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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尊敬的读者,亲爱的朋友们,随着新春的钟声在二〇〇七年除夕之夜敲响,我的故事也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我小时候读过几年私塾,后来在邗桥的图书馆看过百十来本书,这大概就是我全部的文学积累。您知道,我这个人知识贫乏,见解浅陋,当然,更谈不上什么才华。我之所以决定写下这个故事,就像春琴所说的,仅仅是为了让那些头脑中活生生的人物不会随着故乡的消失而一同湮没无闻,如此而已。如果你觉得,这个故事也还读得下去,我要感谢你的耐心与大度。如果你不喜欢这个故事,我也只能对你说声抱歉。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话要讲。
不过,就在这个故事快要结束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原先未曾料到的事,它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了这个故事的寓意和走向。在这里,为谨慎起见,我觉得还是有必要略作说明。
春节过后,在同彬一再的怂恿下,我开始将初稿工工整整地誊抄在干净的稿纸上,准备将它寄到南京的一家出版社去碰碰运气。按照我与春琴的事先约定,每天傍晚,我都会把当天抄录的部分一字不落地读给她听。此时的春琴,早已不像先前那样,动不动就夸我讲故事的本领 “比那独臂的唐文宽不知要强上多少倍”,相反,她对我的故事疑虑重重,甚至横加指责。到了后来,竟然多次强令我做出修改,似乎她本人才是这些故事的真正作者。我发现,自从去年年底我与她办了结婚证之后,从前那个野性未驯、蛮不讲理的少女的幽灵,渐渐在她身上苏醒了。当她一边飞快地结着毛衣,一边指责我“瞎编”、“生生变变(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这个词到底是什么意思)”、“胡说八道”的时候,你可以想象我当时的恼火与怒不可遏。如果你觉得,一个不识字的农村妇女的所谓意见完全可以置之不理,那就大错特错了。拒绝修改的后果,要比“再也不给你买烟”这样的威胁严重得多。
举例来说,故事中的马老大这个人物刚出场的时候,为了交代她的生平,我讲述了她与摸骨师吴其麓之间的一段交往——说实话,文字中颇多狎邪床笫之辞。我正读得高兴,没想到春琴忽然对我喝道:
“等等。”
她一说“等等”,我心里就“咯噔”一下。
“这一段你写得实在太不像话。我听了以后五猫抓心。你还是把它删了吧。”春琴道,“这一大段全部删掉。一个字也不要。”
我望着她,发了半天呆,才想起来请教她为什么要删。
春琴仍在低头织毛衣,她头也不抬地问我:“你说,马老大这个人。平时对我们怎么样?”
“挺好的呀。”我茫然不解地望着她,“说起来,我父母结婚,还是她做的媒呢。”
“就是嘛!你在文章中把她写得那么龌龊,怎么对得起她?你把她过去的那点事揭发出来,她知道了会怎么想?”
我只得很不高兴地提醒她,马老大已经死了六七年了,她不可能知道这件事。
“反正我心里不舒服。”春琴提高了嗓门,“直说吧,你是删,还是不删?”
我耐着性子跟她解释,现实中的人,与故事中的虚构人物,根本不是一回事。既然是写东西,总要讲究个真实性。可没等我把话说完,春琴就不客气地回敬道:
“讲真实,更要讲良心!”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知道再这么纠缠下去,大概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就板起脸来告诉她,我不打算删掉任何一个字。春琴立刻把手里的毛衣往床上一扔,蓦地站了起来,从床头柜上端起水杯——我原以为她会把水杯直接朝我砸过来,还好,她只是喝了一口水。随后,她抹了抹嘴,说了句“让你的真实性见鬼去吧”。一扭身,气咻咻地出了房门。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我开始冷静下来。我来到厨房,看见她正在灶下烧火,暗自垂泪。我走到她身边,正想蹲下来劝劝她,可她一把就把我推开了。她从灶下起身,走到灶前,掀开锅盖,将铜勺在铁锅里胡乱搅了搅,对我说:
“明天一早,你就去街上买张床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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