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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是什么?
亚马大老远就看见了它。洼地没人开得起这么昂贵的车,这种昂贵车辆的车主也不会自愿将车开到洼地。那名男子挺直脊背、充满自信地走下车。
“嗨,亚马。你知道我是谁吗?”
亚马点点头:“你是凯文的爸爸。”
凯文的爸爸微笑起来。他看见那小男孩瞄着他的腕表,也许他正在计算这只表的价格是他妈妈几个月的薪资。他察觉到小男孩看着车身,想着这个小男孩究竟会做出什么选择。这个男人仍然记得,自己在这个年龄时一无所有,而且憎恨所有拥有这些事物的人。他记得自己想象着拥有一栋豪华别墅,在脑海中花上几小时,想着自己从一家家具店偷拿来的商品手册上的奢华家具,而这家家具店的店员还曾将他赶出门。
“亚马,我们可以谈谈吗?就我们两个……男人之间的对话。”
“尾巴”坐在自己位于超市一端的办公室里。当他的手掌按在前额上时,椅子在他壮硕的身躯下咯吱作响。电话里的声音闷闷不乐,但并不抱有同情心。
“尾巴,这并不是针对你个人。可是你得了解,在发生……这一切事情以后,我们可不能把冰球学院建在熊镇了。我们不能任由媒体炒作,让我们看起来像是……你知道的。”
讲电话的男子是一名地方议员,而“尾巴”则是实业家,但他们曾经是在下方湖面上一起玩冰球的小男孩。有时他们的对话是很官方的,有时则比较非正式,而今天的对话就在这两者之间摇摆。
“尾巴,我得对议会负责任,还要对党负责。你想必能够理解吧?”
“尾巴”理解。他始终相信:艰难的问题能找到简单的答案。什么是商业?它是一个理念。一座城市是什么?它是一个社群。金钱是什么?它代表机会。就在他背后、墙面的另一端,有人正用铁锤敲敲打打。“尾巴”正在扩建他的超市,因为成长就意味着生存。没在前进的实业家可不是站在原地,他是在倒退。
“尾巴,我得走了。我得去开会了。”电话另一端的声音道了歉。
电话挂上了。一个理念消失了。一座冰球学院已经不复存在了。那意味着什么呢?“尾巴”年轻时,熊镇设有三所学校,而现在剩下一所。一旦冰球学院设在赫德镇,议会很快就会裁撤这最后一所学校的啊。而当来自熊镇的最优秀青少年代表队球员整天都在赫德镇的冰球馆练球时,他们晚上为赫德镇的甲级联赛代表队出赛也就再自然不过了。熊镇的甲级联赛代表队一旦无法招募到本地最优秀的年轻人,这个球会就会垮台。冰球馆将无法翻修,不会再有新的就业机会,而这本是获取其他建设顺理成章的一步:会议中心、购物中心、新工业区、更优质的联外高速公路,甚至还有机场。
什么是球会?也许“尾巴”是无可救药的浪漫主义者,他太太总是这么说他。但对他来说,球会能够每周提醒镇上所有人他们所共有的一切,而不是一股分化他们的力量。这个球会能证明:他们能够共同努力达成更远大的目标。它教导他们如何梦想。
他坚信艰难的问题能找到简单的答案。一座发展停滞的城市会发生什么事?它会死去。
彼得走进店里。所有人都对他视而不见,店员、顾客、他的童年好友与邻居,不分老幼,都在他接近时闪身避开。他们躲到货架后、闪到走道上,假装沉浸在自己的购物清单里,正在比价。只有一名男子直视着他。
“尾巴”站在办公室门口,和彼得的目光交会。什么是体育总监?队长是什么?什么是童年好友?“尾巴”犹疑地将一只脚放在另一只脚前方,张开口仿佛想说些什么,但彼得只是缓缓地摇摇头。他的女儿在学校食堂内对安娜摇了摇头,因为她不希望自己的朋友遭到针对她而来的愤恨波及。他并不知道那个情景,但他在这里做了一模一样的事。
“尾巴”走进办公室、关上门时所感到的羞耻,也正是所有朋友会感到的羞耻。这座镇上的居民很善于感受到羞耻。他们很早就开始训练这一点。
凯文的父亲并未等待回答,他只是摩擦着双手与手指关节。
“已经是三月了,天气还是这么冷,我从来就不习惯。我们上车吧?”
亚马沉默着坐到车里,小心翼翼地关上车门,仿佛害怕车门会碎裂。车内弥漫着皮革与香水味。凯文的父亲看着那一座座联栋公寓。
“我就在一个和这一模一样的住宅区长大,也许,我的比它们还小一个楼层。你爸爸没跟你住在一起吧?”
他没有含沙射影,而是直接地提出这个问题。这就是他执掌商务的风格。
“我出生以后,他就在战争中死了。”亚马回答,更迅速地眨眨眼。即使他并未面向凯文的父亲,凯文的父亲还是注意到了。
“我妈妈也是独立抚养我和三个兄弟。这真是地球上最困难的任务,不是吗?你妈妈背部不舒服,是吗?”
即使亚马试图隐藏,但凯文的父亲仍然注意到他抽搐着的眉毛。因此,他很敏感地说:“我认识一位很好的物理治疗师。我可以替她安排一下,让她去看诊。”
“你人真好。”亚马小声说道,并未接触对方的眼神。
凯文的父亲简短地摊了摊手。
“其实我真的很讶异怎么没有人帮助她。真的,球会里总该有人问问她、关心她一下,你不这么觉得吗?她已经在那里工作那么久了,不是吗?”
“从我们搬到这里以后。”亚马承认。
“亚马,在这座小镇里,我们应该互相帮忙的,你不这么觉得吗?我们在镇上、在球会里都应该互相帮忙的。”凯文的父亲边说边将一张名片递给亚马。
“那是物理治疗师的电话吗?”亚马问。
“不。这是赫德镇一家企业人事部经理的电话。请你妈妈打电话过去,安排一场面试。是办公室文书工作,不是清洁工作。简单的行政工作,档案归类,类似的职务。她认字吧?”
亚马点头的速度显得有点太快,他比自己所希望呈现出来的样子还要心急。
“是的!是的……那当然!”
“那就好。只管打这个号码。”凯文的父亲说。
随后,他久久不语,仿佛这就是他此行的目的。
群体是什么?如果你问他们,他们什么都不是。它并不存在。围坐在毛皮酒吧桌边的男子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都是男人。最年长的超过四十岁,最年轻的甚至还没有投票权。有些人在颈间有着熊头图案的文身,其他人则是在手臂上有文身,许多人则完全没有文身。有些人有着体面的工作,其他人的工作条件比较差,许多人完全没工作。有些人有家庭、小孩、贷款,能买旅行社的旅游套餐去度假;有些人则独居,终其一生没有离开过熊镇。当警方试图将他们定位为“那群人”时,唯一的问题是:当你看见他们聚在一起时,他们就是有某种共同点。只要他们离开彼此一米,他们就仅仅是独立的个体。
什么是球会呢?假如你问他们,球会是属于他们的。它不属于那些“老杂碎”,那些身穿时髦夹克去看比赛的男子、赞助商、理事会成员、球会总监和体育总监,都是一个样。某一个球季里,所有“老杂碎”全都会消失,但球会和“那群人”会继续存在。它既不存在,却又会永远存在。
他们并不总是具有威胁性。如果不是比赛日,附近又没有敌队球迷,他们绝少会表现出暴力倾向。但是他们时不时向那些“老杂碎”强调,球会究竟属于谁,以及要是你威胁了球会的生存,会有什么后果。
拉蒙娜站在吧台后方。身穿黑色夹克的男子们坐在她的桌前。他们是她所认识的最体贴的男生,不经她要求就买食物给她吃,帮她给公寓更换灯泡。有一次,她问他们为何如此痛恨彼得,他们的眼神阴沉下来,其中一人说:“因为那狗杂种从来不需要为冰球奋斗。一切都为他准备好了。因此,他很害怕赞助商用狗链拴着他,他将他们那该死的商标看得比球会的利益还重要。大家都知道,他是在观众席的站票区长大的,但当赞助商想把我们从站票区赶走,换上会买该死的热狗和可乐进场的观众时,他一个字都不说。大家都知道他对苏恩就像父亲一样敬爱,他不希望戴维成为甲级联赛代表队的教练,但他就是一个字都不说。这算什么男人?我们怎么能让他当我们球会的体育总监?”
拉蒙娜用双眼盯住他们,嘶吼道:“那你们这些人又怎么样呢?镇上有几个人敢反对你们?你们以为这样就代表你们每次都是对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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