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究竟是怎么回事(1/2)
那个送给她水晶的年轻男人,也就是那个说幽灵像电影里那样在泥沼里翻滚的灵媒对平塚直美说:“你的孩子将会出现在你的梦中。她会向你展示可以找到她的地方的图片,它们会像幻灯片一样出现在你脑中。”但是,当她终于找到自己苦苦寻觅的东西时,发现事情根本不是那样。
随着时间的流逝,直美寻找孩子的想法也发生了改变。她对超自然力量的信仰开始消退,相反,她再次寄希望于挖掘机和它那沾满淤泥的黄色动臂。与女儿对话的确令人安慰,可是一问到小晴的尸体在哪里,那个能诡异传达小晴具体信息的灵媒纯就变得闪烁其词。“我们很多人都在寻求灵媒和拥有这种能力的人的帮助,”直美说,“我们听到了各种各样不同的故事。但当我们仔细琢磨一下,就觉得一定有人借此赚了很多钱。”
直美开始去小晴以前的教室搜寻。在自卫队待在那儿的几周时间里,学校又变得井然有序,但这种感觉有点特别,甚至令人不安。学校的窗户和门都坏了,但教室都被打扫过,几乎被彻底冲洗了一遍,海啸冲积而成的淤泥都已经缩成一团泥灰。扭曲变形的课本被小心地堆放起来,湿透的化妆游戏道具被收进盒子里——一顶红色假发和一对精灵翅膀。在小晴的储物柜上,平塚小晴这四个字仍然清晰可见,直美把糖果和软饮料放进柜子里,希望能引导女儿回来。教室越干净,她却越伤心。
雄胜町和追波湾之间有一片辽阔的海域,一座半岛如参差不齐的手指插入海中,岛上遍布岩石、松树和海鸥。名振村就在路的尽头,位于山脚下一片紧凑的三角形土地上,村子里大约有50户人家。一个混凝土码头庇护着一个小港口,海湾附近到处都是无人居住的石头小岛。一共有180人生活在这里,其中大多数已年过七旬。这种人口老化、与世隔绝的地方,在日本有无数个,它们除了粗粝之美,别无他物,不能为年轻人提供任何机会,只有习惯这种生活或辞职出走的人,或是极其热爱钓鱼和大海的人才会待在这里。
这里的水位一度高达35米,那是115英尺,有11层楼那么高,几乎是广播里预报的海啸高度的4倍。 [1] 不过刚一感觉到地震,一个名叫神山勇一郎的老渔夫就系好渔船,挨家挨户提醒村民躲到山上去。他们从山上看到海水从港口退去,然后一鼓作气涌回来,陆续吞没海堤、公路和街巷,房子被巨浪卷起,在泡沫横飞的浪头翻转。洪水漫过松林,沿着山坡不断上涨,一直朝目瞪口呆的村民涌去。就在距离他们避难的地方只有几英尺的时候,洪水开始缓慢退去。
眼前的景象让神山想起夏季的盂兰盆节,那时人们会点亮纸灯笼,然后放入水中,任它随波逐流,指引亡灵去往遥远的世界。“房子随着海水一道退入大海,”他对我说,“它们排成一排,就像节日的灯笼,全都在海堤上漂浮着。电线杆也一样,电线都还连着。这些电线非常结实,不会断。它们就这样完好无损地被带到海里。我或许不应该这么说,但真的很美。”
名振村什么也没剩下。“看上去就像时光倒流了一样,”神山继续说,“这地方看起来就像回到了无人居住的远古时代。”不过,整个村子只有两人不幸遇难,都是因为在疏散途中跑下山去取忘记拿的珍贵物件。“遇到海啸这样的情况,必须当机立断,”神山解释道,“我们需要有人及时主动带头行动,没时间开什么会。只要有人说:‘快上山!’大家不会有丝毫怀疑或犹豫,都会跟着走。”
海啸过去5个月后,在这年的8月,这里的渔夫已经买了新渔网和渔船,准备开始重新出海捕鱼。一天清晨,他们注意到距离港口30英尺外有一群海鸥骚动不安。那些鸟一边大叫,一边围着什么盘旋,还不时俯冲下去啄什么东西。一个渔夫把船开过去看发生了什么,紧接着就报了警,过了一会儿,三个警察开着巡逻车赶来,跟渔夫一起把水里的东西捞出来。“那是那个季节中最平静的一天,”神山回忆道,“水面十分平静,能见度很好。他们把她带到码头,海鸥一直在头顶上盘旋。我们不应该责怪那些鸟,也不应该去想它们在啄食她的肉。我们应该感谢那些海鸥,正是它们让我们发现了她,才让她有机会再见到爸爸妈妈。她虽然死了,但却受到了大海的保护。”
消息传来时,直美正在母亲位于仙台的家中,后来,她因为自己当时没有待在学校守着挖掘机而产生一种失败感。警察以短信形式通知她:在名振发现了另一些尸体残骸,已初步确认属于一名年龄在20岁到40岁之间的女性,但尸体并不完整。直美给熟识的当地警察局长打电话,询问了更多相关情况。他告诉直美,虽然大部分衣服缺失,但那名身份不明的女性下身穿着一条厚厚的保暖秋裤。裤子是粉色的,上面印着白色心形图案。听到这里,直美立刻反应过来他们找到了小晴。那时,天气预报说3月11日会很冷,而且很可能下雪,直美就给女儿穿上了保暖内衣裤,就在海啸发生前几个小时。
她和丈夫一起来到警察局,亲自检查了一遍衣服。“我一看就知道那是她的,”她对我说,“他们有理由认为那是个大人,因为小晴比同龄人高。但后来他们一遍又一遍地问我:‘你确定吗?你确定这是她的吗?有没有可能是其他人跟她穿了一样的衣服?’我就失去了自信。”
直美要求看一眼尸体残骸。警察不确定地面面相觑。在淤泥里不停挖掘的几个月里,直美已经见过许多尸体,各种不同状态的尸体。她在4月见到了最后一具尸体,那是朋友家12岁的女儿。“她穿着牛仔裤,还系着腰带,”直美回忆道,“她当然不是处于正常状态。她的一部分头发不见了,但仍然可以辨认出是她。所以,我知道会看到什么。我清楚人体在一段时间内的变化情况,也明白他们会变得很难辨认。但是我之所以要求看看小晴,是希望寻求某种……精神上的理解,在看到她的一部分身体时的一种确认——我眼前的是我的女儿。”
“警察不停地问我:‘你确定吗?你没问题吗?’我告诉他们不会有问题。”于是他们把直美带了进去,掀开桌上盖着的一条床单。她看着床单下的人,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但那只是一团东西,”她说,“没有胳膊,没有双腿,没有头。这就是我的女儿,我的小姑娘。我不后悔看到她。但我的愿望落空了,我多么希望自己能认出她来。”
几个月来,直美一直期盼确认与重聚的这一刻。死亡本该在她的掌心停留片刻,仿佛一只发出凄厉叫声、不停扇动翅膀的小鸟突然在她的掌心安静下来一般。可事实并非如此。尽管平塚夫妇和警察都确信这就是小晴,但在没有明确鉴定的情况下,他们只能等待dna检测结果,而这要花几个月的时间。
直美和真一郎离开警察局回到车上,两人心中一片茫然。刚坐进车,直美就突然感到背疼,紧接着双腿也无法动弹。她发现自己动不了了。“以前从没出现过这种情况,”她回忆道,“所以,我觉得是小晴想让我留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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