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初秋(2/2)
二位新人向父母献花的时候,来宾们一齐热烈鼓掌,镁光灯闪个不停。
“谢谢!”田坂院长接过花束的时候,用另一只手紧紧握着三郎的手说。
而三郎的母亲从亚希子手里接过花束时,仍然用手帕挡住眼睛。
从两点开始的婚宴终于到此结束了。
最后,介绍人和新郎新娘,以及新人的父母站在会场的出口送别来宾。
“加油!”“好好努力!”人们这样说着离开了。
可是几乎没有人对三郎这样说,大家都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他,心说,这位就是新郎啊。
叔叔默默地走了过去。姨妈还有些醉意,拍着三郎的肩膀说:“三郎,干得不错。”
最后出来的是高冈。“好好过。”高冈握着三郎的手说道,“我今天晚上回去。”
“谢谢你!”三郎很想跟他好好聊一聊,可是没有时间了。
“刚才的事不要放在心上。回头见。”高冈又说了句,就走了。
婚宴之后,两人又和亲戚们一起拍照、聊天,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多了。
两人今天就住在饭店里,第二天要坐中午的飞机去新加坡。
“你累了吧?”
亚希子白天一直戴着沉重的头饰,穿着礼服,比三郎要累得多。
“总之,我们现在结婚了。”
亚希子说完吃吃笑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
“不好笑吗?我现在成了妻子啦。”
“我也成了丈夫了。”
“你不觉得可笑吗?”
这么说来,也的确可笑。
“请多关照!”
“彼此彼此。”
两人互相低头,然后突然想起来似的接了吻。
“现在我们在一起待多长时间,别人也不会说什么了,反倒有点没意思了。”
两人再次对视着笑了。
“我肚子饿了,在宴席上什么也没吃。”
三郎在婚宴上也几乎没有吃东西。
“咱们先冲个澡,然后去餐厅吃吧。我想吃清淡的日本菜。”
“好啊。你先去洗吧。”
“不,应该老公先洗。”
“没关系,你今天比我累。”
“那我去了。”
亚希子拿着化妆包,进了浴室。
房间里剩下三郎一个人,他躺在了床上。
十一月白天变短,此时天色已渐暗,从窗户看去,只能看到电视塔上的红灯。
令人晕头转向的一天终于过去了。
今天上午自己还半信半疑的,不知到底能不能顺利过关,而现在两个人已经成了真正的夫妻。两人的关系已经不可能轻易结束了。
终于走到这一步了……三郎吐出了一大口气。
起初他根本想不到能够到达这个程度。他以为肯定撑不到结婚,就会败露的。可是,现在看来真是轻而易举地实现了。由于太顺了,以至于有些失落。
总之,万事如意。
不过,婚宴之后,妈妈说的那句话,还在三郎耳边回响。
千叶的姨妈和千住的叔叔回去的时候,母亲只对三郎说了一句话:“过不下去的话,随时回家来。”这时候母亲既不是生气也不是悲伤,而是母亲一贯的淡淡的沉稳态度。
然而,三郎知道母亲的心情似乎全都包含在这句话中。
恐怕母亲是参加了婚宴后才知道,三郎是伪装医生才结的婚。到现在为止,他一直糊弄母亲说,是对方自己误判的,但今天她一定知道了其实是三郎在欺骗对方。
儿子伪造经历结了婚,从法律上说,这是很明显的婚姻欺诈罪。但是,母亲对于这件事什么也没有说。事已至此,现在说什么也无济于事。而且儿子想要结婚的心情,做母亲的肯定是再清楚不过了。
所以母亲没有责骂三郎。只是母亲觉得,这样大的谎言是不可能持久的。虽然贫穷,但母亲为人诚实,她相信做错了事必然会暴露的。虽然没有受过多少教育,但母亲很懂得人情世故。
早晚有一天,儿子会被冠以婚姻欺诈的恶名被赶出家门的。到那个时候,只有母亲会默默地接他回家。母亲一定是出于这个想法才说的那句话。
在这喜庆之时,母亲冷静地想到了最坏的可能,万一暴露了,也希望儿子不要自暴自弃。
“你干吗呢?也不开灯。”亚希子从浴室出来说道。
“我还不觉得特别饿,先稍微休息一会儿吧。你也去冲个澡来。”
“你”这个称呼里已经充满了妻子的娇嗔。
三郎很顺从地去冲了澡,换上睡衣,上了床。
饭店的双人床很干净舒服。
“今天是新婚之夜啊。”
亚希子把额头抵在三郎的胸脯上,扑哧一笑。
从怀孕堕胎的角度来说,亚希子也只能这样自我调侃了。
“我会永远爱你的。”
“我也会的……”
两人拥抱在一起,履行了婚后第一次夫妻之爱。
之后不知睡了多长时间,电话铃声把三郎吵醒了。一看床头的表,指着八点。三郎伸出手拿起了听筒。
“喂喂。”
一听声音就知道是母亲来的。
“啊,妈妈。今天多谢了。”三郎说道。
亚希子也坐了起来。
“你们在房间里吧?没什么事吧?”
“刚才稍微躺了一会。怎么了?”
“回家以后,看见玄关的格子门上塞着一封给你的信。”
“谁来的?”
“写的是铃木明子。”
“明子……”三郎把下面的话咽了下去。
“装在白色信封里。看来这个人是特意来咱们家了。”
三郎默默无语,旁边的亚希子问道:
“有什么事吗?”
“不,没什么。”
三郎用手捂住听筒,摇了摇头。
“没说有什么急事吧?”
“不知道,信封上只有你的名字,也没有打开看。不着急的话,明天我带到机场去给你吧。”
“妈妈还要来机场送我吗?”
“当然,你是第一次出国啊。”
“可是,你一个人怎么去啊?”
“想办法去。”
“要不,我们中途绕到咱家,把你捎上吧。”
“不用担心妈妈,你们直接去机场吧。那我明天把信带给你啊。”
“谢谢。”三郎对着听筒低头后问,“那个,里美回来了吗?”
“还没有,过几天会回来的,不用担心她。那就问亚希子好。”
母亲说完就挂断了。
第二天,两人坐在亚希子的妹妹开的车里,前往成田机场。亚希子的父母也同车送行。
这样就成了亚希子一家人的兜风。
“姐姐好像突然变得成熟了。”妹妹打趣道。
亚希子今天穿着黑白花呢夹克,黑色长筒靴,戴着宽檐帽。
“没有的事。是吧,老公?”
妹妹握着方向盘,露出厌倦的表情说:“啊,真没劲儿。我是不是也应该结婚啊?”
“大学毕业之前可不行哦。”
父母愉快地听着姐妹俩的对话。
“爸爸,这次只去新加坡一个地方四日游,所以正月,我们俩去澳大利亚,可以吗?那边现在很暖和。”
“姐姐又要去呀?”
“小孩子不要插嘴。爸爸,可以吧?”
“你们自己商量,能去就去吧。”
“那爸爸不给我们出旅费吗?”
“既然已经自立了,应该你们自己出了。”
“真是的。因为爸爸说以后还给我们出旅费,这次才去这么几天的。爸爸这样说话不算话,我就不回来了。”
“好,我考虑考虑吧。”
尽管嘴上强硬,但是院长对女儿还是比较宠溺。
“那么,三郎君,什么时候可以来医院上班呢?回来以后,休息一个星期,下下周的周一开始上班可以吗?”
“好……”
“我想让你帮我打理外科。虽说现在外科有一位k大毕业的野上君,不过,来年春天就辞职了。”
“那么,他走以后,就我一个人了吗?”
“我也会看的。只是我外面应酬多,一般情况下都交给你了。”
那样的大医院的外科,自己一个人应付得了吗?三郎还没有在亚希子父亲手下工作的实感。
汽车到达机场是上午十一点,离起飞还有一个多小时。
他们走到去往新加坡的窗口,看见亚希子的叔叔、婶婶,以及三个朋友等在那里。
“恭喜!恭喜!”
大家立刻围住两人,献上花束。这样别人立刻就知道他们是新婚夫妻了。
“还有时间,去餐厅喝杯茶吧。”亚希子的母亲提议。大家正准备去餐厅,三郎担心母亲找不到他们,就说:
“母亲可能会来送行,我就在这儿等她吧。”
“那么,就在这里等一会儿吧。”
大家站着继续聊天。航站楼里旅客并不多,但四处可见新婚夫妻模样的伴侣。大概都是周日刚刚结婚,今天出国度蜜月的。三郎侧目瞅了瞅其他新娘,虽然她们穿得花枝招展,但都不如亚希子长得漂亮。
还是我老婆最漂亮。三郎不由禁松了口气。
“妈妈怎么还不到啊?”
亚希子担心地四下张望。
到达机场后已经过了三十分钟,可是妈妈还没有到。她说一个人能来,可是到成田很远。看来还是应该把她捎上的。
三郎焦躁起来,这时,终于看到母亲矮小的身影出现在了右边的玻璃门外。
“妈妈。”三郎喊道。
亚希子的叔叔赶紧跑着迎上去。母亲终于看到他们了,小跑着过来,向大家问好。
“昨天承蒙关照……”
听到妈妈的声音,三郎终于放了心。
“很少进城,找了半天……”
看样子母亲是从箱崎坐机场大巴来的,根本没想到有这么远。寒暄了一通后,母亲看着三郎的脸说道:
“没事吧?要多加小心,平安回来。听说那边流行霍乱,尽量不要吃生的东西。”
“放心吧。”
“这个是护身符。妈妈来的路上,顺便去了冰川神社,请来的。”
“这不像个孩子吗?”三郎不情愿地接过来,母亲又从手袋里取出一个白纸包来。
“我给你们做了几个饭团,上了飞机以后吃吧。”
“这个不需要的。”
“可是,听说梅干对霍乱很有效,就多做了一些。”
新婚旅行还带着饭团和梅干,让人笑话,可是母亲特意带来,也不能不要。
“那我就带上了。”
母亲突然想起来似的,拿出一个白信封。
“这个,就是昨天我说的那封信。”
“谢谢……”
三郎漫不经心地接了过来,想立刻就看,又担心有人注意,看了看周围,他们都在聊天。
三郎故意做出很烦的样子打开了信封。散落着碎花的信笺上,是明子那熟悉而规矩的字迹。
沼津的姑母突然去世了,所以我昨天来了东京。想顺便去看看你,去了你家,却没能见到你。难得有机会来一次,非常遗憾。等到正月放假时,一定去看你。现在我在给你织护膝毯。
明子
给最爱的三郎
看完信,三郎立刻揉成一团。
情况没有想象中那么坏,明子好像还什么也不知道。但是,怎样才能抛弃对自己这么一心一意的女人呢?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有什么要紧事吗?”
“没什么……”
母亲一问,三郎把信扔进了近处的垃圾桶。
“你们该进去了。”亚希子的父亲走过来说道。
广播里在播放去新加坡的航班开始登机了。
“那我走了,妈妈……”
三郎说完,生平第一次伸出手,握住了妈妈满是皱纹的手。
从成田直飞新加坡约八小时。三郎他们到达时是当地时间下午七点差一点。
三郎是头一次去海边,但亚希子已经去过欧洲和美国了。而且从中学到大学都是教会学校,所以会说很多英语。过海关时,三郎都跟在亚希子的后面。
以前曾经在亚希子父亲的医院里工作过的山崎和妻子来接机,山崎现在当地的商社工作。
山崎夫妇领着他们立刻前往下榻的饭店,当晚一起吃了晚饭,然后两人就在房间里休息了。
到底是热带,新加坡的确很热。尽管是十一月末,还和东京的九月差不多的气温。冷气很足的饭店里,虽然也能看到穿西装的人,但大多穿短袖。由于预定了酒店最高层,房间里很凉快。房间很大,桌子上摆放着九重葛花。
“真美啊。”
他俩从酒店的窗户眺望夜景,然后接了吻,三郎终于感觉真正迎来了新婚之夜。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从窗户看好像有风,到了外面,已经超过了二十摄氏度。亚希子穿着牛仔裤、棉布衫,三郎只穿了件短袖衣服。
十点,山崎夫人开私家车来接他们出去游览。首先去参观了中华街,然后去南部的花柏山公园,欣赏到了从新加坡到马来新山柔佛巴鲁,以及更远的印度尼西亚的景观,然后去了华商巨贾胡文虎的别墅“文虎花园”,从那里去了“翡翠之家”,之后去游览了植物园。在文虎花园里看到独具中国特色的鲜艳人偶,他们非常惊讶,“翡翠之家”的价值连城的宝石令他们大开眼界。
在植物园,两人惊叹于地道的热带树木之高大,在品种繁多的兰花温室里拍了很多照片。
晚上在饭店的宴会厅里,一边吃饭一边观看马来人的表演。
第二天,参观了莱佛士纪念馆和国立博物馆,以及裕廊飞禽公园,最后去了鳄鱼养殖场。池子里养着近两米长的鳄鱼,旁边出售鳄鱼皮制品。亚希子在那里购买了送给朋友的礼品鳄鱼皮钱包,三郎给母亲买了个鳄鱼皮包。
晚上,去了叫作伊丽莎白女王公园的海滨公园。在广场东头的圆形露天餐厅吃了饭。虽然主要是中餐,但亚希子和三郎除了太油腻的,基本上都能吃。
第三天,越过马来新山柔佛巴鲁的水路去了马来西亚,游览了寺院。回到新加坡,去了圣淘沙岛,看了日本军队占领时的纪念馆,回来时乘坐高空缆车,俯看了美丽的海岸线。
据说在新加坡,随地乱扔东西被发现,会被罚款五万元,因此,街道上干净无比。在南国明媚的阳光下,红绿黄白各色花卉随处可见,仿佛街心公园一般。物价便宜,治安良好。中国人、马来人、印度人,都在街上自由行走。
住了三天,三郎非常喜欢这个城市。可以的话,他真想在这里一直住下去。
“我真不想回日本了。”
三郎一说,亚希子也点点头,但立刻说:
“可是,一旦住在这里,还是会想念日本的,我觉得。”
“是吗?”
“不管怎么说,这里的生活水平还是比较低,比较单调吧。”
“不过,不像日本人那样忙碌,多悠闲啊。”
“在这样的地方住上一年,会变痴呆的。”
亚希子和三郎对城市的看法似乎不大一样。不过,不想回日本的三郎的内心,还有着一层忧郁,因为回日本之后,他就必须隐瞒冒牌医生的身份,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还有明天一天,后天咱们就回东京了。想早点回去收拾东西呢。”
“还有一天啊……”
在这一点上,两个人的看法也不一致。
那天夜里,三郎被雷声吵醒。他下床掀开窗帘往外看,南边港口方向的天空有闪电。
从深夜到黎明时分雷电交加,好像是热带特有的自然现象。三郎眺望外面时,又是一阵电闪雷鸣。天空下面的街道却静静地沉睡着。
三郎突发奇想,干脆从饭店跑掉算了。
在这个国家的话,只要有裤子和衬衫就足够了。说自己是日本人,应该会找到工作的。只要进入这个大城市,就谁也找不到他了。新加坡生活不下去的话,就从昨天去的马来新山去马来西亚。钱也不愁,身上还有二十万元,一个月是够花的。
又响起了雷鸣。夜空一瞬间被闪电划过,亮如白昼。
“逃走吧……”
三郎回头望去,双人床上,亚希子敞着白色睡衣的领口在熟睡。
要是逃走的话,她该怎么办呢?一定会发疯似的到处找他吧?会立刻给东京打电话,惊动大家吧?
度蜜月期间,新郎失踪,亚希子会哭泣、绝望吧?田坂家也会惊慌失措吧?
不过,无论是亚希子还是院长,都会很快恢复以前的精神状态的。不管遇到怎样的麻烦,他们和自己是生活在不同世界的人们。少了我一个人,他们依然可以重新回到以前的奢华生活中去。
和他们比起来,倒是母亲让人担心。听说三郎不在了,母亲该多么担忧啊。不过,母亲一定能够理解三郎的心情。
“逃走吧……”
三郎再次对自己说的时候,又划过一道闪电,传来轰隆隆的雷鸣。
“嗳……”
突然,三郎仿佛听到背后有人喊他,回头一看,亚希子睁开眼睛看着自己。
“是打雷吗?”
三郎刚拉上窗帘,外面又是一阵电闪雷鸣。
“好可怕。”
亚希子在被单里缩成一团。其他的客人大概是习惯了吧,酒店里静悄悄的。
三郎一回到床上,亚希子立刻搂住了他。
“我最讨厌打雷了。”
三郎也不喜欢打雷。但是热带的夜空划过的闪电,与其说可怕,不如说很神秘。
“现在几点了?”
雷声远去后,亚希子问道。
“快四点了。”
三郎伸头看了看床头桌上的表。
“你已经醒了半天了吗?”
“大概三十分钟了吧。”
“你看了那么长时间的打雷,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
如果亚希子没有喊自己的话,很可能已经逃出酒店了。当然,他并不打算告诉亚希子。
“你说,现在日本是几点?”
“比这边早一个半小时,大概是凌晨五点吧。”
“爸爸妈妈还在睡觉吧。”
虽然才离开日本四天,可亚希子已经开始想家了。
“还早着呢,再睡会儿吧。”
三郎给亚希子盖好被单,自己也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早晨,天气晴朗,半夜的雷鸣仿佛不曾有过似的,天空中白云飘横,又是一个30摄氏度的大热天。街道依旧是满眼绿色,公园里盛开着各色的花朵。一年到头,有短袖衫和裤子就足够了。不愧是南国的乐园。
然而,即便是一年到头温暖葱郁的城市,也有其特有的无聊之感。比如,回想什么的时候,也没有“樱花开放的时候”或者“冷风飕飕的日子”等等四季不同的说法。不用说,更没有“下雪的早晨”或是“进入数九”等词语。
一年里如果说有差异的话,也就是雨季和旱季了,其余的日子都是炎热的夏天。从日本那样四季鲜明的国家来到这里,第一印象就是四季如春的常绿乐园,可是对于常年住在这里的人们来说,没有四季说不定是很单调而阴郁的。
这一天,三郎也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跟着山崎夫人走在街上。
今天是最后一天,所以只打算去参观有clifford栈桥的港口和水族馆,其余的时间去购物。
亚希子又在宝石店流连忘返,挑选了好久,买了一块祖母绿,要价三十万,最后成交还不到十八万。
晚上,去了山崎夫人提议的东海岸,那里有可以品尝生猛海鲜的餐厅。
这一带是所谓海鲜料理最地道的地方,大餐厅鳞次栉比。每家店里都是人满为患。好容易才进了门的那家餐厅,也只有角落的一张空桌。
中国人好像都不在家做饭似的,拖家带口地到外面吃饭是很普通的。晚饭时间,餐厅不光是吃饭的地方,同时也是社交场所,人们特别能说话,特别能吃。
可是,亚希子一走进去,就被热气腾腾的景象和闹哄哄的声音吓倒了。端上桌的都是胡乱堆在大盘子里的食物。鱼虾都很新鲜,但几乎都是用中国式的油和调味料加工过的。
“感觉怎么样?”
尽管是山崎夫人推荐的地方,但是说实话,三郎觉得太油腻,有点吃不下。
“在日本吃的中国料理,是改良为适合日本人口味的,所以才会那么清淡,这里的人觉得不够味。”
虽然夫人这么说,三郎还是不大习惯。不过,他觉得炒饭和白焯大虾很好吃。
但是亚希子没怎么吃,吃到一半就喝起可乐来了。
吃完海鲜,回到酒店时已经九点了。跟夫人道别后,剩下两人时,三郎提议:“去酒店的酒吧坐坐吧。”
可是,亚希子说“想休息会儿”,两人就回了房间,亚希子立刻进了浴室。
好半天,亚希子都没有出来,三郎敲门也没有回应。他担心地打开门,看见亚希子伏在洗手池上。
“你怎么了?”
“吐了一点。”
“还是上床躺着吧。”
“好的……”
亚希子点点头,突然又恶心起来,脸朝下,痛苦地晃着头。
三郎给她摩挲后背,吐出来的都是像果汁样的液体。
“刚才的饭吃得不合适了?”
“一进那个地方,我就觉得不舒服。”
亚希子再次摇晃着脑袋,用冷手巾擦了擦脸。
“还是躺下好一点。”
亚希子走出浴室,脱了外衣,穿着内衣就上了床。
“报纸放在这儿,你可以吐在上面。”
“我想要毛巾。”
三郎从浴室拿来冷手巾,放在亚希子的额头上,问道:“好点了吗?”
三郎看了看亚希子,她闭着眼睛说:“我昨天早晨也觉得恶心呢。”
“还是太累了吧?”
亚希子没有回答,然后轻轻叹息道:“我可能是怀孕了。”
“怀孕?”
“从上个月就没有来月经。”
三郎再次细看亚希子的脸。白皙透亮的脸盘上,只有睫毛快速地颤动着。
“按理说不应该怀孕啊。”
“为什么?”
被她这么一问,三郎一时回答不上来。
和亚希子结婚之后,三郎从来没有想过她会怀孕。和明子在一起虽然比较小心,但和亚希子在一起时,他并没有采取任何避孕措施。
“你说月经没来,是真的吗?”
“我记得很清楚……”
“可是,即便没有来,也时间不长吧?”
“记得是上个月的十日……”
十日的话,现在已经进入十二月了,那么,怀孕快一个月了。
“可是,怎么会……”
三郎比亚希子更想知道她为什么会怀孕。
在岛上,亚希子的子宫应该已经被缝得严严实实了。由于出血很厉害,所以,胎盘都没来得及摘除,只要能下针的地方,他都胡乱地缝住了,才好歹止了血。结果,子宫就像被五花大绑的犯人一样,缩成了拳头大小。
那样的子宫按说不可能怀孕的。三郎无法想象胎儿居然会在那里着床,长大……
“奇怪……”
“为什么?”
亚希子并不知道子宫被缝成了那样子,以为即便做了手术,子宫也照样能够怀孕。
可是,如果真的没来月经的话,就只能说明三郎的判断有问题了。
“月经迟到过吗?”
“手术之后紊乱了一阵子,不过,最近比较准时了。”
“以前这样迟来过吗?”
“没有。”
三郎再一次端详起了亚希子的脸。他听说女人怀孕的话,脸色会发白,下颚变尖。她的脸的确很白,不过,那可能是呕吐造成的,也没有看出下颚变尖了。
“有什么其他变化吗?”
“你指的变化是什么?”
“乳房增大等等。”
“这么说,好像是大了点。”
亚希子自己轻轻触摸了一下胸部。不过,三郎并没有意识到乳房增大。
“迟来的事,对你父母说过吗?”
“还没有呢,多不好意思啊。”
“可是,这就奇怪了……”
“怎么,你怀疑我吗?”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那样的子宫到底能不能怀孕呢?变成那种状态的子宫难道还能再生吗?
“要是怀上了,就生下来,你没意见吧?如果是怀孕的话,预产期应该是什么时候呢?”
“……”
“需要十个月时间,差不多明年八月吧……”
是八月还是九月都不重要,问题是在她那个子宫里,胎儿真的能长大吗?
“从结婚的日子推算,可能稍微早了点,不过,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呀。”
亚希子十分想得开,并不在意忧心忡忡的三郎。
两人离开新加坡是第二天上午。机场大厅很小,有很多日本旅行团。
不久到了登机时间,两人向给他们送行的山崎夫妇道了谢,走向登机口。
“玩得太愉快了。”
飞机刚一起飞,亚希子就握住了三郎的手。三郎俯瞰着渐渐远去的南国之岛,想起了看到闪电那晚的情景。
如果以后再次来这里的话,或许就是自己从日本逃来之时。日本以外的国家,我只知道这里。三郎正沉思着。亚希子轻轻拿起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腹部,问道:
“你不觉得我的肚子大了吗?”
三郎扭头看了看,亚希子身材窈窕,一点也不像怀孕的样子。
“回去以后,得去产科检查吧?你可以给我检查吗?”
“我可不是产科医生。”
“如果是男孩子的话,也让他学医吧。这样祖孙三代都是医生了。”
三郎没有回答。何谈什么祖孙三代都是医生,生下来的孩子就是冒牌医生之子。如此一来,不但是亚希子和她的父母,就连这孩子都跟着倒霉。
还是应该在新加坡的时候逃走啊……
三郎正思考时,亚希子又说:
“回去后,就开始过咱们的二人世界了。医院九点开门,八点之前你必须起床。你要是迟到的话,人家会以为我睡懒觉呢。”
“……”
“这次回去后,爸爸可能会让大家叫你副院长呢。”
“为什么?”
“因为你是医院的继承人啊。”
“可是还有别的医生啊。”
“其他人都是在医院打工的,跟他们没关系的。”
“可是,我还年轻,又是新来的。”
“你是院长的女婿,要更自信才行。说不定,明年开始,你就当院长了。”
“不可能吧……”
“明年,爸爸可能要参加选举呢。那样的话,就没有时间去医院了吧。”
“我可当不了院长。”
“别说那么没出息的话。为了这个孩子你也要努力。”
三郎从飞机小窗户看去,远方是一片片白云。大概是扫帚云吧。飞机该不会一下子钻进云里坠落吧。
要是能在这幸福的绝顶死掉,就好了……
听着亚希子说的话,三郎越来越害怕回到日本了。
[1] 日语字母。
[2] 神社里专事演奏神乐、进行祈祷仪式以及告知神意的未婚少女。
[3] 玉串,即杨桐树枝缠上白布条或纸条,奉献于神前,将神与人联结为一体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