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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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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尔塔萨口袋里钱不多,只有几枚铜币,抖一抖,还不如旅行背袋里的铁器声音响亮,在一个不大熟悉的城市离船上岸,他必须决定下一步如何走,去马夫拉的话,拿锄头需要两只手,而他只有一只,看来是不行了,到皇宫去呢,看在他曾经流过血的分上,也许能得到一点儿救济。在埃武拉时有人对他说过这件事,但他也听说必须一再请求,请求好长时间,还要努力争取到保护人的帮助,即使这样,也常常是嗓子说哑了,甚至到死也没看见那钱币的颜色。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可以寻求教友会的救济,而在各修道院的门口总能得到一碗汤和一片面包。失去左手的人没什么好抱怨的,因为右手还在,可以向路人行乞。或者借助锋利的长钉强行索要。

“七个太阳”穿过鱼市。卖鱼女人们粗声大气地喊叫着以招徕买主,摇晃着戴金手镯的胳膊吸引注意,拍着胸脯发誓赌咒,胸前挂着十字架,项链,饰链,都是上等巴西黄金制品,耳朵上还吊着又长又重的耳环,这些都是表明女人富有的物件。奇特的是,在这肮脏的人群中她们个个干净整洁,仿佛在她们丰满的手上倒来倒去的鱼的气味到不了她们身上。巴尔塔萨在一家钻石店旁边的酒馆门口买了三条烤沙丁鱼,放在必不可少的一片面包上,一边吹气一边小口小口地咬,在前往王宫广场的路上就吃了个精光。他走进一爿门朝广场开的肉店,瞪大眼睛贪婪地看着那开了膛的牛和猪,大块大块的肉挂在满是钩子的铺子里。他暗暗向自己许下诺言,等有了钱要美美吃上一顿肉,当时他还不知道不久后的一天他要在这里干活,这倒不仅因为有保护人帮忙,也因为有旅行背袋里的那副钩子,可以用来拉下骨架,刷洗肠子和撕下肥肉,很是实用。墙面上镶着白瓷砖,要是去了那层血污,这地方还算干净,只要是掌秤的人在分量上不欺人,这里不会有人上当受骗,因为就品质和健康而言,确实是好肉。

那边就是国王的宫殿。宫殿在,国王却不在,他正和唐·弗朗西斯科亲王以及其他兄弟一起,带着仆从,在亚泽坦打猎,同去的还有可敬的耶稣会神父若昂·塞科和路易斯·贡萨加,他们当然不是为了吃食或者祈祷,或许是国王想把还是王太子时跟他们学习的算术和拉丁文这一类课程温习温习。国王陛下还带上了王国武器库兵器大师若昂·德·拉腊为他造的新猎枪,这支枪镶金嵌银,堪称艺术品,即使在路上弄丢了,也会马上回到主人手中,因为长长的枪筒上以罗马圣伯多禄教堂门楣上那种漂亮的字体嵌着一行罗马字母,我属于国王,我主上帝保佑唐·若昂五世,全部大写,就像是从那里复制过来的,当然也有人说,枪只以枪口说话,使用的语言是火药和铅弹。但那只是一般的枪,就像“七个太阳”巴尔塔萨·马特乌斯使用过的那支一样,可现在他已经解除武装,站在王宫广场中间,望着面前熙攘的人世,托着肩舆的修士们,巡逻兵和商人们,望着人们扛着货物和木箱,这令他突然感到某种对战争的深深的怀念,要不是知道那里再也不需要他,他此时此刻便会返回阿连特茹,即使那里有死神在等待。

巴尔塔萨来到一条宽宽的街道,朝罗西奥方向走去,在此之前,他进了奥利维拉圣母教堂,参加了一场弥撒,跟一个对他有好感且没人陪伴的女人互相挑逗了一会儿,这种消遣司空见惯,因为女人们站在一边,男人们站在另一边,双方很快开始传情达意,摇摇手,挥挥手帕,努努嘴,眨眨眼,只要不把事情挑明,不曾约定幽会或者达成什么密约,就算不上罪孽,而巴尔塔萨从遥远的地方来,风尘仆仆,没有钱吃美味佳肴,没有钱买丝绸缎带,这调情自然就没有后续,于是他离开教堂,来到这条宽宽的街道,朝罗西奥走去。今天是女人的日子,那十几个从一条窄小的巷子出来的女人证明了这一点,一些黑人巡逻兵手持警棍在驱赶她们,你看,她们都是金发,个个长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蓝色的,绿色的,灰色的;这些妇女是什么人呀,“七个太阳”问道;旁边的一个男人回答时他已经猜到,她们都是那艘轮船运来的英国女人,船长耍了个花招把她们放在这里,现在,除了把她们送去巴尔巴达斯岛以外还有什么办法呢,不能让她们留在葡萄牙这块肥沃的土地上,这里对外国妓女来说太有利了,这项职业是对巴别塔的嘲讽,因为只要事先把价钱谈妥,人们就可以一声不响地走进各自的房间,然后默默地出来,全程无须开口。可是,船老大说过一共有五十来个女人,现在却不过十二个;其余的英国女人到哪里去了呢;那男人回答说,一些人被捉住了,但没有全被捉住,因为有些人藏起来了,藏得严严实实,说不定她们这时已经知道英国男人和葡萄牙男人有什么区别了。巴尔塔萨继续往前走,暗暗向圣本笃许愿,要是让一个英国女人来到他眼前,高挑身材,纤细腰肢,金发碧眼,即便一生只有一次,他也会向圣徒献上一支心形蜡烛。如果说在圣本笃的瞻礼日,人们都去敲教堂的大门,乞求有饭可吃,如果说那些想找个好丈夫的女人们每周五都去做弥撒,那么一个士兵向圣本笃乞求得到一个英国女人,只要一次,免得到死也不知个中滋味,又算得了什么呢。

“七个太阳”巴尔塔萨在各街区和广场转了整整一个下午,到本市方济各会修道院门口喝了一碗汤,打听到了哪些教友会最乐善好施,他记住了其中的三个,以备后续考察,奥利维拉圣母教堂教友会,他已经去过,圣母是甜点师的主保圣人,圣埃洛伊教友会,该圣徒是银饰匠的主保圣人,还有失落儿童教友会,这与他本人的状态倒有些相似之处,尽管对童年他已没有多少印象,但确实失落了,也许有一天人们会找到他。

夜幕降临,“七个太阳”去找地方睡觉。在这之前他与一个叫若昂·埃尔瓦斯的人交上了朋友,此人也是个老兵,年龄比他大,经验比他丰富,现在以拉皮条为生,夜里都忙于工作,天气温和,橄榄园附近的艾斯贝兰萨修道院围墙边有些荒废已久的屋檐,那里可以栖身。巴尔塔萨成了他们临时的客人,新朋友总是个谈话的伙伴,尽管如此,为了为防万一,他托辞让好胳膊休整一番,卸下旅行背袋,把钩子装在残肢上,不想让若昂·埃尔瓦斯和其他伙伴看到尖尖的长钉而目眩眼晕,正如我们所知,那个长钉可是件致命的武器。房檐下一共六个人,没有任何人想伤害他,他也没有伤害任何人。

还没睡着的时候,他们谈起了过去发生的犯罪案件。说的不是他们本人的罪行,每个人都了解自己,上帝了解所有人,也不是大人物们的罪行,就算知道谁是凶手,那些人也总能逃脱惩罚,面对司法机关对案件的调查,他们也依然肆无忌惮。他们谈的是那些小偷小摸,不起眼的打架斗殴,以及仅仅牵涉升斗小民的谋杀,他们对大人物不构成威胁,很快被关进利莫埃依罗监狱,虽说那里遍地屎尿,但至少每天有汤可喝。不久前那里释放了一百五十个轻罪罪犯,还有征召到那里准备前往印度但后来又不需要的几批人,一共有五百多,人太多,吃不饱,据说出现了一种病,会致所有人于死地,所以队伍便解散了,我便是其中的一个。另一个人说,这里凶杀案很多,死的人比战争中还多,到过战场的人都这么说,“七个太阳”,你觉得是这样吗;巴尔塔萨回答说,战争中死人,我见过,但不知道里斯本死人的情况,所以不能作比较,让若昂·埃尔瓦斯说吧,他既了解战场也了解城市;然而,若昂·埃尔瓦斯只是耸了耸肩膀,一言未发。

谈话又回到头一个主题,有人讲了这样的案件,镀金匠想跟一个寡妇结婚,可对方不愿意,于是他捅了寡妇一刀,这个寡妇只因为不满足那个男人的欲望就受到这等惩罚并丧了命,而镀金匠则躲进了圣三位一体修道院,还有一个倒霉的女人,她规劝走上歧途的丈夫,丈夫一刀把她劈成了两半,更有一位教士,因为风流韵事,被结结实实砍了三刀,这一切都发生在四旬斋节期,大家都知道,这是热血沸腾脾气暴躁的时节。不过,八月也不是个好时候,去年八月人们发现了一个被肢解的女人的十四五块残肢,一直没有查清确切的数目,能确定的是她身体较柔软的部位如臀部和大腿遭受过残酷的鞭打,肉被残忍地从骨头上分离下来,被抛掷在科托维亚,其中一半扔在塔罗卡伯爵的工事上,其余的丢在卡尔达依斯下边,但放得非常显眼,很容易发现,既没有埋到地下,也没有扔进海里,似乎是故意要人们看见,引起众人恐慌。

这时若昂·埃尔瓦斯开口了,他说,杀得太惨了,这么干的时候很可能那个不幸的女人还活着,怎么会有人对着一具尸体如此残忍,况且,人们看到的都是最敏感而又不致人死命的部位,只有丧心病狂到了极点的家伙才干得出这种事来,在战场上也绝不会见到这等事,“七个太阳”,尽管我不知道你在战场上看到过什么;原先讲这个案子的人抓住了这个停顿,接着说道,后来,缺少的部位也陆续出现了,第二天在容格依拉发现了她的脑袋和一只手,在博阿维斯塔发现了一只脚,从手脚和脑袋来看她是个惹人怜爱且富于教养的人,从面孔来看年龄在十八岁到二十岁之间,装着脑袋的口袋里还有肠子和其他的内脏器官,还有胸部,被切得像分成两半的橙子,另外有个看样子三四个月大的婴儿,是用缎带勒死的,在里斯本什么事都能发生,但这种案子前所未有。

若昂·埃尔瓦斯又补充了一些他知道的事情,国王下令贴出告示,发现凶手的人可以得到一千克鲁札多的赏赐,但是,差不多一年过去了,什么都没发现,不过人们很快就看出来了,这不是他们能解开的案子,凶手既不是鞋匠也不是裁缝,这些人只会剪割皮料和布料,而切割那女人的凶手干得既艺术又科学,切了全身那么多部位,竟然没有在任何关节上出错,几乎每一根骨头都剔得准确无误,被召去检查的外科医生们都说,这事是深谙解剖学的人干的,他们只是没有承认,连他们也不能干得如此精细。修道院围墙后面传来修女们的唱诗声,她们根本不知道自己从什么当中解脱了出来,生个儿子,要为此付出多么沉重的代价,然后巴尔塔萨问道,后来也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吗,比如说那女人究竟是谁;没有任何线索,既找不到那女人,也找不到凶手,一度她的头还被放在慈善堂门口,看是否有人认得出她,但毫无结果;那个花白胡子的人一直没有说话,现在开口了,他说,大概不是本地人,要是这附近有女人被杀,早就会发现少人了,并且传出闲言碎语,或许是哪个父亲把做了丢脸事的女儿杀了,打发人把她切成块,用骡子驮着或者藏在驮筐里送进城,扔在各处,说不定在他居住地的某处埋了一头猪,说是埋了女儿,以遮人耳目,还说女儿是得天花病死的,或者说浑身化脓,这样就不用揭开裹尸布,有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包括还没被做的事。

这群人都愤愤不平,不再开口,也听不到那边修女们的一丝声音。“七个太阳”说,战争中更有怜悯之心;战争还是个小孩子呢,若昂·埃尔瓦斯表示怀疑。这句话之后,也不再有什么可说,大家都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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