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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有影响力的可敬人士(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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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医的公寓间时髦干净,并且窗户大开,这很是令人吃惊。他向谭礼士解释说:房东刚把房间重新油漆了一下,这在北平的隆冬里是相当愚蠢的行为。但中国房东嘛,你懂的……普伦蒂斯看起来很放松,并且同意接受两位先生的讯问。既然使馆区巡捕房比较小,他们就去了莫理循大街警署,多默思已经同韩世清打过招呼了。

谭礼士可以看出普伦蒂斯是位成功人士。好吧,大家都知道牙医业是座金矿。他的头发整洁平滑,后面剪得很短。此人的牙齿很好,谭礼士想知道牙医的牙齿是由谁来维护的。普伦蒂斯穿的西装比他的狩猎伙伴平福尔德的好得多,而且说实在的,甚至也比谭礼士的更好。普伦蒂斯衣着讲究:一块手帕放在胸前的衣袋里,鞋子擦得光洁如镜,领带系得堪称完美。

在提供情报方面的帮助一事上,美国公使馆比英国公使馆强很多。文特沃斯·鲍尔温·普伦蒂斯于1894年6月6日生于美国康涅狄格州的诺威奇(norwich),其父名叫迈伦·鲍尔温·普伦蒂斯(yron bald prentice),是一位杂货店主。在一战期间,普伦蒂斯曾就学于哈佛牙科学校(harvard dental school)。毕业并结婚后,他移居北平,于1918年开始在使馆区执业。他在这座城市里住了近二十年,可能是最著名的外国牙医。普伦蒂斯专为精英人士的牙齿提供服务。

这一切堪称成功人士的标杆,但仍有一个不和谐的音符。普伦蒂斯的妻子多丽丝·埃德娜(doris edna)带着他们的三个孩子多丽丝、文特沃斯和康斯坦丝于1932年回到美国,定居在洛杉矶。从那时起,他们就再没回过北平。美国公使馆没有正式的离婚记录,但看起来普伦蒂斯已与家人分居好几年了。

还有一件事。美国人曾关心普伦蒂斯的幼女康斯坦丝是否安好。1931年,公使馆为她建了一份档案,但里面只有一行字:“普伦蒂斯,女,未婚。1931年11月28日。3931115/14。在华美国人福利及安全事宜。” [92] 档案里没有细节;公使馆也没有更具体的信息可以提供。谭礼士不知道多丽丝是自愿离开北平还是被普伦蒂斯送走的。或者说难道为保护孩子,让他们远离某种东西或某个人,她逃走了?

虽然并不反对去莫理循大街,但到达警署后普伦蒂斯守口如瓶。不,他说,他不是帕梅拉的牙医。他为北平最优秀、最有影响力的那些人服务。但在帕梅拉被杀害前,他从未听说过她。

“我这辈子从没见过那姑娘。”他坦诚地告诉警方。

当被问及1月7日晚上的去向时,他说自己下班后去莫理循大街上的一家电影院看了场电影。不,他没保留票根;是的,他是独自去的。他称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当他妻子还在北平时,他们经常去那里;但现在没办法,他只能自己去了。他想念他的家人。

谭礼士步步紧逼。“你不是她的牙医吗?”他一口咬定。

“我不是。我这辈子从没见过那姑娘。” [93]

谭礼士结束了讯问。随后他去找证据,想确认帕梅拉曾是普伦蒂斯的病人。最简单的方法莫过于去问倭讷,但谭礼士被严格限制与那个老人接触。他查了牙医的行医记录,但名单上没有叫帕梅拉或是倭讷的人,不过他发现了埃塞尔·古雷维奇的名字。谭礼士绕路又去了古雷维奇家。埃塞尔不知道她的牙医是否也给帕梅拉看牙,她甚至不知道帕梅拉是否在北平找过牙医。

谭礼士回头去看尸检报告中的说明:

……牙齿——健康,现存26枚,在她的年纪这个数字通常应在28到32之间。2枚臼齿缺失,在早些时候曾以专业手法被拔除。2枚门牙上有新近形成的缺口,可以假设是在挣扎中造成的…… [94]

北平协和医学院的胡正祥医生确认帕梅拉的臼齿于生前被拔除:牙龈已经愈合,说明不是最近发生的事。从她的牙齿状况看不出她是否在近期接受过牙科治疗。

谭礼士和韩世清把普伦蒂斯请回莫里循大街进行第二次讯问。牙医一口咬定:“我不是她的牙医。我从没见过这姑娘。为什么你们找我问她的事呢?”

随后谭礼士问起他和平福尔德的交往,并解释说后者也接受了讯问。普伦蒂斯承认自己曾偶尔和平福尔德一起打猎,当然还有乔·科瑙夫等其他几个人,他们大多是美国人。这有什么不妥吗?自己毕竟在交际场里很出名,是几家高级俱乐部的会员,毕业于哈佛牙科学校,在北平的外国侨民圈子中是个老人了。他再次指出:他为城里几位最著名的人士看牙。谭礼士觉得他话中隐含威胁——“我可是能和有影响力的大人物拉上关系的”。

那天体营又是怎么一回事呢?谭礼士继续追问。还有那些裸体舞会呢?

但普伦蒂斯眼都不眨地把事情推得一干二净。那个天体营很体面高尚,裸体主义运动在欧美由来已久。总督察不该是这样的卫道士,北平某些最可靠、最值得信赖的市民都是天体营的成员。如果有什么不合适的事情发生过的话,中国警方现在早就该反对了。可他们这群外国人已经活动了好几个夏天,不是吗?至于裸体舞会,那都是些爱嚼舌根的人在搬弄是非,纯属谣传。普伦蒂斯公寓里的聚会的内容,不过是些志同道合者私下里一起欣赏文娱表演。

普伦蒂斯接受讯问的消息被泄露出去。西山天体营的消息充斥了各大报纸的版面,但使馆大街的裸体舞会仍不为人知,也许媒体也羞于报道跟窥阴狂有关的新闻。北平的许多外国人再次震惊了。在他们的印象里,普伦蒂斯是社会上一位受人尊敬的人物。

消息泄露后的次日,《北平时事日报》就帕梅拉之死发表了长篇社论。尽管这家报纸处于日本人的控制之下,但大多数北平的外侨还是读了它。文章的作者是乔治·戈尔曼,普伦蒂斯天体营的成员之一。戈尔曼攻击警方和总督察讯问普伦蒂斯一事,称据他所知,事实是:在讯问里提到的那个晚上,普伦蒂斯在电影院里,因此他是无辜的,是位品性高洁的人。中英警方都没有头绪,都在徒劳地挣扎,他们本应从中国人中寻找凶手,却把无辜的外国侨民拉下了水。 [95]

谭礼士觉得戈尔曼抨击调查方向的言论有些过分。他认为此人值得自己亲自见见,值得与其讨论一下报纸上的批评意见,于是他上门拜访了戈尔曼。这位爱尔兰人与妻子和两个正处于青春期的孩子住在使馆区里一处不大的住宅里。谭礼士觉得在西绅总会酒吧的常客中,像戈尔曼一样甘于住在这种狭小空间里的倒是很少见。

戈尔曼没在家,但他的妻子告诉谭礼士他们十分悲伤。帕梅拉在被害前一天的那个傍晚在他们家,喝了茶后就和这家人一起去溜冰了。帕梅拉把她的自行车留在戈尔曼家,溜冰后又过来取走了。是戈尔曼一家介绍她去自家附近的法国总会溜冰场的。当戈尔曼夫人从报纸上读到第二天帕梅拉离开溜冰场后就被杀害的消息时,她惊呆了。

谭礼士离开了戈尔曼家。除了帕梅拉在1月6日晚上的活动细节外,他一无所获。他想进一步讯问普伦蒂斯,以便查出更多关于山上狩猎活动的信息,还想搜查他的公寓,因为谭礼士注意到公寓里有打猎装备。牙医家人的突然离去在谭礼士看来也颇为可疑,尽管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它不合法。韩世清也同意谭礼士的观点:那个天体营很奇怪,但它没有违反法律,也没有任何人投诉它。至于裸体舞会,即使它确实在使馆区内举办过,也并不属于韩世清的管辖范围。

谭礼士请求菲茨莫里斯领事允许他逮捕普伦蒂斯做进一步讯问,但领事又一次以证据不足为由拒绝了他。去打猎的人有很多,而且谭礼士拿不出普伦蒂斯之前认识帕梅拉或是曾经给她看牙的证明。裸体主义和裸体舞会确实很荒唐,但在领事看来,它们还无法把牙医和死者联系在一起。他不想在此案上开使馆区居民被逮捕并带到中国警署之先河。

谭礼士必须承认菲茨莫里斯是对的——自己确实没有证据,只是在凭警察的直觉办事。普伦蒂斯的态度里有某些很难说清的东西,也许是他的微笑,也许是他仿佛在嘲弄谭礼士的眼神。这种不对劲的东西并非实体,更贴切地说,它不过是某种态度,某种嚣张的气焰。这还远远不够。

谭礼士又一次回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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