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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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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担心毫无根据,且莫名其妙。”特莉丝皱起眉头,手肘支桌,“巫师搜寻魔源和拥有魔法天赋的孩子,把他们从父母或监护人手里夺走——这样的时代早就过去了。你们真以为我会抢走希瑞?”

兰伯特哼了一声,转过头去。艾斯卡尔和维瑟米尔看着杰洛特,后者却一言不发,仍旧看向旁边,把玩着雕成咆哮狼首的银制猎魔人徽章。特莉丝知道那徽章会对魔法产生反应。在这冬至日之夜,就连空气本身都充满魔力,猎魔人的徽章会不停地嗡嗡作响。一定非常恼人。

“不,孩子。”维瑟米尔最后开口,“我们知道你不会。但我们也知道,你终究会把她的事报告给巫师会。我们早就知道,每个巫师,无论男女,都背负着这样的责任。你们不再把有天赋的孩子从父母或监护人手里抢走,但你们会观察他们,以便将来——等到时机合适——再用魔法吸引他们、影响他们……”

“不用担心,”她冷冷地打断他,“我不会把希瑞的事告诉给任何人,包括巫师会。你们干吗这么看着我?”

“如此轻易便宣誓保密,让我们很吃惊。”艾斯卡尔平静地说,“请原谅,特莉丝,我不想冒犯你,但人人都知道,你对术士评议会和巫师会死心塌地——你的忠诚哪儿去了?”

“因为发生了太多事。战争改变了很多,索登山战役改变了更多。我不打算跟你们提无聊的政治,尤其我还必须对其中的某些内容保密。既然说到忠诚……我确实很忠诚。相信我,在这件事上,我会同时忠于你们和巫师会。”

“双面效忠,”这天晚上,杰洛特头一次直视她的双眼,“会带来很多麻烦。而能成功做到的人少之又少,特莉丝。”

女术士将目光转向希瑞。女孩和柯恩坐在大厅角落的熊皮上,正在玩一种拍手游戏。游戏看起来很单调,因为两人的动作都快得出奇——他们不管怎样都能拍到对方的手。但他们显然并不在意,也不觉得无聊。

“杰洛特,”她说,“你在雅鲁加河找到希瑞之后,一直把她带在身边。你带她来到凯尔·莫罕,让她与世隔绝,甚至不让与这孩子最亲近之人得知她幸存的消息。你这么做是因为某些事——我一无所知的事——让你相信命运的确存在,它始终支配着我们,指引着我们所做的每一件事。我同样这么相信,也一直在这么做。如果命运想让希瑞成为巫师,那她一定会成为巫师。巫师会和术士评议会没必要知道她的事,也用不着观察或怂恿她。所以在为你们保密的同时,我也不会背叛巫师会。不过你们要明白,还有个问题需要面对。”

“只有一个问题?”维瑟米尔叹了口气,“继续说吧,孩子。”

“希瑞拥有魔法能力,这点不可忽视,而且很危险。”

“怎么个危险法?”

“不受控制的魔力很凶险,尤其对魔源及其附近的所有人而言。魔源能以多种方式威胁到周围的人。但他们影响自己的方式只有一种:精神疾病,通常是焦虑症。”

“活见鬼。”漫长的沉默后,兰伯特开了口,“我对你的话还是半信半疑:你说她失去了理智,随时会给我们带来危险?命运、魔源、咒语、魔法……梅利葛德,你真没夸大其词吗?她又不是我们带回来的第一个孩子。杰洛特找到的不是命运,只是又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儿。我们会教这女孩用剑,然后让她像其他孩子一样回到外界生活。的确,我承认我们从没在凯尔·莫罕训练过女孩。我们跟希瑞之间有过麻烦,也犯过错误,幸好有你帮我们指出。但请别言过其实,她也没有出色到让我们顶礼膜拜的程度。难道这世上没有别的女战士吗?我向你保证,梅利葛德,希瑞离开这里时,将拥有娴熟的剑术和健康的身体,足以面对险恶的人生。而且我向你保证,她不会得什么焦虑症,或者癫痫之类。除非你骗她相信自己有这种病。”

“维瑟米尔,”特莉丝在椅子里转过身,“叫他闭嘴。他太耽误事了。”

“你以为自己无所不知。”兰伯特平静地说,“但有些事你也不知道。你瞧。”

他把手伸向壁炉,怪异地挥动手指。烟道轰鸣呼啸,火苗骤然跃起,炉膛里的余烬越来越亮,开始喷出火花。杰洛特、维瑟米尔和艾斯卡尔不安地看向希瑞,女孩却对这壮观的烟火表演满不在乎。

特莉丝交叠双臂,轻蔑地看着兰伯特。

“阿尔德法印。”她冷冷地评论道,“你以为我会吃惊吗?要是我使出同样的法印,注入更强的专注力和意志力,我能让木柴瞬间喷出烟囱,飞上高空,你们会以为自己看到了星星。”

“没错。”他表示赞同,“但希瑞做不到。她没法施展阿尔德法印。其他任何法印都不行。她试过几百次,但徒劳无功。你也知道,我们的法印只需极少的魔力,而希瑞连这都没有。她完全是个普通孩子,没有最起码的魔力——事实上,她根本没有这方面的特殊天赋。现在你却告诉我,她是个魔源,会威胁到我们……”

“魔源,”她冷冷地解释道,“无法控制自身。他们是媒介,类似于某种传送装置。他们会不知不觉地接触魔力、转化魔力。而他们试着控制魔力时——比如竭尽全力想要施展法印——反而不会有任何成果。就算试上千百次,结果也不会改变。这是魔源的特性之一。但在某一天,等到魔源不再竭尽全力,不再紧张,而是做起白日梦,或是想着卷心菜和香肠,或玩着骰子,或在床上做爱,或抠着鼻子……在这种时候,意外会不期而至。整栋屋子可能起火,甚至点着半个镇子。”

“你在夸大其词,梅利葛德。”

“兰伯特,”杰洛特放开他的徽章,双手放到桌上,“首先,别再用‘梅利葛德’来称呼特莉丝了。她已多次要求你别再这么叫。其次,特莉丝没有夸大其词。我亲眼见过希瑞的母亲帕薇塔公主施展魔法的样子。我得说,那一幕真的很惊人。我不知道她是不是魔源,但在她险些把辛特拉王家城堡烧成灰烬之前,没人相信她有哪怕一丁点的魔力。”

“也就是说,我们可以假设,”艾斯卡尔点燃另一盏烛台上的蜡烛,“也许希瑞继承了这种天赋。”

“不是也许,”维瑟米尔说,“而是事实。从某方面说,兰伯特没错。希瑞没有施展法印的能力。而从另一方面……我们也都见过……”

他沉默下来,看着希瑞,后者快活地尖叫一声,说明她在游戏里占了上风。特莉丝瞥见柯恩脸上露出微笑,明白他在故意让她。

“没错。”她用嘲笑的口吻说,“你们都见过。可你们见到了什么?你们是在什么情况下见到的?小伙子们,该是坦白的时候了,你们不觉得吗?见鬼,我再重复一次,我会替你们保密的。我发誓。”

兰伯特瞥了杰洛特一眼,杰洛特点头赞同。兰伯特站起身,从高处的架子上拿下一只硕大的矩形水晶瓶,还有个小玻璃瓶。他把小瓶里的东西倒进水晶瓶里,摇晃几下,再把透明的液体倒进桌上的酒杯。

“跟我们喝一杯吧,特莉丝。”

“有这么可怕吗?”她嘲笑道,“就不能在清醒的时候说?我必须先喝醉了才能听?”

“别总觉得自己无所不知。喝一口吧,有助你理解。”

“这是什么?”

“白海鸥。”

“什么?”

“一种轻度药剂。”艾斯卡尔笑道,“能给你带来美梦。”

“见鬼!猎魔人的致幻剂?怪不得你们的眼睛会在晚上闪闪发亮!”

“白海鸥的药性很温和。黑海鸥才是致幻剂。”

“只要这液体里有魔法,我绝对不会喝!”

“只有天然成分。”杰洛特向她保证。但她注意到,他的表情很窘迫,显然担心她会追问药剂的成分。“而且用大量的水稀释过。我们不会给你喝有害的东西。”

这种液体闪闪发光、味道古怪、入口冰凉,随后却将暖意散布到她的四肢百骸。女术士舔舔牙龈和上颚。她辨别不出任何成分。

“你们给希瑞喝了些这种……海鸥,”她猜测道,“然后……”

“那是个意外。”杰洛特连忙插嘴,“我们到这儿的第一天晚上,她口渴了,桌上正好放着一瓶白海鸥。没等我们反应过来,她就一口喝光了,然后陷入恍惚。”

“我们吓得不轻。”维瑟米尔叹了口气,“哦,我是说真的,孩子。我们吓坏了。”

“她开始用另一种声音讲话。”女术士平静地说,看到几位猎魔人在烛光中双眼闪耀,“开始谈论自己不可能知晓之事。她开始……预言。是这样吗?她说了什么?”

“胡话。”兰伯特干巴巴地回答,“毫无意义的废话。”

“那我相信,”她直视他,“你应该很清楚她在说什么。废话是你的特长——而你每次开口,我就更加确信这一点。帮我个忙,暂时闭嘴好不好?”

“这一次,特莉丝,”艾斯卡尔揉着脸颊上的伤疤,严肃地说,“兰伯特没说错。喝了海鸥药剂之后,希瑞的话当真令人费解。她头一次说的都是胡话,不过后来……”

他停了口。特莉丝摇摇头。

“等到第二次,她的话开始有意义了。”她推测道,“也就是说,的确有第二次。她又喝了药剂,因为你们的疏忽?”

“特莉丝,”杰洛特抬起头,“现在不是耍小孩子脾气的时候。我们不觉得有趣。这事让我们担心和不安。没错,有第二次,还有第三次。希瑞在练习时出了意外,她摔倒昏了过去。等到意识恢复,她又陷入恍惚,说起了胡话,用的依然是别人的声音。这次我们还是无法理解,但我之前听过类似的声音,听过相似的说话方式。那些可怜的疯女人——所谓的‘先知’——就是这么说话的。你知道我怎么想吗?”

“当然。这是第二次,说说第三次吧。”

杰洛特的额头渗出汗珠,他用手臂擦了擦。“希瑞经常半夜惊醒,”他继续讲述,“尖叫不已。她受了太多的苦。她不想谈论这些,但很显然,她在辛特拉和安格林见到过孩子不应该见到的事。我甚至担心……有人伤害过她,所以她会时时梦到。她通常很容易安抚,很快会再次入睡……但有一次,她醒来后……又陷入恍惚,又开始用另一个人的声音说话,语气恼人而凶狠。她口齿清晰,说的不再是胡话。她在预言。她预见了未来。而她的预言……”

“什么?杰洛特,她说了什么?”

“死亡。”维瑟米尔轻声道,“是死亡,孩子。”

特莉丝看向希瑞,后者正在尖声指责柯恩作弊。柯恩搂住她大笑起来。女术士突然发现,这是她头一次听到猎魔人大笑。

“谁的死亡?”她依然看着柯恩,简单地问。

“他。”维瑟米尔说。

“还有我。”杰洛特补充道,然后笑了笑。

“等她清醒以后……”

“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们也没问她问题。”

“好吧。她的预言……有没有什么特别的细节?”

“没有。”杰洛特直视她的双眼,“内容很混乱。别问这个了,特莉丝。我们在意的不是希瑞预言的内容,而是她究竟怎么了。我们不担心自己,但……”

“当心。”维瑟米尔警告,“别当着她的面说这个。”

柯恩背着女孩走到桌边。

“跟大家说晚安,希瑞。”他说,“跟这些夜猫子说晚安吧,我们要去睡了。快到午夜了。冬至日很快就会结束。到了明天,每一天都会离春天更近!”

“我口渴。”希瑞滑下他的背,伸手去拿艾斯卡尔的杯子。艾斯卡尔敏捷地挪开杯子,又拿走一壶水。特莉丝飞快地站起身。

“给你。”她把自己半满的杯子递给女孩,同时意味深长地捏捏杰洛特的胳膊,又看向维瑟米尔的眼睛,“喝吧。”

希瑞大口喝着药剂。“特莉丝,”艾斯卡尔看着她,低声问道,“你在做什么?那是……”

“拜托,别说话。”

没过多久,药剂开始发挥效果。希瑞突然身体僵硬,大叫出声,露出快活的笑容。她合拢眼皮,伸展双臂,大笑着踮起脚尖,转起了圈。兰伯特用闪电般的速度搬开凳子,只留下柯恩挡在翩翩起舞的女孩与壁炉之间。

特莉丝一跃而起,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护身符——那是一颗穿着细小链条、镶嵌在白银里的蓝宝石。她把蓝宝石紧紧捏在手心。

“孩子……”维瑟米尔呻吟着说,“你在干吗?”

“我知道我在干吗。”她语气尖锐,“希瑞陷入恍惚,而我会从精神层面接触她,我会进入她的思想。我说过,她就像某种魔法传送装置——我得知道她传送的是什么、用怎样的方法、从哪里汲取的魔法灵光,又是如何转化魔力的。今天是冬至日,正是采取这种行动的理想时间……”

“我不喜欢这个主意。”杰洛特皱起眉头,“一点都不喜欢。”

“如果我们两个有任何一方出现癫痫症状,”女术士没理他,“你们知道怎么做。让我们的牙齿咬住木棍,把我们按住,等到症状结束。打起精神来,小伙子们。我在这方面可不是新手。”

希瑞不再跳舞,而是跪倒在地,伸展双臂,把头搁在自己的膝盖上。特莉丝把变得温暖的护身符贴到太阳穴上,低声念出咒语。她闭上双眼,集中注意力,释放出一股魔力。

大海咆哮,波涛轰然拍打岩石海岸,浪花在巨石间飞溅。她拍打翅膀,追逐着发咸的海风。她带着难以言喻的喜悦,俯冲而下,追上一群同胞,用脚爪拂过浪尖,再度翱翔于天空,甩下水滴,随风滑翔,狂风呼啸着吹过她的纤羽。暗示的力量, 她冷静地心想。这只是暗示的力量。海鸥!

特——莉——丝!特——莉——丝!

希瑞?你在哪儿?

特——莉——丝!

海鸥的鸣叫声停止了。女术士仍能感觉到巨涛掀起的浪花,但身下已经没有了海洋。或者说,那儿的确有海洋——却是草海,是一望无垠的辽阔草原。特莉丝惊恐地发现,她正在索登山顶看着这片风景。但这儿本不是索登山。不可能是。

天色突然昏暗下来,阴影在她身旁盘旋。她看到一队长长的、模糊的身影缓缓走下山坡。她听到许多含混不清的低语声,夹杂着歌词费解的离奇合唱。

希瑞站在她身边,背对着她。狂风吹乱了她淡灰色的头发。

那些模糊的身影排成看不到尽头的队伍,继续往前走。经过女术士身边时,他们转过头。特莉丝看着他们倦怠而平静的面容、了无生气的双眼,差点叫出声来。许多面孔在她看来很陌生,但她却认识其中几位。

珊瑚。范妮尔。尤尔。长着痘疮的埃克西尔……

“为什么带我来这儿?”她低声道,“为什么?”

希瑞转过身,抬起胳膊。女术士看到一滴鲜血流经她的生命线,划过她的手掌,又淌到她的手腕上。

“是朵玫瑰。”女孩平静地说,“莎依拉韦德的玫瑰。我亲手摘下。但它什么都不是。它只是血,精灵之血……”

天空愈加昏暗,一瞬间,耀眼的闪电照亮周围。一切都在沉默与寂静中停滞了。特莉丝迈出一步,想确定自己还能不能走路。她在希瑞身边停下,看到她俩正站在一道无底深渊的边缘,泛红的烟雾在周围打转,后方似有光芒照耀。又一道无声的闪电现身天际,照亮了一条通往深渊深处的大理石楼梯。

“只能是这条路。”希瑞用颤抖的声音说,“没别的路了。只有这一条。走下楼梯。只能是这条路,因为……va&039;esse deireadh aep eian……”

“说啊。”女术士轻声催促,“说下去,孩子。”

“上古血脉之子……feanewedd……ned aep hen ichaer……deithwen……白焰……不,不……不!”

“希瑞!”

“黑骑士……头戴羽翼盔……他对我做了什么?发生了什么?我那时很害怕……现在也怕。还没有结束,永远不会结束。幼狮必须死……事关国家……不……不……”

“希瑞!”

“不!”女孩身体僵硬,紧闭双眼,“不,不,我不要!别碰我!”

希瑞的表情突然冷酷起来。她的声音带上了金属质感,冷酷而凶狠,语气也充满威胁与讽刺。

“特莉丝·梅利葛德,你居然跟她一起来了?居然来到这儿?你做得太过火了,第十四人。我警告过你。”

“你是谁?”特莉丝发起抖来,但努力保持声音镇定。

“等时机成熟,你会知道的。”

“我现在就要知道!”

女术士抬起双臂,骤然伸出,使尽浑身力气施放了一个辨识身份的咒语。魔法帘幕爆开,后面紧跟着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

特莉丝呻吟一声,跪倒在地。在她面前,一扇又一扇的门接连打开,永无休止地通往不存在的尽头。通往虚无。

“你错了,第十四人。”带着金属质感的非人声音冷笑道,“你把投在湖面的倒影错当成了夜空的繁星。”

“别碰……别碰那个孩子!”

“她可不是什么孩子。”

希瑞的嘴唇动了动,但特莉丝看到,女孩的双眼呆滞无神。

“她不是什么孩子。”声音重复道,“她是火焰,是必将点燃世界的白焰。她是上古之血,hen ichaer。精灵之血。此种不会萌芽,却将燃起烈焰。 血液将被玷污……那是终结的时代,tedd deireadh终将到来。va&039;esse deireadh aep eian!”

“你在预言死亡?”特莉丝大吼,“你只有这点本事?预言所有人的死亡?他们,她……还有我?”

“你?你已经死了,第十四人。你的心灵已经死去。”

“凭借这个世界的力量,”女术士呻吟着,动用仅剩的力气。她的手掠过空气,“我凭借地、气、水、火的力量向你施咒。我命令思想、梦境和死亡中的你,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你。快说!你是谁?”

希瑞转过头。通往深渊深处的楼梯轮廓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浅灰色的海洋,翻涌着白沫与起伏的波涛。海鸥的叫声再次穿透寂静。

“飞吧。”那个声音用女孩的嘴巴说道,“是时候了。回到你的来处吧,山上的第十四个巫师。用海鸥的翅膀飞翔,听着其他海鸥的鸣叫。仔细听!”

“我命令你……”

“你命令不了我。飞吧,海鸥!”

眨眼间,潮湿腥咸的空气再度出现,狂风呼啸,海鸥飞翔。那是一场没有,也没有终点的飞翔。海鸥狂野地鸣泣不停。

特莉丝?

希瑞?

忘了他!别再折磨他了!忘了吧!忘了吧,特莉丝!

忘了吧!

特莉丝!特莉丝!特莉丝——!

“特莉丝!”

她睁开双眼,在枕头上晃晃脑袋,动了动麻木的双手。

“杰洛特?”

“我在。你还好吧?”

她四下张望。她在自己的房间里,躺在床上。凯尔·莫罕最好的床。

“希瑞怎么样了?”

“她睡着了。”

“我昏迷了多……”

“非常久。”他插嘴道。杰洛特给她盖上被子,用双臂抱住她。他俯下身时,狼首徽章就在她面孔上方摇晃。“你的做法太不明智了,特莉丝。”

“一切都好。”她在他怀抱里发起抖来。其实不好, 她心想。一点儿都不好。 她转过脸去,避开那枚徽章。关于猎魔人的护身符有许多理论,但哪条都不建议巫师在冬至日同它接触。

“我们……在恍惚时说了什么?”

“你什么都没说。你一直人事不省。希瑞……醒来之前……说了句‘va&039;esse deireadh aep eian’。”

“她懂上古语?”

“懂些皮毛,但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这句话的意思是:‘有些事情即将结束’。”女术士伸手抹了把脸,“杰洛特,这事很严重。希瑞是极其强大的媒介,我不知道她在接触谁,或者什么东西,但我相信他们之间的联系十分紧密。某种存在想把她据为己有,而那个存在对我来说太过强大。我替她担心:她下一次恍惚很可能导致精神疾病。而我没法控制,也不知如何控制,我做不到……虽然势在必行,但我没法阻挡或压抑她的力量;真到别无选择时,我也没有能力彻底消灭那股力量。你必须请求另一位巫师的帮助。更有天赋、更有经验的巫师。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我知道。”他转过头去,抿紧嘴唇。

“别再抗拒了,也别为自己开脱。我能猜到你为什么找我而不找她。放下你的自尊,粉碎你的敌意和顽固吧。折磨自己毫无意义,你这么做的同时,也是在拿希瑞的健康和人生冒险。下一次恍惚带给她的危险比草药试炼更大。向叶妮芙求助吧,杰洛特。”

“那你呢,特莉丝?”

“我?”她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我不重要。我让你失望了。我在每件事上……都让你失望了。你……找我是个错误。仅此而已。”

“错误,”他努力说出这句话,“对我来说也很重要。我不会把错误从我的人生或记忆中抹掉。我也永远不会因此责怪别人。你对我很重要,特莉丝,一直都是。你从没让我失望过。从来没有。相信我。”

她沉默良久。

“我会待到春天。”最后,她用颤抖的声音勉强开口,“我会陪着希瑞……照看她,不分昼夜。我每天都会陪着她。等到春天……春天到来,我们就带她去艾尔兰德的梅里泰莉神殿。也许到了神殿,想占据她的东西就没法接近她了。然后你可以向叶妮芙求助。”

“好的,特莉丝。谢谢你。”

“杰洛特?”

“嗯?”

“希瑞还说了别的事,对吗?只有你听到了。告诉我她说了什么?”

“不。”他抗议道,声音发抖,“不行,特莉丝。”

“拜托。”

“她没跟我说话。”

“我知道。她当时在对我讲话。拜托,告诉我吧。”

“等她醒过来……我抱起她时……她小声说:‘忘了他。别再折磨他了。’”

“我不会了。”她平静地说,“但我忘不了。原谅我。”

“我才该请求你的原谅。而且不单是原谅。”

“你那么爱她。”她在叙述,而非询问。

“对。”漫长的沉默过后,他低声承认道。

“杰洛特。”

“什么,特莉丝?”

“今晚陪陪我吧。”

“特莉丝……”

“只是陪陪我就好。”

“好吧。”

冬至日后没几天,大雪停了。霜冻随之来到。

特莉丝日夜陪着希瑞,照看她,无微不至地关怀她。

女孩几乎每晚都会尖叫着醒来。她会神志不清地捂着脸颊,痛苦地叫喊。女术士用咒语和灵药安抚她,让她重新入睡,还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摇晃。然后她自己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入睡,思索着希瑞在睡梦中和醒来后说的话。她的心里会涌起强烈的恐惧。va&039;esse deireadh aep eian……有些事情即将结束……

整整十个昼夜都是如此。最后,一切终于过去,消失得无影无踪。希瑞可以安安静静地入睡了,没有噩梦,什么梦都没有。

但特莉丝依然看护着希瑞,片刻也不离开。她关怀着她,无微不至。

“快点儿,希瑞!冲刺,攻击,闪躲!原地转体半圈,突刺,闪躲!保持平衡!用左臂保持平衡,不然你会从木桩上摔下来!伤到你的……女性特征!”

“什么?”

“没什么。累了吗?如果你想,可以休息。”

“不,兰伯特!我还能继续。你知道的,我没那么弱。要不要我一次跳两根木桩?”

“胆子不小!要是你摔下来,梅利葛德会扯掉我的……我的脑袋。”

“我不会的!”

“我已经说过了,不打算再说一遍。别显摆!双腿站稳!注意呼吸,希瑞,呼吸!你喘得像头快死的猛犸象!”

“哪有?”

“不许尖叫。练习!攻击,闪躲!格挡!转体半圈!格挡,转体一圈!在木桩上站稳,该死的!别晃!冲刺,突刺!再快点儿!转体半圈!跳跃劈砍!就是这样!很好!”

“真的?兰伯特,刚才那下真的很好吗?”

“谁说的?”

“你说的!刚刚才说!”

“那是口误。攻击!转体半圈!闪躲!再来一次!希瑞,你的格挡哪儿去了?要我告诉你多少次?闪躲以后必须格挡,用剑护住你的头和双肩!必须!”

“就算我只对付一个对手?”

“你永远不知道你要对付几个。你永远不知道身后的情况。你必须时刻保护好自己,靠步法和剑术!这得成为你的反射动作。反射动作,懂吗?绝不能忘。如果在实战里忘记,你就完了。再来一次!终于记住了!就是这样!明白格挡的作用没?你可以用它挡住任何攻击。有必要的话,还可以趁势往身后劈砍。好了,让我看看你的转体后刺。”

“哈——”

“很好。现在明白了?理解它的用意了?”

“我又不傻!”

“你是女孩。女孩没脑子。”

“兰伯特!如果特莉丝听见……”

“哪儿那么多‘如果’‘但是’的?好吧,可以了。下来吧,休息一下。”

“我不累!”

“我累。我说休息。从木桩上下来。”

“空翻落地?”

“你以为呢?难道要像母鸡跳下鸡棚?好了,跳。别怕,我在下面接着你。”

“哈!”

“不错。非常好——以女孩的标准来说。可以摘掉蒙眼布了。”

“特莉丝,今天学这些应该够了?好吗?我们可以坐雪橇滑下山去玩!今天阳光明媚,雪地晃得我眼睛都疼了!天气多好啊!”

“别把身子探出窗户,你会摔下去的。”

“特莉丝,我们去坐雪橇吧!”

“如果你能把这句话用上古语复述一遍,今天的课程就可以结束。离窗子远点儿,回到桌边……希瑞,要我告诉你多少次?别拿着剑挥来挥去,放到边上。”

“这是我的新剑!真正的猎魔人之剑!用天空落下的金属打造!真的!杰洛特这么说的,你知道的,他从不撒谎!”

“哦是啊。我知道。”

“我得适应这把剑。维瑟米尔伯伯按我的体重、身高和臂长作了修改。我得让手和手腕习惯它才行!”

“习惯到你满意为止,不过得在外面去习惯,这儿可不行!好了,我听着呢。你提议出去坐雪橇。用上古语说。好了,说吧。”

“唔……‘雪橇’怎么说?”

“‘雪橇’是sledd。‘坐雪橇’是aesledde。”

“啊哈……vaien aesledde, ell&039;ea?”

“问句句尾别用这种词,不礼貌。要通过语调提问。”

“但群岛那些孩子……”

“你要学的不是史凯利格土话,而是标准的上古语。”

“我想知道,我干吗要学上古语?”

“为了让你了解这门语言。学习不了解的东西很有必要。不懂外语的人会处处碰壁。”

“可大家都说通用语啊!”

“没错,但有些人不只说通用语。我向你保证,希瑞,做少数派比做平凡的大多数强。好了,我洗耳恭听。把句子说完整:‘今天天气真好,我们去坐雪橇吧。’”

“ee……唔……ee tedd a&039;taeghane,a va&039;en aesledde?”

“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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