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媳(2/2)
不知道大伯和我父亲是如何商量的,第二天,我母亲又翻山越岭去了我莲娃嫂子家。也不知母亲到那村里和女方一家说了啥,几天后村里集日时,莲娃嫂的父亲到我大伯家里看了看,在大伯家房前屋后转了转,还亲自用手丈量了大伯家周围几棵泡桐树的粗细,最后在那一大堆准备盖房的石堆前站了一会儿,一只脚踏在一块石头上,一只脚落在路边上,想了想对他身边我的大伯说:“这树成材了。”
“盖房子了做梁用,”大伯道,“房后那几棵伐了做檩条。”
人家又盯着那一堆墙基石:“都是从河的那边运来的?”
大伯“嗯”一下:“抽空要再去运几车,把地基垒得高一些。”
人家忽然说:“婚事就这样定下吧,不过我回去得再做做女娃的工作呢。”
大伯说:“新社会,婚姻自由,说到底,孩子们的事还是由孩子们去当家。”
今天看,莲娃嫂嫁给我发成哥,无异于她在乡村的婚姻股市上买了最好的一支原始绩优股。那时候,发成哥十八九岁就是我们那儿闻名遐迩的刀瓦匠,而今是一个乡村工程队的所谓经理,也是所谓的包工头,人好能力强,把家里的日子过得星月满天,红光普照,人见人爱。可想到大伯三十几年前为他们的婚事忧愁的那一刻,想到最后听说对方同意了这门婚事时,大伯在我家满脸灿烂着笑,问我母亲说:“同意了?”
母亲说:“人家一定要求等盖起了房子再结婚,说结婚一定要进新的瓦屋里。”
那当儿,大伯脸上的笑容淡了淡,像一个人正向前走着时,脚上被绊了一下子。然后,大伯不笑了。大伯对我母亲点了一下头,郑郑重重地道:“你就给人家回话吧,说我说过盖房,就一定会把房子盖起来。”
到今天,大伯已经离开人世三年了。也许他那郑重的点头和承诺,他即便活着也忆将不起有过那样的人生情节和细节。因为他的前半生,甚至在他三分之二的生命里,他每天都在努力兑现着他向生活的承诺与愿言,并又向生活许就着新的愿言和承诺。大伯是活在承诺中的人,又是为无法实现承诺而终生苦恼不安、充满矛盾的人。
大伯的一生,多半生命其实是被他对生活与命运的承诺所煎熬和折磨。可也正因为为了承诺而活着,才显出了他一个农民对卑微的生命认识的高贵和脱俗,显出了大伯在那块土地上,生命的痕迹在命运的路途上,要比别人留下的深刻并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