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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桩事情(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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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叔是水泥厂运料车间的一个大班长。所谓班长,是一个车间要实行一日三班,每班八小时的倒班制,而这每班的工作中,运料、输送、破碎、机械维修,又由几个小组分工合成。四叔就是一日三班中一个班的负责人。原以为,这个班长可以像农村的生产队长样,把活儿分给社员群众后,自己这儿站站,那儿看看,就把出力流汗、风起云涌,变为静平闲淡、事半功倍,却原来,他除了班里的各种杂务烦泼需要处理外,每个工作小组有人休假了、人手不够了,他就必须顶缺到那个小组去干活。而每班几十个工人,每个工人每年休假一个月,每个月又都有三个两个工人要休假。这样,四叔就像一颗万能的螺丝钉,一上班不是被拧在这个点儿上,就是被拧在那个点儿上。

还有他同意人家休假了,人手不够时,他一颗螺丝不能拧在两个位置上,也就索性加班把休假人的工作——其实是和种地一样的另外形式的体力活,一股脑儿干下来。我曾经对我四叔说,既然当班长比一般工作还忙、还累,那你何苦呢?四叔说,每天有三毛钱的补助呢,你忘了在老家干活一天才挣一毛多钱吗?

原来是这样。

我似乎理解一些什么了。

有一次,他们班里已经有两个工人依照规定休假后,可机械维修那个组,又有个工人家里母亲有病不能不回去,四叔就偷偷准了那个工人半月假。这样,四叔作为班长,作为是各个工作小组的机动螺丝钉,就必须把这几个空缺都拧着顶上去。于是,他连续二十天,每天在这个岗位干上几小时,再在那个岗位干上几小时,每次下班都累得顾不上洗脸就往床上倒;而且运料车间的机械经常坏,这一班坏的机械不能留给下一班,下一班的工人也不愿替上一班工人去维修,而机械班里的那个工人又是四叔让人家休假的。那么着,事情便简单而明了,就是属于那个工人的维修活,都必须由四叔加班加点干。在月末的一个星期天,我在宿舍等四叔下班回去吃饭,直痴等了一个多小时,还没见他人影儿,也就找到他们车间里。水泥厂是最富饶尘灰污染的,偌大的工厂大院里,没有一块地面不铺着厚厚的灰土和粉尘。厂里的男工还好些,女工们一天到晚都是戴着白口罩。走在水泥厂的厂房大道上,你看到的人都没人样儿,个个都是穿着生硬黑蓝的工作服,头上戴着一闪一闪有着大护耳的工作帽,脸上捂着又白又大,却只有鼻下、嘴前有着一块因为呼吸而污黄挂渍的纱布口罩儿。还有厂里的机器声,轰轰隆隆,隆隆轰轰,每天每时都宛若响在春二月的惊蛰雷。我就从这雷声和上班、下班看不见一张完全面貌的工人中间走过去,到工厂那边临着矿石山脉的运料车间找四叔,最后在破碎机下看见他时,却看到机器上边有四个工人正在打扑克,而只有他一个钻在油腻的机器下边维修着。

我看了看那些工人,也钻到了有一楼高低的机器下。

“他们怎么不干呢?”我问道。

四叔扭回头:“人家是另外一班的,这机器是我们班里用坏的。”

我给四叔帮着手:“你们班别的维修工人呢?”

四叔笑了笑:“休假的那个得罪过全班人,他回家没人愿意帮他干。”说完这些后,四叔就不再和我说话了,只让我给他递扳手、钳子和锤子,像护士给外科大夫递着各种手术器械一样。四叔在那巨大的破碎机架的半空里,而我站在机架的底座上,我们叔侄就在那一片油污和一团打扑克输赢往脸上贴纸条的笑声中,干了三个半小时,直到把那可以正常运转的机器开动起来交到下一班。

而且那一次,维修把我四叔的手背剐破了,流了很多血,从机器下出来到了医务室,医生在他的手上缝了好几针。到了月底,拆了线去会计室领工资,结果四叔的月工资被扣了一半还要多。问为什么?说是他们班上坏了机器没有按时修理好,误了下一班工作三个半小时,扣下一半工资还算少的了。

四叔苦笑着:“不能不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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