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2)
就这样,将军又来到图尔巴科,仍旧住在那幢阴凉的房子里,有大的月形拱,落地窗朝着碎石铺就的广场,在隐修院式的院子里他曾见过新格拉纳达的大主教兼总督堂安东尼奥·卡巴列罗–冈戈拉的幽灵,据说月光之夜他在甜橙树下散步,试图减轻他的累累过错和沉重的孽债。同海岸燠热潮湿的气候相反,图尔巴科凉爽宜人,因为它海拔较高,附近小河岸边有许多根须虬结的巨大的月桂树,士兵们就躺在树荫下午睡。
两夜前,他们总算到了沿河航行的终点新峡,由于事先订好的住处和骡子没有准备就绪,只得凑合睡在堆大米口袋和生皮的发臭的篷子里。到达图尔巴科时,将军浑身湿透而且酸痛,困得要命,但又睡不着。
行李还没有卸完,将军到达的消息已经传到仅六里路外的卡塔赫纳,省行政长官和军事司令马里亚诺·蒙蒂利亚将军做了安排,第二天组织群众欢迎。可是将军没有兴致。他对冒雨在公路上等候的人像老朋友那样热情地招呼,但坦率地请求他们让他独自安静一会儿。
事实上,尽管他竭力掩饰,他的身体情况比情绪更坏,侍从们也注意到他一天不如一天。他疲惫不堪。皮肤从青灰变成了带死气的黄色。他老是发烧,头痛一刻不停。神甫要去请医生,将军反对说:“如果我把医生们当一回事,我早就入土了。”他本想第二天前去卡塔赫纳,可是早晨听说港口没有去欧洲的船只,刚到的邮件中也没有他的护照,于是决定停留三天休息休息。军官们很高兴,不仅为他的健康着想,还因为私下传来的有关委内瑞拉局势的消息对他的情绪也不利。
但是他无法阻止人们不断地燃放爆竹直到火药用尽,近处安置了一个风笛手乐队,一直演奏到深夜。他们还从邻近的马里亚拉巴哈沼泽地请来一群黑人男女,穿着十六世纪欧洲宫廷服装,以非洲舞蹈的风格滑稽地跳西班牙的宫廷舞。将军上次来这里时特别喜欢,看了好几次,这次特意请了来,可是将军一眼都不看。
“叫他们离得远远的。”他说。
卡巴列罗–冈戈拉总督盖了这幢房子,在里面住过三年,屋子里常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回声,据说是他的冤魂不散。将军不想再住上次住的房间,因为每晚都梦见一个头发光亮的女人在他脖子上系一条红缎带,一次又一次地把他弄醒,直到天亮。因此他吩咐把吊床挂在厅里的铁钩上,睡了一会儿,没做噩梦。外面大雨滂沱,一群小孩趴在临街的窗口看他睡觉。一个小孩悄悄地呼唤:“玻利瓦尔,玻利瓦尔。”他在高烧的迷雾中寻找,小孩问道:
“你喜欢我吗?”
将军颤巍巍地微笑点头,接着他吩咐把整天在房子里乱跑的鸡轰走,让小孩都走开,关上窗户,重新再睡。醒来时外面还在下雨,何塞·帕拉西奥斯准备挂蚊帐。
“我梦见街上的一个小孩在窗外问我一些奇怪的问题。”将军告诉他。
将军二十四个小时没有吃过东西,同意喝一杯煎剂,但是没能喝完。他一阵晕眩,又躺在吊床上,迷迷糊糊地沉思,瞅着倒悬在屋顶梁上的一排蝙蝠。最后他叹了一口气说:
“咱们要埋在别人的施舍中啦。”
他一路过来,对沿河一带向他诉说苦处的解放军旧军官和普通士兵十分慷慨,到了图尔巴科时旅费只剩下四分之一。还不知道省政府千疮百孔的金库里有没有钱兑现他那张汇票,或者有没有可能让一个投机倒把的商人贴补。到欧洲之后立即要支付安置费用,他指望英国感恩图报,因为他给了英国不少好处。“英国人是欢迎我的。”他常说。至于如何不失旧日体面地维持生活和最少限度的仆人和侍从,他指望卖掉阿罗阿的矿。话虽这么说,如果真要走的话,他和侍从的船票以及旅途花费必须明天就凑齐,而他手头的钱款还差一大截。不过他在关键时刻能发挥无穷的想象力,他不能坐以待毙。尽管发烧头痛,眼里金星直冒,他强打精神,克服了昏昏沉沉,向费尔南多口授了三封信。
第一封是给苏克雷元帅送行的来信的感情真挚的答复,其中只字不提他的病情,虽然平时遇到那天下午的情况,迫切需要人们同情时他常谈自己的病痛。第二封是给卡塔赫纳的省长堂胡安·德迪奥斯·阿马多尔的信,请他兑现那张给省金库的八千比索的汇票。“我很穷,需要这笔钱才能离开。”信中说。请求很见效,不出四天就得到了首肯的答复,费尔南多便去卡塔赫纳取款。第三封信是给哥伦比亚驻伦敦公使、诗人何塞·费尔南德斯·马德里的,请求他支付将军给罗伯特·威尔逊爵士开的一张汇票和另一张给英国教授约瑟夫·兰开斯特的汇票,金额是二万比索,为了酬谢他在加拉加斯推行了一种互教互学的新型教育制度。“这件事牵涉到我的信誉。”信中说。他预计到那时候他的诉讼总该解决,矿也该卖掉了。这件事徒劳无功:信到伦敦时,费尔南德斯·马德里公使已经去世。
军官们在内宅回廊里玩牌,大声嚷嚷地争吵,何塞·帕拉西奥斯做个手势让他们安静些,但他们仍旧低声争吵,直到附近教堂敲了十一点的钟。过后不久,街上的风笛声和鼓声停息了,远处的海风带走了下午阵雨后又积聚起来的乌云,一轮皓月挂在甜橙树院上空。
将军傍晚以后一直发烧说胡话,何塞·帕拉西奥斯须臾不离。他给将军熬了一帖惯用的汤剂,用山扁豆液灌了肠,只盼望一个比他有权威的人提出请医生,但谁都不敢。将军在快天亮时才迷迷糊糊睡了一小时。
那天,马里亚诺·蒙蒂利亚将军带了将军在卡塔赫纳的几个好朋友来看将军,其中有玻利瓦尔派的三个有名的胡安:胡安·加西亚·德尔里奥、胡安·德弗朗西斯科·马丁和胡安·德迪奥斯·阿马多尔。将军挣扎着想从吊床上起来,连同大家一一拥抱的气力都没有,使那三人惊骇万分。他们参加制宪议会时见过将军,在这么短时间内见他消瘦成这副模样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形销骨立,目光不能盯住一个地方。他准意识到自己呼吸的臭气和热度了,因为他总是隔得远远的、几乎侧着脸说话,但最引起他们注意的是,他身材显然缩短,蒙蒂利亚将军和他拥抱时似乎觉得他只够到自己的腰部。
将军体重本来有八十八磅,临死时至少轻了十磅。据官方记录,他身高一米六五,不过他的医疗档案同军队里的档案不尽一致,在验尸台上测量的结果少了四公分。他的脚和手同身躯相比小得出奇,仿佛也缩小了。何塞·帕拉西奥斯注意到他的裤子后来长了,几乎要束到胸口,衬衫袖子也长了,要卷起袖口。将军注意到客人们的惊奇,承认说他一向穿的法国标准的三十五号靴子自一月份以来就觉得大了。蒙蒂利亚将军一向以在尴尬的情况下机智风趣而闻名,结果也变得伤感了。
“要紧的是,”他说,“阁下在我们心目中不要缩小。”
像往常一样,他说了这句风趣话后自己哈哈大笑。将军报之以老朋友的笑容,把话题扯开。天气好了,露天很适于聊天,但他宁愿坐在吊床上,就在他睡觉的厅里接待来访者。
主要的话题是全国形势。卡塔赫纳的玻利瓦尔分子拒绝承认新宪法和当选的政府官员,借口是桑坦德派的学生对议会施加了不能容忍的压力。然而忠诚的军人们由于将军的命令采取了不介入的态度,支持将军的乡村教士没有机会动员起来。卡塔赫纳一个卫戍区的司令、忠于将军事业的弗朗西斯科·卡蒙纳将军几乎要发动起义,现在仍旧跃跃欲试。将军请蒙蒂利亚把卡蒙纳找来,以便亲自说服他。然后将军没有看谁,但当着所有在场的人给新政府做了一个粗暴的概括:
“莫斯克拉是个胆小鬼,凯塞多趋炎附势,两个人都被圣巴托洛梅法学院的那些小子吓坏了。”
他想说的是总统软弱,副总统是个机会主义者,会随风倒,改换门庭。他还用他脾气最坏时候的尖刻口气说,他们两人都有一个当主教的兄弟毫不奇怪。与此相反,他认为新宪法比想象的要好一些,在目前的历史时期,危险不在于选举失败,而在于桑坦德从巴黎写信鼓动的内战。当选总统在波帕扬发出了种种维护秩序和团结的号召,但迄今没有说过是否接受总统职务。
“他在等凯塞多背黑锅。”将军说。
“莫斯克拉该到圣菲了,”蒙蒂利亚说,“他是星期一离开波帕扬的。”
将军事前不知道,但并不感到意外。“你们瞧,该行动的时候他就像尿泡那样泄气了,”他说,“那家伙当个政府的门房都不够格。”他沉思很久,愁上眉梢。
“真遗憾,”他说,“合适的人是苏克雷。”
“最杰出的将军。”德弗朗西斯科笑着说。
尽管将军竭力阻止扩散,这句话已经全国皆知。
“乌达内塔的名言!”蒙蒂利亚开玩笑说。
将军不理会他们的打岔,半真半假地想了解当地政治的内情,但蒙蒂利亚突然又回到他自己刚才打断的严肃问题上。“对不起,阁下,”他说,“您比谁都了解我是钦佩大元帅的,但他不是合适的人选。”接着,他戏剧性地强调说:
“合适的人是您。”
将军断然否定。
“我已经不存在了。”
他接着谈苏克雷元帅如何拒绝了他请元帅出任哥伦比亚总统的情况。“他具备一切条件能使我们避免无政府主义的混乱,”将军说,“但他让自己给塞壬的歌声迷住了。”加西亚·德尔里奥认为真正的原因是苏克雷完全没有对权力的爱好。将军觉得这不是不可逾越的障碍。“人类的漫长历史已经多次证明,爱好是需要的必然产物。”他说。不管怎样,这一切都是过眼云烟,因为他比谁都清楚,共和国最杰出的将军所属的不是他那昙花一现的军队。
“伟大的权力存在于爱情不可抗拒的力量中。”他说,接着补充了这句调皮话:“苏克雷本人说的。”
他在图尔巴科想起苏克雷元帅时,苏克雷已离开圣菲前往基多,他灰心而孤单,但正当壮年,身体健康,声名显赫。他动身前夕办的最后一件事是秘密地去埃及区看了一个有名的女巫,女巫曾在几次战事行动之前向他指点过凶吉,这次从纸牌上看出,即使当时海上风浪较大,对他来说最幸运的还是海路。阿亚库乔大元帅认为娇妻爱女等得心急,走海路太慢,不顾纸牌的明智判断,还是决定走陆路,听其自然。
“所以我们无事可干,”将军结束说,“我们内耗太重,最好的政府也成不了气候。”
他了解当地这些支持他的人。在解放战争中,他们都是叱咤风云的人物,拥有不少头衔,可是在政治小节上热衷耍小花招,卖官鬻爵,甚至和蒙蒂利亚结盟来反对他。像对其他许多人一样,将军不说服他们决不罢休。他要求他们即使牺牲个人利益也得支持政府。他的理由和往常一样也有预言的味道:他去世后,他现在要求大家予以支持的政府肯定会召回桑坦德,桑坦德光荣归来,清除他理想的断砖残瓦,他多年征战、做出无数牺牲才创立的广阔统一的祖国将土崩瓦解,党派四分五裂,他的名字将遭到后世辱骂,他的事业遭到破坏。但只要目前能防止流血,这一切他都无所谓了。“暴乱就像海浪,”他说,“一浪高过一浪,因此我从来就不赞成。”最后他出乎来访者意外地说:
“你们也许不信,这几天我甚至为我们对西班牙人的做法感到遗憾。”
蒙蒂利亚将军和他的朋友们觉得一切就此结束。告辞之前,他们接受将军赠送的有他侧面像的金勋章,不禁有接受遗物之感。他们向门口走去时,加西亚·德尔里奥低声说:
“他脸上已经有了死气。”
由于房屋的回声,将军听到了这句话,一宿不痛快。可是弗朗西斯科·卡蒙纳将军第二天来时,见他气色很好,大为惊奇。将军在甜橙花飘香的院子里,躺在何塞·帕拉西奥斯为他挂在两株甜橙树间的吊床上,吊床是在邻近的哈辛托镇订制的,用丝线绣了将军的名字。他刚洗了澡,头发往后平梳,穿着蓝色呢上衣,有一种天真的光彩。他缓缓晃悠,向他的侄子费尔南多口授一封语气愤怒的给凯塞多代理总统的信。卡蒙纳将军觉得他并不像人们所说的那样不久于人世,也许是因为他正在气头上。
卡蒙纳太引人注目,无论到什么地方都不可能不被看到,但是将军一面口授信件,指责诽谤他的人背信弃义,一面视若无睹地看着卡蒙纳。口授完毕之后才转向那个矗立在吊床前、直盯着他的大汉,招呼也不打就问道:
“你也认为我是鼓吹暴乱的人吗?”
卡蒙纳将军预料到这次接见不会对他客气,傲慢地反问道:
“将军从哪里得出这个推论?”
“就从这些推论里得出来的。”将军说。
他给卡蒙纳看刚从圣菲邮班收到的剪报,报上再次指责他暗中煽动投弹手部队哗变,企图违反议会决定重新上台。“卑鄙无耻,胡说八道,”将军说,“我费了大劲号召团结,这些狗娘养的却说我搞阴谋。”卡蒙纳将军看了剪报大失所望。
“我不但相信,”他说,“我还希望它是真的。”
“我早料到了。”将军说。
他没有表示不高兴,只请卡蒙纳稍候片刻,等他把那封再次要求给他豁免让他出国的信口授完。完事后他已经恢复了平静,速度之快同看了剪报顿时冒火的时候一样。他没人搀扶,自己下了床,拉着卡蒙纳将军的胳臂到水池旁边去散步。
一连下了三天雨,终于放晴,阳光像黄金粉末透过枝叶繁茂的甜橙树撒落下来,鸟儿高兴地在甜橙花丛中蹦跳啭鸣。将军凝神听了片刻,几乎像是叹息地说:“幸好鸟还在叫。”然后他旁征博引地向卡蒙纳将军解释,为什么安的列斯群岛的鸟叫四月份比六月份好听,接着,他语气毫无变化,把话题转到自己的事情上。不出十分钟,他已经说服卡蒙纳必须无条件地服从新政府的权威。之后,他把卡蒙纳一直送到门口,自己回寝室给曼努埃拉·萨恩斯写信,曼努埃拉还在抱怨政府对她设置通信障碍。
费尔南达·巴里加做了一盘嫩玉米&155351; 粥,端到寝室,他边写信,边喝了粥,当作午饭。午睡时,他请费尔南多把昨晚已经开始读的一本中国植物学书继续念给他听。不一会儿,何塞·帕拉西奥斯煮好一锅牛至药草汤,端到寝室让他洗热水浴,发现费尔南多坐在椅子上睡着了,膝头是那本打开的书。将军醒着躺在吊床里,伸出食指搁在唇前,示意他别出声。两星期来,他第一次退了烧。
他等着一班又一班的邮件,拖延时间,在图尔巴科待了二十九天。他曾两度来此地,第二次才真正体会到这里有助健康的医疗作用;那是三年以前的事了,当时他从加拉加斯去圣菲阻止桑坦德的分裂计划。小城的气候对他十分合适,原先打算只住两宿,结果逗留了十天。每天都像是庆祝节日,热闹非凡,最后还举行盛大的斗牛,他本来对这种娱乐没有好感,居然亲自上场对付一头小牛,牛角挑飞了他手里的那幅红布,引起人群一阵惊呼。现在是第三次重游旧地,苦难的历程接近尾声,时间的推移加深了他的疑虑,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雨下得更频繁,更凄凉,每天干等,等来的都是坏消息。有一晚,何塞·帕拉西奥斯值夜时清醒地听到他在吊床上叹息说:
“天知道苏克雷在什么地方!”
蒙蒂利亚将军又来过两次,觉得他比第一天好多了。仿佛逐渐恢复了以前的劲头,尤其是他一再责怪卡塔赫纳没有履行蒙蒂利亚将军第一次来访时做出的保证,至今没有给新宪法投票,也没有承认新政府。蒙蒂利亚将军临时找了一个借口,说是卡塔赫纳方面在观望,想先知道华金·莫斯克拉是否同意出任总统。
“越早越好。”将军说。
第二次见面时,他更强烈地提出要求,因为他从小就认识蒙蒂利亚,知道蒙蒂利亚推说别人反对,其实是自己不愿意。他们两人不仅有门第和职业的友谊维系,而且可以说是同命运共生死。两人之间的关系一度冷却,到了不再交谈的程度,因为在同莫里略交战期间,蒙博克斯一役最危急的关头,蒙蒂利亚没有向将军发兵援助,将军指责他瓦解士气,是所有灾难的罪魁祸首。蒙蒂利亚反应十分激烈,甚至要同将军决斗,但之后还是不计个人恩怨,继续为独立运动服务。
蒙蒂利亚曾在马德里军事学院学数学和哲学,充当国王堂费尔南多七世的卫士,委内瑞拉解放的消息刚一传来,他便回到美洲。他出色地参与到墨西哥推翻政府的阴谋活动中,在库拉索走私武器,从十七岁第一次在战斗中负伤开始,他就一直是位英勇的战士。一八二一年,他把东起里奥阿查、西至巴拿马沿海地区的西班牙人全部肃清,战胜了兵力和武器均占优势的敌军,攻占卡塔赫纳。然后他做出高姿态,同将军和解:给将军送去了卡塔赫纳城的金钥匙,将军投桃报李,提升他为准将,并下令由他负责沿海政府工作。尽管他时常用幽默感来冲淡他的霸道,但当权期间并不受人爱戴。他的住宅是全城最好的建筑,他在阿瓜斯维伐斯的庄园是全省最令人钦羡的产业之一,老百姓在墙上刷了招贴,问他购置住宅和庄园的钱是哪里来的。但是经过八年孤家寡人式的铁腕统治,他安然不动,并且成了一个狡猾而难以对付的政治家。
将军每次坚持要求,蒙蒂利亚就找一个新的理由答复。但是有一次不加掩饰地说了实话:卡塔赫纳的玻利瓦尔分子决心不宣誓遵守一部妥协的宪法,也不承认一个软弱无能的政府,因为它不是建立在各方面意见一致的基础上,反而存在广泛的分歧。这是典型的本土政治现象,而这些分歧正是巨大的历史悲剧之因。“阁下是最开明的,如果您撒手不管,把我们交给那些以开明为幌子的人,由他们摆布,那么卡塔赫纳人的想法不是没有道理的。”蒙蒂利亚说。因此,唯一的解决方案是将军留在国内,防止国家分裂。
“好吧,如果真是这样,你让卡蒙纳再来一次,我们一起鼓动他反叛,”将军以他特有的讽刺口气说,“那比卡塔赫纳人因狂妄而挑起内战要少流一些血。”
他同蒙蒂利亚分手之前已经恢复了平静,要求蒙蒂利亚把支持他的主要领导人请到图尔巴科来,摆摆分歧意见。他等待这些人到来期间,卡雷尼奥将军报信说传闻华金·莫斯克拉已经就任总统。将军往自己前额拍了一掌。
“婊子养的!”他嚷道,“即使摆在我面前,我都难以相信。”
当天下午,蒙蒂利亚将军也来向他证实这个消息,那时狂风暴雨,树木连根拔起,城里半数房屋坍塌,将军住处的牲畜圈被冲垮,大水卷走了淹死的牲口。自然灾害也冲淡了那个坏消息带来的震惊。将军的卫队连日来无事可干,腻烦得要命,现在当仁不让,阻止了风暴造成更大的损害。蒙蒂利亚披了一件军用雨衣,指挥抢险。将军裹着毛毯,坐在窗前的摇椅上,呼吸平静,以沉思的眼神望着挟带残砖断瓦的滚滚泥水流。他从小就见惯加勒比地区的自然骤变。然而当士兵们忙于收拾住宅时,他对何塞·帕拉西奥斯说,据他记忆所及,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风暴。暴风雨终于平息时,蒙蒂利亚走进客厅,浑身湿漉漉的还在淌水,膝盖以下全是泥浆。将军仍旧一动不动地在思索。
“那么说来,蒙蒂利亚,”他说,“莫斯克拉当了总统,卡塔赫纳仍旧不承认。”
而蒙蒂利亚也不为暴风雨所动。
“如果阁下在卡塔赫纳,事情就好办了。”蒙蒂利亚说。
“那就会有被说成是我插手干预的危险,而我不想担任任何事件的主角。”他说,“而且,在事情解决之前,我就钉在这里不动了。”
当晚,他给莫斯克拉将军写了一封表示妥协的信。“我颇感意外地获悉您接受了国家总统的职位,为此,我替国家和我自己庆幸,”他写道,“但是我现在和今后都为您感到遗憾。”结尾时,他加上一段狡黠的附言:“我还未离开,因为护照没有到手,护照一发下,我肯定会走的。”
丹尼尔·弗洛伦西奥·奥利里将军星期天来到图尔巴科,加入了将军的侍从队伍。奥利里是不列颠军团的杰出成员,长期充当将军的副官和双语文书。蒙蒂利亚从卡塔赫纳陪他到图尔巴科,兴致极好,两人同将军一起在甜橙树下度过了一个融洽美好的下午。将军和奥利里长谈了他的军务之后,冒出了惯用的口头禅:
“那边是怎么说的?”
“说您要走的消息不确切。”奥利里回答。
“啊哈,”将军说,“为什么?”
“因为曼努埃丽塔 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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