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古典文学 > 拔蒲歌 > 安家记

安家记(2/2)

目录

“不够,我和麦子算了下,还差四十几万,不过我们还没有开始借钱,有点不好意思借!”

她说:“那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顾漫的钱可以借给你,你也可以跟阿波借钱!”

顾漫是她的丈夫,而阿波是我们共同的朋友。我感动极了,想不到她会主动说出这样的话来。那时候我们认识不过一年多时间,连面也只见过两次。我说:“啊,你太好了!真是太不好意思了!谢谢你!我不好意思开口问阿波借钱!”

她又说:“那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去帮你打电话跟阿波说!顾漫的钱可能不是很多,大概可以借给你五万块吧!”

说完她就把电话挂了,留下我还在不可置信的感动中。第二天我仍然不好意思给阿波打电话,还是阿波主动打电话给我,允诺借给我五万块。这事情给我极大的支持与感动,终于鼓起勇气向几个关系较好的同事每人借了两三万,麦子也向导师和同事、朋友、妹妹借了有二十万。每个人皆很痛快地答应,并且几乎都在接下来的一两天里就把钱打过来了。最后还差五万块,是大姐打来电话,说爸爸还有四万块钱存在她那里,她添上一万,凑作五万给我。于是,在不到十天的时间里,最重要的钱的问题竟然就解决了。

剩下的便是等待审核通过和选房。同期摇中的人很快集结成一个一千多人的大qq群,麦子也加入其中,每天在群里接收各种层出不穷的意见和小道消息。“b3户型南北通透,最好”“6号楼后面有垃圾站”“听说3号楼后面是高压线”,很快有人去实地查看,偷拍了照片发过来,光秃秃的黄土地上,地基刚刚打下,四周围墙已围了起来,高压线看起来还在很远的地方。我们反复翻看户型手册,研究诸般事宜。三居虽然不大,要付的首付已经太多,我们承担不起,数量也太少,估计根本轮不到我们就会被抢光了。一居太小,最合适的还是两居,我们抽中的号在中间稍微偏后,估计还能选上想要的户型。户型也都不是太好,客厅多没有阳光,有一栋楼的朝向不好,所有的房间都朝东或朝西。我们把户型图发给做建筑设计的妹妹看,她不禁感叹:“这都是些什么户型啊!”最后我们终于比较出一个觉得最好的户型,又选出一个备选户型,用红笔在册子上把它们所在的房号全部画出来,好到时候能一眼看清,迅速锁定。

去选房的那一天,天气已十分炎热,从地铁站出来,太阳照得空气几乎微微抖动起来。已是选房第二天,号码排在前面、前一天去选房的人偷偷拍了些展板照片,把已经被选的楼盘房号发到群里,以供后来人及时更新消息,改变选择。都说选得很快,一进去就要赶紧把自己看中的房号圈上,不然可能就会被别人抢先画了。我们在通知的时间段到达,又一次审核资料,而后排队等候,一批一批人被放进去,每一批有十分钟时间可选。还没有轮到的人积在大厅里,对着手上的楼盘手册做最后的功课,像大考前马上要开场的考生。我也忍不住在大厅里转了几圈,对着几块印着和手册上一模一样的楼盘介绍的展板,又看了几遍。

终于轮到我们,走进去发现果然是一块一块写着楼号、单元号、房间号的红色展板,连成长长几排竖在房间里,展板前拉着隔离带,不让人靠近。成排成列的阿拉伯数字使之前的想象迅速陌生,人不由得慌张起来,急急忙忙走到自己想要的楼号前面,发现大部分已被画了圈了,于是更加慌张起来。到处是嗡嗡的人声,我们旁边的人迅速指定了房号,一个工作人员用一支黑色油性笔把那个号码圈起来,旋即领他去填表。我们看见自己想要的户型已只剩下最后靠下几层,不敢再去看备选户型的情况,赶紧选了剩下楼层中最高的那个,黑衣的工作人员有些汹汹地问:“就是这个了?不变了?我画了啊?!”随即画了下去,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而后便是填表、咨询银行公积金与贷款事宜,我在旁边站着,等着麦子做这些事情,刚才的紧张情绪一下子松懈下来,变得空空落落。填好出门,大树枝头绿沉沉叶子在热风中翩翻,我心想,以后真的就要在这个城市长住下去了吗?几乎连自己也察觉不到地,暗暗叹了一声。

房子的首付交掉以后,我们渐渐淡忘了这件事,很少再去谈论它。毕竟两年的时间很长,只想一想,就觉得遥不可及似的。只有买房的qq群里,不时有人去实地查看一下进度,楼开始盖了,楼盖得高了,偷偷拍一些照片发上来,看上去都很荒凉。我们仍然住在山桃树旁的楼上,房东每年年末会来一次,续签合同。这个漂亮的女孩子扎着高马尾辫,穿名牌运动套装,脸上粉底霜和睫毛膏皆涂得细致,大概因为从不知道什么是艰难的生活,而总是显得过分快活。看见我们的书架,就啧啧称赞:“好多书啊!张哥,你们真是文化人!我其实也爱看书,就是没时间,也看不懂!沈姐你是学什么的?哎,我跟你说,我其实也特爱古代文学,就爱看那些个唐诗宋词,什么时候你给我推荐两本看看呗!”又跟我埋怨麦子总是不理她:“我跟你说,张哥他真是太过分了!每次交房租那天,总是要下午才给我打钱,我给他打电话他也不接。张哥你说,你为什么不上午打钱!”我心想,上午打钱和下午打钱,不都是按合同写的那一天,有什么区别吗?也从来没有晚交过一次,何必这么着急呢。却也只好笑着给他开脱:“他手机总是开静音,电话经常看不到,我给他打电话他也不接的。”她说:“不行,沈姐我得加你一个微信,以后张哥不理我我就找你!”我只好掏出手机来给她加微信。

待签合同时,她说:“张哥,你看,这物价飞涨,我这房子这么便宜,今年涨两百块钱一个月?”麦子看我一眼,我说:“我随便你!”他于是摸摸额头,说:“涨就涨吧。”签完字,再说几句,这时候有朋友打电话来催她快点过去玩,终于等到在门口告别,彼此都松了一口气。

第三年初夏,我和麦子随便挑了一个日子,去王府井的中国照相馆照了两张相,而后去东城区民政局领了结婚证。拿到证以后,两人就各自回去上班了。为娱亲故,秋天我们在各自家乡办了两场简单的酒席,因为厌恶一般酒店婚礼的仪式,也不愿费心,只在家里摆了几桌酒。等到冬天,又一起到云南游玩了半月,至此,结婚的事就算完全结束。已是二○一五年底,离预定的交房时间还差半年,qq群里纷纷传说交房的时间会提前。很多人跑去查看,房子的确已经全部封顶,连外墙的装饰几乎也都快完工,只是因为冬天室外的严寒,暂时停工在那里,等春天一来,搞完绿化,应该很快就可以交房了。

大家纷纷准备起将来装修的事,很快有人在群里卖起装修材料和家电用品,不少商家也加进来,除原先的qq群外,又分出无数小微信群。每一个团购都新开一个群,都号称是目前市面上能做到的最优惠价格。麦子既在这热闹里,我便完全没有过问,只叮嘱到时候家具要让我来选。等到四月,果然提前两个月交房了。交房那天,麦子把钥匙拿回去给我看,我没有多少真实的感觉,接过去晃了晃,笑着说:“这就是房子的钥匙啊?”便交还给他。他已到那里匆匆去过一趟,跟我说:“感觉还挺好的。”

那时我已怀着身孕,怕不安全,除上班外,少有单独行动。等到周末,想到我还从未去过那里,决定还是一起去看一下。我们坐地铁,再转公交,大概一个半小时后,到了小区外面。刚整出不久的草坪还未来得及铺上草皮,黄土上伶仃种着几棵加拿大杨和一棵榆树。沿途被好几家房产中介占领,逢到有人经过,就赶着问:“大哥,房子出租吗?”行动力强的人家已经开始装修,不断有卡车出入。楼在照片里已经看过几次,砖红和土黄搭配的外墙很难说是好看,但这也是不需挑剔的事了。楼下几棵小悬铃木,刚移栽过来不久,此刻都光光的。我忍不住笑起来:“果然是很随意的绿化啊!”麦子说:“那当然了,自住房,还想跟人家高级小区比吗?”

等上了楼,打开门,只见空荡荡的客厅尽头,阳光从阳台窗户里洒进来。果然像群里所说的那样,为了用最低的成本达到国际保温的要求,阳台窗台太高了,使得窗户很小。但此刻四白落地的屋子并没有显得过分阴暗,我的心情豁然开朗,转过头对麦子说:“确实挺好的,不是很暗啊。”又转去卧室、厨房和卫生间看了看,也都觉得很好,拍了几张水管位置的照片,量了量门窗尺寸,以备后面装修设计,又回到客厅站了站,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我们就回去了。

说是装修设计,其实只是叫妹妹邦我做一个简单的平面图和效果图。我对家居没有什么特殊的心得,之前也不曾留意过,只有一些模糊的想法,也都很简单,不过是客厅想要有一面书架、一张大工作桌,墙则四面刷白,客厅和房间铺木板而已。虽然如此,也还是有很多细碎的问题需要提前决定:冰箱是放厨房还是客厅?洗衣机要摆在哪里?要不要装洗碗机和净水器?诸如此类。我开始每天在网上翻看别人家装修的照片,看到觉得好的,就存下来发给妹妹,让她一起参考。就这样一边商量,一边犹豫,加之所有墙面的实际尺寸我们都忘了量,要等麦子周末再去测量,妹妹的工作也很忙,等到最后平面图和效果图做出来,已经整整一个月过去了。

设计图完成后的周末,我们出发去北五环的建材市场,麦子在这里的几家店分别团购了木地板、瓷砖、客厅要打的书架和次卧的衣柜,以及厨房的橱柜,据说都便宜若干金。我行动间已很容易感觉疲倦,装修的事只能交给他一人完成,便商量着我先去把这些东西的样式选好,后面的事再留给他慢慢来做。等进了店,才发现可供选择的样式太少了,除了木地板,大部分东西都可以说是难看,然而已付了定金,麦子也不愿以后再去找其他店慢慢看,我只有勉强挑起来。木地板、书架和衣柜都还好,厨房瓷砖也还算容易,浴室的瓷砖却实在没有什么喜欢的,只得勉强挑了一种和姐姐家的浴室类似的。最后到了定做橱柜的店里,我被眼前样品的鲜艳和丑陋程度震惊了,看了一圈,实在不愿意选,人也已经累极,在椅子上坐了一会,便恹恹回去了。

又过了一个星期,麦子约了两个工长见面。也都是群里推荐的,说是自己家装修就用的这个人,感觉不错,做事挺细致。麦子趁周末上下午各见了一个,稍微谈了一下,又去他们正在装修的其他人家看了看,回来跟我说:“感觉安徽的那个工长好点,话少一点,另外一个感觉太能说会道了。”我说:“你觉得哪个好就选哪个,没有关系。”于是就这样定下来,和工长谈好价格后,装修就算开始了。

因为推荐,这个工长在小区里接了许多单生意,每天忙得不可交开。麦子话少,极少愿意催人,平常我们都要上班,下班后他还要照顾我的生活,只有隔一两个星期周末才去一趟房子那里,我们的装修进度因此不可避免要比别人家慢得多。墙面漆干透后,是地面找平,卫生间刷防水,改水电,改暖气,改窗户(将向内开改成向内和上旋都可以)。而后是铺地板,贴瓷砖,约打橱柜的人上门量尺寸,定做橱柜。一个又一个星期过去,常常隔了一两个星期也没有动静,想到房子装修好还要晾半年才能住,宝宝出生后要在这租来的小房子里挤好几个月,见到麦子还慢吞吞的样子,我的心里不免着急,为此和他吵过好几次。如今回想起来,大概有许多我所不了解的烦杂事情,那个时候都由麦子默默做了,虽然在他眼里,装修效果也是工人随便怎么做都“挺好的,还行”。

那之间我们也曾去过离出租房不远的大卖场里,看了冰箱、洗衣机、洗碗机诸种家电。麦子说:“现在时间还早,也没有什么有诱惑力的折扣,后面肯定会有力度更大的促销,我们先把型号看好记下来,到时候群里团购我直接买就行了。”于是我认真选了好几款,感觉都很漂亮,跟他说:“随便这几款里的哪一款,我只要冰箱和洗衣机是白色的就行了。”楼上也有一家定做厨房橱柜的公司,我在那里看到一款喜欢的白色橱柜,想就在那里订。然而麦子说他已经叫那家橱柜店去量过尺寸,选的是和这个一样环保等级最高的进口爱格板,价格比这里还便宜好几百块云云,最后便不了了之。

后来定做橱柜前,他拍了张台面大理石的颜色给我看,一种淡青颜色。橱柜装好后,他先是不吱声,我叫他拍一张照片给我看看,他才把手机里拍好的照片拿给我看。我这才知道他原来选了一种带点珠光的淡灰色柜子,倒不算难看,只是我一见台面,就大吃一惊,说:“这个怎么这么黄?你给我看的台面颜色好像不是这样?”把两张照片放到一起对比,才发现果然差得大了,装上去的台面完全是一种看上去脏脏的淡黄色。我说:“这么明显的差别,装的时候你没发现吗?”他说:“没有,可能是相机光线的缘故吧,下个星期我再去看看。”

周末重新去看过之后,确定实际的台面就是那种旧黄色,我心里懊恼得厉害,让他一定要去问清楚。对此橱柜店的解释是“小块样板和大块大理石之间的颜色是有差别的”,麦子息事宁人,对方这样说,他也便接受。但不久之后,他也发现了店家另一件不诚信的事,本来,为了怕对将来出生的宝宝身体不好,几乎所有家具我们都选了实木或是进口爱格板,那天他检查橱柜抽屉,却发现他们偷偷将抽屉板换成了国产的露水河。每一块爱格板和露水河板上都有自己的品牌标识,这家店偷偷把抽屉板换成便宜的露水河,大概也是少有人会去仔细检查抽屉,所以做得惯熟了。这一次麦子终于不能忍受,让他们把抽屉全部拆掉,又重新定做,如此又耗去一个月,但那个色不对版的橱柜台面,还是就随它去了。

这是整个装修过程中我们唯一一次叫工人或店家返工,其他的都是工人怎样做就怎样,全盘照收了。厨房灶台后贴的白色小方砖,工人勾的黑线太粗,常常溢到瓷砖面上,麦子也觉得挺好。量橱柜高度时没有想到橱柜要压到瓷砖黑白交错开始的地方,以致黑白交映的小方砖下露出一截纯白的大方砖,他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各个房门前为了给地板热胀冷缩留出空间的扣条,底下玻璃胶打得滋出一道一道,却还是松松垮垮,住进去一年后,纷纷松动,小孩子轻轻用手一掰,就把整根木条抠下来了。但这好歹也是装修,三个月后,整个硬装终于基本结束,照片上的房子看起来竟然也还不错。接下来的事情,就是买家具,以及卫生间的浴具和洗手台、整个屋子的灯和窗帘之类零碎的安装了。

那时我早已断断续续在手机上存满了各色喜欢的沙发、抱枕、桌子、椅子、床、柜子的照片,发给麦子看,每每得到他不以为然的回应。不是价格太高,就是他觉得不好看,或者网上卖的家具质量哪能可靠?转而拉我去逛他导师推荐的中老年家具品牌,也是空手而返。我下不了决心,就这样一直拖着,直到硬装结束,必须要赶紧买家具了,才开始着急起来。浴室的镜柜和洗手台,我有好几个喜欢的样子,麦子却总是一口拒绝,不是嫌要分别买镜子和洗手台麻烦,就是说这个柜子肯定要找人打,不现实。有一天我再次提醒他浴具架子和洗手台还没有安装,什么时候装要提前告诉我,我好去买,结果他不耐烦地说:“我已经装好了。”

我目瞪口呆,说,那给我看看照片?于是就看到跨着卫生间两堵墙的墙角上钉着两个小得不能再小的不锈钢浴具架,两个同样亮锃锃的不锈钢毛巾架钉在旁边两面墙上,再旁边是一个白色的县城新婚风镜柜和洗手台。卫生间的瓷砖我也选得不好,贴的方式也不对,看起来简直太失败了。我的心情一下子跌落到底点,不假思索地说:“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家浴室装修得跟一两百块钱一晚上的快捷酒店一样呢?”

“哪里像快捷酒店了?”

“那几个不锈钢架子,就是典型的快捷酒店风啊,不是和你说过很多次要买太空铝的吗?毛巾架还钉在马桶上面,更像快捷酒店了!”

“群里一大堆人买呢,别人家都能买就你家不能买吗?”

“为什么要和别人家一样?别人家还都装了电视呢,你们家装了电视吗?”

他不作声。我又说:“镜柜太丑了!洗手台上那个水龙头也太丑了!太笨重了!”

“那还是我特意为了以后方便给宝宝洗澡买的多功能水龙头呢!可以拉出来洗头!”

“为什么要拉出来洗头呢?洗头我不会洗澡的时候一起洗吗?那些华而不实的多功能最后都是根本用不上的!”

这时候我想起他早已说买了但我也一直没有见过照片的冰箱和洗衣机,于是要求看一看。

这时他才找出照片给我看。果然,冰箱是金色的,洗衣机也根本不是我选的任何一款,门是一个巨大的黑色圆圈。我忍不住气得哭了起来,说:“最后买的根本都不是我选的,还不告诉我,还要我问你了才给我看,那当初何必还要我挺着大肚子逛几个小时,显得好像很尊重我的样子,那么虚伪做什么呢?”

下午我就躺在床上,把之前一直犹豫着舍不得买,或是因他阻拦所以没买的家具,书桌、餐桌、斗柜、座椅、沙发、抱枕、主卧床,一口气全部下了单。见我真生了气,麦子也不好意思再多说什么,只是过后自己也趁机买了张我不喜欢的松木床,放在次卧。最后一个人去商场买主卧衣柜,终于也知道拍几张照片给我看了。结果我们互相琢磨着对方喜欢哪一个,最后挑了一个彼此都不是很喜欢的回来,然而这要到很久以后说起来,我们才会知道了。找不到喜欢的卧室灯,乐天做了两盏素净的吊灯灯罩送给我们,又去布料市场帮我挑好所有窗帘,让裁缝做好寄来。至此,绝大部分家具都已经买齐,小孩子也已经快要出生,把桌子装好,柜门和抽屉全部打开,将窗户开成上旋,锁上门。剩下的事,就是等待甲醛自己挥发了。

不久后,我提前回到南京,在姐姐上班的医院产下一枚小小的男孩子。刚出生的婴儿那么小那么软,头一次抱起他时,我简直不知如何是好,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会用力过度,把他弄伤或是弄疼。是荷尔蒙的作用也好,是隐藏的母爱被激发了也好,此后相当一段时间里,我就这样一头扎入照顾小孩的世界,再难有精力去兼顾其他。麦子陪我们休完半个月的陪产假,就先回北京上班,留我们继续在姐姐家待一个月,这些年妈妈一直在姐姐家照看小孩,这样她就也可以一起照顾我们了。

麦子回去后,我催了他几次,在我和宝宝回北京前,要先搬一次家,把他所有的书和客厅里的小桌、烤箱之类家具搬到新家去,好有地方给他妈妈过来暂时照顾我们时住。虽然每天都很想念宝宝,他还是一直拖到我们回去前两天,才终于把所有书箱都整理了一遍,估摸着新家书架放不下,又挑出一半卖给了布衣书局,剩下的书打包,匆匆搬到新家堆着,留下一屋仿佛刚刚被扫荡过的狼藉迎接我们。好在出租房的客厅终于空了一些,我们把冰箱又往旁边移了移,整出的空间刚刚够放下一张单人折叠床。把床铺好,两天后,麦子的妈妈就从乡下过来,开始了帮我们一起照看宝宝的日子。

因为没有空间,从前我和麦子吃饭都在房间里,到这时客厅剩下的地方仍然只够一人走路。我们的起居不可避免都在房间里,虽然蹑手蹑脚,晚上的灯光和声音还是吵得小孩子总是很晚才能睡着。好在他并不怎么哭,我才终于稍稍放下一颗心。之前我最担心的,是他夜里啼哭,在隔音效果不好的旧楼里,恐怕隔壁半夜又要来踢门骂人。老居民楼没有电梯,我们只试着把婴儿车推出去过一次,回来一个人筋疲力尽把它搬上六楼后,我就再也不愿在这里用它了。我和麦子妈妈每天带宝宝出去,就只能轮流抱着,走到附近一个大超市前的广场上,坐着晒一小时太阳,再抱着走两圈,指给他看看附近草木,就又抱回去。时间很快到十一月,天气迅速冷下来,小孩穿得鼓鼓囊囊,我把外套扣子扣上抱着他走,他就一直往下滑,我只好又重新把扣子都解开。虽是如此,稍微走几分钟,两条手臂还是就酸得几乎要都僵掉了。

搬家因此成为我们时常谈论的事。房子的租期在十二月底到期,理想的搬家日期就在十二月中下旬。然而新房还剩下灯和窗帘一直没有安装。这期间几个月,我曾提醒过麦子好几次这件事,总被他以灯和窗帘架又不需要散甲醛、安装起来很简单、工长没时间安排人之类的话堵回来。想想还有一两个月时间,只要搬家前能装好就行,我只好想起来的时候就再催一遍。直到有一天,麦子妈妈忽然说,麦子爸爸在家看了日子,整个十二月只有九号那天是搬家的黄道吉日,剩下的日子都不好。我们乍听了忍不住嗤笑,那么早,怎么可能!还有好多事没做呢!然而麦子妈妈忍不住便每天念叨起来,到后来在她心里,竟仿佛十二月九号搬家成了已定的事。平常和我一起带宝宝出门,又常常偷偷捡一些细棍回来,问她做什么,她就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是给我们搬家用的。这细棍后来有一天扫地时我在折叠床底下发现了它们,已经擗作一小截一小截,用一根红绸绳捆成小捆,大约是准备偷偷带过去祝祷我们“发财”。又有几个旧红包,大约因其红色,也收在那里。麦子无可奈何,便说到时候再看,可以的话就搬,不过多半是来不及,那边也是能多晾几天就多晾几天呢。

虽然有些埋怨老人迷信,然而在我心里,其实也早已感觉到了离别的先兆。楼下的山桃树在我们搬来的第二年,因为挡住电线,被砍掉了一大枝,第三年又被砍掉一大枝,气势大弱,春天花气远不如最初时繁盛,就连老人也都很少再去下面的沙发上坐坐了。小区里的木槿和海棠,头一年开出了繁盛的花,却因为被修剪得太厉害,第二年竟没有开花,等到第三年,仍然没有恢复元气,只零零落落开了几朵。这难免都是些很寂寞的事。与花的削弱相类的,还有人的消亡。小区的老住户们彼此都很熟悉,我们在这里却少有认识的人,只有一楼的老头是个例外。老头黑黑瘦瘦,大概七十来岁,衣服穿得很旧,常常没事坐在楼梯口前的空地上和人说话。我们楼道灯的电费用尽了,也是他一家一户收几块钱去交。每次见我们出入,他都要打声招呼:“出去啦?”“回来啦?”我们笑着点点头,说:“嗯。”有一回他问我们房租多少,我们如实说了,他听了十分震惊,说房东租得太贵了,他租出去的房子根本没这么高的价钱。我们这才知道,原来一楼和二楼的房子都是他家的。到要搬家前,有一天麦子忽然对我说:“你有没有发现,楼下那个老头已经很久都没有出现过了?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过了几天,特意跟旁边的人打听了一下,才知道他果然已经在一个多月前去世了。

不久后又发生了另一件始料未及的麻烦事。有一天我把垃圾袋从屋里拎到门外,准备下楼时扔,刚走出门,麦子妈妈也跟着出来,手里拎着另一袋垃圾。不过几秒钟时间,门却忽然“嘭!”一声被风吹关上了,留下穿着睡衣睡裤和拖鞋、既没有带手机、也没有揣一分钱的我们俩在门外和正在熟睡的宝宝在房间里。我愣了几秒,等意识到是怎么回事,立刻想到宝宝已睡了快三个小时,恐怕马上就要醒来,不知道会怎么哭,而就在他旁边,还堆着两床叠好的厚厚的被子。之前在书上看到过的种种警告父母永远不要把熟睡的小婴儿单独留在房间里、许多婴儿因为被被子压住而窒息的话,几乎是一瞬间就涌进脑海,我恐惧得简直要发起抖来。虽然那时候他还根本都不会翻身,但谁能保证万一呢?隔壁没有人,我狂奔到楼下去敲门,听敲得急了,终于有一个叔叔来应门。等他问清是怎么回事,便立刻将他的老人机拿出来,借给我打电话。麦子在电话那头安慰我不要着急,他马上打车回来,然后就挂了电话。

院子里空地上老人种的牵牛,一到夏天就开起来

而我怎么可能不着急呢?想到他平常下班坐地铁回来总要一小时二十分钟,而此刻对我来说,一分钟就像一小时那样漫长,我一边把电话还给那位叔叔,一边忍不住哭了起来。见我这样,这个之前从未和我说过话,只是遛狗时在楼道上遇见了会命令他的狗“等一下!”的叔叔,把他的手机塞进我手里,说:“姑娘!你不要哭,宝宝不会有事的!你要是着急就再打个电话给110,有开锁的,也有消防的,你叫一个过来帮你开门!哪个快你就喊哪个。你把手机拿着!拿走!等你用完了再还给我!”

我哭哭啼啼谢过他,重新拿过手机给110打电话,那边已见怪不惊,问我到底是要叫开锁的还是消防,我说:“哪个快一点就叫哪个!”于是她帮我叫了消防,叫我等着,会有人给我打电话。焦灼万分地等了一会,终于接到一个电话,说消防车已在开来的路上,叫我到小区门口去等,以免他们找不到。我捏着手机跑到小区门外,等啊等,左顾右盼,消防车还不来,我忍不住抹着眼睛又哭了起来。无尽漫长的十几分钟后,消防车终于来了,七八个消防员跳下来,跟我走进小区。路上他们开玩笑,对其中最瘦的一个说,等下就交给你了,一脚踹开就行!我这才惊觉他们原来没有准备任何工具,而我之前以为他们一定会有什么工具把门撬开的。

前面已经说过,这房子的门是一道半镂空的防盗门加一道木门。防盗门已经半坏,平常在里面锁不上,只靠一道插销插着,把手伸进去就可以打开。木门则是很久以前的旧门。听说只要打开这道木门就行,消防员的信心更足了些,不疾不徐让我签了字,而后那个最瘦的消防员抬起脚,深吸一口气,“咚”一脚蹬上去,木门却纹丝不动。他咬咬牙,又接着“咚、咚、咚”一脚接一脚踹下去,木门却出了奇得结实,我在旁边看着,想到宝宝肯定早已被吓醒,大哭不已了,心里懊悔不及,谁想到会这样吓到他!距离门关上已有半个小时,宝宝不知在里面怎样,我忍不住又背过身小声哭了起来。消防员的脸色也渐渐难看,脸上不再有笑容,只一个接一个轮换着上阵踹门,直踹了十几分钟,连门框都松动了,门才终于被踹开。我哭着喊:“宝宝!”立刻冲进去抱他,他果然在床上哇哇大哭,已经喉咙嘶哑,但还是没有移动丝毫,两床被子也在旁边好好地堆着。我抱起他,失而复得般接着哭,消防员很快在门外走掉,等他们下到一楼的时候,麦子就已经走到楼梯口,和他们碰见了。

整个下午和晚上,我都陷在自责懊悔的情绪之中,羞愧难当。为自己这样不镇定,在所有解决方式里,竟就选了最差的那一个。忘记和消防员说谢谢,虽然那时心里十分埋怨他们居然只有硬踹一个办法;想救宝宝,结果活生生用踹门的巨响吓了他十几分钟;只道麦子回来得慢,却想不到他打车回来会快很多。如今门被踹了个大洞,少不得要麻烦他找人重装,花钱是小事,房东那里免不了会说什么。见我这样,麦子难得展现了温柔的一面,安慰我说:“不要担心了,门我会找人修好的,只要换一扇门就行了。房东那里大不了不要押金了,没事的。”

检查一番之后,我们发现这扇门虽然是木头的,门框却是铁的,这恐怕也就是它为什么那么难以踹开的原因了。如今再定做一个这样的木门已经很难,恐怕只能连前面的防盗门一起卸掉,重新装一扇全封闭的防盗门了。麦子去附近几家门口挂着“装修”字样的小门面问了问,听说只要买一扇防盗门换,就统统说做不了。有一家甚至已经答应,最后还是不愿上门来测量。事情就这样暂且搁置下来,白天我们在屋子里,只能把一只无纺布袋子折两折,轧在门缝里,好让它关得紧一点。阳台窗户因密闭不严而吹进来的风,鼓荡得它终日轻轻作响,使人疑心是有人进来,只好不时起身去望一望。

房东偏在这时候打来电话,问房子还续不续租,不租的话要早点帮她发信息把房子租出去。麦子跟她说了门的事,第二天她便来查看,好在并没有为难,只是要我们保证一定会尽快把门修好。我们赶紧答应下来,又说洗衣机和书架、桌子我们都不会带走,就留在这里给下任租客用。房东便又说起帮她发布租房信息的事,说这回房子再租出去,她要把房租涨到四千六百块一个月,一次整租两年。

我们惊得目瞪口呆,说:“从三千五一下子涨到四千六,也涨得太多了吧?”

“可不多!哎我跟你们说,我这房子这两年租给你们,你们可是占了大便宜了!这两年房价涨得多厉害,我都没有涨房租!我已经到附近中介公司假装问过了,他们都是开的这个价。我一次整租两年,明年这房租肯定还要涨,定四千六还是便宜了呢!”

我讷讷,彼时正值全国房价又一轮大涨的风头,比起两年前,的确又早不可同日而语了。过了一会,还是忍不住说:“要是大一点或者新一点的房子也还好,这么小又这么旧的一居室,感觉四千六租出去还是有点难……或者至少得稍微装修一下,弄得新一点吧。感觉四千六也很少有人能租得起!”

“租不起就别租呀!有人租不起,肯定也有人租得起,租不起就别在北京待了就是呗。”

我心里一凛,不想再多说什么,过了一会,问她:“你出国的事怎么样了?”

“嗨,这两年不是一直在排队吗,现在已经快轮到了,估计就今年吧!”

但我的提醒还是起到了作用,不一会房东准备回去,走到客厅,环顾了下屋子,忽然说:“那你们觉得这房子要是四千六租出去的话,有哪些地方要装修一下才行呢?”

我抬起头,正好看见屋顶四角已经有一半裂开、几乎随时会脱落下来的石膏线,说:“这个石膏线快掉下来了,要是打到人的头就不好了……客厅的吸顶灯也坏了——自己掉下来的——怎么用强力胶粘都粘不住。”又带她到卫生间,“卫生间墙上贴的瓷砖也掉了十几块下来了,也是有一天自己忽然掉下来的,不是我们弄的。”然后是厨房,“不过最该换的还是厨房这个老油烟机和燃气灶。油烟机没有用,油烟根本抽不出去,做饭总是有油往下滴,这个架子还特别占地方。燃气灶也太脏太旧了,其实买一个新燃气灶也花不了多少钱的——哦哦,油烟机后面的瓷砖也是有一天自己忽然掉下来的,把我们吓了一大跳,还好没有砸到头。”

房东点点头,说:“哎,这要装修的地方还挺多,做起来还是太麻烦了。对了,你们不是刚装修完?要不,你们帮我装修?”我们赶紧说装修不了,她才走了。过了两天,房东跟麦子说已经在网上买了一个抽油烟机,明天会有师傅来安装,她可能也会过来,其他东西先就不弄了。怕电钻声音吓到小孩,第二天我便带着宝宝去朋友家暂避,黄昏时回来,果然已装上了新的抽油烟机和燃气灶,虽然仍是很便宜的东西,厨房还是一下子显得宽敞和整洁了许多。只是后面墙上原本就脱落了的瓷砖,因为钻洞又落了许多,露出一大块灰白的水泥墙来。

到了晚上,房东给我发来微信:“油烟机后面的墙,你俩买点瓷砖回来贴上,别把墙弄脏了。”

见我没有回复,过了会,房东又发来消息:“客厅门你们要赶紧给我换掉,你们这把门弄坏了,我也没法叫人过来看房,还急着租出去呢!”

到了这一步,我已经完全不想再在这里住下去,只好去问麦子十二月九号之前门能不能换好。麦子说,其实门没换好我们也可以先搬过去住,回头他再过来找人换。十二月剩下的租金房东应该不会退,我们也不打算再要,因此直到三十号之前这房子都该是我们住的。只要新房那边没有问题,我们就随时可以搬过去了。

于是这才紧锣密鼓地找人做起余下的事来。终于安装了灯和窗帘架,又在淘宝上找了家公司检测新房的甲醛含量。测甲醛要先去把所有门窗关上,过二十四小时再去检测,因此又多花了两天。这时已是十二月六号,测试结果还要过几天才能出来。妈妈打电话过来问我们哪天搬家,我只好摇摆不定地说:“麦子爸爸说十二月九号是好日子,要是十二月九号之前甲醛测试结果能出来,达标了就那天搬,要是不达标就只能再等等了。”妈妈说:“哦哦,那你搬家的时候,到了门口,你要抱着小宝先进去!然后到厨房把燃气灶的火打开,没东西烧你就先烧一壶水,一定要记得啊!把火打开!这样日子才红红火火!”我只是胡乱应着,想着老人家果然各自有其讲究。

这边坏掉的门,同一天麦子在网上找到一家附近的淘宝店,愿意上门测量,只是定做要等十天。下了单,黄昏时即有人来测量,量好之后,那人说这个尺寸的门他们店里正好有一扇现货的,问我要不要,还是挑个喜欢的样式重新定做?我赶紧说要,第二天中午,新的防盗门就送来装好了。至此已只剩下甲醛检测一件事,麦子打电话问检测公司能不能早点出结果,等到八号中午,结果出来了:全部合格。我们欢呼雀跃:“那我们明天可以搬家了!”麦子说:“还没有联系搬家师傅呢!”

赶紧打电话,师傅说明天已安排了其他人家,但是下午应该能抽出时间帮我们搬一趟,就是不确定什么时候能到。搬家的事就这样匆忙决定下来,我们的东西还完全没有收拾。晚上我抱着宝宝,看麦子和他妈妈打包了一点,没过一会,宝宝就要睡觉了,麦子说:“算了,就这样吧,明天我来打包,反正师傅要下午才来。”

第二天上午,我便抱着宝宝,和麦子妈妈带着锅碗瓢盆和一点菜,先打车到新家去。等一进家门,便像妈妈交代的那样,走进厨房,打开燃气灶。然而一手抱着宝宝,装不了水,我只好看着火苗跳跃燃烧了几秒,就把火关掉了。麦子妈妈偷偷做好的小柴捆,后来我也没有再见过它们,不知她是悄悄放在哪里,什么时候又悄悄丢弃了。

中午我们随便做一点饭先吃。下午麦子迟迟没有过来,小孩子要睡觉,床上却还没有床单被子,我把他直接放在床垫上,拿一件衣服给他盖住。一直等到晚上九点,麦子和搬家师傅才到。说是下午搬家的那户人家东西太多,跑了两趟,所以等得久了。等东西全部搬好,我们请师傅进来一起吃完饭再走,他再不肯,说今天儿子在家,要回家和儿子一起吃饭。拿了两百块钱,就和我们告辞。麦子过意不去,追上去塞给他一瓶水。在电梯口一边说着再见,一边开玩笑说:“这下应该暂时不会再请您搬家了!”一时都笑了起来,就这样愉快地作别了。

最初的激动过后,接下来半个月里,我们都如同生活在一个垃圾堆中。搬家时没有时间慢慢打包,麦子把所有东西都胡乱塞进大大小小的包里,到这时全部拆出来,堆在客厅地板上,等待人一件一件整理。总要到搬家的时候,我们才会惊觉这些年不知如何积累下那么多东西,如同 般,遇物辄取,昂首负之,被破旧之物掩埋,心中仍难以意识。偶尔下决心扔掉一样,却又都会受到这样或那样的阻碍。把书上架也是很费时间的事。这项工作本来可以让麦子来做,但我发现他只是随便把书往架上一放,完全不管高低、宽窄与内容之后,就只好请他下来,还是自己每天趁小孩子睡着的时候,蚂蚁搬家般缓慢而细碎地收拾。

听闻我搬家后,大姐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我自硕士毕业后就存放在他家的书全部寄了过来。书到的那天,纸箱太重,我没有力气搬进来,就在门口拆开一本一本看起来。都是读研时买下的书,一打开,过去的时光的气息便扑面而来。有些书当时我极为认真地看过,做了详细的笔记,绝大多数却都是崭新,有些连包装都没有拆开。而提示自己那些年虚假的无疾而终的努力的,是那么多写了几页就没有再写的笔记本。果然是这样,人生的症候如草蛇灰线,早已伏延千里,只是那时的我还以叶障目,不愿承认罢了。不过,事情即便如此,我还是愿意把书架上最好的位置留给它们,将它们排列得漂漂亮亮、整整齐齐。

半个月后,当所有书都终于分门别类放好,所有东西也都塞进柜子以后,我站在玄关的过道前,看着此刻终于收拾整齐而空荡一新的客厅和第一次擦得干干净净的地板,心头涌上难以言说的柔和的喜悦。那一刻我才真正意识到,原来有一个自己的家,真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啊。只是搬家时枯萎在厨房窗外泡沫箱里的鸭跖草,不知是死了还是休眠,我虽然记得,却因为那种匆忙,最终也没有嘱咐麦子将它带过来。那以后,我也时常会想起,不知来年的春天它有没有发芽,又有没有在夏天的雨水里再次开出蓝色的花呢。

2017年1月至2018年3月初稿,北京

书页 目录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