类。你们是非人种族,就连众神也觉得你们活该被打被杀。因为我等不及想看你们的耗子洞烧起来,想看你和那些婊子仓皇逃窜。因为我们是五个人类,而你们只是一群懦夫。现在你知道为什么了吧?”

“现在我知道了。”罗科·希尔德布兰特缓缓地说,“离开这儿吧,大个子们。走得越远越好。我们什么都不会给你们。”

派克坐直身子,伸手去拿挂在马鞍上的剑。

“攻击!”他大喊道,“杀了他们!”

罗科·希尔德布兰特用肉眼难辨的速度钻到自己的独轮车下面,拿出藏在垫子下的十字弓,一箭射进袭击者张大的嘴巴。荫卡维丽娅·希尔德布兰特,出身于比伯威特家族的女半身人将双手甩过空中,掷出了一把镰刀,干净利落地割断了米尔顿的喉咙。这个乡下出身的雇工之子开始吐血,随后躺倒在马背上,双腿无力地晃荡着。奥格拉贝克尖叫一声,脸朝下倒在自己坐骑的马蹄边,霍洛夫尼爷爷的刀子刺进了他的肚腹,只剩木头刀柄露在外面。魁梧的科拉普洛斯刚想用棍子抽打老人,却发出骇人的尖叫,滚落马鞍,茵碧坦媞娅·范德贝克掷出的串肉扦正中他的眼睛。奥库尔提克掉转马头,想要逃跑,佩崔妮亚奶奶一跃而起,一锄头砸在他大腿上。奥库尔提克怒吼一声,落下马来,但双脚仍卡在马镫里,受惊的坐骑拖着他越过树篱和尖桩。强盗在拖曳下发出哀号和尖叫,拎着锄头的佩崔妮亚奶奶和拿着嫁接弯刀的茵碧紧追不舍。霍洛夫尼爷爷用手响亮地擤了下鼻涕。

这整个插曲——从派克尖叫到霍洛夫尼爷爷擤鼻涕——耗时短得惊人,其过程完全可以用“半身人的动作异常迅速而灵巧,并用无可挑剔的手法掷出了各种东西”来概括。

罗科在小屋前的台阶上坐下,身边是他妻子荫卡维丽娅。他们的两个女儿去帮山姆·霍夫梅耶搜刮死者和伤者身上的东西了。

茵碧回来时,绿裙的袖子挽到了手肘上。佩崔妮亚奶奶也回来了,她走得很慢,气喘吁吁,拄着锄头连声呻吟。

哦,老祖母真是上年纪了 ,罗科·希尔德布兰特心想。

“罗科先生,我们把这些强盗埋在哪儿?”山姆·霍夫梅耶问道。

罗科·希尔德布兰特把妻子抱进怀里,看着天空。

“埋进桦树林。”他说,“跟之前那些埋在一起。”

注解:

[1]  派克意为“梭子鱼”。——译注

[2]  鸢尾花是百合目鸢尾科的一种花卉,但欧洲人经常以百合代指,故有后文中的说法。——译注

[3]  本意是指“散播失败主义论调”,但这人理解错了。——译注

在那些发行量最大的报纸上,布雷默的马尔科姆·格斯里先生所写的耸人听闻的冒险故事可谓风靡一时,就连伦敦的《每日邮报》都要在“奇闻异事”版块里转载他的文章。我们都知道,在我们的订阅用户中,只有一小部分会阅读特威德以南地区发行的报刊,因此这种现象可谓惊人。今年三月十日,马尔科姆·格斯里先生带着一支钓鱼竿去了格拉斯卡诺克湖。在那里,格斯里先生看到湖面的迷雾和虚无中(原文如此)出现了一个脸上有伤疤的女孩(原文如此),骑着一匹黑色母马(原文如此),身边有一头白色独角兽(原文如此)。据说那女孩走向震惊的格斯里先生,用某种语言对他说话,按格斯里先生的描述——以下为引用——“我想是法语,或者另一个大洲的方言。”然而,由于格斯里先生不会说法语,也不懂其他大洲的任何方言,所以他没法跟那女孩交谈。女孩和独角兽消失不见,这里再次引用格斯里先生的话:“就像一个金色的梦。”

编辑评论:格斯里先生的梦确实是金色的,就像单麦芽威士忌的颜色。而我们通过可靠的情报源得知,他经常喝酒,这也充分解释了他为何能在苏格兰湖边看到白色独角兽、白色老鼠或其他怪物的幻象。但我们最想问格斯里先生的问题是:在禁渔令下达的四天后,你带着钓鱼竿跑到格拉斯卡诺克湖边做什么?

——《因弗内斯周报》,1906年3月18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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