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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走出位于港区的东京入境管理局厅舍,我不由得叹了口气,一旁的由香里也骂了句“一群没用的家伙”。
我们将夏帆被绑架一事告知了入境警备官,遭逮捕的那些家伙却在这件事上采取一问三不知的态度。都怪入管局的人在那个节骨眼冲进来逮人,让我们失去了问出夏帆下落的机会。
虽然入境警备官拍胸脯保证会尽力找回夏帆,但如今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原本夏帆在今天傍晚就该到医院洗肾,恐怕现在毒素已经通过血液布满全身,倒在地上奄奄一息了。
沉重的车声在前方穿梭着,空气中充满了难闻的废气。
“爸爸,你觉得入管局的人跟警察能找到夏帆吗?”
我实在没有勇气回答这个问题,要让这些三缄其口的恶棍说出实情,可说是难如登天。一旦夏帆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们的罪名将比现在更重,因此他们绝对不会承认犯下绑架案。只要坚称自己不知此事,到时候就可将责任全推到实际动手绑架的小喽啰头上。
我们默默搭上了出租车,身旁不时传来由香里焦虑不安的喘息声。
夏帆到底在哪里?现在可说是分秒必争,要是等明天早上才开始寻找,一切就太迟了。问题是就算要找,该从何处找起?
我不知不觉地开始抖脚,掌心汗水涔涔。
回过神来,我的身体正往车门的方向倾倒,我吓了一跳,赶紧抓住前方座位的椅背头枕。
似乎是出租车转了一个大弯。司机的声音听起来相当苍老,开起车来却颇为粗鲁,令我感觉快要晕车了。由于眼睛看不见,无法预测摇晃幅度,因此更加容易晕车。
“抱歉,能不能请你开慢点?”我向司机说。
“——好。”
出租车的速度明显下降了,在这种必须仰赖脑力的重要时刻,可绝对不能晕车。
晕车——?
我心里突然有种说不上来的奇妙感觉,但浮现于脑海的念头就像漂在水面上的树叶,每当我想要抓住,就会从指缝间溜走。我绞尽了脑汁,想要紧紧抓牢这股灵感。
晕车?为什么“晕车”这个字眼会让我如此挂心?那嘶哑的嗓音再度回荡在我的脑海,当时那个人好像说了这么一句话——
“只是走路有点摇摇晃晃,大概是喝醉了。”
没错,当时由香里向他询问夏帆的身体状况,他笑了起来,回答“大概是喝醉了”。我原本以为他这句话只是在故意戏弄担心孩子安危的母亲,但真的只是如此吗?倘若他们绑架的人质是个贪杯好饮的大人,拿这种话来取笑确实合情合理。但今天他们绑架的是个小学生,说这种话实在是有些不伦不类。
他说得非常认真,难道——并非在开玩笑?
所谓的“喝醉[1]”,会不会是晕车,或是——晕船?
“大和田海运”是家具进口商,拥有货柜船。倘若夏帆被监禁在摇摇摆摆的船舱里,当她因肾衰竭而出现身体虚弱、站不稳的症状时,很有可能被误以为是单纯的晕船。
“夏帆有可能是被关在‘大和田海运’的船内。”我说。
“但日本的港口这么多——要从何找起?”由香里问。
“他们绑架了小孩,不太可能大老远将人质载往横滨港或名古屋港,那么做的风险实在太高。我想应该是距离夏帆就读的小学最近的港口,也就是东京港。”
“原来如此,确实有道理。——等等,我拿手机查一下。”
由香里取出手机上网搜索时,我用双手手掌紧紧按住了膝盖,不让脚继续抖动。我感觉得出来,自己的情绪越来越激动,脉搏也越来越快。
“我找到了一个港口信息网站,能够依船身长度、吨位数、预定出港时间等条件查询港内停泊船只的实时信息——但现在停在东京湾里的船,没有一艘属于‘大和田海运’,不行,完全找不到。”
“可恶,我猜错了吗?”
我不禁感到既沮丧又绝望。此时的心情,就宛如希望好不容易孕育出了嫩芽,却又被恶徒一脚踏扁。仔细想想,出入港口的检查应该是相当严格才对,要将绑架来的孩童藏在车子里运到船上,恐怕并不容易。看来我的推测是错的,夏帆可能只是被关在山上的小屋,或是某个喽啰的公寓房间里。
不,等等——那个声音嘶哑的歹徒勒住我的脖子时,好像还说过这么一句话——
“如果你敢报警,就只能到河底去找你可爱的外孙女了。”
河底?
“由香里!除了港口之外,还有什么地方能停泊船只?——有没有可能是造船厂?”
“啊!”
“而且应该是公司持有的造船厂,其管理没那么严格。”
“我来查一查。”
我听到由香里严肃的呼吸声,一会儿之后她说:“我找到了‘大和田海运’的官方网站,上头有公司资讯——有了,这家公司有专门制造小型船只的造船厂,在江户川区东葛西町。”
“还有其他造船厂吗?”
“除非官网上没写出来,否则应该是没有。”
“看来是那里没错。”我点了点头,朝司机喊,“麻烦载我们到江户川区东葛西町。”
“——客人,我可不想乱蹚浑水,请不要把我卷进麻烦事里。”
“事关孩子的性命!开快点!”
“——好吧。”
我感觉车子开始加速,然后取出手机,拨给了入境警备官巢鸭。他一接起电话,我立即如连珠炮般说出了心中的推测。
“请等一下!”巢鸭的语气非常无奈,“我们不能光凭想象就轻举妄动,要搜查私人组织,必须先向法院申请搜查令才行。请你冷静点,我们也会尽快——”
“该死的公务员!”
我咒骂了一声后切断了通话,若是家中的电话机,我想必会狠狠摔下话筒,但此时我只能紧紧握住手机。
我不断在心中祈祷这个推测没错,夏帆必须立刻洗肾才行,倘若在造船厂里没有找到她,等我见到她时,恐怕她早已因肾衰竭而在痛苦中断了气。
时间漫长得宛如静止了一般,这种感觉就像是永无止境的等待。出租车一停,我赶紧握住了导盲杖,由香里搀扶着我下了车,迎面吹来一阵潮湿的晚风。
“看得见什么吗?”我问。
“嗯,造船厂虽然有屋顶,但只有侧边有墙壁——从这个方向可以看见正在制造中的船舶骨架,以及浮在河面上的小船。”
“周围看起来怎样?”
“很阴森,没有半点亮光。船的骨架像是肋骨,放眼望去,简直像是船的乱葬岗。有一些用蓝色塑料布盖住的大箱子,铁皮墙壁上挂了好几个轮胎,还有小型的起重机及钢铁的工作平台——整座造船厂透着一股冰冷感。这里一个人也没有,我们会不会找错地方了?”
“不,没有人的地方正适合藏匿人质。你刚刚是不是说河面上浮着小船?”
“对,河上有一艘小船。那里有数根突出河面的桩子,船就被绑在桩子的旁边,静静地上下晃动。要是长时间被关在那样的船里,确实会晕船——啊!我看见船上的黑暗角落有个人动了一下!”
“晚上的造船厂竟然有人,肯定不寻常,有可能是负责把风的小喽啰。”
“夏帆就在那艘船上?”
“有这可能。”我取出手机,“你先等等,我再打一次电话到入境管理局,看他们能不能派人过来。”
“没用的,他们一定还是那句老话。等拿到搜查令,夏帆可能已经——”由香里接着语气坚定地说,“沿着平台可以上船,我过去看看。”
“啊,等等——”
我来不及阻止,由香里已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只留我独自站在原地。长年生活在没有光的世界里,晚上甚至可以听见黑暗所发出的微妙声响。强烈的不安几乎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夹杂了河水气味的晚风刮上了裸露的面孔。
四下一片死寂,仿佛陷入了长眠之中。这里不同于摩天大楼林立的市区,既没有车辆往来的噪声,也没有夜生活的喧嚣,而是充塞着静谧的氛围。这一带想必连行道树也没有吧,因为我听不见树木随风摇曳所产生的枝叶摩擦声。
我甚至不知道数米前方是什么状况——那里是不是平台的边缘?地上是否放置着钢材?有没有一辆沉重的拖车,或是危险的裁断机?
乍听之下什么也没有的黑暗空间,却是危机四伏,如果随便乱走,很可能会遭受严重伤害。当然我可以利用敲打导盲杖来避开危险,但如此一来,我就像是脖子上挂着铃铛的猫一样引人注意。
强烈的无力感令我不禁咬紧牙根,指甲因拳头握得太紧而刺入了掌心。女儿为了救孩子而深入险境,我却只能袖手旁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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