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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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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盯着她看得越久,便越觉得她那不可思议的气质在减少,人也越像普通人类——平凡无奇的人类。但他知道,这并非事实,这不可能是事实。平凡女孩不可能独自出现在伊怀德法山脚和库姆·普卡谷口,不可能在山地湖泊间裸浴,清洗染血的衬衣。无论这女孩长相如何,她都不可能是凡间的生物。尽管清楚这一点,加拉哈德却能用冷静且不迷信的目光看着她鼠灰色的头发——令他惊讶的是,她的头发已经干了,其中还夹杂着闪亮的银丝;她双手纤细,鼻子小巧,嘴唇苍白,身着样式古怪、面料精致的男装;她的剑——尽管造型和装饰都很陌生,但那确实是把实战用剑;她的赤脚则粘满了干燥的沙子。

“澄清一下,”她用一只脚擦去另一只脚上的沙子,“我不是仙子,也不是精灵。我是个女术士,只是……有点不太寻常。呃,也不算不寻常。”

“我很抱歉。真的。”

“你抱歉什么?”

“他们说……”他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他们说,仙子在碰巧遇见年轻男人时,会把他们带去精灵国度,然后……在森林的灌木下,以苔藓为床,向他们展示……”

“我懂了。”她瞥了他一眼,咬了一大口香肠。“说到精灵国度,”她一边吞咽一边说,“我前不久才从那儿逃出来,所以并不急着回去。至于以苔藓为床……说真的,加拉哈德,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但你对我有兴趣,让我很是感激。”

“女士!我无意冒犯……”

“不用道歉。”

“都是因为您太美丽。”

“再次感激。但这什么也改变不了。”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天很热,正午的太阳烤得石头暖洋洋的。一阵微风吹皱了湖面。

“那么……”加拉哈德突然用古怪的兴奋语气开口道,“那么,尖端染血之矛是什么意思?国王为何会被刺伤大腿,疼痛难忍?带着银制圣杯的白衣女士又是……”

“等等,等等,”她打断了他,“你没事吧?”

“我只是想问问看。”

“我听不懂你的问题。那是什么暗语吗?用来识别新门徒的暗号?替我说明一下吧。”

“我没法说得更详细了。”

“那你干吗要问?”

“因为……”他吞吞吐吐地说,“因为……我有一位同袍在有机会时没能问出口。也许是一时词穷,也许是羞于启齿……反正他没能开口,所以才导致了后来的不幸。所以我能问的时候就会问。以防万一。”

“这个世界有巫师吗?你知道的,就是能使用魔法的家伙。法师。先知。”

“梅林就是。还有莫甘娜。但莫甘娜很邪恶。”

“梅林呢?”

“正邪参半吧。”

“你知道去哪儿找他吗?”

“当然!他在卡米洛特,亚瑟王的宫廷。我正要去那儿。”

“离这儿远吗?”

“从这里去波伊斯,到哈芬河边,然后顺流而上,一直到格莱文和沙柏纳海。那里就在夏之王国的平原附近。骑马的话,大概要十天左右。”

“太远了。”

“您也可以,”他结结巴巴地说,“穿过库姆·普卡山谷,这样就能缩短路程。但那是座魔法山谷。它很可怕。那里住着‘y dynan bach têgdwell’,邪恶的矮人……”

“你那把剑是摆设吗?”

“面对魔法时,剑有用武之地吗?”

“有,当然有,不要怀疑。我是个猎魔人。你听说过猎魔人吗?哦,你当然没听说过。而且我不怕矮人。我有很多矮人朋友。”

那当然 ,他心想。

“湖中女士?”

“我叫希瑞。别叫我湖中女士。这个称呼会让我想起不愉快的事——痛苦的事。你说我来自……那个地方叫什么来着?”

“仙境。或按德鲁伊的叫法,‘安汶’。撒克逊人则叫‘精灵国度’。”

“精灵国度……”她用一条格子花纹毛毯盖住肩膀,“你知道吗?我去过那里。我走进雨燕之塔,然后‘砰’的一声,我就置身于精灵之间了。他们也这么称呼我——湖中女士。我刚开始挺喜欢这个称呼的。它让我受宠若惊。直到我意识到,在那片土地,在湖上的高塔里,我并非什么女士,而是囚犯。”

“您就是在那儿,”他没法掩饰自己的好奇心,“让衬衣染上了鲜血?”

她沉默良久。

“不,”等她开口,声音似乎在微微颤抖,“不是在那儿。你眼力真好。好吧,就算把脑袋埋进沙子,事实也无法改变……没错,加拉哈德。我最近经常浴血。被我杀死的敌人的血。我试图拯救的朋友的血……死在我臂弯里的朋友……你干吗这么看着我?”

“我不知道您是女神,是凡人,还是诞生在这个世界的超然存在……”

“麻烦说重点。”

“我想听听您的故事。”加拉哈德的两眼闪闪发亮,“女士,您能讲给我听吗?”

“说来话长。”

“我们有时间。”

“而且结局没那么美好。”

“我可不信。”

“为什么?”

“在湖里洗澡时,您一直在唱歌。”

“你很善于观察。”她转过头去,抿住嘴唇,额头突然浮现出皱纹,“没错,善于观察。只是太天真了。”

“请告诉我您的故事吧。”

“既然你想知道,”她叹了口气,“我会告诉你的。”

她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他们的马在森林边缘走动,啃食青草和香草。

“从头讲吧,”加拉哈德催促道,“从最开始讲起……”

“我越来越觉得,”过了一会儿,她用那块花格毛毯紧紧裹住自己,开口道,“我的故事没有‘最开始’。我甚至不确定它有没有真的结束。过去和现在完全混淆了。有个精灵告诉我,这就像条咬住自己尾巴的蛇。要知道,那条衔尾蛇叫乌洛波洛斯。而它咬住自己的尾巴,也就代表了一个封闭的环。每一个瞬间都隐含着过去、现在和未来。每一个瞬间都蕴藏着永恒。你明白吗?”

“不明白。”

“那也没关系。”

的确,我要说,相信梦境就如捕风捉影。如同被曲面镜里的虚假影像欺骗,或是相信被虚伪女人曲解的真相。只有傻瓜才会相信梦境,并行走于虚假之道。

即便很少做梦之人,也不该相信梦境。但如果梦真没有任何含义,那么诸神又为何赋予我们做梦的能力?

——《先知雷比欧达智慧集》34章1节

我们所见或似见的一切,

难道只是一场梦中之梦?

——埃德加·爱伦·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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