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战争资本主义的收益(1/2)
这场革命发生在一些最出人意料的地方,例如,曼彻斯特地区小山之间幽静的峡谷里。今天,只需乘短途公交车就能从这座城市繁忙的国际机场到达那里。阔里班克纺纱厂(arry bank ill)吸引了大量游客前去参观,不仅是因为它的保存完好的庭院,也因为其工业历史。参观者可以沿着博林河岸游览,千百年来,水流冲刷周边环境,形成了一条约一百英尺深的峡谷。
两个世纪前,这条河激发一位英国商人进行了人类历史上最重要的实验之一。1784年,塞缪尔·格雷格(sa)在溪流岸边,建立了一座小工厂。工厂里有几台新式的水力纺纱机(water fras),一些孤儿以及一群来自周边村庄的外包工人,还有来自加勒比地区的棉花。塞缪尔·格雷格没有使用数百年来人力驱动纺纱机的方法,而使用高处落下的湍急水流驱动纺纱机。塞缪尔·格雷格的工厂尽管规模很小,但与之前人们见过的工厂都不相同。就是在1784年,在这里以及附近少数几个河岸边,人类历史上的第一个非生物能量驱动的机器开始纺纱。经过几十年的不断改进,塞缪尔·格雷格和他的同行以极快的速度提高人类最古老制造业的生产效率,从而开始了一个史无前例的机器与人的合作时代。
塞缪尔·格雷格的冒险是一个典型的地方性事件。他于1758年出生在贝尔法斯特,但在曼彻斯特长大。在他发现沉睡的河流的潜在力量不久之后,他就搬到附近的斯蒂亚尔。他的工人来自柴郡和附近兰开夏郡的河谷、丘陵以及孤儿院。甚至他的机器也是在附近的城镇新近发明出来的。犹如硅谷在20世纪末扮演计算机革命孵化器一样,曼彻斯特周边田园诗般的起伏山丘在18世纪末成为那个时代先进工业——棉纺织业——的温床。在曼彻斯特周边环绕的35英里弧形地带里,农村布满工厂,乡镇变为城市,成千上万的人从农场进入工厂。
乍看起来这只是一个地方事件,甚至只是一个偏远的乡下事件,但若没有此前三个世纪棉花世界的一再重塑所提供的构想、材料和市场,它也不可能发生。格雷格的工厂处在全球网络之中,最终将在全球激发起一系列格雷格无法理解的变化。格雷格从利物浦的商人亲戚处获得生产必需的原料,后者从来自牙买加和巴西之类地区的船上购入这些原材料。我们知道,棉织物的观念和制作技术来源于亚洲,特别是来自印度;而格雷格生产棉纺织品的意愿主要是因为他希望在国内和国际市场上取代印度纺纱工和织工的产品。最后但并非最不重要的是,格雷格的大部分产品将离开英国前往其他地方,例如用于西非海岸的奴隶贸易,或者用于给格雷格自己在多米尼加群岛上的奴隶提供衣服,抑或卖给欧洲大陆。塞缪尔·格雷格能充分利用这些全球网络,是因为英国商人持续地控制了它们。
格雷格及其同行在1780年至1815年的工业革命高潮期间制作的布料,在质量上和产量上无法与亚洲、拉丁美洲和非洲的纺纱工和织工的产品相提并论。但是,他们的工厂代表了未来。这些以水力为动力(很快就变成以蒸汽为动力)的机器,在不断创新的驱动之下,因为受薪工人的投入,也因为大量的资本积累以及新型国家的鼓励,看起来几乎是不可思议的,它们也很快创造出棉花帝国的中心支柱。从这个地方性火花开始,英国逐渐建立交错的世界经济体,并主宰人类最重要的一项产业。从这个地方性火花开始,工业资本主义开始出现并且最终将其羽翼囊括全球。从这个地方性火花开始,我们所熟知的世界出现了。
世界棉花种植者、制造商和消费者之间不断变化的空间安排。第一阶段:公元前2000年—公元1600年,多极,分离。第二阶段:1600年以后,网络越来越集中在欧洲,但生产仍然分散。第三阶段:工业革命后,生产网络集中在欧洲,一个多中心的棉花产业变成单极世界。
塞缪尔·格雷格对这段历史来说非常重要,他与其同时代人创造了未来。但如同大多数成功的革命家一样,他们依赖过去,依赖此前两百年里英国商人、种植园主以及国家所缔造的网络。换言之,只有战争资本主义所攫取的力量才使他们从水中汲取动力成为可能。奴隶制、殖民控制、军事化贸易和大量土地的攫夺为新型的资本主义提供了破土而出的沃土。格雷格的天赋在于他能意识到,像他这样敢于冒险的英国企业家可以在这种物质和制度遗产的基础上,通过拥抱迄今为止不够绅士的制造业世界,创造空前的财富和权力。
塞缪尔·格雷格与战争资本主义关系密切。战争资本主义暴力掠夺土地和奴隶劳工,仰仗帝国去攫取新的技术和市场。他的部分家庭财产来自希尔斯博洛资产公司(hillsborough estate)。该公司在加勒比的多米尼克岛上拥有一个盈利丰厚的甘蔗种植园,直到1834年英国在其领土范围内最终废除奴隶制前,格雷格在种植园里拥有着数百名非洲奴隶。格雷格的舅舅罗伯特·海德(robert hyde)和纳撒尼尔·海德(nathaniel hyde)也是纺织品制造商、西印度群岛的种植园主和商人,他们从格雷格九岁起开始抚养他,还为建立阔里班克纺纱厂提供了大量资金。格雷格的妻子汉娜·莱特博迪(hannah lightbody)出生在一个从事奴隶贸易的家庭。他弟媳的娘家也如此,从奴隶贸易转向向非洲出口布料。1
大部分格雷格的棉产品制造商同业没有他那样优渥的条件,没有加勒比地区的奴隶种植园。尽管他们只积累了一些微薄的资本,但是他们拥有工匠钻研的精神和高超的技艺,以及从纺织业谋取巨额利润的意愿。他们也通过奴隶劳动获得棉花这一重要的原材料。甚至他们所供应的市场也是靠着印度棉布打开的,而印度棉布因为欧洲国家要保护不具备竞争力的本国纺织业,被排挤出许多欧洲市场。而且他们也借鉴了英国在印度次大陆通过扩张窃取的印度的纺织技术。此外,他们中的许多人藉由大西洋贸易积累资本,同时又为大西洋市场提供商品,特别是在非洲和美洲,这两处的经济体几乎全由奴隶劳工来驱动。对于他们来说,战争资本主义也提供了许多学习的机会——例如,如何组织远距离贸易,如何运营国内产业,以及了解跨大洋调动资本的机制,这些经验也促进了国内金融工具的发展。甚至现代的劳动力成本核算也是从奴隶庄园的世界中诞生的,后来才被引进到现代工业中。而且,英国企业主彻底重塑棉纺织品生产的雄心和能力也受到强有力的帝国国家的保护,而这个帝国自身也是战争资本主义的产物。2
最关键的是,在18世纪的下半叶,这一遗产使得英国商人仍然能在全球棉花工业中的许多重要节点上承担重要的指挥角色——即使英国工人的出产仅占全球产量的一小部分,英国农民也没有种植任何棉花。我们将会看到,英国对这些全球网络的掌控,对他们重塑生产的能力至关重要,也使得英国成为棉花产业引起的工业革命出人意料的起源地。尽管工业资本主义仍可以说是革命性的,但它是此前几个世纪的重大创新——战争资本主义的产物。3
塞缪尔·格雷格和他的发明家同伴都明白,大英帝国的全球性影响和力量赋予了他们远超过法兰克福、加尔各答和里约热内卢的商人和工匠的巨大优势。在他舅舅的雇佣下,塞缪尔·格雷格从当一名商人起家,在投资新机器之前,他已经在兰开夏郡和柴郡的农村组织起了一个庞大的纺纱工和织工的外包网络。而且,除了从外包网络获得的利润和劳动力,格雷格也能容易地从其妻子的家族获得大量资本。拉斯伯恩(rathbone)家族后来在19世纪是重要的棉花贸易商,1780年,他们已经为格雷格提供原棉。另外,格雷格还直接了解到欧洲大陆、非洲海岸和美洲的棉纺织品市场正在迅速扩张。4
这些早期冒险的前景无限美好,而需要承担的风险却不大。18世纪80年代,格雷格起初给予阔里班克纺纱厂的投资仅仅3000英镑(相当于今天50万美元),只是相当小的一笔资金。随后,他从附近的救济院招募了90名年龄在10到12岁的儿童,让他们以“教区学徒”的身份在工厂里工作七年。到了1800年,除了这些童工,他还雇用了110名领工资的成年工人。格雷格的棉布起初大多销往欧洲、西印度群岛。18世纪90年代后,棉布逐渐销往俄国和美国。由于有这些不断扩张的市场,格雷格的新工厂和其他工厂一样,自建立就获得了引人注目的利润。每年的回报是投资的18,相当于英国政府公债回报的四倍。5
同时代的观察家和现代的历史学家已经找到了很多理由来解释,为什么格雷格的冒险,以及更广泛的工业革命会“爆发”在18世纪80年代的英格兰北部。英国发明家的才智、英国市场的规模及非比寻常的深度整合、英国利于水运的地理条件、不从国教者所具有的跳出窠臼的思考方式、企业家首创精神的偏好等因素都被提到了。6 所有这些原因都很重要,但是它们都忽略了工业革命故事的核心:它依赖全球范围内的战争资本主义体系。
在上述多种因素的作用下,制造商作为一个新的角色,有史以来第一次大步走上历史舞台。他们的资本并不用来蓄奴或占领土地(虽然这些仍然很重要),而是用来将工人组织成机器大生产的管弦乐团。制造商以新的方式将土地、劳动力和资源调动起来,以其为基础重组生产,此外,他们还主张资本家与国家之间要有新的联结关系。正是这种社会和政治力量的联系共同促成工业资本主义的发展,这是工业革命最有改造作用的创新。我们将会看到,这一创新最终将会插上羽翼,最终到达世界的其他角落。
正如20世纪20年代一位观察家所写的,凭借战争资本主义的收益,格雷格及其同时代的人“用一代人的精力将棉花帝国从东方强夺过来”,改写了全球棉花制造的整个地理格局。他们的工作是革命性的,因为它引导了一个崭新的经济活动组织制度,在它所开创的世界经济中,高速增长和不断创新成为常态,而不再是例外。诚然,过去也曾有过重要的创新发明,在工业革命之前,世界上不同地区的经济也曾有过经济快速增长的时刻。但是它们没有创造出一个革命本身就是永久常态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经济增长尽管有周期性的崩溃,但似乎会推动其自身的扩张。在1800年之前的几千年中,欧洲和世界其他地区都没有出现经济增长如此迅猛的加速。即使出现过也很快因为资源的局限、粮食危机或疾病而搁浅。现在工业资本主义正在创造一个变动不居的世界,而世界最重要的工业——棉花产业,也是人类生产力空前加速的主要动力。7
回顾过去,18世纪末的英国似乎已经条件成熟,为棉纺织业的彻底革新做好了准备。英国资本家有着两个世纪的棉纺织品发展的经验,也有可供投资的资本,可以在国内雇用更多的农民从事纺纱和织布。英国家庭纺织户几十年来一直面临印度进口布的压力,这一经验使他们认识到,必须要与印度制造商竞争并占领其市场。最后但并非最不重要的一点,一直有工人可以为新工厂提供劳动力,这些人无力抵抗从农村耕种者或工匠转变为受薪工人的进程。这些因素为从根本上重新想象生产及其所依托的体制提供了条件。然而,这些条件并非独一无二。事实上,即使不是在所有方面,至少其中许多特点在中国、印度、欧洲或者非洲等地区都具有。任何一个单一的因素都无法解释为什么18世纪末不列颠群岛的一小部分爆发了工业革命。8
然而,与其他地方的同行不同的是,英国资本家控制了许多全球性的棉花产品网络。他们掌控着独一无二的活跃的市场,主宰着棉花的跨洋贸易,他们还对售卖棉布可以获得巨额财富的巨大潜力拥有第一手了解。摆在英国棉产品制造商面前的核心问题是与质优价廉的印度棉布竞争。正如我们已经了解到的,在整个18世纪,英国生产方通过剽窃印度的技术已经攻克了大部分(尽管不是全部)质量难关。事实证明,扩大产能和降低成本遇到了更多的困难:英国商人在农村所建立的外包制网络已经很大程度上阻碍了产量的进一步提高。在外包制下,工作是不定期进行的,也很难在短时间内集中起更多的工人,而且随着产量的上升,运输成本也提高了。而且也很难保证在偏远农场里纺织的产品的质量统一。基于当时生产技术和社会组织的限制,英国的外包工很难在世界上的其他地区与棉纺织工人竞争。事实上,大多数情况下,他们只有在受保护的国内和殖民地市场才能获得成功。9
然而,英国棉纺织商不具备竞争力的最主要的原因却是工资成本。当时,英国的工资水平远高于世界其他地区。实际上,1770年兰开夏郡的工资水平可能是印度的六倍。即使由于机器的改良,英国的人均生产力比印度工人高出两到三倍,依然不足以抵消工资上的劣势。战争资本主义已经为英国棉花产业资本家创造了一系列全新的机会,它还是无法解决如何在全球范围的棉花市场上赢得重要地位的问题。保护主义只能在一定程度内可行,虽然在适用范围内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但是无法靠这类禁令获得诱人的全球出口市场。英国棉花资本家需要的是灵活地应用新技术以降低成本,需要已经随着英国扩张而扩大的棉花市场进一步扩大,还需要国家在背后支持,需要这个国家不仅仅有能力保护其全球帝国,还可以改造英国本身的社会。10
由于劳工成本是影响抓住诱人的新机遇的主要阻碍,英国商人、发明家以及初露头角的制造商——都是务实的人——都专注于如何在高劳动成本下提高生产率。在这一过程中,他们促成了棉花历史上最重要的技术变革。第一个值得注意的发明是约翰·凯伊(john kay)于1733年发明的飞梭。这个船形的木质小工具由织工在上面系上纬线后,从织机的一边推出,穿过经线后“飞”到另一边。这个飞梭使得织工的生产率提高了一倍。起先这种飞梭传播得很慢,但是它的传播是无法阻挡的:1745年后,尽管有织工为了生计而进行抵制,它还是被广泛采用。11
这一小块木头,经过全新的方式推动之后,促成了一系列的创新,这些发明缓慢但永久地改变了棉纺织业。更具生产力的织造技术推广开来,给纺纱施加了巨大的压力,需要更多的纺纱工来供应织工,以保证有充足的棉纱供织布机工作。尽管有比此前更多的家庭妇女在纺车前工作更长的时间,但是棉纱还是供不应求。凯伊的发明之后,一名织工所需要的棉纱需要四名纺纱工供应。许多工匠都尝试找出突破瓶颈的方法。到了18世纪60年代,詹姆斯·哈格里夫斯(jareaves)发明了珍妮纺纱机,使生产效率的提高成为可能。珍妮纺纱机有一个用手操纵的纺轮,可以转动机器上的几只纱锭;纺纱工可以用另一只手向前或向后移动一个杆,将纱线绕到纱锭上。起初,珍妮纺纱机可以纺八条独立的纱线,后来是十六条甚至更多,到了1767年,它使纺纱工的效率增加了两倍。它的传播非常快,到了1786年,英国已有两万架珍妮纺织机。12
然而,早在1769年,由于理查德·阿克莱特(richard arkwright)发明的水力纺纱机,纺纱也有了进一步的发展。正是这一机器使得塞缪尔·格雷格的依赖水力的工厂成为可能。水力纺纱机有四个卷轴抽出棉线并在纺锤上将其拧成棉纱。与原先大多数情况下装置在家庭里的珍妮纺纱机不同,水力纺纱机需要更多的能量,因此主要集中于工厂里。10年后的1779年,塞缪尔·克朗普顿(sauel cropton)发明的“骡机”是这些发明的集大成者,它在水力纺纱机的基础上吸收了珍妮纺纱机的优点,并因此得名。“骡机”是一个长机器,有两个平行的托架:一边是缠有粗纱(一些轻微扭曲的棉纤维)的粗纱桶,另一边是接收纱线的纱锭列。纺车上的外托架被拉出五英尺,可以同时抽出多种长度的粗纱。粗纱筒的数量多少取决于“骡机”上安装的纱锭数量:虽然在18世纪90年代安装200支纱锭是常态,但在接下来的一个世纪中,这个数字将上升到1300以上。这些抽出来的粗纱随后被捻成纱线,并在托架回收时缠绕在纱锭上。与连续不间断工作的水力纺纱机不同,“骡机”以五英尺的长度来纺纱,但是却更结实更细。起初“骡机”由水力(直到19世纪20年代仍然是主要的动力来源)驱动,后来主要由蒸汽机(詹姆斯·瓦特[jas watt]于1769年获得专利)来驱动。13
当纺纱方面不再落后,生产压力转到了织布上。这首先带来了家庭织布的巨大扩张。凭借新机器和充足的纱线供应,这个时代成为兰开夏郡和柴郡农村纺织者的黄金时代。此时,随着英国纺纱厂产量的迅速增加,成千上万的乡下农民在织机上无休止地工作。1785年,埃德蒙德·卡特赖特(edht)为他的动力织布机注册了专利,织布方面的生产力第一次得到了些许提高,但是动力织布机本身的技术问题依然很大。14
英国越来越多的制造商敏锐地意识到,尽管这种织布机还存在着一些问题,这些新机器能够使他们越来越多地主宰全球棉花复合体上他们原先无法掌控的一个节点:制造业。在18世纪的印度,纺纱工要耗费5万小时来纺100磅的原棉;1790年,凭借有100支纱锭的“骡机”,英国纺纱工仅需要1000小时就能纺出相同数量的纱线。到1795年,凭借着水力纺纱机,英国纺纱工仅需要300小时就能完成。1825年后,利用罗伯特的自动“骡机”,时间缩短为135小时。仅仅在30年中,生产力提高了370倍。英国的劳动力成本此时已经远低于印度。15
相应地,英国棉纱的价格也下降了,很快就低于印度生产的纱线。1830年,英国棉商爱德华·贝恩斯记录了在英格兰一磅40号棉纱(这个数字对应着棉纱的质量,数字越大,棉纱越精细)的价格是1先令又25便士;而在印度相同质量和数量棉纱的价格是3先令又7便士。曼彻斯特的纺纱商麦康奈尔和肯尼迪公司(onnel & kennedy)报告,1795年至1811年间,高质量的100号棉纱的价格下跌了50,而且尽管出现了多次的涨跌,但是整个19世纪棉纱的价格持续下跌。棉纱价格,特别是细纱价格下跌得最快,成品布的成本也下降了。18世纪80年代早期,剔除物价变动因素,一件细平布的价格为每件116先令,50年后相同的细平布价格降为28先令。16
由此而引发的棉花制造业的繁荣是空前的。在欧洲经历了近两个世纪的缓慢增长后,英国棉纺织业经历了突飞猛进的增长。1780年至1800年,英国棉纺织业产出每年增长108。出口每年增长14。1797年,英国已经有约900余家棉纺织厂。1788年,英国有5万支“骡机”纱锭,33年后这一数字增加到700万。1780年以前在印度生产棉布更便宜,而且质量更好,但自此以后,英国制造商开始能在欧洲和大西洋市场上与印度棉布竞争。1830年后,他们甚至开始在印度本地与印度制造商竞争。一旦印度人开始使用英国制造的棉纱和棉布,这就向世人昭示,世界棉花工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17
更多配置了新型纺纱机和织布机的棉纺织厂开始在英格兰北部不断涌现,让人惊讶的是,造成如此巨大变化的发明家,最初却是以一种非常不起眼的方式开始的。尽管没有理论科学作为参考,甚至没有接受过多少正规教育,他们仍然缔造了一个与以往迥然不同的世界。这些人是在小型作坊里工作的熟练工人,没怎么受过正式教育。在这些发明家中,凯伊出身的家庭最为富裕,他的父亲是一位比较成功的羊毛制造商,他本人可能也在法国接受了一些正规教育。另一方面,来自布莱克本的手摇纺织工哈格里夫斯可能从来没有受过正规教育。阿克莱特也是如此,他的父母也是穷人,而他是七个孩子中最小的。阿克莱特最先从他的叔叔们那里学会了阅读,而后自学。克朗普顿也生于赤贫之中:他的父亲死得早,母亲尝试以纺织来维持生计,他也许在五岁时就开始纺棉花。这四人都是工匠,与他们的机械朝夕相处,他们用简单的工具来解决一些实际问题,他们的洞察力来自日复一日改善生产的努力。18
然而,他们在当地远没有被当成英雄。他们的发明有时甚至会触怒邻居,因为这些人担心因此而失业。由于惧怕乱民的暴力,凯伊和哈格里夫斯都最终离开了他们各自创造发明时所在的地区。他们没能将自己的发明转化为财富;他们想要保护自己的专利权也没有成功,从而过着拮据的生活。当1778年哈格里夫斯在诺丁汉去世时,他仅仅获得了一项由“手工制造业促进协会”(ciety for the enurant of arts and anufactures)颁发的奖励,而他的孩子们仍一贫如洗。只有阿克莱特从他的发明中赚得了财富,在不同的地方建立了一些棉纺织工厂。然而越来越多的英国制造业者接受了这些新技术。而且,英国如此高度重视这些发明的价值,以至于1786年后的近半个世纪里,从英国出口这些技术被视为非法。从此开始,技术进步成为一种常态:通过提高人类劳动生产率而可以获得利润。事实上,这将成为工业资本主义的一个标志性特征。
历史学家乔尔·莫吉尔(joel okyr)、帕特里克·奥布赖恩(patrick o’brien)以及其他很多人将这些新机器称为“宏观发明”(acro ventions),这些机器不仅提高了人类的生产效率,而且改变了生产流程本身的性质:机器开始规范人类劳动的步调。19 由于机器依赖集中能源,需要宽敞空间,生产环节由家庭转移到工厂。工人以史无前例的规模和机器一起集中在中心地带。过去外包制商人曾经走村串户地寻找劳动力,现在工人主动找到制造商来寻找工作。
棉纱生产的机械化创造出了一个全新的实体:棉纱厂。尽管这些棉纱厂的规模差别很大,但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靠近流水。而为了控制流水的能量,人们要么建立水坝,要么在河流陡峭之处开一个切口,使得水流穿过水车。水车驱动穿越整个工厂的轮轴,不同的大型皮带可以连接到轮轴上,也可以取下来,以驱动不同的机器。与其前辈不同,棉纱厂的基本功能不仅是集中和控制劳动力,而且还要安置一系列复杂的机械。到了18世纪80年代,一些工厂面积非常大:长200英尺,宽30英尺,高四到六层,矗立在乡间,十分醒目。20
这些工厂的纺纱生产需要三道基本工序:打轧(g)、梳棉(cardg)和纺纱(spng)。第一步工作,由工人(通常是女性)将生棉在有网眼的桌面上展开,用棍子击打原棉,以除去枝杈、叶子和灰尘等在轧花时没有去除的杂物。由于这一过程中会有很多易燃棉花微尘搅入空气中,所以该工序一般不在主厂房,而是在毗邻的建筑中进行。在棉花清理好后,集中在工厂底部楼层中的一系列机械将原棉转变为“粗纱”——一种弱捻的纤维平行棉条线股,预备纺成细纱。首先,清理好的棉花进入一台梳棉机。梳棉机有着一个旋转的圆筒,上面有齿状套管,配备着金属齿梳。经过梳棉机后,那些乱糟糟的棉花就变成了条理清楚纤维平行的棉条,被称为银棉。随后,棉条进入并条机。棉条在此通过一组滚轴,被抻长、盘绕、拉平,最终制成粗纱。这些棉股被卷成一个粗纱筒,然后再卷在一个绕线筒上。最后,棉花可以用来纺纱了。这些纺纱机通常被放置在纺织厂的顶部楼层,横着贯穿整个楼层。这些机械要么是阿克莱特的水力纺纱机,要么是数量越来越多的克朗普顿的“骡机”。21
为了能够操作所有这些机械和棉花,制造商雇用了成百上千的工人,其中大部分是儿童和妇女。虽然大部分工人都自愿进入工厂,并领取工资,但不是所有工人都如此。我们将会看到,这是工业资本主义的又一项制度创新。在美洲的奴隶种植园之外,资本家第一次可以组织、监督并主导生产的过程。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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