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 声(1/2)
周秉义去世一个多月,周聪和妻子大吵了一个下午,周秉昆骑着自行车前往儿子家调解。穿过一条小街时,有一个男人也骑着自行车相向而来。秉昆一眼看清是德宝,他猛刹车闸正要叫住德宝,德宝头一低,从他眼前一闪而过。周秉昆在原地愣了许久。
然而,周家的亲人们也有好事降临。
七月周蓉的小说《我们这代儿女》几经周折,终于出版了。最初,几家出版社先后退稿,因为她完全是一位毫无名气的新作者。万般无奈,她只好交给了一家文化公司,请求帮助。对方读后大加赞赏,如获至宝,出面说服了一家出版社。她还接受建议,将小说从三卷压缩成了上下两卷。
文化公司和出版社劲头儿很足,连续三个月在网上连载,收获点赞无数。为了引起更多人关注,蔡晓光还托几位老友,专门组织了几篇差评,一反一正,争议如潮。好事者翘首以待,读书人也想一窥究竟。小说刚刚面市,网络、电视、报纸就纷纷选摘报道,一时成为当年热议的文化现象。首印五万套一扫而光,出版社赶紧加印,才没有断货。
八月,周秉昆当爷爷了。
周聪升级当爸爸前,贷了一笔款,向周玥借了一笔钱,买下了一套九十多平方米的精装修二手房。
郑娟抱着孙子欢喜得合不上嘴,她对前去祝贺的周蓉和蔡晓光说:“多漂亮的宝宝啊!”
蔡晓光与周蓉走在回家路上时,却一脸阴云。
周蓉问:“你怎么了?”
晓光说:“替你们周家心情不好。”
周蓉又问:“为什么呢?”
晓光说:“我讲真话你可别生气,你看那孩子,明明不漂亮嘛!”
周蓉说:“出生没几天,你能看出什么漂亮不漂亮?”
晓光说:“当然看得出来!有的小孩,一出生就五官端正、眉清目秀的。可秉昆那孙子,塌鼻梁,小眼睛,厚嘴唇,大嘴巴,没一处像你们周家的人,哪儿哪儿都像他妈。将来肯定是个丑男,又不是生在有钱人家,那就只能娶个丑老婆,再生个……”
“你给我住嘴!”周蓉生气了。
晓光叹道:“真话确实令人讨厌啊!”
周蓉也不由得叹了口气。
九月下旬,郝冬梅给周蓉发了条短信,说自己将在“十一”当日结婚,希望周蓉做伴娘。
实在太突然,周蓉不知该如何回复,赶紧征求晓光的意见。
晓光说:“再突然,那也得答应,咱俩一块儿参加。”
周蓉问:“那怎么对秉昆和郑娟说呢?”
晓光说:“及时转告,先说也邀请他们了,再说咱俩愿代表他俩出席。”
秉昆很快就回了姐姐的短信,表示他和郑娟都想让姐姐和姐夫代表参加。
秉昆告诉郑娟时,她愣了愣,随即高兴地说:“我还经常替嫂子这么想呢,好事呀,她改嫁了也照样是咱们的亲人嘛!”
郝冬梅的第二任丈夫也是“红二代”,快七十岁了——她那些侨居国外的朋友为他俩牵的线,搭的桥。他早已持有美国绿卡,起初是国内国外两边跑着经商,后来跑累了,就由儿子接班来干。朋友对冬梅说,父子俩的生意做得挺大,都是出国越久年岁越大越爱国的华侨。
婚札在本市一座落成不久的五星级酒店举行,很洋派,由一位神父主婚,管风琴奏乐,儿童唱诗班唱圣歌,气氛庄重温馨。嘉宾不多,也就十来桌,还有几桌外国客人。来宾多是老新郎的亲朋好友,从世界各地专程赶来。郝冬梅的亲朋好友只有两桌,包括周蓉和蔡晓光。
周蓉出色完成了伴娘使命,告别时她送给郝冬梅一套《我们这代儿女》,说小说中有她的影子。
郝冬梅情不自禁地拥抱了周蓉,低声对她说:“我是为你哥做出这种决定的。他临终时,要求我答应他这么做,当然,我自己需要重新找到归宿。”
周蓉和蔡晓光回到家门口时,已有两位男士等着。一位是文化公司的老总严琦,一位是出版社副总编辑吴山。她一忙,居然把和人家约好的见面忘了。
两位老总是来和她商谈,准备推荐她的作品参评长篇小说大奖。他们希望她到一些重点省份签售,并接受电台电视台及报刊网络采访,撰写创作感想,以便进一步扩大小说的影响。
“为了我们共同的利益,请您全力配合。如果获奖,奖金不少呢,够买一辆好车了,出版社一分不要!”吴总说。
“自我宣传确实是必要的。您以前没出过书,如此之高,许多读者希望了解您这个人。比如,您前夫是怎样的人,您十余年海外生活的境遇,您跟晓光先生又是怎么结合在一起的,都值得细细写来。要学会自我炒作。自我炒作就得自我爆料,公司有人协助……”严总接着说。
蔡晓光不高兴了,插嘴道:“不许扯上我啊!扯上我,你们要先付费。我的价码很高,每扯一次一百万,一口价。”
两位客人看出周蓉也心有不悦,却不知是为什么,留下一份宣传企划书,马上起身告辞。
“你也看看吧。”周蓉心不在焉地将企划书翻了翻,抛给晓光。
晓光说:“我就不看了吧,刚才听明白了。”
她问:“你什么意见呢?”
他说:“那么大数目的一笔奖金倒是挺诱人的。”
“可被他们牵着鼻子走,肯定把我折腾个半死,你舍得吗?何况,能不能评上奖还两说着。”
“舍不得。你的事,最终要你自己拿主意,别受我影响。”
“我怎么决定,你都同意?”
“当然。”
“我的决定是,不参与。”
“那就别参与。”
“咱们可以买一辆车,等你生日那天买,算我送你的生日礼物。”
“就别等我生日那天了呀,那可要等到明年三月份呢。早买早开,我经常拉着你到郊区去转转,好事为什么往后拖呢?”
“行,听你的。”
“不必买太贵的,咱俩都不是虚荣的人,也没什么谱可摆。现在二十五六万的旅行车已经很不错了,就买那种吧。”
“对,由你选。到我账上的稿费七十多万了,年底会近百万。买一辆你说的那种车,还结余不少呢。周玥的生活不用我们操心,秉昆的生活也基本不用我们操心了。我们的生活开始省心了,为了几十万元钱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那也太委屈自己了。在娱乐至死的时代,我的一部纯文学小说,成为年度畅销书,以后肯定也会成为常销书,年年都会有笔版税的。而且,几家电台广播了,出租车司机都爱听,七八份报纸也连载了,我还努着老命追求什么奖呢?不获奖我也有成就感了,我的小说不必评论家说好,我自己知道好就是好。肯定会留得住,以后十年内仍会是值得读的小说。真获那么个奖,对我反而不好了。不再写下去,人家会说江郎才尽。可我不想再写什么了,也写不出什么了,《我们这代儿女》把我掏空了。我从没想过当作家,只愿意像塞林格那样,在特定时代写一部自己一心想要写成的小说而已。”
蔡晓光平静、耐心、享受地听妻子说完那一番话,笑着问:“你的偶像是《麦田守望者》的作者吗?”
周蓉说:“对。”
晓光说:“你的想法我都赞成,也都支持。只有一点,有待商讨。你的小说证明,你太有写作潜质了,可以不必当作家,但还是要继续写下去。不写大部头的,就写短篇。有写作的天分,为什么不用呢?”
周蓉沉思片刻,笑了。她说:“我会认真考虑你的建言。”
几天后,蔡晓光和周蓉买回了一辆车。第二天,他们就拉上秉昆和郑娟到郊区兜了一圈。
如果说,得知嫂子郝冬梅结婚的消息后,周秉昆只不过有失落之感,那么,他再见到嫂子时,心情就很忧伤了。
那天,他进城到儿子周聪家监督阳台改造,干完活后穿行过步行街,遇到了郝冬梅与第二任丈夫。她穿件貂皮大衣,脚上是半高靿的高跟靴,挽着丈夫的胳膊。他身穿呢大衣,拎只服装袋,两人显然刚买了衣服。
双方都因意外的相遇愣住了,谁想装作没看见对方都为时已晚。郝冬梅略微胖了些,气色很好。她到韩国做了整容,小手术恢复得快,感觉一下子年轻了五六岁,一脸重新找到归宿的满足。
秉昆本要叫嫂子,话到唇边,猛然意识到不能再那么叫了,改口叫出的是“冬梅姐”。
“冬梅姐”表情不自然地说:“秉昆,你穿得太少了吧?”
那时已是十一月中旬,天气转冷,树叶已经落光,步行街上黄叶遍地,稍显萧瑟。秉昆为了帮着干活方便没穿棉的,外衣里边只穿了一套秋衣秋裤。上午天气还不是多么冷,下午一起风,他觉得确实穿少了,一站住,感觉更冷了。
他说:“出门时,没想到下午会这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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