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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分 宿命(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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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塚直美有时候会暗自思考,她还能继续寻找失踪的孩子多久。但她从来没问过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2011年8月,直美找到女儿小晴的遗骸后,还有4个孩子仍然处于失踪状态。7岁的竹山唯跟姐姐和妈妈一起死在了学校,幸存的爸爸伤心欲绝,但被全职工作困住,无法参与拓展搜寻工作。12岁的男孩铃木悠斗请了病假,海啸来袭时,他正在家里接受家人的照顾——所以,他是否算学校悲剧的受害者仍存在争议。永沼胜是7岁的琴的爸爸,他是所有搜寻人员中最不知疲倦的一个,只要有时间他就独自外出搜寻,不是开着挖掘机就是乘着小船,不停地在大海、潟湖和泥地里寻找儿子。但这些家长中与直美变得最亲近的是美穗,她是9岁小女孩铃木巴那的妈妈,而巴那是失踪孩子中唯一的女孩。

美穗与儿子和女儿一起住在长面浦,海啸彻底摧毁了这个地方。她和丈夫义明那天下午都在内陆工作。美穗年迈的公公和婆婆死在了他们一起居住的家中。她的两个孩子都死在了学校,大儿子的遗体在海啸过后8天被找到。美穗和直美几个月来一直在一起找巴那和小晴,一段时间后,她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姐妹般亲密放松的关系。身为教师的直美在两人中年纪较小,她目标明确,意志坚定,条理清晰,善于文书工作和与官员打交道,她取得了驾驶重型机械的执照,经常开着挖掘机在泥地里挖掘搜寻。美穗性格更温和,没那么果决,她常常拿着毛巾和茶点在旁边等着提供帮助,并随时准备在有需要的时候穿上长靴跋涉进泥地,仔细搜寻挖掘机的大爪子翻出来的东西。2012年,警察搜索潟湖时,在一辆沉没的汽车里找到一对年迈夫妇的尸体,同年晚些时候,又在附近发现一名失踪女性的头颅。可是,自从找到小晴后,就再也没发现大川小学失踪的孩子。每当美穗用颤抖的双手从淤泥里扯出一块块尸骨,结果都是附近一个被毁掉的家禽农场的鸡的残骸。

美穗喜欢画画。这是她与巴那共同的爱好,巴那曾经花费数小时创作典型日本漫画风格卡通头像,那些卡通人物都长着大大的眼睛和嘴巴,画面上点缀着星星、泪珠和彩虹等。美穗咨询的一个灵媒曾带给她一个令人欣慰的消息:即使是在来世,巴那也仍然忙于绘画。

学校前面的神龛前装饰着三封用毡尖笔写的信,而且都绘有彩色漫画头像。它们都是美穗创作的寄给女儿的信。第一封信已经被阳光晒得有些褪色,上面还有被雨水沾湿的痕迹和泥印。“亲爱的巴那”,信的开头这样写道:

妈妈和爸爸搬去了外公家里住。那里有哥哥和你曾经玩过的很多东西,想起你俩,我总是忍不住哭泣。我以前总是对哥哥和你说“别哭了!”,然而现在妈妈面对任何事都很容易掉眼泪。对不起……

今天,外婆和我又到这里来看你,只想跟你呼吸相同的空气。甚至连这都能让我好过一些。可我还是一直想听到你的声音,看到你的笑容。我想跟你在一起。

第二封信写在一张剪成心形的纸上,没有经受那么多风吹雨打:

亲爱的巴那,

很抱歉我没法找到你。我每天都来,希望能见到你。你一定就在这儿附近。我很抱歉没能找到你,巴那。你也没出现在我们的梦中,爸爸、妈妈、外公和外婆都很伤心。没能为你做任何事,真的很抱歉。对不起。如果我能在梦中见到你,一定会紧紧抱着你。

我第一次看到第三封信的时候,它还很新,应该是当天早上才留下的:

最亲爱、最亲爱的巴那,

你喜欢你的葬礼吗? [1] 我们用鲜花摆出了&9834;和&127752;的造型。我希望你和哥哥看到它们会很开心。这是爸爸和妈妈唯一能为你做的事情。

我曾经想过为你的婚礼准备很多礼服,甚至是传统黑色长袖和服,就像以前新娘穿的那样……可是,妈妈和爸爸的梦想现在只能是一个梦了。

巴那,如果你能读到这封信,请一定要回到妈妈和爸爸的身边来。

失去房子和村子、孩子和公婆后,在长达4年的时间里,美穗都居住在石卷市郊区一个由金属材料搭建的“临时住所”内。那片社区里没人认识她和丈夫义明,也没人问起他们的情况,而这也是他们希望看到的。

任何人——哪怕是其他失去孩子的妈妈——面对美穗的情况都难以承受。唯一让美穗感觉没被疏远的,就是直美和她们共同的朋友明美,这两个人都花了好几周的时间寻找女儿。“她们是我唯一能交流的人,”她表示,“明美的女儿在海啸过后第49天被找到,直美在那之后又过了很久才找到小晴。所以她们理解我的感受。而且她们能够以正常的态度跟我说话——她们像对待正常人一样对待我。而与其他家庭的人交流时,我总免不了注意他们看我的样子和对我的想法——他们总觉得我是最悲惨的那个人。而这只会让我感觉更加糟糕。”

海啸发生的那年美穗43岁,义明比她年长6岁。他们都没有兄弟或姐妹,分别是两个家庭的唯一继承人。他们再要一个孩子的希望现在十分渺茫,在崇尚祖先崇拜的影响下,因为失去孩子而变成孤家寡人这件事让他俩十分痛苦。他们恐惧变老,害怕生病了没人照顾,没有后人为他们自己和他们的父母、祖父母以及早已逝去的其他祖先祈祷,死后无法继续得到关怀和尊敬也让他们精神焦虑。“当我们其中一个死去,谁来照顾另外一个?”美穗问,“谁来安葬我们?我们最亲的亲人只剩堂兄弟姐妹,甚至关系更远的亲戚。我们对未来充满忧虑。每当我想到这些,就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美穗放弃了诊所接待员的工作,寻找巴那成为她生活的中心。她每天都去学校协助直美和永沼胜的挖掘工作。她决心至少要花两年的时间搜寻巴那。在她的内心深处并没有不切实际的幻想,随着时间的流逝,她放弃了找到尸体甚至是不完整残骸的希望——能找到一些骨头、单块骨头,甚至是一块肉或一缕头发都足够了。但是美穗一直在车里放着巴那的一整套衣服,万一——只是以防万一——他们奇迹般地发现她在某个被忽略的地方待着,只是藏了起来,仍然还活着。

然而,2012年底的时候,她不再去学校了。从情感和经济成本两方面仔细考虑后,她和义明决定在石卷市最大的医院接受生育治疗。为他们实施治疗的,正是11年前接生巴那的那个医生,他十分乐观:他表示,美穗的身体状况良好,虽然她已经40多岁,但并没有生理原因显示其不能再怀孕。但她不能再每天站在泥地里了,孕育新的生命让寻找失去的生命变得更加困难。另一个消息几乎在同一时间传来:一直承诺将继续搜寻失踪孩子的平塚直美也放弃了搜寻工作。

每过一个月,在淤泥里搜索的现实难度就会增加一点。哪怕是找到一点残骸的机会都不断变得渺小。即使是这样,直美也坚持说如果她决定了,她就将一直搜寻下去。这个决定并不是她自己做出的,也不是她的丈夫或公公做的,而是她那死去的女儿小晴做出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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