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通向鬼域(2/2)
倭讷得出结论:自从那个夏天在西山被拒绝后,戈尔曼就对他的女儿怀恨在心。在她看来,那只是一次毫无恶意的酒后失态,但对方是认真的。戈尔曼把她定为普伦蒂斯和其帮凶的目标,并引起了普伦蒂斯对她的注意。在那决定性的一周里,溜冰场之行证明戈尔曼知道她已回到了北平。
倭讷重新读起报纸上戈尔曼为普伦蒂斯辩护的长篇大论,然后又查阅了北平自1937年1月7日起出版的报纸。上映外国电影的影院有两家,分别位于大栅栏和前门,但它们在那晚五点半之后没有排片。普伦蒂斯曾在莫理循大街警署称自己八点时在看电影,这是不可能的。戈尔曼为普伦蒂斯说了谎。
也许乔治·戈尔曼曾告诉普伦蒂斯,周三晚上自己和帕梅拉会在溜冰场上,然后普伦蒂斯也去了那里。或者也许普伦蒂斯曾从对面的公寓望向被弧光灯照亮的溜冰场。无论如何,普伦蒂斯似乎都在溜冰场附近接近过帕梅拉。
倭讷带着证据去了英国公使馆。他向新任领事艾伦·阿彻提出请求,称戈尔曼为普伦蒂斯辩护的言语和文章无关紧要且逻辑混乱。但阿彻拒绝了,并草率地告诉倭讷:“你误入歧途了。” [106]
然而倭讷坚信自己的思路没错,而且如果总督察谭礼士能获准在案件调查期间与他保持联系,那么他们两人都会找到正确方向。但在普伦蒂斯受到讯问之前,谭礼士就已奉命与倭讷保持距离,因此韩世清和总督察没能得知普伦蒂斯是帕梅拉的牙医这一事实,也没能通过戈尔曼这条线索把他和帕梅拉联系在一起。谭礼士也不知道北平的电影院的排片。很明显,他当时没核对过。
事实就是:先是戈尔曼在西山不得体地挑逗了帕梅拉;数月后,她就坐上了普伦蒂斯的牙医治疗椅;而且在与她的关系上,这两个男人都没说实话。
随后,倭讷意外地发现一次机缘巧合的碰面使自己取得了突破,那种警方偶尔在吉星高照下才能取得的突破。1938年9月,他在沿着前门附近的八宝胡同走时,遇到了一个外国女孩。她正和一位欧洲男人走在一起。他转了个弯,然后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于是他转过身来,看到了那个女孩——她现在是独自一人,正向他跑过来。
“您是倭讷先生吗?”她跑到他面前问。
她是个白俄,但英语说得堪称完美。她告诉倭讷自己之前去盔甲厂胡同找过他一次,但当时他去北戴河了。现在她订了婚,将于次日离开北平,去天津结婚。她的未婚夫正在街角那边等她,所以她片刻后就得回到他的身边。她刚刚对未婚夫说倭讷是一位老教师,之前教过她,她想过去跟老师打个招呼。但实际上,如果倭讷能保证为她保密的话,她就有些事想告诉他。
她匆匆解释道:她已在天津住了十七年,对他的女儿有点了解。她也曾在天津文法学校读书,比帕梅拉低几个年级,而且像大家一样,她听到其死讯时也非常震惊。在谋杀案发生的六个月前,这个白俄女孩曾约文特沃斯·普伦蒂斯做了一次牙科手术,但治疗结束后他几乎没收费用,使她非常惊讶。随后他求她跟他“约会”,行为很不得体。他还说会带她去吃晚饭,并且“她不会后悔的”。她当时吓坏了,回绝了他。几周后,他看到她在使馆大街上走,就从人力车上跳下来,追在她后面,试着拦下她,跟她说话。
她知道普伦蒂斯还接近过其他英国或俄罗斯女孩,请她们和他以及他的同伴一起前往“聚会”。有些人接受了,然后被带到“恶土”里船板胡同的某处,但她们不会吐露在那里发生的事。大多数人现在已经离开了中国。
这个女孩认为,在“恶土”所谓的“聚会”中发生的事是明摆着的——那些女孩被迫与普伦蒂斯和他的朋友们发生性关系。随后,她们保持沉默,因为知道普伦蒂斯会矢口否认这一切,其他参与者也不会承认。任何指控只会使这些女孩自己的声誉蒙羞。在严苛无情的社会中,人们只会责备她们。
这个白俄女孩不理解为什么普伦蒂斯和他那一帮子人竟然还未伏法,也没有受到指控。自从他的妻子带着他们的三个孩子离开他回到美国后,关于他的流言就满天飞。这个牙医曾以结婚作为许诺,诱骗了其中几个受害人。这个白俄女孩曾听说其中一个姑娘发现自己上当受骗后就自尽了。 [107]
倭讷心中最恐怖的猜想开始成型。遇见那个白俄女孩后,他让自己的私家侦探回到六国饭店,去找曹西门,也就是那个曾报告说看到帕梅拉在其被害的那天下午现身前台的门房。从曹西门那里,他们问到了那天在前台值班的雇员的名字,然后找上了他。尽管那个接待员吓得够呛,不敢实名提供情报,但金钱开路,他们还是得到了想要的信息。
1月7日星期四那天,有一位符合普伦蒂斯外貌描述的外国人曾在前台留下一张给帕梅拉的便条。他付了接待员一笔不菲的小费,并告诉接待员:若是有人问起,不要透露任何消息。接待员明白这是两个外国人之间的秘密约会,他看到的是其中一人。酒店员工有责任酌情处理客人间的小秘密。
同一天下午,帕梅拉过来取走便条,谢过他之后就离开了。那位接待员不知道上面写的什么,这不关他的事,他不过是顺手捞了点钱。他承认当巡警过来问话时自己有意回避了这点,并说他的同事曹西门对便条的事一无所知。
倭讷和他的侦探带着关于平福尔德、科瑙夫和普伦蒂斯的体貌描述回到盔甲厂胡同。警方从未公布这些人的外貌特征,也没有把它们发给媒体。没人就此询问胡同里的居民。住在胡同里的外国人大多离开了住宅,紧闭院门,只留下中国用人看家。帕梅拉一度很受沿巷四合院里的用人的欢迎。既然现在有人来问起,他们就非常热心地想要帮忙。他们还记得看见平福尔德曾于1月7日在盔甲厂胡同里躲躲闪闪地现身。倭讷所住的胡同狭窄,邻里关系紧密,一个陌生的外国人是很扎眼的。
倭讷把这些事从头到尾串起来。平福尔德作为普伦蒂斯的牵线人曾从戈尔曼那里得到消息:帕梅拉从天津回北平了。他在盔甲厂胡同游荡,告知帕梅拉普伦蒂斯在六国饭店给她留了张便条,她应该去取一下。马上会有一个聚会,相关细节写在了便条上。幸好偶遇了那个白俄女孩,倭讷才明白个中关窍。他现在能更好地推断出普伦蒂斯的打算了。
这个牙医和他那帮人筛选出合适的外国女孩,对她们围追堵截,邀请她们吃晚饭或参加聚会。最后,她们会被带到“恶土”并遭到强暴。他们随后逼她们保持沉默;如果她们不听,就会受到威胁,她们的名声就将岌岌可危,她们将孤身对抗其他所有人,而且其中还有备受赞誉的专业人士。没人会相信她们的话。
他们的把戏大抵如此。这些男人之前就得手过,然后在他女儿身上也来了这一套。但这次,他们打错了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