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1/2)
女学徒一动不动地站在高阶女祭司面前,挺直脊背,身体紧绷,默然不语,面孔微微发白。她们做好了出发的准备,任何细节都没有遗漏。她们穿着旅行用的灰色男装,暖和但相对宽松的外套,舒适的精灵靴。她们改变了发型,剪短了头发,以免影响工作,也方便在必要时日夜兼程地赶路。她们的小背包里只装了食物与旅行必需品,其他一切都会由她们志愿加入的军队提供。
两个女孩表情平静。至少看起来是这样。但特莉丝·梅利葛德注意到她们的手和嘴唇在微微发抖。
风吹过神殿庭院里光秃秃的树枝,枯叶飘落到地面上。天空呈现靛青色,空中飘扬着雪花。人们甚至能闻到风雪的味道。
南尼克打破了沉默。“你们都分配到任务了吗?”
“我还没有。”尤妮德低声道,“我要到维吉玛附近的营地过冬。宣传专员说,有几支佣兵部队会从北方过来,开春前一直驻扎在那里……我要担任那些部队的军医。”
“我接到了任务,”爱若拉二世露出苍白的微笑,“充当军医米洛·范德贝克的助手。”
“我相信你们不会让我蒙羞的。”南尼克用严厉而关切的眼神看着两位见习女祭司,“不会让我,让神殿,或让伟大的梅里泰莉女神之名蒙羞。”
“当然不会,嬷嬷。”
“记得,每天要睡足。”
“是,嬷嬷。”
“你们会从起床一直忙到睡觉,每天都要照料伤者,难以入眠。你们会开始怀疑,不敢面对痛苦和死亡。然后你们会发现,用麻醉药和兴奋剂可以帮助逃避。所以千万小心。”
“我们知道,嬷嬷。”
“战争、恐惧、谋杀和鲜血……”高阶女祭司的目光刺穿了二人,“会让人道德沦丧,而对某些人来说,这些更是强有力的春药。你们这些小毛孩现在是不会明白的。所以,答应我要谨慎行事。如果真发展到那一步,务必记得避孕。如果你们真有谁中了彩,千万别去找那些庸医和村妇!去找神殿。能找到女术士就更好了。”
“我们知道,嬷嬷。”
“就这样吧。是时候为你们祝福了。”
她把手轮流放在她们头上,拥抱并亲吻她们。尤妮德吸了吸鼻子。爱若拉二世开始哭泣。南尼克的双眼也闪现出泪光,但她哼了一声。“别这么夸张,”她语气尖锐,甚至带上了怒意,“不过是上一次战场而已。你们会回来的。带好你们的东西,再会啦。”
“再会,嬷嬷。”
她们迈着轻快的脚步离开神殿,再也没回头。高阶女祭司南尼克、女术士特莉丝·梅利葛德,以及抄写员雅尔,目送两个女孩渐行渐远。
雅尔意味深长地咳嗽一声。
“怎么?”南尼克斜眼看着他。
“您同意了!”年轻人满怀怨气地嘟囔道,“您同意两个姑娘报名参军!可我呢?为什么我不行?难道我就该躲在房间里,继续翻阅发霉的羊皮纸?我一不是残废,二不是懦夫!连女孩子都上了战场,我却要留在神殿里。简直是耻辱……”
“这两个姑娘,”高阶女祭司打断他,“把青春岁月都用在学习治疗和照料伤患上了。她们上战场,不是出于爱国心或对冒险的热衷,而是因为有数不清的伤员和病患需要她们照顾。山一样多的工作,夜以继日的忙碌!尤妮德、爱若拉、米尔菈、凯蒂、普露恩、黛博拉,还有其他姑娘们,是神殿对这场战争的贡献是作为社会一部分的神殿对社会的贡献。我们为军队和战争贡献的是训练有素的医务专家。雅尔,你明白吗?是专家!不是送去屠宰的牲口!”
“所有人都入伍了!只有懦夫才会留在家里!”
“又在说蠢话,雅尔。”特莉丝尖锐地说,“你什么都不懂。”
“我想上战场……”年轻人的声音断断续续,“我想……拯救希瑞……”
“天哪!”南尼克讽刺地说,“骑士急着想去救他的公主,骑着白马……”
女术士的目光让她没再说下去。
“好了,这个话题说得够久了,雅尔。”女祭司的眼神几乎粉碎了年轻人的心,“我已经说过了,我不会同意的!回去读书!学习。你的未来是研究科学。走吧,特莉丝,别再浪费时间了。”
祭坛前面铺着一块帆布,上面放着一把骨梳、一枚廉价的小戒指、一张破旧的书皮、一条褪色的蓝腰带。爱若拉一世——拥有预言能力的女祭司——朝那些物件俯下身。
“别急,爱若拉。”坐在她身旁的南尼克提醒道,“慢慢集中精神。我们不要一瞬间的预言,不要有数千种解读方式的谜语。我们要的是画面。一幅清晰的画面。接纳这些物件的灵光吧,它们都听希瑞说过话,被希瑞碰触过。接纳灵光。慢慢来。别着急。”
神殿外,狂风呼啸,雪花飞舞。殿顶和庭院很快便会被雪花覆盖。今天是十一月十九日。满月。
“我准备好了,嬷嬷。”爱若拉一世用悦耳的声音说道。
“开始吧。”
“等等。”特莉丝像弹簧一样跳了起来,脱下栗鼠皮外套,“稍等一下,南尼克。我想跟她一起进入恍惚状态。”
“这很危险。”
“我知道。但我想用自己的眼睛看看。我欠她的。希瑞……我爱她,就像爱我的小妹妹。在科德温,她冒着生命危险救了我……”女术士的声音变得哽咽。
高阶女祭司摇了摇头。“你跟雅尔一样,一心只想着救人。你们盲目又仓促,不知该去哪里,又该怎么去。但雅尔只是个幼稚的小伙子,你却是个成年人,按理说还是个睿智的女术士。你本该明白,就算你进入恍惚状态也帮不了希瑞。你这么做只会让自己受伤。”
“我要陪爱若拉一起进入恍惚状态。”特莉丝咬着嘴唇,重复道,“请允许我这么做,南尼克。顺便问一句,我能有什么危险?癫痫发作吗?就算真是那样,你也能帮我脱离恍惚。”
“危险在于,”南尼克慢吞吞地说,“你会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
特莉丝突然想到了索登山,不禁满心恐惧。我死在那里。我被埋葬在那里,名字刻到了黑曜石纪念碑上。那座山和那块坟墓将永远纪念我的存在。
我知道。因为有人向我预言过。
“我已经下决心了。”她的语气沉着又有耐心。她站起身,用双手将漂亮的头发拢到颈后。“开始吧。”
南尼克跪在地上,额头抵住交叠的双手。
“那就开始吧。”她轻声说,“做好准备,爱若拉。在我身边跪下,特莉丝,牵住爱若拉的手。”
神殿外,黑夜已然降临。风声呼啸,雪花飘落。
在南方麦提那王国的阿梅尔山脉彼端,名为“百湖”的乡村地带,距艾尔兰德的梅里泰莉神殿直线距离五百里的地方,渔夫戈斯塔从噩梦中惊醒。醒来后的戈斯塔记不清噩梦的内容,但那诡异的不安感让他无法再次入眠。
内行的渔夫都知道,只有在湖面初次冰封时才能钓到鲈鱼。
今年的冬天来得意外地早,却又特别喜欢恶作剧,像漂亮女人一样喜怒无常。刚过万圣节的十一月初,过冬的准备尚未完成,初霜和初雪便像狡猾的窃贼一样悄然而至,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湖面被一层薄冰覆盖,到了十一月中旬,冰面似乎已能承受成年人的重量了,但难以捉摸的冬天却又突然撤走了——秋天回来了,雨水软化了冰面,然后一股温暖的南风越过湖岸,融化了冰雪。活见鬼 ,当地人心想,冬天到底来了还是没来?
这种天气持续了三天,冬天便再次驾临。这次没有雪花,却裹挟着刺骨的寒霜。一夜过后,屋檐滴下的水溜便成了尖锐的冰柱。鸭子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被冻在了水塘里。
森特洛克的湖泊呻吟着化成了坚冰。
出于安全起见,戈斯塔等了一整天,才从阁楼取出装有钓鱼器具的箱子,将盒子的皮带挎在肩上。他往靴子里塞了稻草,穿上毛皮外套,带好冰镐,匆忙赶往湖边。
众所周知,只有湖面初次冰封时才能钓到鲈鱼。
这次的冰很坚硬,戈斯塔踩上去时,它微微弯曲,发出细小的噼啪声,但稳稳地撑住了他。戈斯塔毫无顾忌地在冰面上行走,用冰镐砸出个窟窿,然后坐在箱子上,用马鬃制作的鱼线缠上一根松木短枝,将鱼钩系在鱼线上,放进水里。鱼钩才刚落下,鱼线还没绷紧,第一条半码长的鲈鱼就咬了钩。
一个小时过去了,躺在冰洞旁边、生有绿色斑纹与血红色鱼鳍的鲈鱼已有五十条。戈斯塔钓到的鲈鱼早就超过了需求,但他对垂钓的狂热仍未消散。反正他也可以把多余的鲈鱼送给邻居。
这时,他听到了长长的鼻息声。
他从冰洞边抬起头,只见一匹漂亮的黑马正站在湖岸边,鼻孔喷出热气,背上的骑手身穿麝鼠皮衣,用头巾蒙着脸。
戈斯塔咽了口口水。现在要跑也来不及了。他在心中暗自期待骑手不敢驾马踏上湖面的薄冰。
他依然机械地挪动钓竿,又一条鲈鱼咬了钩。渔夫拉起钓竿,取下鱼,丢到冰面上。他用眼角余光看到骑手跳下马背,把缰绳扔到一丛光秃秃的灌木上,小心翼翼地朝冰面走来。那条鲈鱼在冰上挣扎,舒展尖锐的尾巴,鱼鳃一开一合。戈斯塔站起身,弯腰拿起钓竿。必要时,这也算一件武器。
“别担心。”
骑手是个女孩。她取下了头巾,他看到她的脸被一道丑陋的伤疤毁了容。她背着一把剑,在她肩头上方,他能看到刻着美丽花纹的剑柄。
“我不会伤害你的。”她轻声说,“我只想问个路。”
去哪儿? 戈斯塔心想。现在可是冬天,都已经结霜了。谁会在冬天旅行?只有强盗,或者死灵巫师。
“这地方是森特洛克吗?”
“对……”他嘟囔着,双眼看向冰洞里的黑色水面,“是森特洛克。不过我们这儿的叫法是‘百湖’。”
“那塔恩·米拉湖呢?你对它了解多少?”
“非常了解。”他焦虑地看着女孩,“不过我们管它叫‘无底湖’——被诅咒的湖。那湖很危险……湖精会把人拖下水淹死,还有幽灵住在被诅咒的古代遗迹里。”
他看到她绿色的眼睛闪现精光。
“那儿有遗迹?莫非是座塔?”
“塔?”他差点轻蔑地哼了一声,“只有几块堆在一起的石头,上面爬满了苔藓。一堆乱石……”
鲈鱼不再挣扎,只有色彩鲜艳、长着斑纹的鱼鳃仍然一开一合。
女孩若有所思地看着它。“冰上的死亡,”她说,“确有几分魅力。”
“啊?”
“湖和遗迹离这儿有多远?我该走哪个方向?”
他告诉了她,给她指了方向,他甚至用冰镐的尖头在冰上画了张路线图。她点点头,把路线图记在心里。母马在冰封的湖面上踏着蹄子,喷着鼻息,鼻孔喷出阵阵白气。
他看着她离开西边的湖岸,骑马攀上山坡,身影在树叶落尽的赤杨和桦树的映衬下渐渐淡去,最后隐入装饰着白霜的美丽森林。黑母马奔跑的动作带着难以形容的优雅与敏捷,脚步也轻得出奇。你几乎听不见它的蹄子踩踏冻结的泥土——以及碰到树枝落下积雪——的响声。它在冰雪覆盖的古老森林里奔驰,看起来不像是普通的马,而是拥有魔力的幻影。
也许,它本身就是个幽灵?
骑着幽灵马的恶魔,则化身为长着绿色的大眼睛、脸上有道伤疤的女孩。
除了恶魔,谁会在冬天旅行?还向人询问闹鬼的遗迹该怎么走?
等她不见了,戈斯塔迅速收拾好东西。回家时,他走的是树林。他绕了远路,但理性和本能都在提醒他别走大道。理性告诉他,女孩其实不是恶魔,而是个人类;黑母马也不是幽灵,只是匹普通的良驹。而那些在冬天骑马独自穿过荒野的人,身后往往都会跟有追兵。
没错,一个钟头过后,追兵沿着森林小径飞奔而来。整整十四匹马。
里恩斯又晃了晃银盒子,咒骂一声,将其恼火地砸在马鞍桥上。传音盒依然寂静无声。
“魔法垃圾。”邦纳特冷冷地评论道,“这玩意儿坏了,跟露天市场的廉价玩具没什么分别。”
“或者就是威戈佛特兹在向我们显示他的重要性。”史提芬·史凯伦补充道。
里恩斯抬起头,用恶毒的眼神打量着二人。“多亏这件露天市场的廉价玩具,”他尖锐地评论道,“我们才能找到她的踪迹,始终没能跟丢她。这都多亏了主人。威戈佛特兹让我们知道女孩想去哪儿,也让我们知道自己该去哪儿,又该做些什么。跟你们过去一个月的贡献相比,他已经做得不少了。”
“别没完没了的。波利亚斯,怎么样?你从痕迹中能看出什么?”
波利亚斯·穆恩直起身子,清了清嗓子。“她比我们早到一个钟头。只要能跑的地方,她都尽可能加快了速度。不过这里的路很难走,就算骑着那匹不可思议的母马,她最多也就领先我们五六里地。”
“她毫不犹豫地来到这片湖区。”史凯伦喃喃道,“威戈佛特兹说得对。我居然还不相信他……”
“我也不相信,”邦纳特坦白道,“但只到昨天为止。那些农民说了,塔恩·米拉湖岸确实有座不可思议的建筑物。”
马儿嘶鸣,鼻孔里喷出白气。灰林鸮左转头,看向身后的乔安娜·瑟尔伯尼。他不喜欢灵能师过去几天的表情。真叫人担心 ,他心想,这场追逐让我们所有人都筋疲力尽,无论身体还是心灵。是时候停下了。最好现在就能停 。
他的背脊流过一股寒意。他想起了昨晚的梦。
“好了!”他强打精神,“说得够多了!上马!”
波利亚斯·穆恩在马鞍上垂低身子,搜寻蛛丝马迹。这不太容易,因为地面冻得硬邦邦的,只有坑洼处才能见到随时会被风吹走的松软积雪。波利亚斯在找黑母马的蹄铁印迹。他必须极其细致地搜寻,以免看漏,尤其是在眼下的关键时刻——那只银盒子默不作声,他们也失去了建议和信息的来源。
他累得要命,且忧心忡忡。从万圣节前夜发生在顿·戴尔村的大屠杀算起,他们追赶这女孩已近三周时间。将近三周里,他一直坐在马背上,不停地追赶。而从始至终,女孩和她的黑母马没显示出任何疲态,也没有丝毫放慢速度的迹象。
波利亚斯·穆恩认真寻找蛛丝马迹。
但他没法不去想昨晚的梦。在那个梦里,他在水中不断下沉。他沉入水底,黑色的水面在他头顶合拢,冰冷的水灌进他的喉咙和肺叶。他满身大汗地醒来——尽管周围的空气刺骨冰凉。
够了 ,波利亚斯·穆恩在马鞍上垂低身子,搜寻蛛丝马迹。是时候停下了 。
“主人?你能听到我说话吗?主人?”
传音盒还是没动静。
里恩斯朝又湿又冷的双手哈了口气,双肩剧烈地颤抖。寒意渗进了他的脖子、脊背,以及隐隐作痛的腰部,每个动作都会带来痛楚。他甚至连咒骂的力气都没有了。
将近三周,坐在马背上,无休无止地追逐,忍受刺骨的寒意——其中包括结霜后的好几天。
威戈佛特兹保持沉默。
我们彼此也不怎么说话,只是怀疑地打量着对方。
里恩斯搓了搓手,戴上手套。
史凯伦 ,他心想,总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他是打算反水吗?他跟威戈佛特兹达成协议的速度未免太快,快得好像儿戏……而这支小队、这些暴徒都对他忠心耿耿,依然服从他的命令。如果我们抓住那女孩,他完全可以不顾协议,直接杀了她,再利用他的同谋,去实现他那关于民主和人民政权的疯狂念头。
或许史凯伦已经受够了阴谋诡计?作为守旧派和投机分子,也许他现在觉得,把那女孩交给恩希尔皇帝才是更好的选择?
他用古怪的眼神看着我,真像一只灰林鸮。还有这队人马……以及那个肯娜·瑟尔伯尼……
邦纳特?邦纳特是个难以捉摸的虐待狂。一提起希瑞,他的嗓音就气得发抖。考虑到这一点,他很有可能杀死或绑架那个女孩,再次强迫她去竞技场里厮杀。与威戈佛特兹的交易?这对他根本无关紧要。尤其是现在,威戈佛特兹……
他取出传音盒。“主人?您能听到我说话吗?我是里恩斯……”
盒子寂静无声。里恩斯都懒得骂人了。
威戈佛特兹没有回应。史凯伦和邦纳特跟他达成了协议,但再过个一两天,等我们抓到那个女孩,也许我会发现协议根本就不存在。到那时,我的喉咙会挨上一刀,或被戴上镣铐押回尼弗迦德,被灰林鸮拿去当证据、表忠心……
真他妈见鬼!
威戈佛特兹没有回应。他不再给出建议,也不再指明方向,不再用他冷静、条理分明、发自灵魂深处的声音驱散我们的疑惑。他沉默不语。
是不是这传音盒真的坏了?因为天气太冷了?或者说……
或许史凯伦说得对?或许威戈佛特兹真的在忙别的事,不再关心我们和我们的命运了?
去他妈的,我可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早知如此,我当初就该……就该代替斯奇鲁去追杀那个猎魔人……见鬼!我在这里瑟瑟发抖,斯奇鲁却在舒舒服服地烤火……
回想起来,当初斯奇鲁被派去对付猎魔人,而我自荐追踪希瑞……这根本就是我自己要求的。
那是在九月初,叶妮芙落到我们手里的时候。
原本虚幻、柔软、污浊又发黏的黑暗世界,刹那间变换出实实在在的外表和轮廓。变成了明亮的世界,真实的世界。
叶妮芙睁开双眼,抽搐似的浑身发抖。她倒在岩石上,周围是死尸、索具和烧焦的木板——那是龙船“阿尔库俄涅号”的残骸。她在周围看到了人的脚。穿着厚厚靴子的脚。其中一只刚刚在片刻前踢醒了她。
“快起来,老巫婆!”
接下来的一脚带来了难以忍受的剧痛。然后她看到一张贴近自己的脸。
“我说了,快起来!站起来!还认得我吗?”
她眨了眨眼,认出了他。她烧伤过他的脸——当时他当着她的面,想穿过传送门逃走。是里恩斯。
“我们来算算账吧。”他宣布说,“把以前的账好好算一算,你这婊子。我会教教你何谓痛苦。用这双手,这些手指,我会教教你何谓痛苦。”
她绷紧身体,攥紧双拳,然后松开手掌,施展咒语。但她的双手抽搐起来。她喘着粗气,抖个不停。
里恩斯哈哈大笑。“不管用了吧?”她听到他在说,“你一丁点儿魔力都没剩下!你的魔法造诣没法跟威戈佛特兹比!他榨干了你全身的魔力,一滴不剩,就像榨干奶酪里的乳清。你甚至没法……”
他没能说完。叶妮芙从固定在大腿内侧的刀鞘里拔出匕首,胡乱刺了出去。但她没能成功,利刃擦过目标,只割破了对方的裤管。里恩斯往后一跳,跌坐在地。
冰雹般的拳打和脚踢立刻落到她身上。一只沉重的靴子令她松开了匕首,然后用力碾压她的拇指,让她哀号起来。另一只靴子踩住她的腹部。女术士扭动挣扎,大口喘息。有人将她从地上拽起,把她的双臂扭到背后。她看到一只拳头朝她飞来,眼前立刻火星四溅,脸庞也传来强烈的疼痛。痛楚自她脊骨而下,传入她的腹部和子宫,让她的双膝像果冻一样柔软无力。她瘫软在撑住她的那双手里。有人抓住她的头发,拽起她的脑袋。她的双眼又吃了一拳,整个世界变得模糊,消失在炫目的闪光中。
但她没晕过去。她的知觉还在。有人在打她,动作残忍而粗暴,像殴打男人一样殴打她。这种殴打不仅令人痛苦,还会抽干身体的力量,挫败任何抵抗的意志。她的身体被好几双手牢牢制住,只能不断承受殴打。
她想昏过去,但办不到。她的知觉还在。
“够了。”她突然听到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穿透了痛苦的帘幕,“里恩斯,你疯了吗?你想杀了她?我要她活着。”
“我发过誓,主人。”在她面前摇曳的影子咆哮道,里恩斯的轮廓和面庞渐渐浮现,“我发过誓要向她报仇……用这双手……”
“我不在乎你发过什么誓。我重复一遍,我要她活着,而且能清楚地跟我对话。”
“猫和女巫,”抓住她头发的人大笑,“都不会轻易死掉的。”
“别卖弄聪明了,斯奇鲁。我说了,不许再打了。让她抬起头。你还好吗,叶妮芙?”
女术士吐出一口红色的唾沫,抬起肿胀的脸。起初她没能认出他,他戴着一张面具,遮住了左半边脸。但她知道他是谁。
“下地狱去吧,威戈佛特兹。”她断断续续地说出这句话,又用舌头轻轻舔了舔前齿和肿起的嘴唇。
“你对我的咒语有何评价?你喜欢被我连船一起抬上高空的感觉吗?你享受这次飞行吗?你用了什么咒语才让自己没被摔死?”
“下地狱去吧。”
“毁掉她脖子上的星形链坠,然后带她去实验室。不许浪费时间。”
她被人拖着、拽着,有时是抱着,穿过了散满“阿尔库俄涅号”碎片的岩石平原。这里还有许多船只的残骸,高高耸立的破碎船身仿佛海怪的骸骨。克拉茨说得对 ,她心想,在塞德纳海沟失踪的船只,并非自然灾害的牺牲品。诸神啊……帕薇塔和多尼……
云层遮蔽的天空之下,有座高山屹立在远方的地平线上。
接下来,她看到了围墙、大门、走廊和楼梯。一切都很陌生,周围又宽敞得出奇……这里细节太少,不足以让她辨明方向,弄清自己身在何方,坠落到了何处,或被咒语带到了哪里。脸上的青肿让她的观察愈发困难,嗅觉成了唯一能够觉察信息的感官能力——她闻到了福尔马林、乙醚与酒精的味道。还有魔法。是实验室的味道。
他们粗鲁地将她按在一张钢制椅子上,冰冷的钢环牢牢扣住她的手腕和脚踝。等到钢钳固定住她的鬓角,让她的头颅无法动弹,她开始打量这个明亮到令人目眩的宽敞房间。她看到了另一张椅子——放在石制平台上、构造奇怪的钢椅。
“那把小椅子是留给你的希瑞的。”威戈佛特兹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它已经等了很久,都快等不及了。我也是。”
她能断定他就在附近,也几乎能感受到他的呼吸。他将几根尖针刺进她的头皮,又将某个东西固定到她的耳垂上。他在她面前站定,取下了面具。叶妮芙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希瑞的杰作。”他指了指曾经拥有古典式的美貌、如今却严重毁容的脸——在他的左眼窝里,有颗用黄金搭扣和护圈固定的多面水晶。“她走进海鸥之塔的传送门时,我还想抓住她。”巫师轻声说,“我想救她的命,因为我认定传送门会害死她。我真是太天真了!她顺利穿过了传送门,但巨大的魔力破坏了它,在我面前发生了爆炸。我失去了一只眼睛、左脸颊,以及脸部、颈部和胸部的大块皮肤。这让人十分不快,还给我平添了许多麻烦。这副模样很丑陋,对吧?哈,你真该看看我使用再生魔法之前的样子。”
“如果我很迷信的话,”他将一只弯曲的金属管插进她的鼻子,“我会觉得这是莉迪亚·凡·布雷德沃特的复仇,她化作鬼魂对我的复仇。我的确可以再生、复原,但速度很慢,而且要消耗大量的时间与精力。眼球再生尤其棘手……而我眼窝里的水晶已经够用了。我能看到三维画面,但没了天然的眼球,有时候还是让人绝望。的确,这让我产生了不太理性的愤怒——我发誓,等抓到希瑞,我会立刻让里恩斯挖出她一颗绿色的大眼睛。用他的手指。就像他说的那样:‘用这双手,这些手指。’你怎么不说话,叶妮芙?我也想挖出你的一颗眼球,这点你能理解吧?还是说挖两颗更好?”
他将几根粗大的针头刺进她手背的血管。有时他会失手,会刺中骨头。叶妮芙咬紧牙关。
“你给我惹了不少麻烦。你迫使我停下手头的工作,让我陷入险境。你把船划到了塞德纳海沟,来到我的萃取器下……我们这场短暂的争斗产生了巨大的回音,还传到了远处,很有可能引来不速之客与好事者。但我情不自禁啊。能把你抓来,把你接到我的扫描仪上——这个想法实在太诱人了。”
“因为,你肯定不会相信……”他又刺入一根尖针,“我真会接受你的挑衅吧?你肯定不会相信我真会上钩吧?不,叶妮芙,如果你真的相信这种事,就是错把湖面的倒影当成了夜空的繁星。说实话,我还应该感谢你,因为你找到了我。你自己来到海沟,省去了我不少工夫。因为你也知道,我找不到希瑞,就算借助这台举世无双的装置也不行。那女孩拥有与生俱来的自我保护机制——强有力的反魔法灵光与屏障。毕竟她继承了上古血脉……我的超级扫描仪本该找到她的,但它却办不到。”
叶妮芙整个人已被银制与铜制的金属丝大网缠绕起来,又被银管和瓷管组成的支架重重包围。椅背顶上的三脚台座里放了个玻璃小瓶,无色的液体在瓶里起伏不定。
“于是我得出结论,”威戈佛特兹将另一根管子插进她的鼻孔,这次是根玻璃管,“要找到希瑞,唯一的办法是使用移情探针。而这一来,我就需要跟那女孩建立过足够牢固的情感纽带,并且产生了移情效应、跟她同病相怜之人。我原本选定了那个猎魔人,但他失踪了,而且猎魔人本来就不适合充当移情的媒介。我又打算去抓特莉丝·梅利葛德,‘索登山的第十四人’。我还考虑过绑架艾尔兰德的南尼克……就在这时,温格堡的叶妮芙不请自来了……说真的,我再想不出比你更适合的人选了……连接上这台仪器,你就能帮我找到希瑞。老实说,这个过程需要你全力配合……但你也知道,强迫别人配合,方法有的是。”
“当然了,”他搓了搓双手,“有几件事,我本该事先向你说明。比方说——我是从哪里知道,又是怎么知道上古血脉一事的?劳拉·朵伦的遗产是怎么回事?这种基因又是什么?为什么希瑞会有这种基因?她是继承自谁?我会用什么方式取走她的基因,又会用在什么地方?将你带来的塞德纳萃取器,它的运作原理是什么,目的又是什么?问题还真多,不是吗?但不幸的是,我没时间向你解释这一切了。哈,还真是可惜,因为有些答案肯定会让你大吃一惊的,亲爱的叶妮芙……但如我所说,我没有时间了。灵药已经开始发挥作用了,你也是时候集中精力了。”
女术士咬紧牙关,大口喘息,继而发出低沉而模糊的呻吟。
“我知道。”威戈佛特兹点点头,拉近一面做工精致的大号传影镜,将一只硕大的水晶球放在三脚台座上,周围是蛛网般的银丝。“我知道。遗憾的是,这是必须的。你会非常痛苦。但你越快开始寻找,痛苦就会越快结束。好了,叶妮芙,在这面传影镜上,我希望看到希瑞。她在哪儿,跟谁在一起,在做什么,或者她睡在哪儿,又跟谁睡在一起。”
叶妮芙刺耳、狂乱又绝望地尖叫起来。
“很疼。”威戈佛特兹用肉眼和水晶眼同时盯着她,“当然很疼。开始找吧,叶妮芙,别再封闭你自己,也别再逞英雄了。你知道你忍受不了的。抵抗的结果只有痛苦,会让你脑出血、全身瘫痪,甚至余生都成为植物人。开始找吧!”
她咬紧牙关,直至牙齿碎裂。
“好了,叶妮芙,”巫师柔声道,“你至少也该有些好奇心吧?你肯定想知道你的学生过得如何吧?也许她正面临危机?也许她惹上了麻烦?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希瑞的命吗?开始找吧。如果我知道女孩在哪儿,我会立刻赶去,保她平安无事……没人会找到这儿来。没人。”
他声音温和,像天鹅绒一样柔软。
“找吧,叶妮芙。找吧。算我求你了。我向你发誓:我只会从希瑞那里拿走我想要的东西。然后我就会放你们两个自由。我发誓。”
叶妮芙更加用力地咬住牙。鲜血流过她的下巴。
威戈佛特兹突然站起身,挥了挥手。“里恩斯!”
叶妮芙感觉自己的双手和十指被人套上了什么东西。
“有些时候,”威戈佛特兹朝她俯下身,“面对棘手的状况,魔法、药剂和麻醉药反而没有最古老、最经典的刑具管用。别逼我动手。快找!”
“下地狱去吧,威戈佛特兹!”
“把螺丝拧紧,里恩斯。慢慢地拧。”
有人拖着那具瘫软的身体穿过房间,走向通往地牢的楼梯。威戈佛特兹看着他们,随后抬起头,望向里恩斯和斯奇鲁。
“也许你们也会被我的敌人抓住,并且遭受审讯。”他说,“这样的风险始终存在。我希望你们也能像她一样意志坚定。没错,我希望,但我并不相信。”
里恩斯和斯奇鲁保持沉默。威戈佛特兹转过身,再次看向传影镜,硕大的水晶球将一幅画面映在镜面上。
“她只找到了这个。”他指了指镜面,“我要的是希瑞菈,她却给了我猎魔人。她没跟那个女孩移情,但在最虚弱的时候,她帮我找到了杰洛特。真不敢相信,她对他的感情居然这么深……好吧,我对目前的情报已经很满意了。猎魔人、卡西尔·爱普·契拉克、诗人丹德里恩,还有个女人?唔……谁愿意接下这份工作?彻底解决这个猎魔人?”
任务交给了斯奇鲁 ,里恩斯踩着马镫扭动身体,稍稍放松一下被马鞍折磨得隐隐作痛的屁股。斯奇鲁主动提出去杀猎魔人,他熟悉那伙人的所在地——他在那儿有朋友,不然就是亲戚。至于我,威戈佛特兹叫我去跟瓦提尔·德·李道克斯交涉,然后又派我追踪史凯伦和邦纳特……
我当时真是个白痴,还以为自己的任务会轻松得多、也愉快得多。我以为我会很快完成任务,轻松加愉快……
“如果那些农夫没撒谎,”史提芬·史凯伦踩着马镫站起身,“那么,那座湖就在山丘后面,在一片山谷里。”
“马蹄印也通向那边。”波利亚斯·穆恩确认道。
“那还待在这儿干吗?”里恩斯揉了揉冻得僵硬的耳朵,“还不快马加鞭追上去?”
“别着急。”邦纳特阻止了他,“我们还是分头行动为好。我们不知道她骑马去了湖的哪一边。如果选错方向,湖水会把我们跟她隔开的。”
“说得太对了。”波利亚斯附和道。
“可湖面已经结冰了。”
“冰可能承受不住马匹的重量。邦纳特说得对,我们只能分头行动了。”
史凯伦立刻发号施令。第一组人马总共七人,由邦纳特、里恩斯和奥拉·哈希姆率领。他们朝东岸奔去,很快便消失在黑色的森林里。
“很好。”灰林鸮说,“我们走吧,希利凡特。”
但他立刻发现,有点不对劲儿。
他转过马头,挥鞭跑向乔安娜·瑟尔伯尼。肯娜的坐骑退后几步。她的面孔冷硬如石。
“没用的,验尸官大人。”她声音沙哑,“我们本想跟您同行的。但现在,我们要回去了。我们受够了。”
“我们?”达克瑞·希利凡特喝道,“‘我们’是谁?这算什么,叛乱吗?”
史凯伦在马鞍上身子前倾,朝冰封的地面吐了口唾沫。肯娜身后是安德雷斯·维尔尼,以及发色明亮的精灵提尔·艾克拉德。
“瑟尔伯尼女士,”灰林鸮厉声道,“你是在自毁前程,浪费百年一遇的良机。更重要的是,你会被刽子手送上绞刑架,连同这几个听信你的蠢货一起。”
“注定上绞架的人不会淹死。”肯娜给出富有哲理的回答,“你不该用刽子手威胁我们,验尸官大人,因为连你也不知道,你和我们谁离绞架更近。”
“你真这么觉得?”灰林鸮的双眼闪现精光,“这就是你偷听别人的想法之后得出的结论?我还以为你是个聪明人,结果只是个蠢女人。跟着我,你会百战百胜。与我为敌,你将永无翻身之日!记住这一点。如果你以为我大势已去,请别忘记,我还是有机会把你们送上绞刑架的。你们听到了吗?我会叫刽子手用烧红的铁钳撕下你们骨头上的血肉!”
“命只有一条,验尸官大人。”提尔·艾克拉德轻声说,“你选择了你要走的路,我们也选择了自己的路。两条路都充满风险和不确定因素,但你也不知道这两条路会通向怎样的命运。”
“你不能强迫我们像狗一样去追那个女孩,史凯伦大人。”肯娜高傲地抬起头,“我们也不想像狗一样被人屠杀,就像聂拉汀·西卡。唉,说得够多了。我们要回去了!波利亚斯!跟我们一起走吧。”
“不了。”波利亚斯摇摇头,用毛皮帽盖住额头,“再会了,我不想伤害你们。但我会留下。我会继续效命。我发过誓。”
“为谁效命?”肯娜皱起眉头,“为皇帝还是灰林鸮?还是盒子里的巫师?”
“我是个军人。我会继续效命。”
“等等,”杜菲希·克里尔打马从达克瑞·希利凡特身后跑出,“我跟你们一起走。我也受够了!昨晚我梦到自己惨死。我可不想为这卑鄙又可疑的任务送命!”
“叛徒。”达克瑞大喊,面孔涨得通红,脸上好像随时能喷出血来。“一群背信弃义的无耻之徒!”
“安静。”灰林鸮依然怒视着肯娜,双眼跟他的外号一样令人厌恶。“你听到了,他们选择了自己的路,我们没必要糟蹋嗓子、浪费口水。但我们还会再见面的,我向你们保证。”
“也许是在同一座绞刑架上见面。”肯娜的语气不带任何讽刺,“因为届时你,史凯伦,你受刑时的同伴不会是出身高贵的王公,而会是我们这群平民。但你说得对,没必要浪费口水了。我们该走了。祝你好运,波利亚斯。保重,希利凡特先生。”
达克瑞·希利凡特吐了口唾沫。
“我要说的都说完了。”乔安娜·瑟尔伯尼高傲地抬起头,拂开额头上的一缕黑发,“没有要补充的了,尊贵的庭上。”
最高法庭的审判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的眼睛几近纯灰,他的表情高深莫测。
咳,管它呢, 肯娜心想,我要试试看。命只有一条,不成功便成仁。我才不想留在要塞里等待自己的死期。灰林鸮从不虚言恫吓,就算死了,他也会爬出墓穴,找我复仇……
管它呢!也许他们不会发现。不成功便成仁!
她用手按住鼻子,像要擦掉什么东西。她看着审判长几近纯灰的双眼。
“卫兵!”审判长说,“请把证人瑟尔伯尼送……”
他顿了顿,咳嗽了几声。突然间,他的额头渗出了汗水。
“……送去办公室,”他猛地吸了口气,把话说完,“签发相关文件,然后释放她。本庭已经不再需要证人瑟尔伯尼了。”
肯娜悄悄擦去从鼻子里流出的一滴血,笑了笑,微微鞠躬——向自己的法力致敬。
“他们逃跑了?”邦纳特难以置信地重复道,“就这么当了逃兵?就这么骑马跑了?史凯伦,你能允许这种事发生?”
“如果他们告发我们……”里恩斯刚开口,立刻便被灰林鸮打断了。
“不会的,因为他们还珍惜自己的脑袋!克里尔也加入了他们,当时我这边只有达克瑞和穆恩,而他们有四个人……”
“四个人!”邦纳特的语气满是恶意,“很多吗?等我们抓住那个丫头,我立刻骑马去追他们。我要让渡鸦啄食他们的尸体。这可是原则问题。”
“等我们先抓住那个丫头。”灰林鸮甩动鞭子,驱使他的灰马前进,“波利亚斯!注意道路!”
钟形山谷里弥漫着浓雾,但他们知道谷底有一片湖泊,因为这里是森特洛克,每座山谷的谷底都有一片湖泊。他们之所以知道这件事,是因为威戈佛特兹叫他们来找这片湖——黑母马的蹄印并非他们追踪女孩的唯一线索。他向他们准确描述了湖泊的样子,以及它的名字。
塔恩·米拉。
这片湖很窄,宽不过一箭之遥。在高耸而陡峭的山坡之间,湖面呈略带弧度的新月形状。山坡上有片黑色的云杉林,在白雪点缀下显得景色宜人。坡上静悄悄的,听不到任何声响,就连乌鸦也默不作声,而在过去十几天里,乌鸦不祥的鸣叫一直陪伴着他们。
“这里是南端。”邦纳特说,“如果那个巫师没搞错,魔法塔应该在北端。留心痕迹,波利亚斯!如果跟丢了,湖水真会挡在我们和她中间的!”
“痕迹很清晰。”波利亚斯·穆恩的喊声从下方传来,“而且很新!就通向湖泊!”
“前进。”面对陡坡,史凯伦的灰马畏缩不前,但他强迫它服从命令。
“下坡!”
他们沿坡而下,谨慎地勒住缰绳,不让喷着鼻息的马跑得太快。他们强行穿过光秃秃又覆盖冰雪的黑色树丛,朝湖边靠近。
邦纳特的棕马小心翼翼地踩到冰上,探出芦苇叶、如玻璃般光滑的冰面在马蹄下嘎吱作响。马蹄下的冰面裂开了,长长的裂缝呈放射状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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