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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北平警察(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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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女儿坐在窗边的一张桌子旁写信。她告诉他:自己要出去一小会儿,见一个老校友;他们会一起喝茶,然后去溜冰。她会在晚上七点半回家,如常与父亲共进晚餐。

倭讷在天黑前散完步回家,又做了一些学术工作。七点半时,帕梅拉还未回来,但最初他并不担心。她和朋友们在一起,她很熟悉北平。无论怎样,溜冰场不过在一英里之外,且使馆区里会很安全。然而,一小时过去了,她仍没回来,他开始着急。如果她要晚归,为什么不打电话回来说一声呢?

九点了,倭讷越来越担心,然后又开始生帕梅拉的气,因为她没有打电话报告行踪。事实上,他的女儿并不总是靠得住,她正处在叛逆期,但去天津上学使她有所收敛。不过由于某些另外的原因,在天津,事情也在向错误的方向发展,这实在是令人羞愧。但能回北平过圣诞使她感到很开心。她到处跑,与老朋友们见面、约会、溜冰,还花时间陪父亲。父女两人正准备在几个月后回英国;在离开之前,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十点,倭讷再也没法继续研究了。他裹上厚实的华达呢外套出门找她去了。出门前他抓起一盏煤油防风灯,好在漆黑的夜里照路。

北平的人定时分来得很早。冬天,鞑靼城里的街道在晚上九点左右时就几乎空无一人。商铺打烊,小贩消失,最明智的人已高卧在家。使馆区外街灯稀少,出租汽车和人力车也很少见。只有最能吃苦耐劳或是最贪图金钱的车夫才愿意送那些从“恶土”里的酒吧、夜总会和鸦片窟里出来的夜猫子回家。

72岁的倭讷身体健康(就他的年纪来说);他也为自己强健的体格而骄傲。他轻快地向使馆区走去。穿过使馆区里熟悉的宽阔街道。他找到那栋宅子并上前敲门。帕梅拉的朋友八点左右时已经回家——她的父母这样告诉倭讷。然后他们试图安慰他。帕梅拉一定是无意中遇到一个老熟人,聊起来就忘了时间。他应该先回家;她一定已经在家里等着了,同时为自己造成的麻烦满怀歉意。

倭讷确实回了家;但帕梅拉不在,也没有打电话回来。厨师、保姆和“头号男孩”都在不眠地等待,现在他们也很担忧。倭讷派厨师去溜冰场,但那里已经关门,被黑暗的夜色笼罩。厨师回到盔甲厂胡同告诉倭讷这一消息;后者再次出门寻找,这次他带了手电筒。

大约凌晨三点时,他去了老熟人常任秘书多默思的办公室,但这位官员已经下班,回家睡觉了。倭讷留了张便条,说帕梅拉还没有回家,自己很担心,要出去找她。然后他继续在北平的大街小巷里穿行,迈着沉重的脚步从城东走到城西。他向南一直走到天坛,又再次掉头穿过使馆区;然后他向北走到雍和宫,这里聚集了西藏来的僧侣;他经过贡院,那些渴望进入封建朝廷行政部门的人曾在此焦急地等待考试结果;他经过牛街清真寺,西北地区来的穆斯林们聚居在此,形成自己的社区;然后是南堂,他就是从这里的孤儿院收养帕梅拉的。他在黑暗中走了几英里,大多数时间踩过的是不平整的路面。

于寂静的黑夜中,他听到在位于紫禁城附近的午门城楼上,铜鼓在报时,就像它在过去几百年中一直做的那样。四合院的大门口外,更夫敲着拍板和锣,意图惊走恶灵。他们按照中国的时辰报时(一个时辰等于西方的两小时),越接近天亮,锣音便越长。最后,倭讷回了家,一边休息一边等候消息。

破晓时分,北平慢慢苏醒,迎来了又一个1月的寒冷日子。倭讷再次离开盔甲厂胡同。他现在心烦意乱,无助地再次在北平东部游走,在沉重的木制大车间穿行,车上有一袋袋新磨的面粉,可用来做饼。饼是这座城市的传统早餐,是“未发酵的小麦蛋糕”。他发现自己又回到了使馆区的边缘,沿着古老的鞑靼城墙,走向前方高约五十英尺的居高临下的狐狸塔。

铁道从券门下穿过,他走近狐狸塔,打算绕过券门,去使馆区找常任秘书多默思。这时他发现一群人聚在那里。受本能和宿命感驱使,倭讷冲了过去。

他看到了闻名已久的韩署长、常任秘书多默思,以及其他巡警和摄影师。所有人都围着一具尸体站着。只凭那头金发,他就认出了那是自己的女儿。

倭讷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常任秘书多默思迅速向他跑去。这两个人相识多年,都是北平的老住户。多默思每天负责使馆区的有效运转,担任巡捕房长官和管理使馆界事务公署常任秘书。他差不多可以算作身兼市长、警务处处长和行政官三职。

多默思在看到倭讷的便条后不久,就被韩世清叫去了狐狸塔。他没把便条当回事,以为最迟在自己读到它时,问题就已经解决了。但现在,他和韩世清都意识到,躺在他们面前的这具被残忍对待的女尸属于帕梅拉·倭讷。

罪案现场会迅速吸引观众,就像街头卖艺表演一样,这次也不例外。韩署长立刻调来更多的巡警,把狐狸塔下的整片区域用绳子围起来,把围观者赶得离这片区域更远些。随后,巡警们彻底排查了这里。在稍远处的水沟里,他们发现了一盏油灯并将其记录在案,它可能会成为证物。韩署长命人拿来更多草席盖在尸体上,防止闲人观看。他得先对现场做完彻底检查,然后才能移动尸体。

这项工作越来越困难。消息像燎原野火一样传开:狐狸塔下发现一具白人女孩的尸体,而这个地方本来就以恶灵和邪术著称。好奇的当地人不断到来。中外媒体记者也闻风而至——也许有某个巡警向他们通风报信以换取酬劳。路透社的记者带来了一架相机;上海《字林西报》(north-cha daily news)驻北平的特约通讯员和上海以北发行最广的报纸《京津泰晤士报》的记者也来了;当然也少不了它的对手《华北明星报》。韩世清不许他们接近尸体,而是先让自己从莫理循大街带来的摄影师拍摄现场留作记录。

与此同时,两个年轻巡警陪倭讷回到他在盔甲厂胡同的家。韩世清和多默思现在需要确认死去的女孩确实是他的女儿——他们需要正式的身份证明,而这个证明由死者家属做出是最理想的。倭讷看起来很有把握,但他现在处于精神混乱状态。而且许多外国女子都长着金发,尤其是在大批俄罗斯女子拥入北平的现在——在所有外侨中,她们最有可能陈尸于这座城市的某处。必须进行身份确认。如果死者是帕梅拉,那么情况就是一位英籍人士在中国领土上被谋杀;同时来自另一方面的严重性也不相上下——她是前英国领事的女儿。

多默思建议给英国公使馆的皮尔森(pearn)警官打电话,因为此人认识帕梅拉。皮尔森被派过来了,他于下午两点十五分赶到现场,但也无法做出确切的鉴定,由此可见死者面部被损毁的严重程度。

然后韩署长有了主意。他派一个巡警去倭讷家,把看门人严平(音译)带回来。这位老人在到达现场后报告说帕梅拉还没回家。自从回到家中,倭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现在他仍在休息,且处于震惊状态,胸口很痛。人们打电话请一位医生来检查他的心脏。

韩署长把在尸体下找到的丝绸女服给看门人看,但严平无法确认它是否属于帕梅拉。于是韩署长让他看那具尸体。像其他人一样,严平也吓了一跳。不,他说,他认不出那张脸,但头发不会弄错。此外,其中一只眼睛伤得较轻,严平认出了那与众不同的灰色虹膜。

皮尔森警官当时还没有离开。他也确认帕梅拉确实有少见的灰色眼睛;同时他和严平一样,也认出了那只昂贵的镶钻手表。

这就够了。狐狸塔下的尸体被认定为帕梅拉,这一情况被正式记录在案:“帕梅拉·倭讷,英国公民,现居北平,前英国驻福州领事爱德华·西奥多·查尔默斯·倭讷(现已退休)之女。”

暮色四合,不知不觉中,北平的冬夜已早早降临。韩世清派人去拿棺材,把证物汇总:被随意乱扔的帕梅拉的衣物,包括她的格子呢裙(搬尸体时它掉了下来)、束带外套、一双撕破了的丝袜;另外还有一把梳子、她的鞋、一条手帕、染血的法国总会溜冰场会员卡和那块腕表。棺材被带过来后,四位巡警把帕梅拉的尸体小心地放在里面。她的腰部以下盖着一条床单。

按中国的习俗或是法律,抓到凶手之前不应移动受害人的尸体。但北平的警察从现代警察学校里学到了新招式,并以此自傲。韩署长把现场发现的物品放在棺材里,合上棺盖。巡警们把它抬到狐狸塔里的一处荒废的小庙里。随后一辆救护车赶到,把尸体运到北平协和医学院做尸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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