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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 家园 0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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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谢。” 阿梅莉亚大婶说。

讨价还价在一片尴尬气氛中匆匆了事。他搓一搓拇指和食指,指向煤气罐、厨具和卧室。然后他查了“出租”——这个词很奇怪:aguer。 每一次阿梅莉亚大婶都一脸紧张地报出一个数字,但每一次彼得都觉得她只算了三分之一到四分之一的价钱。他一口答应。阿梅莉亚大婶向他示意:她愿意帮他洗衣服,并且可以每周来打扫一次。他略有犹豫。这里本来没什么可打扫的,况且他那么多的空闲时间用来干什么呢?不过他转念一想,她会成为他与村民之间的纽带。更重要的是,她会是联系奥多的纽带,猩猩的代言人。同时,他意识到图伊泽洛的村民似乎不太富裕。通过雇用她,他将为地方经济注入一笔微薄的资金。

“好,好,” 他对她说,“多少钱 ?”

“明天,明天。” 阿梅莉亚大婶微笑着回答。

然后轮到下一个事项。他需要计划自己和奥多的长期生活。他要正式开一个银行账户,从加拿大定期转账,并为他的车申请一张长期车牌。最近的银行在哪里?

“布拉干萨。” 她回答。

“电话?” 他问,“这里?”

“餐馆,” 她回答,“阿尔瓦罗先生。”

她给了他电话号码。

布拉干萨距这里一小时车程。他是应该把猩猩带到闹市,还是把他单独留下?他不知道怎样做会让他更担心。手头的杂事必须处理。无论在城里还是在村里,他对奥多都没有实质性的约束。无论做什么,他都必须依赖猩猩的配合。他只能寄希望于奥多不会离开房子太远或者惹出麻烦。

阿梅莉亚大婶和她的帮手走了。

“待在这儿,待在这儿,我很快回来。” 他对奥多说。奥多正在玩石质地板上的一条缝。

他走出屋子,关上门,尽管他明白奥多可以轻而易举地打开。他上车离开。在后视镜里,他看见猩猩正往房顶上爬。

他在布拉干萨买了日用品——蜡烛、油灯、煤油、肥皂;食品,包括无须冷藏的听装牛奶;各种家居用品和个人用品。随后他去银行办了手续。车牌会在一星期之后寄到餐馆。

在布拉干萨的邮局里,他拨了两通电话到加拿大。本说很高兴父亲安全抵达。“你的电话是多少?”他问。

“这里没有电话,”彼得回答,“但我可以给你村里餐馆的电话号码。你可以留言,我给你打回去。”

“你说什么,没有电话?”

“就是这个意思。房子里没有电话。但是餐馆里有一部。你记一下号码。”

“屋里有自来水吗?”

“有。冷水,但确实是自来水。”

“那就好。有电吗?”

“老实说,没有。”

“你真没逗我?”

“没错。”

一阵沉默。他感觉本在等待某种解释、某种证明,或者是辩解。他一句话也没说。于是儿子继续追问:“那边的路怎么样?是水泥路吗?”

“是鹅卵石路。你的工作怎么样了?瑞秋呢?亲爱的老渥太华还好吗?”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爸爸?你去那儿干什么?”

“这地方不错。你的爷爷奶奶就是这里的人。”

他们以高跷舞者般的优雅结束了通话。他们承诺不久后再联系。对未来的寄望冲淡了眼前的尴尬。

妹妹特蕾莎和他的对话更为开门见山。

“村子怎么样?”她问,“有家的感觉吗?”

“没有,我都还不会说这里的话呢。不过这地方很安静,充满了乡村气息,非常古老——让人眼前一亮。”

“你找到家里的祖宅了吗?”

“还没有。我刚安顿下来。我们搬走时我还不到三岁。我在这座房子还是那座房子里出生的,对我来说都大同小异。不过是一座房子罢了。”

“好吧,多愁善感先生——我们那帮失去联系的表亲呢?”

“他们还藏在暗处,等着什么时候朝我扑过来吧。”

“我觉得你应该把那个地方说得好一点儿,这样本更容易接受。比方说,告诉他你正在寻根溯源,重修家谱。你一声不响就走了,他一头雾水。”

“我尽量吧。”

“你还想克拉拉吗?”她柔声问。

“我常在心里跟她说话。她现在就住在那儿。”

“你能照顾好自己吗?心脏还行吗?”

“还蹦着呢。”

“听上去不错。”

当他回到图伊泽洛时,奥多还在屋顶。他一看见汽车就呼呼直叫,蹦跳着下到地面。在数声代表欢迎的呼声后,他直立起来,一步三晃地把装满杂货的口袋往屋里拖。他一片好心的结果是撕裂的口袋和散落一地的物品。彼得把所有东西捡起来,搬进屋里。

他布置好厨房。他把客厅的桌子和卧室的床挪到更顺眼的位置。整个过程中,奥多一声不响地注视着他。彼得感到些许紧张。他依然需要适应猩猩的目光。它像灯塔的光柱一般四下扫射,他漂浮在海面,被晃得睁不开眼。奥多的目光像是一个入口,他无法看到门内的景象。他猜测猩猩在想什么、以什么方式思考。或许奥多对他也有类似的疑问。或许猩猩也把他视作一个入口。不过他很怀疑。在奥多眼里,他更像个稀罕玩意儿,一个大自然的异类,一只穿衣服的猩猩——围着那只更天然的猩猩团团转,像被催了眠一样亦步亦趋。

好了。所有的物品各归其位。他扫视了一下,感到自己又来到了一句话的终点。他有些坐立不安。他盯着窗外,黄昏将至,看起来快要变天了。没关系。

“我们去探险吧。”他对奥多说。他提起背包,和猩猩一道出了门。他不愿纠缠于村民持续不断的关注,于是朝着高原方向,往坡上走,直到找到一条重新绕回山谷中的林间小路。奥多四肢着地,步履缓慢而轻盈。他的头垂得很低,从后面看仿佛没有头。进入森林后他兴奋起来,望着周围挺拔的橡树和栗树,成片的菩提树、榆树,还有杨树、松树,随处可见的灌木丛,繁盛的蕨类植物。他冲在前面。

彼得稳步前行,常常在奥多东张西望的时候超过他。然后猩猩追上来,蹦蹦跳跳地反超他。他留意到每次奥多经过时都会碰他一下——轻拍他的大腿后侧,没有用力,也没有恶意,更像是一种确认。很好,很好,你还在这儿。 然后奥多又四处晃悠,彼得再度领先。不如这么说,彼得步行穿过森林,而奥多是荡过去的。

奥多在寻找食物。灵长目研究所的鲍勃曾告诉他:在野外一有机会,猩猩就会搜寻根茎、花朵、野果、昆虫,基本上一切可吃的都不放过。

下雨了。彼得找到一棵高大的松树,在树下躲雨。树冠并不能完全挡雨,但他不在乎,因为他有防水的雨衣。他披上雨衣,背靠树干坐在一层松针上。他等着奥多赶上来。当他看到猩猩沿着小路跑过来时,便大声呼唤。奥多停下脚步,惊奇地盯着他。猩猩还没见过雨衣,所以不明白他的身子去哪儿了。“过来,过来。”他说。奥多在离他不远的小丘上坐下。虽然猩猩看上去并不怕雨水,彼得还是从背包里拿出第二件雨衣。拿东西时,他掀起了自己的雨衣。奥多笑了。哦,原来你的身子在这儿呢! 他几步来到彼得身边。彼得把雨衣套在猩猩头上。这下子他们成了两颗没有身体、四处张望的脑袋。

他们头顶的树冠呈锥形伸向半空,酷似一顶印第安帐篷,空间被枝干分割得支离破碎。松脂的气味十分浓烈。他们坐着,看雨水落下,欣赏它们造就的各式景观:挂在松针尖端的水滴在最终坠落前慢慢膨胀,仿佛陷入沉思;逐渐汇聚成形的水洼,由溪流一一相连;万籁在雨中喑哑,唯有雨声清晰入耳;一个绿色与褐色的世界在阴暗潮湿的光线里浮现。一头孤零零的野猪匆匆跑过,把他俩吓了一跳。大多数时间里,他们只是聆听森林的勃勃生机,聆听那轻轻呼吸着的静谧。

到家时天已经快黑透了。彼得找出火柴,点了根蜡烛。上床之前他在壁炉里生了火,把炉火压得很低。

第二天他醒得很早。夜里奥多在彼得的床垫旁边晃荡了很长时间,然后才离开卧室。猩猩更喜欢单独睡觉,这一点让彼得很庆幸。他走出卧室,发现猩猩睡在隔壁房间的衣柜顶上。他躺在一条毛巾和彼得的几件衣服堆成的窝里,一只手放在两腿之间,另一只手枕在脑袋下面,睡得正香。

彼得走进厨房,烧了一大锅开水。前一天他发现一只方形金属盆,大概一米宽,底很浅,有平行的纹路。没浴缸的房子里,保持个人卫生就靠它了。水烧好了,他刮了脸,然后站在盆里洗了澡。水溅在石头地板上。他还须勤加练习怎样在盆里用海绵搓澡。他擦干身子,穿好衣服,把地板擦净。该做早餐了。有热水可以泡咖啡。也许奥多会喜欢燕麦粥。他把牛奶和燕麦片倒进锅里,把锅架在炉子上。

他转身去取磨好的咖啡,惊讶地发现奥多就在厨房门口。他蹲在那儿看了多久?猩猩的行动无声无息。他的骨头不会嘎吱作响,也没有会摩擦出声的爪子或蹄子。奥多在这座房子里无处不在,这是另一件彼得需要适应的事。他意识到自己其实并不介意。和他的隐私相比,他更在乎奥多的陪伴。

“早上好。”他说。

猩猩爬上厨房的灶台,在炉灶边坐下,对火焰毫无畏惧。泡咖啡的水没有引起他的兴趣。他的注意力集中在煮粥的锅上。粥开始沸腾时,彼得把火关小,用一支木勺搅动锅里的混合物。奥多的嘴角一紧,伸手握住木勺,开始小心地搅动,没有把粥溅出来,也没有把锅打翻。勺子搅了一圈又一圈,各种原料在锅里翻滚起伏。他抬头看了彼得一眼。“你做得很好。”彼得点点头,轻声说。燕麦片很大,还是生的。他和奥多又花了十五分钟看着粥在食物化学的作用下逐渐变稠。严格来说,是十六分钟。作为一个尚处于摸索阶段的平庸厨师,彼得严格地按照菜谱计时。当他加入核桃碎和葡萄干时,奥多的眼神里充满了敬畏,仿佛一名学徒目睹巫师揭示魔法药水的成分。奥多继续耐心且不遗余力地搅拌。只有当彼得关了火、盖上盖等粥冷却时,猩猩才表现出不耐烦的样子。热力学原理对他来说太多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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