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2/2)
“快了,”艾希蕾打断她,“再等一段时间就好。坚持住,好姑娘。”
坎塔蕾拉叹了口气。
她俩结束谈话,相互道别。艾希蕾·瓦·阿纳兴把猫赶下椅子,又读了一遍芙琳吉拉·薇歌从陶森特寄来的信。她再次陷入沉思,因为这封信唤起了她的不安。艾希蕾觉得薇歌字里行间另有深意,但她解读不出来。
当尼弗迦德女术士艾希蕾·瓦·阿纳兴启动传影镜,与瑞达尼亚的蒙特卡沃城堡取得联系时,已经是深夜时分了。
菲丽芭·艾哈特穿着一条肩带很细的短睡袍,脸和脖子上都点缀着唇膏印。艾希蕾好不容易才掩饰住自己的不悦。看来我永远都不会理解这种事。我也不想理解。
“方便说话吗?”
菲丽芭的手挥了个半圈,用魔法光球裹住自己。
“现在方便了。”
“我有消息要告诉你。”艾希蕾干巴巴地说,“消息本身算不上新鲜,就连围着水井的农妇都会拿来闲聊。不过……”
“整个瑞达尼亚,”伊斯特拉德·蒂森看着地图说,“目前能征募到三万五千名可以上前线的士兵,其中四千是重骑兵。当然了,这只是估算。”
迪杰斯特拉点点头。国王的估算相当准确。
“德马维和米薇当初的部队也差不多,但恩希尔只用二十六天就击溃了他们。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增强兵力,瑞达尼亚和泰莫利亚也将是同样下场。我赞同你的想法,迪杰斯特拉,你和菲丽芭·艾哈特的想法。你们需要士兵。你们需要经验丰富、训练有素且装备精良的骑兵。你们需要价值超过一百万林塔的马匹。”
密探头子点点头。国王的计算准确无误。
“然而,你也知道,”国王冷冷地续道,“柯维尔过去是、将来也会是中立王国。我们与尼弗迦德帝国签过和约,签字双方是我祖父伊斯特里尔·蒂森和当时的帝国皇帝费格斯·瓦·恩瑞斯。和约条款不允许柯维尔支援尼弗迦德的敌人。金钱和部队都不行。”
“等恩希尔·瓦·恩瑞斯解决了瑞达尼亚和泰莫利亚之后,”迪杰斯特拉清了清嗓子,“他会放眼北方。恩希尔不会满足的。要不了多久,你们的和约就将变成一纸空文。刚才您也说了,泰莫利亚国王弗尔泰斯特与尼弗迦德的和约只换来十六天和平……”
“哦,亲爱的,”伊斯特拉德笑了,“这样的论点,凭良心说我无法接受。和约就像婚姻:不能带有可能被背叛的念头,也没有任何猜疑的余地。没法认同这些,你就不应该结婚。虽然不是每个男人都必须结婚,但我要说,用‘害怕外遇’作为独身的借口,实在又荒谬又可悲。在婚姻问题上,没有所谓的‘万一’……只要没外遇,就没必要去谈;如果发生了,再谈也没意义。既然我们说到外遇,那位漂亮的玛丽的丈夫——瑞达尼亚财务大臣德·梅希侯爵最近身体如何?”
“陛下,”迪杰斯特拉僵硬地一欠身,“您的情报源真让人羡慕。”
“是啊,没错。”伊斯特拉德承认,“如果你知道他们的数量和能力,肯定会大吃一惊的。不过你的手下也毫不逊色。我是说你在我的宫殿和庞德·维尼斯安插的那些。我敢保证,他们每一个都担得起‘顶尖’二字。”
迪杰斯特拉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恩希尔·瓦·恩瑞斯,”伊斯特拉德看着天花板上的宁芙,续道,“也巧妙地安插了优秀的密探。因此我重复一遍:柯维尔王国保持中立的理由,就是‘有约必守’原则。柯维尔不会违反和约。哪怕另一方有可能毁约,柯维尔也不会。”
“恕我斗胆提醒您一句,”迪杰斯特拉说,“瑞达尼亚并没有劝说柯维尔违反和约。瑞达尼亚绝不是为了对抗尼弗迦德而寻求柯维尔的同盟或军事援助。瑞达尼亚只想……借一笔小钱,将来会还的……”
“我不认为你们会还这笔钱,”国王打断他,“所以我一个子儿也不会借。你也不用拿这些伪善的借口来掩饰了,迪杰斯特拉,因为你的表情就像见了肉的饿狼。你还有别的论点吗?严肃、睿智或一针见血的那种?”
“恐怕没有了。”
“幸好你只是个密探。”沉默片刻后,伊斯特拉德·蒂森说,“要是做生意,你这种人成不了气候。”
自打世界诞生那天起,所有王室夫妇都会分房睡。国王会临幸王后的房间——频率因人而异——当然王后有时也会突然造访国王。完事之后,他们会回各自的卧室和床榻休息。
在这方面,柯维尔的王室夫妇是个特例。伊斯特拉德·蒂森和泽丽卡始终睡在同一间卧室的同一张大床上。
入睡之前,泽丽卡会戴上眼镜——这是她羞于让臣民们看到的东西——阅读《圣书》。伊斯特拉德·蒂森通常会说些闲话,这个夜晚也不例外。伊斯特拉德戴上他的睡帽,拿起权杖。他喜欢把玩权杖,但不会在公开场合这么做,因为他担心臣民会说他狂妄自大。
“知道吗,泽丽卡,”他坦白说,“最近我开始做怪梦。我好几次梦到我妈妈。她站在我面前,一遍又一遍地对我说:‘我给坦科里德找了个妻子,我给坦科里德找了个妻子。’然后她带来个漂亮又年轻的女孩给我看。泽丽卡,你知道那女孩是谁吗?是卡兰瑟的外孙女希瑞。泽丽卡,你还记得卡兰瑟吧?”
“我当然记得,夫君。”
“辛特拉的希瑞菈,”伊斯特拉德把玩权杖,继续说道,“据说将会嫁给尼弗迦德的恩希尔。那位皇帝的打算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所以说,她怎么可能成为坦科里德的妻子?”
“我们的坦科里德,”王后说起儿子时,语气总会特别温柔,“需要个女人。或许只要他定下心……”
“也许吧,”伊斯特拉德叹了口气,“虽然我表示怀疑。不管怎么说,结婚嘛,可以试试。唔……这个希瑞……哈!柯维尔和辛特拉。雅鲁加河口!听起来不错。这场婚姻……这个联盟……都不算坏。可如果恩希尔已经看上了那个小家伙……那她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梦里?我为什么会做这种毫无意义的梦?你肯定记得,秋分日我曾惊醒过……哦,那可真是个噩梦,幸好我不记得细节了……嗯……我是不是该找个占星师?或者占卜师?灵媒?”
“席儿·德·坦沙维耶女士就在朗·爱塞特。”
“不,”国王皱起眉头,“我可不想见那女术士。她太聪明,就快变成下一个菲丽芭·艾哈特了!这些女术士的气场都太过强大,让人没法信任她们,或者赋予她们特权。”
“您一如既往地正确,夫君。”
“唔……可我的梦……”
“《圣书》里说:”泽丽卡翻过几页,“人睡觉时,诸神会让他们敞开双耳,并与他们对话。 先知雷比欧达也教导过我们:在梦里,你会见证非凡的智慧,也可能目睹非凡的愚蠢。重要的是懂得分辨。 ”
“让坦科里德跟恩希尔看上的新娘结婚,听起来可不像非凡的智慧。”伊斯特拉德叹了口气,“如果我真能在梦里见识到智慧,那可就太好了。问题在于迪杰斯特拉这次拜访,这事很难处理。你也知道,我最亲爱的泽丽卡,尼弗迦德随时可能挥军北上,征服诺维格瑞。这可不是值得高兴的事,毕竟诺维格瑞人对世事的看法——包括我们的中立——跟南方人大相径庭。要是瑞达尼亚和泰莫利亚能阻止尼弗迦德的进军,并将他们赶回雅鲁加河一带,那就太好了。可动用我们的金钱来实现这些真的正确吗?亲爱的,你在听吗?”
“我在听,夫君。”
“你是怎么认为的?”
“《圣书》里蕴含着一切智慧。”
“你的《圣书》提到迪杰斯特拉来找我们借一百万林塔吗?”
“《圣书》,”泽丽卡眨了眨镜片后的双眼,“不会提及不足以道的俗事。但有段话是这么说的:施比受更有福,以善意帮助穷困乃高尚之举。上面还说:散尽家财,会让你灵魂高贵。 ”
“也会让你口袋空空。”伊斯特拉德·蒂森嘀咕道,“泽丽卡,除了跟灵魂高贵有关的段落,那本书上有关于生意的智慧吗?比方说……它怎么看待等价交换?”
王后正了正眼镜,飞快地翻动书页。
“于是他们将外邦神像全部交给雅各,雅各将它们藏了起来。 ”
伊斯特拉德沉默良久。“还有,”最后他缓缓问道,“其他的吗?”
泽丽卡在《圣书》里翻找。
“在先知雷比欧达的《智慧集》里,”很快,她宣布,“我有了些发现。要读出来吗?”
“请吧。”
“于是先知雷比欧达说:的确,对穷困之人应当慷慨解囊。但与其赠予整个甜瓜,不如只给半个,对穷人而言,这更像交了好运。 ”
“半个甜瓜,”伊斯特拉德·蒂森哼了一声,“你是说五十万林塔吧?泽丽卡,有这五十万和没这五十万,里里外外就是一百万呀,这点你明白吗?”
“我还没说完呢。”王后从镜片后透出严厉的眼神,用责怪的语气说,“先知雷比欧达接下来说:更好的做法是只给穷人四分之一个甜瓜,而最好的做法是让别人给穷人一整个甜瓜。因为我要告诉你,不管什么时候,肯定存在拥有一整个甜瓜、而且愿意送给穷人之人——不是出于慷慨,就是出于各种不同的理由与算计。 ”
“哈!”柯维尔国王用权杖敲了敲床头几,“这位先知真是个聪明人!安排别人来代替我?我喜欢这主意——简直是金玉良言。再看看先知的《智慧集》,亲爱的泽丽卡。我相信你会找到办法,帮我解决瑞达尼亚的问题,再变出瑞达尼亚想用我的钱招募的军队。”
泽丽卡又翻了一会儿书,最后读道。
“一日,先知雷比欧达的门徒来找他,说:‘请给我建议,老师,我该怎么做?我的邻舍想要我最喜欢的狗。如果我把狗给他,我的心会悲伤到碎掉。可如果我不给他,他会郁郁寡欢,因为我的拒绝伤害了他。我该怎么做?’‘比起你心爱的狗,’先知问,‘你有不那么喜欢的东西吗?’‘有的,老师。’门徒答道,‘我有只顽劣的猫,我从没喜欢过它。’于是先知雷比欧达说:‘带上你的猫,把它送给你的邻舍。这一来,你会得到双倍的幸福。你摆脱了猫,你的邻舍也会欢喜。虽然大多数情况下,你的邻舍不大会满意这份礼物,但他会喜欢自己得到礼物的事实。’”
伊斯特拉德沉默一会儿,眉头紧蹙。
“泽丽卡?”他最后问,“这是同一个先知说的话吗?”
“带上你的猫……”
“我已经听过了!”国王大喊一声,但马上软化下来,“请原谅,亲爱的,我只是不明白这跟猫有什么关系……”
他沉默下来,陷入深思。
八十五年后,局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们已经可以毫无顾忌地谈论某些事了,克雷伊登公爵奎斯卡德·弗缪伦——伊斯特拉德·蒂森的外孙,也就是伊斯特拉德的长女高蒂穆妲之子——如是说道。奎斯卡德公爵已是头发花白的老人,但他对有些事依然记忆犹新。为了对抗尼弗迦德,瑞达尼亚添置了许多骑兵装备,总共花费一百万林塔,这笔钱究竟来自何处,也是奎斯卡德公爵披露给世人的。与人们预想的不同,这一百万资金并非来自柯维尔国库,而是来自诺维格瑞的政府金库。奎斯卡德说,伊斯特拉德·蒂森之所以能从诺维格瑞拿到这笔钱,是因为他们投资了当时刚成立不久的海外贸易公司。矛盾之处在于,这些公司是在尼弗迦德商人的积极配合下成立的。可敬的公爵大人等于在说,正是尼弗迦德人在某种程度上出资组建了瑞达尼亚的军队。
“我的外祖父,”奎斯卡德·弗缪伦回忆道,“说过一段关于甜瓜的话,还露出狡猾的笑容。他说,愿意资助穷人之人还是存在的,哪怕目的只是出于算计。他还说,既然尼弗迦德人自己也帮忙增强了瑞达尼亚军的战斗力,那他们也就没资格责怪别人喽。
“然后,外祖父找来我父亲——他当时是情报和内务部门的首脑。听到外祖父的命令,我父亲陷入恐慌。因为这命令是要赦免罪犯,超过三千人将免于囚禁、拘留和流放。除此之外,他还要取消对数百人的软禁。
“不,那些人可不只是窃贼、普通罪犯和雇佣兵。特赦还涵盖所有政治方面的异议分子,甚至包括被推翻的莱德王的支持者。内务大臣震惊不已,他替我的外祖父感到担忧。
“这时,”公爵说,“外祖父大笑起来,好像听到个特别好笑的笑话。然后他说——他说的每个字我都记得——‘真可惜,先生们,你们从没在睡前读过《圣书》。如果你们读过的话,就该明白你们君主的想法了。你们先在无法理解的情况下服从命令吧。但你们没必要担心,你们的君主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现在,走吧,把我那群顽劣的猫统统放走。’
“‘顽劣的猫’,这是他的原话。当时没人能料到,这群‘顽劣猫’将来竟成了荣誉加身的英雄与将领。外祖父的‘猫’都是些名闻遐迩的佣兵——‘永别了’亚当·潘葛拉特、劳伦佐·摩拉、胡安·弗龙蒂诺·古铁雷斯……还有茱莉娅·艾巴特马克,也就是后来在瑞达尼亚众所周知的‘小美猫’……你们这些年轻人已经不记得了,但当年我们玩游戏时,每个男孩都想扮成‘永别了’潘葛拉特,而每个女孩都想扮成‘小美猫’茱莉娅……可对我外祖父来说,他们就是一群顽劣的猫。”
“然后,”奎斯卡德·弗缪伦喃喃道,“外祖父拉着我的手,领我去阳台,外祖母泽丽卡正在那里喂海鸥。外祖父说……说……”
老人缓慢而费力地回忆起八十五年前,在恩塞纳达宫的大运河阳台上,伊斯特拉德·蒂森对他妻子泽丽卡王后说过的话。
“你知道吗,我最亲爱的王后,我看过先知雷比欧达的另一句智慧箴言,正因如此,我才会把猫送去瑞达尼亚,因为最终这会让我得益。我的泽丽卡啊,猫是会回家的。猫始终都会回家。而我的猫每次回家,还会带回酬劳、战利品和无数财富……然后我就能向他们收税了!”
伊斯特拉德·蒂森最后一次与迪杰斯特拉谈话时,两人选择了单独会面,就连泽丽卡也没到场。当然了,在那间宽敞的舞厅的地板上,还坐着个十岁大的男孩,但他不能计算在内,因为他正忙着玩锡铁玩具兵,根本没听他们的对话。
“这是奎斯卡德,”伊斯特拉德朝男孩点点头,解释道,“我的外孙,是高蒂穆妲和那个无赖弗缪伦公爵的儿子。如果坦科里德·蒂森没能继位……如果坦科里德遭遇不测……这小家伙就是柯维尔仅存的希望了。”
迪杰斯特拉早就知道柯维尔王国以及伊斯特拉德个人面临的难题。他知道伊斯特拉德早就对坦科里德失望了。即便那个年轻人有可能当上国王,也只会是个糟糕的国王。
“你来这里要办的事,”伊斯特拉德转了话题,“基本上已经解决了。你可以考虑该怎么把这一百万林塔花在刀口上了——这笔钱很快会出现在崔托格的国库里。”
他弯下腰,拾起一只漆着华丽油彩的锡铁玩具兵——那是个举着剑的骑手。
“带上这个,好好保管。只有能拿出另一个完全相同的小锡兵的人才是我的信使,无论他看上去像不像。你不能相信我手下任何一个知情人。只要拿不出小锡兵,那人一定是奸细。你怎么对待奸细,就怎么对待他好了。”
“陛下,瑞达尼亚不会忘记这事。”迪杰斯特拉鞠躬行礼,“我希望以其名义,向您表达感激之情。”
“不用了。为了讨好我的外交大臣,你不是带了一千克朗吗?交出来就行了。难道讨好国王就不需要表示表示?”
“陛下,可这有失您的身份……”
“是啊,的确是这样。把钱交出来,迪杰斯特拉。有这一千和没这一千……”
“里里外外就是两千了。我明白。”
在恩塞纳达宫的偏远角落,一个相对小得多的房间里,女术士席儿·德·坦沙维耶正专心而严肃地听着泽丽卡王后的讲述。
“完美,”她点点头,“相当完美,王后陛下。”
“我完全是照你的建议说的,席儿女士。”
“谢谢。我也要再次向您保证,我们的行为完全出于正当的理由。是为了国家的利益。还有王朝的利益。”
泽丽卡王后清了清嗓子,嗓音微微起了变化。
“那……席儿女士,坦科里德呢?”
“我给过您保证。”席儿·德·坦沙维耶语气冰冷,“我再次向您保证,我会用帮助回报您的帮助。陛下您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我也想,”泽丽卡说,“非常想。但说到做梦……国王开始怀疑了。那些梦让他吃惊,每当国王吃惊,就会开始怀疑……”
“我会暂停给国王托梦。”女术士承诺道,“回到您的睡眠话题,我重复一遍,您可以睡个安稳觉了。坦科里德王子会跟他的狐朋狗友断绝关系,他不会再频繁拜访苏克拉塔瑟男爵的城堡、德·里斯莫尔女士的宅邸,还有瑞达尼亚的大使们了。”
“他不会再去拜访这些人了?永远不会吗?”
“我提到的这些人,”席儿·德·坦沙维耶黑色的双眸闪烁着奇异的光彩,“不会再敢邀请或欺骗坦科里德王子了。他们永远不会有这个胆量,他们已经意识到了后果。我向您保证。我也保证坦科里德王子会重拾学业,成为勤勉的学生,成为庄重而冷静的年轻人。他不会再浪迹花丛。他会失去那份热情……直到辛特拉公主希瑞出现在他面前。”
“哦,我简直不敢相信。”泽丽卡十指交扣,“简直不敢相信。”
“魔法的力量,”席儿·德·坦沙维耶露出让自己也深感意外的微笑,“有时是很难让人相信,陛下。但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菲丽芭·艾哈特正了正半透明睡袍的肩带,擦去脖子上深红色的唇膏。如此睿智的女人 ,席儿·德·坦沙维耶略带厌恶地心想,却连自己的欲望都管不住。
“方便说话吗?”
菲丽芭用魔法光球裹住自己。
“现在方便了。”
“柯维尔那边已经安排好了。一切顺利。”
“谢谢。迪杰斯特拉上船了吗?”
“还没有。”
“他在等什么?”
“他在跟伊斯特拉德·蒂森促膝长谈。”席儿·德·坦沙维耶抿住嘴唇,“国王和密探在猜疑方面找到了共同话题。”
“迪杰斯特拉,你知道关于本地气候的笑话吧?说柯维尔只有两个季节……”
“冬天和夏天。我知道……”
“你知道怎么判断柯维尔的夏天的开始吗?”
“不知道。怎么判断?”
“雨水会稍稍温暖一点。”
“哈哈。”
“笑话只是笑话。”伊斯特拉德认真地说,“但冬天来得越来越早,也持续得越来越久,这让我有些不安。就像预言里说的那样。我想,你应该也听过伊丝琳妮的预言吧?说长达十年的寒冬就要到来。有人说这只是个寓言,但我还是有些担心。在柯维尔,我们遭遇过连续四年的冬天,天气糟糕,收成也很差。要是没有从尼弗迦德大量进口的食物,国民就得挨饿了。你能想象这种事吗?”
“说实话,不能。”
“但我能。如果气候持续变冷,我们都会挨饿。饥饿可是大敌啊,容易引发暴乱的。”
密探头子思忖着点点头。
“迪杰斯特拉?”
“什么事,尊贵的陛下?”
“你们国内已经平定了吗?”
“还没。但我仍在努力。”
“我听到了不少传闻。在仙尼德岛的背叛者当中,只有威戈佛特兹还活着。”
“叶妮芙死后,是这样没错。陛下,您知道叶妮芙已经死了吗?在八月的最后一天,她离奇地死在史凯利格群岛和沛西海角之间著名的塞德纳海沟。”
“温格堡的叶妮芙,”伊斯特拉德缓缓地说,“不是叛徒。她不是威戈佛特兹的盟友。如果你想看,我可以拿出证据。”
“我不想看。”停顿片刻后,迪杰斯特拉说,“也许以后我会想看,但现在不想。对我来说,她是叛徒要更方便些。”
“我能理解。别相信巫师和女术士,迪杰斯特拉。尤其是菲丽芭。”
“我从没相信过她,但我必须跟她合作。没有她,瑞达尼亚只会陷入混乱,然后崩溃。”
“你说得对。如果想听建议的话,我会让你略微放放手。你明白我的意思。你的国家遍地都是绞刑架和拷问室,还有针对精灵的残酷手段……以及令人厌恶的德拉肯伯格要塞。我知道你这么做是出于爱国心,但你正在给自己打造恐怖的传说。在这个传说里,你是头寻索无辜人鲜血的狼人。”
“这种事总得有人做。”
“罪名也总要有人背。我知道你想做到公平,但是人就难免出错。手上沾了鲜血,就永远也没法洗白了。你从没出于个人好恶伤害过别人,但谁会相信这事?谁会相信?总有一天,命运会翻转,他们会翻脸不认人,指控你杀戮无辜、聚敛财富。谎言就像焦油,你想甩都甩不掉。”
“我知道。”
“你还有机会保护自己。你可以把沾上焦油的时间……延后。等到尘埃落定之后。当心,迪杰斯特拉。”
“我会当心的。我不会让他们有机可乘。”
“他们已经杀了你的国王维兹米尔。我听说他体侧被一把匕首刺入,没直至柄……”
“国王比密探容易刺杀。他们不可能接近我,他们从未抓到我。”
“他们必须不能。迪杰斯特拉,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在这糟糕的世界上,至少还有些正义存在。”
后来有一天,两人都回忆起这场对话。两人都是。国王和密探。迪杰斯特拉想起伊斯特拉德这段话时,听到了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杀手的脚步声,那声音在城堡的走廊里回荡。伊斯特拉德想起迪杰斯特拉这番话时,正站在连接恩塞纳达宫与大运河的奢华大理石台阶上。
“他本来可以活命的。”奎斯卡德·弗缪伦续道,浑浊的盲眼陷入深深的回忆,“当时只有三个刺客,我外祖父又身强体壮。他本可以放手一搏,坚持到卫兵赶来。他也可以直接逃跑。但我外祖母泽丽卡也在场。外祖父用身体保护住泽丽卡,毫不在乎自己的安危。直到救援赶到,泽丽卡都毫发无伤。伊斯特拉德身上却有超过二十处刀伤。三个钟头后,他在昏迷中过世了。”
“迪杰斯特拉,你读过《圣书》吗?”
“没有,陛下。但我知道里面写了什么。”
“想象一下吧,昨天我随便翻开一页,看到了这么一段:在通往永恒的路上,每个人都背负着自己的责任。 你有何看法?”
“时间紧迫,伊斯特拉德王。是时候背负我们的责任了。”
“保重,密探。”
“保重,国王。”
(1) 译注:字面意思为含铁的黄金,是一种虚构的天然金铁合金。
我们离开著名的古城艾森嘉德,朝南旅行十六里格,来到名为“百湖”的乡村地带。站在高处俯瞰,你能看到许多湖泊组成的奇妙图案,真可谓鬼斧神工。精灵向导阿瓦拉克要我们在其中寻找一片“苜蓿叶”我们的确找到了。但我们发现,组成该图案的湖泊并非三座,而是四座,其中一座呈由南至北的椭圆形,就像苜蓿的叶柄。这座湖如今名为塔恩·米拉,周围是片黑色的森林,其北部边缘便能看到那座神秘的塔楼——雨燕之塔。在精灵语中,它又叫托尔·吉薇艾儿。
但在那一天,我们只看到了雾气。没等我们向阿瓦拉克问起那座塔的事,他就摆手命令我们安静,然后说了下面这段话:“抱持希望,等待吧。希望会伴随光明与预言归来。留意这无边无际的水面吧,你们将看到带来吉兆的信使。”
——《行走在魔法之径与魔法之地》
拜维德·巴克胡森著
这本书从头到尾都是胡言乱语。塔恩·米拉湖的遗迹早就经过全面勘察。与拜维德·巴克胡森的声明相反,其中并无魔法留存,因此绝不可能是传说中的雨燕之塔的遗址。
——《魔法艺术》第十四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