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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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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手!”他大喊道,“是我,猎魔人!”

“见鬼。”巫师喘着粗气跑到杰洛特身边,但猎魔人想不起他是谁了。“我把你当成了那些精灵恶棍……多瑞加雷怎么样?还活着吗?”

“应该还活着……”

“快,去桥对面!”

他们拖着多瑞加雷过了桥。运气还不错,因为匆忙中,他们根本无暇顾及摇曳着消失的幻象。没人追赶过来,但那巫师还是伸出一只手,念咒放出一道闪电,炸毁了石桥。崩塌的石块敲打在深谷岩壁上,伴以沉闷的响声。

“这下应该可以阻止他们了。”他说。

猎魔人擦去多瑞加雷嘴角的鲜血。

“他的肺穿孔了。你能帮他吗?”

“我能。”玛蒂·索德格伦接道,她正费力地爬出通往艾瑞图萨宫的隧道。“卡杜因,怎么了?谁射的?”

“松鼠党。”巫师用袖子擦擦额头,“加斯唐宫打起来了。一场血战。两边一个比一个坏!菲丽芭昨晚给威戈佛特兹戴上镣铐,威戈佛特兹和法兰茜丝卡·芬达贝则把松鼠党带到了岛上!还有蒂莎娅·德·维瑞斯……她把上面搅得一团糟!”

“说清楚点儿,卡杜因!”

“我可不想留在这儿聊天!我得逃去洛夏,然后传送回柯维尔。让加斯唐宫继续混战去吧!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已经开战了!菲丽芭搞出这场混乱,就为给国王们找个借口,好跟尼弗迦德人开战!莱里亚的米薇和亚甸的德马维已经挑衅过尼弗迦德人了!你们明白吗?”

“不明白,”杰洛特说,“我们也不想明白。叶妮芙在哪儿?”

“够了,你们两个!”正在护理多瑞加雷的玛蒂·索德格伦尖叫道,“帮帮我!按住他!我一个人没法把箭拔出来!”

他们帮了忙。多瑞加雷在呻吟,在颤抖,阶梯也跟着摇晃起来。一开始,杰洛特还以为是玛蒂施展治疗法术的效果,但其实是加斯唐宫传来的震动。彩色玻璃窗突然爆裂,他们看到宫殿燃起熊熊大火,烟雾滚滚涌出。

“他们还在打。”卡杜因咬牙切齿,“打得不可开交,咒语一个接一个……”

“咒语?在加斯唐宫?那儿有反魔法灵光啊!”

“是蒂莎娅干的。她突然知道该支持哪边了,于是撤销了魔法封印,解除了灵光,还抵消了阻魔金的作用,然后所有人都打了起来!一边是威戈佛特兹和特拉诺瓦,另一边是菲丽芭和萨宾娜……支柱折断,穹顶崩塌……接着法兰茜丝卡打开地洞入口,精灵魔鬼突然冲了进来……我们表明自己保持中立,威戈佛特兹却放声大笑。没等我们施展防护咒语,德雷瑟姆就被射中眼睛,瑞齐安被乱箭射成刺猬……我不想再待下去了。玛蒂,你还要很久吗?我们得离开这儿!”

“多瑞加雷没法走路。”玛蒂在雪白的舞会裙上擦擦血淋淋的双手,“把我们传送走,卡杜因。”

“在这儿?你一定疯了。这儿离托尔·劳拉太近,劳拉传送门的能量会扭曲所有传送咒语。没人能在这儿施展传送术!”

“他没法走路!我必须陪着他……”

“那你就陪着他吧!”卡杜因站起身,“祝你愉快!我很看重自己这条命!我要回柯维尔!毕竟柯维尔是中立国!”

“棒极了。”猎魔人吐了口唾沫,看着术士消失在隧道里,“这就是所谓的‘友谊与团结’!可惜我也不能留在这儿,玛蒂。我得去加斯唐宫。你这位中立的伙伴打碎了桥梁。还有别的路吗?”

玛蒂·索德格伦吸吸鼻子,抬起目光,点了点头。

猎魔人刚来到宫墙脚下,凯拉·梅兹就摔到了他的头上。

玛蒂指给他的路要穿过几座由螺旋楼梯相连的空中花园。台阶上覆盖着浓密的常春藤和葡萄藤,给攀登平添了不少麻烦,同时也提供了一些掩护,让他在无人发现的情况下成功抵达加斯唐宫的墙根。正在寻找入口时,凯拉摔了下来,两人一起滚进了一丛黑刺李。

“我掉了颗牙。”女术士沮丧地说,果然有点口齿不清。她衣衫凌乱,全身都是灰泥与煤烟,脸上还有块硕大的瘀青。“可能腿也摔断了。”她吐出几口血沫,补充道,“是你吗,猎魔人?我摔到你身上了?到底什么情况?”

“我在思考同样的问题。”

“特拉诺瓦把我扔出了窗户。”

“你能站起来吗?”

“不,不行。”

“我想进去,还要避免引人注意,该走哪条路?”

“难道每个猎魔人……”凯拉又吐出一口血,呻吟着用手肘撑起身子,“都是疯子吗?加斯唐宫正在打仗!激烈得连天花板的灰泥都震下来了!你想自找麻烦吗?”

“不想。但我要找到叶妮芙。”

“哦!”凯拉放弃挣扎,躺倒在地,“要是有人也这么爱我该多好。带上我。”

“下次吧。我赶时间。”

“我说了,带上我!我领你进去。我得好好教训那个狗娘养的特拉诺瓦。好了,你还在等什么?你不可能找到进去的路,就算找到,那些该死的精灵也会解决你……我没法走路,但还能施展几个法术。如果有人敢挡道,保管叫他们后悔。”

他抱起她时,她大叫一声。

“抱歉。”

“别介意。”她用双手搂住杰洛特的脖子,“只是扯动伤腿而已。知不知道,你身上还有她的香水味?不,不是这边。转身,上山。靠近托尔·劳拉那边有第二个入口。那儿应该没多少精灵——哎哟!该死的,轻点儿!”

“抱歉。松鼠党怎么会到这儿来?”

“他们藏在地洞里。仙尼德岛就像个坚果壳,下面有巨大的洞穴。只要认得路,把船开进来都没问题。肯定有人给他们指路了——哎呀!小心点!别晃到我!”

“抱歉。这么说松鼠党是从海路来的?什么时候?”

“天晓得。也许是昨天,也许一周以前。我们一直在为拿下威戈佛特兹做准备,威戈佛特兹也一样。威戈佛特兹、法兰茜丝卡、特拉诺瓦和费卡特……他们骗得我们好惨。菲丽芭以为,他们打算慢慢攫取巫师会的权力,然后再向国王们施压……其实他们的目的是要在集会期间彻底解决我们……杰洛特,我的腿好疼……先放我下来吧。哎哟!”

“凯拉,你这是开放性骨折。血都从裤子里渗出来了。”

“闭嘴,听好,因为这跟你的叶妮芙有关。我们进了加斯唐宫,然后去了会议室。那儿有反魔法封印,但影响不了阻魔金,所以我们以为自己很安全。我们在那儿争论起来。蒂莎娅和中立派冲我们大吼,我们也冲他们大吼。威戈佛特兹却面带微笑,一言不发……”

“我重复一遍:威戈佛特兹是叛徒!他跟尼弗迦德的恩希尔是同谋,还诱骗其他人加入!他违背了律法,背叛了我们与国王……”

“慢点儿,菲丽芭。我知道对你来说,维兹米尔的恩宠比兄弟会的团结更重要。这一点对你也适用,萨宾娜,毕竟你在科德温的地位跟菲丽芭相仿。凯拉·梅兹和特莉丝·梅利葛德代表泰莫利亚国王弗尔泰斯特的利益,莱德克里夫则是亚甸国王德马维的忠实手下……”

“蒂莎娅,这些跟这事有什么关系?”

“因为国王的利益不需要跟我们一致。我对你们发动政变的原因再清楚不过。国王们正在铲除精灵和其他非人种族。也许你,菲丽芭,觉得这是正当行为。也许你,莱德克里夫,觉得帮德马维的部队捕猎松鼠党没什么问题。但我反对这种做法。不出所料,艾妮德·芬达贝也表示反对。但这并不足以称之为背叛。让我把话讲完!我对你们国王的打算也再清楚不过。我知道他们想开战。维兹米尔也许会把阻止战争的措施看作背叛,但我不会。如果你们想审判威戈佛特兹和法兰茜丝卡,那就连我一起审判吧!”

“你说什么战争?柯维尔的伊斯特拉德王不支持任何针对尼弗迦德帝国的敌对行为!柯维尔无论现在、还是将来,都会保持中立!”

“你是术士评议会的一员,卡杜因!不是柯维尔的大使!”

“你没资格说我,萨宾娜。”

“够了!”菲丽芭一拳砸在桌子上,“我会满足你的好奇心,卡杜因。你问谁在准备开战?是尼弗迦德人。他们打算攻击并摧毁我们。但恩希尔·瓦·恩瑞斯还记得索登山之战,所以决定先把巫师们从棋盘上除去,好保护自己。抱着这种想法,恩希尔联络了洛格伊文的威戈佛特兹,并以权力和荣耀为饵收买了他。为当上北方所有臣服疆域的统治者,索登山的英雄威戈佛特兹出卖了我们。在特拉诺瓦和费卡特的协助下,他将掌管各大行省——也就是被兼并的北方诸国。他会挥舞尼弗迦德之鞭,强迫这些土地上的人民成为帝国的奴隶,为帝国卖命。还有法兰茜丝卡·芬达贝,也就是艾妮德·安·葛丽娜,将成为自由精灵国度的女王。当然了,她会向尼弗迦德帝国俯首称臣,但只要恩希尔皇帝给他们屠杀人类的自由,精灵们就满足了。对精灵来说,再没有比屠杀dh&039;oe更有诱惑力的事了。”

“这可是十分严重的指控,相应的证据也必须够分量才行。但是,在你把证据过秤之前,菲丽芭·艾哈特,我再重申一下我的立场。证据可以伪造,行为和动机可以曲解,但事实无法改变。你破坏了兄弟会的团结,菲丽芭·艾哈特。你给巫师会的成员戴上镣铐,把他们当成罪犯。你们才是叛徒——你们出卖的对象不是尼弗迦德人,而是诸位国王——所以别再厚着脸皮向我许诺什么新巫师会的席位了。死亡和鲜血让我们势不两立——亨·格迪米狄斯之死,莉迪亚·凡·布雷德沃特之血。你带着轻蔑令她血溅当场。你曾是我最欣赏的学生,菲丽芭·艾哈特。我一直以你为傲,但现在,我对你只有轻蔑。”

凯拉·梅兹的脸色苍白如纸。

“加斯唐宫安静好一会儿了。”她低声道,“快结束了……他们在宫殿里相互追逐。这座宫殿有五层楼,七十六个房间与大厅。有很多地方可以逃的……”

“你说过会告诉我叶妮芙的事。快说吧。我担心你晕过去。”

“叶妮芙?哦,没错……一切都按计划进行,直到叶妮芙突然出现。她还把魔源带进了大厅……”

“谁?”

“一个女孩,大概十四岁,银色头发,有对儿碧绿的大眼睛……没等我们看清她,她就开始讲预言。她说起多尔·安格拉发生的事件。所有人都相信她说的是真的。她处于恍惚状态,这种情况下,没人会撒谎。”

“昨晚,”魔源说,“身着莱里亚服色、举着亚甸旗帜的武装部队对尼弗迦德帝国发起挑衅。格里维辛根,也就是尼弗迦德帝国位于多尔·安格拉的边境前哨站遭到袭击。德马维王的传令官通知周边村民,说亚甸从今天起接管整个地区。他们鼓动全体人民起来反抗尼弗迦德人……”

“这不可能!全是卑劣的污蔑!”

“你的结论未免下得太早,菲丽芭·艾哈特。”蒂莎娅·德·维瑞斯平静地说,“别自欺欺人了,你大喊大叫也不会影响她的恍惚状态。继续说,孩子。”

“恩希尔·瓦·恩瑞斯皇帝下达命令,以牙还牙。尼弗迦德军队于今日黎明进入莱里亚和亚甸境内。”

“原来如此。”蒂莎娅大笑起来,“我们的国王还真是一群审慎、开明、热爱和平的君主啊。某些巫师也表明了他们真正的效忠对象是谁。而原本可以阻止战争的人却被戴上阻魔金镣铐,还要面对捏造的罪名……”

“她说的没有半句是实话!”

“你们都见鬼去吧!”萨宾娜·葛丽维希格突然大吼,“菲丽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多尔·安格拉的冲突到底有什么目的?我们不是说好从长计议吗?该死的德马维怎么这么沉不住气?米薇这个贱人到底……”

“闭嘴,萨宾娜!”

“别,别呀,让她说。”蒂莎娅·德·维瑞斯抬起头,“让她说说正在边境集结的科德温军队;让她说说泰莫利亚人如何开出藏在雅鲁加河畔的船只,如何顺流而下;再让她说说瑞达尼亚远征军如何在庞塔尔河畔蓄势待发。菲丽芭,你真以为我们又聋又瞎吗?”

“这根本是血口喷人!维兹米尔王……”

“维兹米尔王,”银发魔源用不带半点感情的声音插嘴道,“昨晚遭到刺杀。他被刺客的刀子捅死。瑞达尼亚已经没有国王了。”

“瑞达尼亚早就没有国王了。”蒂莎娅·德·维瑞斯猛然站起,“一直以来都是‘纯白’拉法德的杰出继任者、最尊贵的菲丽芭·艾哈特在统治瑞达尼亚。为了获取绝对权力,她不惜牺牲数以万计的生命。”

“别听她的!”菲丽芭大吼,“别听那个魔源的话!她只是件工具,没有思考能力的工具……叶妮芙,你到底为谁效命?谁命令你带这怪物进来的?”

“是我。”蒂莎娅·德·维瑞斯答道。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那个女孩怎么样了?还有叶妮芙呢?”

“我不知道。”凯拉闭上眼睛,“蒂莎娅只用一个咒语,就突然解除了封印。我这辈子从没见过这种事。她出其不意将我们弹开,然后放走了威戈佛特兹他们……随后,法兰茜丝卡打开了通往地洞的大门,松鼠党涌入加斯唐宫,为首的是个头戴尼弗迦德翼盔、身披铠甲的疯子。还有个脸上有疤的家伙协助他们。他知道如何施法,也会施展防护咒语……”

“里恩斯。”

“也许吧。我不知道。那儿开始着火……天花板也塌了。到处都是咒语和箭矢,简直是场大屠杀……他们那边死了费卡特,我们这边死了德雷瑟姆和莱德克里夫。马尔阔德、瑞齐安和碧安卡·德埃斯特也被杀了……特莉丝·梅利葛德挂了彩,萨宾娜也受了伤……看到他们的尸体,蒂莎娅知道自己错了。她试图保护我们,试图安抚威戈佛特兹和特拉诺瓦……威戈佛特兹却冲她大笑。最后她也慌慌张张地逃跑了。哦,蒂莎娅……死了那么多人……”

“那个女孩和叶妮芙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女术士咳嗽起来,又吐出几口血沫。她呼吸急促,显得相当费力。“一场爆炸过后,我失去了知觉。脸上有疤的家伙带着精灵制服了我。特拉诺瓦痛打了我一顿,然后把我丢出了窗户。”

“不光是腿,凯拉,你还断了好几根肋骨。”

“别丢下我。”

“但我必须进去。我会回来的。”

“是啊,是啊。”

起初,周围只有闪烁的混沌、脉动的阴影、混乱的黑暗与亮光,还有仿佛从深渊传来的各种不连贯的声音。突然间,那些声音变得响亮,尖叫和怒吼也在四面八方炸开。黑暗中的光亮化作吞噬挂毯的火焰,墙壁、栏杆和支撑天花板的圆柱也在不断迸出火花。

希瑞被烟雾呛得直咳嗽,这才意识到自己已不在梦中。

她手按地面,试图撑起身子,却感到周围湿乎乎的。她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正跪在一摊血泊中,身边躺着一具纹丝不动的尸体。精灵的尸体。她立刻清醒了。

“起来。”

叶妮芙站在她身边,手握一把短刀。

“叶妮芙女士……我们在哪儿?我不记得了……”

女术士抓紧她的手。

“我陪着你呢,希瑞。”

“我们在哪儿?怎么到处都是火?躺在那儿的……是谁?”

“很久以前,我告诉过你:混沌会向你伸出魔掌,想抓住你。还记得吗?不,你大概不记得了。那个精灵就想抓你,我只好用刀子杀了他,因为他的雇主正在等待我们施展法术,从而暴露自己。我们会施法的,但现在不行……你完全清醒了吗?”

“那些巫师,”希瑞轻声说道,“大厅里那些……我对他们说了什么?为什么我会说那些话?我根本不想这么做……可我没法阻止自己!为什么?叶妮芙女士,为什么?”

“安静,我的丑小孩。我犯了个错误。是人都会犯错。”

下方传来一阵怒吼,还有一声骇人的尖叫。

“来,快点儿。没时间了。”

她们沿走廊飞奔。烟雾越来越浓,让她们难以呼吸、难以视物。爆炸也令墙壁为之震颤。

“希瑞,”叶妮芙在某个走廊交会处停下脚步,用力捏捏女孩的手,“现在听好我的话。仔细听好。我必须留下。看到那段楼梯没?从那儿下去……”

“不!别丢下我一个!”

“我必须留下。重复一遍:从那段楼梯下去,直到最底层。那儿有扇门,门口有道很长的走廊。走廊尽头是马厩,还有一匹上鞍的马。只有一匹。把它牵出来,骑上去。那匹马训练有素,是专供信使去洛夏宫送信用的。它熟悉路线,所以你只要催马前进就行。赶到洛夏宫,你就去找玛格丽塔。她会照看你,别让她离开你的视线……”

“叶妮芙女士!不!我不要一个人走!”

“希瑞,”女术士柔声说道,“我告诉过你,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相信我。相信我吧,我求求你。现在,快跑。”

希瑞跑上楼梯时,又一次听到叶妮芙的声音。女术士站在一根圆柱旁,头靠在柱子上。

“我爱你,我的女儿。”她含混不清地说,“跑吧。”

他们在楼梯上困住了她。楼梯底部有两个精灵,帽子上装饰着松鼠尾巴,楼梯上面则有个黑衣人。希瑞不假思索地翻过扶手,逃向侧面的走廊。对方紧追不舍。她跑得很快,本可以轻易甩掉他们,但走廊很快就到头了。那儿只有一扇窗。

她朝窗外看去。墙边有道大概两掌宽的岩架。希瑞将一条腿跨出窗沿,爬出窗子。她背靠墙壁,朝远离窗户的方向挪去。远处的海面闪闪发光。

一个精灵把身子探出窗户。他长着淡金色的头发和绿色的眼睛,脖子上围块丝绸方巾。希瑞顺着岩架挪向下一扇窗户,速度很快。但黑衣人正站在那扇窗前朝外打量。他黝黑的眸子充满热切,脸颊上还有一块红斑。

“我们逮住你了,小丫头!”

希瑞低下头。庭院就在下方,离她甚远。但院子上方有道窄窄的天桥,连接着两条回廊,距她所在的壁架大概十尺高。不过那并非完整的天桥,而是一段残骸——一段桥面狭窄、栏杆破碎的石天桥的残骸。

“你们还等什么?”疤脸男喊道,“快出去抓住她!”

金发精灵小心翼翼地踩上岩架,背脊贴紧墙壁,伸手来抓她。他越来越近。

希瑞咽了口口水。那段石头天桥的残骸并不比凯尔·莫罕的“跷跷板”更狭窄,而她在跷跷板上练习过许多次,知道如何缓解落地的冲力并保持平衡。但猎魔人的跷跷板离地只有四尺,天桥离地的距离却要高得多——从这里看去,庭院的石板还没她的手掌大。

但她还是跳了下去。她落上桥面,踉跄几下,赶紧抓住破碎的栏杆,保持住平衡。她迈着平稳的步伐走到回廊,还忍不住转身,朝追她的人比出中指。这个手势是矮人亚尔潘·齐格林教她的。疤脸男高声咒骂起来。

“跳啊!”他冲岩架上的金发精灵大吼,“抓住她!”

“你疯了,里恩斯?”精灵冷冷地答道,“要跳你自己跳。”

像往常一样,她的好运没能维持太久。她跑出回廊,悄悄躲到墙后,又钻进一丛黑刺李。突然,一只格外有力的手抓住了她。手的主人是个矮胖男人,鼻子又青又肿,嘴唇有道伤疤。

“抓住你了,”他嘶声道,“抓住你了,小家伙!”

希瑞开始挣扎、叫嚷,因为抓住肩膀的手给她带来了难以忍受的痛楚。

“别扑腾翅膀了,小小鸟,不然我就烧焦你的羽毛。让我好好看看你。让我瞧瞧尼弗迦德皇帝恩希尔·瓦·恩瑞斯——还有威戈佛特兹——如此看重的小妞长什么样。”

希瑞不再挣扎。矮个子舔舔受伤的嘴唇。

“有意思。”他再次嘶声说道,朝她俯下身去,“他们把你说得那么珍贵,可我看你一钱不值。外表真能欺骗人。哈!我的小宝贝儿!如果把你送给恩希尔当礼物的人,不是威戈佛特兹,不是里恩斯,也不是头戴翼盔的英勇骑士,而是老特拉诺瓦呢?恩希尔会不会赏识老特拉诺瓦呢?我的小千里眼,你有什么看法?你可是能看到未来的人啊!”

他的口气臭得要命。希瑞皱起眉头,别过脸。他误会了她的动作。

“别看不起我,小小鸟!我可不怕小小鸟。不过,也许我应该害怕?对不对啊,假预言家?伪先知?我是不是该怕小小鸟啊?”

“你应该害怕。”希瑞低声说道。她感到一阵头晕眼花,突然的冰冷感席卷而来。

特拉诺瓦仰天大笑,但笑声立刻转为痛苦的惨号。一只硕大的灰色猫头鹰无声无息飞扑直下,利爪抠进他的双眼。巫师放开希瑞,不顾一切地扯开猫头鹰,跪倒在地,手捂面孔,鲜血自指间涌出。希瑞尖叫一声,连连后退。特拉诺瓦将满是黏液和血水的手指从脸上挪开,用疯狂而沙哑的声音念诵起咒语。可惜他还不够快。一个模糊的身影出现在背后,猎魔人的利剑划破空气,干脆利落地砍下他的脑袋。

“杰洛特!”

“希瑞。”

“没时间嘘寒问暖了。”停在墙头的猫头鹰变成一个黑发女人,“逃吧!松鼠党很快就会追来!”

希瑞挣脱杰洛特的臂弯,吃惊地抬起头。坐在墙上的猫头鹰女看起来很吓人,衣服焦黑破烂,沾满灰烬和血迹。

“你这小怪物。”猫头鹰女低头看着她,“就凭你那不合时宜的预言,我就该……但我答应过你的猎魔人,我也向来信守承诺。我不能把里恩斯交给你,杰洛特。但她可以。活蹦乱跳的她。逃吧,你们两个!”

卡西尔·莫瓦·迪弗林·爱普·契拉克满心愤怒。他看到了自己受命要俘虏的女孩,但只看到一眼。没等他有所行动,那些疯狂的巫师就用法术把加斯唐宫变成了火海地狱。在烟雾与火焰中,卡西尔迷失了方向。他跌跌撞撞地穿过走廊与回廊,在楼梯间跑上跑下,心中不停咒骂着威戈佛特兹、里恩斯、他自己,以及整个世界。

他遇见的一个精灵告诉他,有人在宫殿外看到了女孩,她正沿路跑回艾瑞图萨。命运终于向卡西尔展露出笑容。那个松鼠党还在马厩里找到一匹上好鞍的马。

“跑,希瑞,快跑。他们追上来了。我来挡住他们,你快跑。有多快跑多快!就当你在跑杀手路!”

“你也要抛弃我吗?”

“我随后就来。但别回头看!”

“把我的剑给我,杰洛特。”

他看着她。希瑞不由后退一步。她从没见过他露出这种表情。

“手里有剑,你就得用它杀人。你能做到吗?”

“我不知道。把我的剑给我。”

“跑吧。别回头。”

路上响起马蹄声。希瑞回头看去,恐惧立时令她僵在原地。

追赶她的是位黑骑士,头盔上饰有猛禽羽翼。那对翅膀发出嘶嘶的响声。黑斗篷在骑士身后随风飘舞。马蹄铁在卵石路面上崩出火花。

她动弹不得。

黑马狂奔,穿过路边的灌木丛。骑士高声大喊。这喊声让她想起了辛特拉。想起了那晚的屠杀、鲜血和熊熊大火。希瑞终于克服了压倒她的恐惧,飞快地跑开。她跳过树篱,一头栽进附有喷泉的小庭院。可这儿没有出去的路,光滑的高墙环绕四周。身后传来马的鼻息声。她转过身,跌跌撞撞地后退,后背却抵上了坚硬的墙壁。她被困住了。

猛禽拍动翅膀,飞上高空。黑骑士催马向前,纵身跃过挡在他和庭院间的树篱。马蹄重重地踏上石板,令马儿立足不稳,跪倒在地。骑士在鞍座上摇晃几下,随后翻身落马。马儿奋力站起,骑士却摔在地上,铠甲与石头相撞,发出哐啷一声。但他迅速爬起身,将希瑞逼进角落。

“别碰我!”她尖叫着拔出剑,“你别想再伤害我!”

骑士朝她缓缓走去,仿佛一座黑色高塔,头盔上的翅膀上下晃动,发出沙沙的响声。

“辛特拉的幼狮啊,这次你逃不掉了。”透过头盔的眼缝,他那冷酷的双眼似在熊熊燃烧,“这次没门。胆大包天的小丫头,你无处可逃了。”

“别碰我。”她用惊恐的声音重复道,后背紧贴石墙。

“我也没办法。我有命令在身。”

看到他伸来的手,希瑞的恐惧突然消退,取而代之的是狂怒。她紧绷的肌肉本因恐惧而僵硬,这时竟然恢复了正常。她在凯尔·莫罕学到的步法和剑招再次活了过来,动作自然而流畅。希瑞一跃而起。骑士正朝她猛扑过来,没料到她竟转体一周,毫不费力地避开了他的双手。她的剑嗡鸣着刺出,精准无误地命中铠甲间的缝隙。骑士摇晃几下,单膝跪地,鲜红的血液自肩甲下方喷出。

希瑞一声怒吼,又是一个转体,从骑士身边掠过,再次举剑刺击,正中对方头盔后部,让他另一条腿也跪了下来。愤怒和疯狂蒙蔽了她,在她眼中,除了那对可憎的羽翼之外别无他物。黑色的羽毛撒向四面八方。一只翅膀脱落下来,另一只落在鲜血淋漓的肩甲上。骑士徒劳地想要起身,还想用铁手套抓住她的剑。可惜猎魔人之剑划开他的链甲袖管,刺进了他的手掌。

下一剑打落了他的头盔。希瑞往后一跳,摆开架势,准备刺出致命的一击。

但她没能刺出。

在噩梦中折磨她的黑色头盔和猛禽羽翼都不见了,辛特拉的黑骑士也不见了,只有个脸色苍白的黑发年轻人跪倒在血泊中。他有双蓝得惊人的眼睛,嘴巴惊恐地张开。辛特拉的黑骑士在她剑下落败,已经不复存在。地上只有那对翅膀破碎的羽毛。这个满心惊恐又血流不止的年轻人谁也不是。她不认识他。她从没见过他。对她而言,他毫无意义。她不怕他,也不恨他,甚至不想杀他。

她把剑丢到地上。

她转过身,听到无数叫喊。松鼠党正从加斯唐宫飞快赶来。希瑞立刻意识到,他们会把她困在这座庭院里。她意识到他们会追上自己。自己必须比他们更快。她跑向正在石板上跺脚的黑马,纵身跳上马背,大喊一声,催促它迈步飞奔。

“不用管我……”卡西尔·莫瓦·迪弗林·爱普·契拉克呻吟一声,推开想把他扶起的精灵,“我没事,只是擦伤……快追,抓住那个女孩……”

一个精灵尖叫起来,鲜血泼溅到卡西尔脸上。另一个松鼠党蹒跚跪倒,手捂腹部,那儿已经多了个窟窿。其他精灵连忙在庭院里散开,长剑纷纷出鞘。

攻击他们的是个白发恶魔。他从墙头一跃而下,而那高度足以让普通人两腿骨折。不可能有人会如此轻巧地落地,还做出快到不可思议的转体动作,又在几分之一秒后便开始杀戮。但这白发恶魔办到了。屠杀已经开始。

松鼠党奋力抵挡。他们有优势,却无取胜的可能。卡西尔瞪大双眼,见证了这场屠杀。先前刺伤他的银发女孩也算身手敏捷,动作轻盈得令人难以置信,但她顶多是只保护幼崽的母猫,而跳进庭院的白发恶魔却是一头泽瑞坎猛虎。不知为何没有杀他的辛特拉银发少女像是突然发了疯,而这白发恶魔却并不疯狂。他冷酷而镇定。杀起人来同样冷酷,同样镇定。

松鼠党毫无机会,他们的尸体堆在庭院的石板上。但他们并未退缩,即便最后只剩两个精灵,他们也没逃跑,而是再次攻向白发恶魔。卡西尔眼睁睁看着恶魔砍断一名精灵的胳膊。他又挥出一剑,看似随意,却轻松击中另一个精灵,令其连连后退。后者被喷泉水池绊倒,摔落水中,池边水面立刻泛起鲜红的涟漪。

断臂精灵跪倒在喷泉旁边,茫然地看着鲜血自断肢喷涌而出。白发恶魔抓住他的头发,干净利落地割断了他的喉咙。

待卡西尔睁开双眼,恶魔已站到面前。

“别杀我……”他低声说道,放弃了从满是鲜血的湿滑地面起身的企图。他被银发女孩砍伤的手开始麻木,痛感也随之消失。

“尼弗迦德人,我知道你是谁。”白发恶魔踢了一脚双翼被斩下的头盔,“你一直对她穷追不舍。但现在,你没法伤害她了。”

“别杀我……”

“给我个理由。一个就好。要快。”

“是我……”卡西尔低声道,“在辛特拉救了她。我从火里……救了她。我救了她的命。”

等他再次睁开双眼,恶魔不见了。卡西尔独自跪在庭院里,周围满是精灵的尸体。喷泉水池里的水满溢而出,冲刷着地上的鲜血。卡西尔昏厥过去。

高塔底部竖立着一栋建筑物,看起来既像大厅又像列柱廊。廊柱上方的屋顶大概也是幻象,如今已满是窟窿眼。支撑建筑的圆柱雕刻成衣不蔽体、乳房高耸的女子形象。同样的女像柱还撑起了一道拱门,希瑞就消失在那道入口中。在门廊后面,杰洛特看到几级向上的台阶。那是通往高塔的楼梯。

猎魔人低声咒骂起来。他搞不懂希瑞干吗要逃到这儿。他沿着墙头在她身后追赶时,看到她的马倒了。他看到她敏捷地爬起身,却没沿着环绕山坡的道路奔跑,而是突然冲向山顶,冲向这座孤独的高塔。随后他才发现道上有精灵。这些精灵既没看到希瑞,也没看到猎魔人,他们只顾冲几个人放箭——对方是从艾瑞图萨宫赶来的援军,正朝山上跑来。

杰洛特本想跟着希瑞跑上楼梯,这时,他听到一阵响动。声音来自高处。他飞快地转过身。不是鸟儿。

威戈佛特兹自屋顶的窟窿飞下,宽大的袍袖沙沙作响,轻巧地落在地上。

杰洛特站在高塔入口前方,拔出长剑,叹了口气。他由衷地希望这戏剧化的决战发生在威戈佛特兹和菲丽芭·艾哈特之间,他一点也不想参与这个戏码。

威戈佛特兹抚平短上衣,拉直袖口,看向猎魔人。他读了猎魔人的心。

“可怕的戏码。”他叹道。杰洛特未置一词。

“她进塔了?”

猎魔人没有回答。巫师点点头。

“看来我们要负责收尾了,”他冷冷地说,“为这出戏拉下帷幕。难道说,这就是命运?你知道这段楼梯通向哪儿吗?通向托尔·劳拉,海鸥之塔。没有出去的路。一切都结束了。”

杰洛特退到支撑门口的两根女像柱中间,好保护自己的侧面。

“的确如此。”猎魔人慢吞吞地说,目光不离巫师的双手,“都结束了。你的半数同伙都已死去。你们把精灵带上仙尼德岛,却让他们尸体堆满通往加斯唐宫的路,没死的也都逃跑了。巫师和迪杰斯特拉的手下正从艾瑞图萨宫赶来。本该带走希瑞的尼弗迦德人恐怕已因流血过多而死。希瑞就在塔里。你说没有出去的路?很好。说明只有这一个入口,只要我挡在这儿……”

威戈佛特兹轻蔑地抬起头。

“真是不可救药。你还跟从前一样,总是认不清形势。巫师会和术士评议会已经不复存在。恩希尔皇帝的大军正朝北方进发。没有了巫师的协助和建议,国王们就像孩童一样无助。面对尼弗迦德帝国,他们的王国将像沙堡一样崩塌。我可以再重复一遍昨天的提议:加入胜利的一方吧。叫失败者都去死。”

“失败的人是你。你只是恩希尔的工具。他想要希瑞,所以才会派那个头戴羽翼盔的家伙来。我很想知道,等你回报这次惨败时,恩希尔会如何处置你。”

“你在痴心妄想,猎魔人,你的结论自然也大错特错。如果我告诉你,恩希尔其实是我的工具呢?”

“我才不信。”

“杰洛特,理智点儿。你真想演这么一出吗?一出正邪决战的老套戏码?我昨天的提议依然有效。现在还为时不晚。你依然可以做出选择。你可以加入正确的一方……”

“被我削减了不少人数的那方?”

“别笑了。你那恶魔般的笑容对我没有任何影响力。你说的是被你砍倒的几个精灵?还是阿尔托·特拉诺瓦?他们只是小角色,根本无关紧要。不用在意他们。”

“这是当然。我懂你的哲学理念。死亡毫无意义,对吧?尤其是他人的死亡。”

“别这么迂腐。阿尔托倒是有点可惜,不过也没办法。就算是……还旧账吧。毕竟我有两次想要杀你。恩希尔早就不耐烦了,所以我派了几个刺客去找你。每次这么做,我心里都极不情愿。你瞧,我还是希望有一天,我们两个可以被人画下来。”

“放弃这个想法吧,威戈佛特兹。”

“那就放下你的剑,我们一起进托尔·劳拉,安抚那位上古血脉之子。她肯定躲在什么地方,正吓得半死。然后我们一起离开。你可以陪在她身边,见证她实现自己的命运。至于恩希尔皇帝?他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因为我忘了告诉你,尽管柯德林格和芬恩都死了,他们的努力和想法却没有被抹消,而且发挥了很大的作用。这点我要感谢你。”

“你在撒谎。在我杀你之前,你快走吧。”

“我真心不想杀你。我心里很不情愿。”

“是吗?那莉迪亚·凡·布雷德沃特呢?”

巫师冷笑起来。

“别提这个名字,猎魔人。”

杰洛特紧紧握住剑柄,讽刺地笑了起来。

“威戈佛特兹,为什么莉迪亚非死不可?你为什么命令她去死?她的任务是帮你吸引注意力,对吧?她的任务是给你争取时间,让你对阻魔金产生抗性,好用心灵感应给里恩斯发信号,对吧?可怜的莉迪亚,毁容的画家。谁都知道她只是个替死鬼。谁都明白这一点,除了她自己。”

“闭嘴。”

“你害死了莉迪亚,巫师。你利用了她。现在你还想利用希瑞?还想找我帮忙?没门。你别想走进托尔·劳拉。”

巫师后退一步。杰洛特绷紧身体,准备跃起攻击。但威戈佛特兹并没有抬手,而是将手伸向一侧。一根两码长的法杖突然在他手中成形。

“我知道了。”他说,“我知道是什么妨碍你看清现状了。我知道是什么阻止了你认清未来。是你的傲慢,杰洛特。我会打碎你的傲慢——借用这根法杖的力量。”

猎魔人眯起双眼,略微抬起剑身。

“我都等得不耐烦了。”

几周之后,等树精用布洛克莱昂之水治好他的伤,杰洛特开始总结自己在那场战斗中犯下的错误。结论是根本没有犯错。真说有错的话,那也只有一样:战斗开始之前,他本该尽早逃走的。

巫师速度奇快,法杖在他手中迅如闪电。一次格挡中,长剑与法杖相迎,发出金铁交鸣之声,让杰洛特更加惊讶。但他没时间惊讶了,威戈佛特兹再度攻来,猎魔人只好运用闪身和转体动作避开。他不敢再格挡。那根该死的法杖竟然是铁做的,还附有魔法。

连着四次,他发现自己的位置十分有利,足以做出反击。连着四次,他没有丝毫犹豫,长剑接连攻向对方的太阳穴、脖颈、腋下和大腿。每剑都该是致命一击,但都被威戈佛特兹一一挡下。

没人能挡下这样的攻击。杰洛特慢慢意识到这一点,但为时已晚。

他没能看到最终打中自己的那一杖。冲击力让他撞到墙上又反弹回来。他无力跳开,也无从闪躲。他喘不过气来。下一杖随即命中,这次打在他肩头。他再度向后飞出,脑袋撞在女像柱高耸的乳房上。威戈佛特兹跳上前来,挥舞法杖,击中了他肋骨下方。这一下格外沉重,杰洛特蜷起身子,结果脑袋侧面又挨了一下。他的膝盖一阵发软,再也无法支撑身体。到了这一刻,战斗已基本宣告结束。

他无力地举剑试图自卫,剑却卡在墙壁和女像柱之间,冲击之下,伴着尖锐而颤抖的哀鸣声,长剑断成两截。他改用左手护头,但铁杖挥下的力道足能砸碎他的臂骨。剧痛让他眼前一黑。

“我能把你的脑浆从耳朵里砸出来。”威戈佛特兹的声音远远传来,“但这次只是个教训。你犯了个大错,猎魔人,错把湖面的倒影当成了夜空的繁星。哦,你吐了?很好,只是脑震荡而已。还流鼻血了?更棒了。好了,回头见吧。也许会有那么一天的。”

这时,杰洛特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也什么都听不到了。他在下沉,沉入某种温暖的怀抱。他以为威戈佛特兹已经走了,所以当铁杖击中他的大腿,粉碎他的腿骨时,他别提有多吃惊了。

就算之后还发生过什么,他也不记得了。

“撑住,杰洛特。别放弃。”特莉丝·梅利葛德一遍遍重复道,“撑住。不要死……拜托你别死……”

“希瑞……”

“别说话。我这就把你弄出去。坚持住……该死,看在诸神的分上,我太虚弱了……”

“叶妮芙……我必须……”

“你没有必须要做的事!你什么也做不了!撑住。别放弃……别晕过去……拜托,别死……”

她把他拖过散落尸体的地板。他看到自己的胸口和腹部满是鲜血,而这血正从他的鼻子里流出。他看到自己的腿,其中一条弯成古怪的角度,看上去比另一条好腿短上许多。他感觉不到任何痛楚。他只觉得冷,整个身体冰冷、麻木而又陌生。他想吐。

“坚持住,杰洛特。艾瑞图萨的援兵马上就来。他们很快就到……”

“迪杰斯特拉……如果迪杰斯特拉抓到我……我就死定了……”

特莉丝咒骂起来,声音充满绝望。

她拖着他走下台阶,杰洛特骨折的腿和胳膊在台阶上不时碰撞。痛感回来了。痛楚从他的内脏和太阳穴传来,蔓延到双眼和双耳,直至头顶。他没有尖叫。虽然知道尖叫会让他好受一些,但他没这么做。他只是张开嘴,这样也能感觉好些。

他听到一声咆哮。

蒂莎娅·德·维瑞斯站在楼梯顶,头发蓬乱,脸上满是灰尘。她抬起双手,掌中燃烧着火焰。她尖声喊出一句咒语,在其十指跃动的火焰化作一团耀眼的火球,咆哮着向下飞去。猎魔人听到下方传来墙壁坍塌的响声,还有被烧伤者惊恐的呼喊。

“不,蒂莎娅!”特莉丝厉声叫道,“别这么干!”

“不能让他们进来。”高阶女术士头也不转地说,“这儿是仙尼德岛的加斯唐宫。没人邀请那些王室走狗,他们听命的国王也都是些目光短浅的废物!”

“你在屠杀他们!”

“闭嘴,特莉丝·梅利葛德!破坏兄弟会团结的斗争已经结束。这座岛仍由巫师会统治!国王们不该插手巫师会的事务!这是我们之间的争斗,就该由我们自己解决!我们会解决自己的问题,结束这场毫无意义的战争,因为我们巫师肩负着世界的命运!”

一颗闪电球自她双手射出,比刚才更响亮的爆炸声在支柱和石墙间回荡。

“滚!”她再次尖叫,“这里不准你们进来!滚!”

下方的哀号声在减弱。杰洛特知道,那些人已经承认落败,撤离了楼梯。蒂莎娅的轮廓在他的眼中渐渐模糊。这并非魔法的作用,他正在失去知觉。

“跑吧,特莉丝·梅利葛德。”女术士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仿佛来自墙后,“菲丽芭·艾哈特已经逃了。她扇动猫头鹰的翅膀逃之夭夭。在这场恶毒的阴谋里,你是她的同伙,我本该惩罚你,但我今天目睹的鲜血、死亡和不幸已经够多了!滚吧!滚回艾瑞图萨宫,滚回你的盟友身边!你可以传送离开。海鸥之塔的传送门已经不在了,跟那座塔一起毁掉了。你可以放心使用传送术,想去哪儿都行,比如你的弗尔泰斯特王身边——为了他,你竟然背叛了兄弟会!”

“我不会丢下杰洛特……”特莉丝呻吟道,“不能让他落到瑞达尼亚人手里……他受了重伤……正在内出血。可我没力气了!我没力气开启传送门!蒂莎娅!求你帮帮我!”

黑暗。酷寒。从遥远之处,从石墙背后,传来了蒂莎娅·德·维瑞斯的话语:

“我可以帮你。”

(1) “杜罗德”与“蠢人”一词相近。

(2) 在中世纪的欧洲,除了理发刮脸,剃头匠常常还会兼职外科医生。

彼得·艾佛特森,生于1234年,恩希尔·迪斯温 (1) 皇帝的心腹,也是《帝国的力量》一书的真正作者之一。北方战争期间,他是军队的首席后勤官,并于1290年当上帝国财政大臣。恩希尔统治后期,他被提拔为帝国副主教。莫尔凡·符里斯皇帝在位期间,他被诬告私吞公款,被判有罪,随后被囚于温尼伯格城堡,并于1301年故去。1328年,詹·卡尔维特皇帝为他平反并恢复名誉。

——《世界最大百科全书》第五卷

艾芬伯格与塔尔伯特著

汝等皆应哀号,因诸国之毁灭者将至。汝等之土地将遭践踏瓜分。汝等之城市将焚烧,居民亦将奔逃。蝙蝠、夜枭与乌鸦将出没于汝等家园,蛇虫亦将以其为巢……

——《aen ithlnespeath》

女先知伊丝琳之预言

(1) 迪斯温出自上古语“迪斯温·雅丹·伊恩·卡恩·爱普·蒙路德”,意为“在敌人墓上起舞的白焰”,是尼弗迦德皇帝恩希尔·恩瑞斯的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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