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托弗·希钦斯(2/2)
希钦斯这些辩论,不只安排在“异教横行”的海岸,也有很多是在耶稣粉丝甚众的美国腹地,但依然无比叫座。有来给上帝队加油的,有半出柜的无神论者终于找到组织出来过节的,但我一厢情愿地猜想,更多是来听希钦斯说话的,就像我能吃完晚饭在youtube看他(或者道金斯)的辩论视频一路马拉松式地跑进凌晨。他们称希钦斯言辞最为精妙有力处为“希区掌掴”(hitchsp),能直取对手面门,能呼啸生风,能修改对手的脸部特征。他驱驰文辞也非一朝一夕之功,当年在牛津是个社会主义青年,每天面对同志和大众吆喝,做些煽动工作。用他自己的话说,那个年代,你只要能上台发言,就永远不用担心会独自用餐,或只身就寝。
最近新书《你不得不引的希钦斯》(the otable hitchens )出版,他的钟子期—马丁·艾米斯挎刀写序,称希钦斯为历史上最让对手恐惧的雄辩家之一,不管什么话题,就算对手是西塞罗,是德摩斯梯尼,他也会把筹码推向希钦斯这一侧。希钦斯的头脑是个比谷歌更精良的搜索引擎。麦克尤恩说所有希钦斯读过的书,见过的人,听过的事,好像都在他脑中铺展着,随时待命,扑向对手,俘获听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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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回到hitch 22 ,写友情明媚如五月,艾米斯、拉什迪、芬顿都独立成章,写揣着笔记本横行天下,从哈瓦那到布拉格,从葡萄牙到波兰。1979年,希钦斯、芬顿、艾米斯有张合影;2009年有个“马丁和他的朋友们”的摄影展,这张照片也出现在宣传这个展览的图册中,底下的说明文字:“马丁·艾米斯当时任《新政治家》杂志的文学编辑,与他共事的有朱利安·巴恩斯和已故的克里斯托弗·希钦斯……”希钦斯是酒精不离手的,把自己最喜欢的饮料johnnie walker称为“沃克先生的琥珀色提神剂”—好好翻着图册突然读到自己“已故”,估计要呛着提神剂吧。
“提前的讣告”是他回忆录的开头,希钦斯说一直觉得写回忆录还为时尚早,但读到自己亡故的消息,明白写回忆录总是“尚早”的,这本书的截稿日不打招呼、不由分说,“交稿迟了”就不用交了。
然而,没有比这更浓烈的一语成谶的故事了。这时希钦斯已文名嘹亮,世界百大公知榜居然排到了第五,hitch 22 一上架,好比是迪卡普里奥要卖电影,铺天盖地的宣传活动。在纽约,希钦斯被送进了医院。可他视肉身为无物惯了,不听劝阻又跑了佛罗里达、芝加哥、费城三站,直到再次倒下。食道癌,四期。正如他自己说的,没有第五期这一说。
在纽约希钦斯上《每日秀》(the daily shoith jon stewart )我看了,上来的寒暄“how are you?”他总是回答“现在还早,不好说”。他母亲从小就教育他,世间最大的恶是无趣,所以希钦斯从不会给你陈词滥调,但这次的玩笑有点惨烈。希钦斯病危消息散布开来,举文坛同悲,最手到擒来而毫无破绽的惋惜便是:“这是何等样的一生呵……”不得不说,此君可能是我们这个时代最“活着,就如同你明天就会死去”的人物之一。牛津毕业之后,他给舰队街的报刊写写书评,和一众新交旧识过着张扬而温饱的知识分子生活。但天生是写政治的,他开始走出国门报道世界大事,接下的十年,如同小说或者影视当中的名侦探—他到哪里,哪里死人,而七十年代这个星球上何处有动荡和不幸,希钦斯就会偷偷隐现在那个陌生国度的陌生群众之中。
塞缪尔·约翰逊说错了,厌倦伦敦,不一定就是就厌倦人生。八十年代,希钦斯觉得伦敦没劲,狭小的英伦政坛肃穆,不说死水最起码是微澜,于是他去了美国,觉得在华盛顿他终于可以像他倾慕的托马斯·潘恩(thoas pae)一样,作为一个英国人,毫不利己地横穿大西洋,用笔杆动摇国事。在《上帝没什么了不起》之前,希钦斯口碑好,但书卖不了几本,人家奚落他,说你也就是个写政治宣传小册子的(paphleteer),他觉得你总算夸到了点子上。
在诊断出癌症之前,有十五本书在希钦斯的名下,他经营着三个专栏,每个礼拜还要四处奔波去辩论。人们常疑问他每个礼拜那些信息量巨大且文辞考究的文章到底是什么时候写的。和他同名的作家克里斯托弗·巴克利(chrisher buckley)说,有一次他们一帮人和希钦斯吃饭,从中午一直吃到半夜,饭局解散之后,他都想去附近的医院躺下了,但希钦斯回去写了篇长文发在第二天的报纸上。《名利场》的著名写手、编辑格雷顿·卡特(graydon carter)回忆,希钦斯有次去他们家做客,前一天刚做了化疗,他们一些朋友吃饭聊天喝酒又晚了,希钦斯突然说:“我还要发个专栏。”卡特说:“不用吧,他们应该会体谅的,你昨天刚……”希钦斯扬了扬手,包里抽出个笔记本电脑,坐到一边敲了半小时键盘,又回到酒桌旁边。卡特说他第二天看了那篇文章,觉得是不是自己也应该去做做化疗。
现在希钦斯回答“how are you?”的时候会说,“我快要死了,仅此而已,不过你们不也是吗?”(i’ but are you)他说他治疗期间有时不能写作,除了孩子的丧父之痛,这一点最让他担心,“因为如果不能写作,恐怕我坚持活下去的愿望也没有那么强烈了。”希钦斯在他的一本小书《致愤青》中有一句话乍读到如醍醐如惊雷如被踹中小腹,以后也经常想起:“我只能活一次,滚他妈的,可鄙的妥协让步就是一秒钟也不行—有时候这样告诉自己,还挺有用的。”如果允许我用一些矫情的辞藻:希钦斯是一个打定主意和生命抵死缠绵的人,在烟酒熬夜上面,他也和在世间公义上一样,绝不退让分毫。抵御癌症挑衅死神期间,(见到他的照片或影像,会想起王道乾的名译,“你现在备受摧残的容颜”),希钦斯接受采访,问他现在有没有觉得过去生活得太忘我,太压榨自己的身体了。英文里常把这种生活方式称为把蜡烛两头一齐点着,希钦斯说他自己向来是这样一根蜡烛,两头烧光芒更曼妙一些。
(希钦斯现在正接受一个刚研发的治疗方案,效果未卜。当然对他来说,几个肆虐的晚期癌细胞绝不是偷懒、不看书不写字的理由,近期依然可以不时读到他的专栏文章,看到他演讲和辩论。)
20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