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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

原本预定四天三夜的旅游行程,因我接到夏帆肾病恶化的消息,在第三天便提前结束了。

由香里在电话中告诉我,肾脏移植已是刻不容缓,一定要尽快找到捐赠者才行,她恳求我再拜托伯父一次看看。但我知道那是没有意义的事,因为“哥哥”是个假货,就算他愿意接受检查,最后医生还是会因为二者无血缘关系而拒绝动手术。

话说回来,当年在认亲活动会场上,母亲见到“哥哥”时喜极而泣的表情,难道全是装出来的吗?倘若真是如此,妈妈为什么要这么做?将一个毫无瓜葛的中国人当成遗华日侨,甚至将这个人迎回家中,对母亲有何好处?

等等——“哥哥”是中国人吗——?

他会不会是个日本人,一个找不到身份担保人,因而无法返回祖国的遗华日侨?母亲会不会是基于同情,才假装他是自己的儿子?不——这还是说不过去。就算是日本人,母亲没有理由为一个毫无瓜葛的外人做出这么大的牺牲。一旦母亲将这个人认定为自己的儿子,义工团体就不会再花时间去找真正的“村上龙彦”。换句话说,一旦将假货认定为儿子,就等于放弃了与真正的儿子重逢的可能性。

我回想起一件事。当年出发逃难前,母亲曾在家里的柱子上用日文及中文刻下了姓名及老家地址,当时母亲告诉我的理由是“爸爸要是回到家里却找不到我们,一定会很焦急,得让他知道我们已经回日本了”。但冷静想一想,母亲何必连一起生活过的老家地址也刻在柱子上?父亲没有理由不知道老家地址,只要刻一句“我们回岩手老家了”不就行了吗?

还有,为什么母亲要刻中文?在那些我看不懂的中文里,会不会包含了写给某人的讯息——?

到头来,京都旅行时感受到的幸福只是假象,一趟旅行之后,反而让我产生了新的谜团与怀疑。乍看之下以为是希望的微弱光芒,就这么遭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宛如一只闯入都市深夜的萤火虫。

到了东京我连家也没回,直接就前往医院。探望过夏帆后,我告诉由香里:“我求过了,哥哥还是不答应。”女儿那沮丧得仿佛失去最后一丝希望的声音,令我心如刀割。

真正的哥哥还活着吗?抑或已经死了?我苦苦思索了这个问题好几天。

这天晚上,我正在家里吃着晚餐,忽然门铃响起,我探摸到墙边的对讲机。

“哪一位?”

“你是村上和久先生吧?”听声音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敝姓巢鸭,东京入境管理局入境警备官。”

东京入境管理局?我心想,多半是为了那个自称正牌村上龙彦的徐浩然而来的吧。但我与那个人只用手机通过一次电话而已。

“有什么事吗?”

“能进去谈吗?”

我迟疑了数秒,应了声“好”,在黑暗中沿着墙壁走到玄关,打开了门。入境警备官似乎有两个人,我说了几句客套话后引着他们入内,在客厅沙发上坐下。

“是关于上次那个‘骗子’的事吗?”

我开门见山地切入正题,是因为不希望让陌生人在家里待太长的时间。遭人过度窥探隐私的感觉,有点像是戴上了眼罩后被脱光衣服一样,令我不安。

“骗子?”巢鸭的口气有些诧异。

“大约两星期前,你们的同事才来找过我。”

“这可玄了,在今天之前,我们入管局从不曾与你有过接触。”

接触——对方竟然用这种仿佛把我当成犯罪者的字眼,令我大感不满,但我压抑了情绪,说道:“那天有两个自称东京入管局人员的人在路上向我问话。”

就在说出“自称”这个词的瞬间,我心里也觉得有些蹊跷。没错,仔细回想起来,那两人只是“自称”东京入管局人员,却没有摆出任何确凿证据。当时他们虽然向路过的妇人出示了手册,但那搞不好只是在演戏而已。他们故意让第三名同伴伪装成路人,演了出示证件的戏码,好取得我的信任。这些人到底是谁?他们的口音完全没有中国腔,应该是地道的日本人。他们声称徐浩然是个骗子,逼我说出徐浩然的下落。

“村上先生——看来你是被人骗了。”

“——我就当你们是真正的入管局人员吧。这次又是为了什么事来找我?”

“若你想要确认我们的身份,可请你信得过的亲友过来。”

巢鸭说得泰然自若,没有半点心虚。

“算了,不用了。”

“好,那我就单刀直入地说了。今年二月中旬,发生了一起日本货柜船偷渡案。”

“这我在收音机上听过了。绝大部分都死了?”

“对,只有两人存活,一个趁机逃了,另一个已被我们入管局逮捕了。”

逃亡的那个正是徐浩然,当初他在电话里是这么说的。

“村上先生,你在这起案子里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我是那艘货柜船的舵手,这样你满意了吗?”

“我的问题若引起了你的不快,请见谅。事实上,我们并不认为你是偷渡案的共犯。”

“既然如此,你们为何盯上了我?请告诉我理由。”

“——因为那些寄到你老家的点字俳句。”

我一愣,完全没料到对方会在这时提到俳句的事。

“我确实收到了一些内容惊悚又让人摸不着头绪的俳句,但上头没有写寄信人的名字,我也猜不出是谁寄的。”

“寄信人就是我刚刚提到的那个被我们逮捕的偷渡客。”

“什么?是那个偷渡失败的中国人?那我就更是一头雾水了。”

“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

“为何这么问?我可不认识任何中国人。当年我在东北的时候,确实曾跟一些中国孩童一起玩耍,但那已经是六十五年前的事了,当时你还没出生呢。我问你,那个中国人叫什么名字、几岁?”

“他叫马孝忠,今年三十五岁,但这身份是不是真的,我们也不敢肯定。”

果然不出我所料,写出那些俳句的人是个中国人。汉俳不重视季语,而那些俳句的耸动字眼里也不包含季语,这样的推测果然是正确的。

就在这时,远处的架子附近忽然传来细微的声响,我竖起了耳朵。细听坐在前方的入管局人员的声音,推测乖乖坐在前方沙发上的入管局人员很可能只有一人。

“我可没有看到搜查令。”我望着架子的方向,故意说得毫不迟疑,“入管局人员在视障人士的家里‘偷鸡摸狗’,可是新闻媒体最喜欢的话题。”

一阵沉默之后,架子的方向传来男人神经兮兮的说话声:“我们并没有搜查令。请别误会,我只是闲着没事,随手碰了架子上的饰品。”

“不如我借你一颗铃铛吧,你若无事可做,请你玩铃铛,这样我才能知道你在哪里。”

“——失礼了。”一阵脚步声走近,接着我听见桌子对面的沙发承受体重的细微声音。

“总而言之,我不认识那个姓马的中国人。”

“那就奇怪了,有谁会寄俳句给陌生人?”巢鸭的口气变得严厉了许多,“我们怀疑这里头隐藏着某种暗号,其中的句子,都与偷渡有关。在那通气孔被塞住的货柜里,马孝忠的妻子及小孩都死了。握着天后宫护身符断气的模样,实在令人同情。”

我细细回想心中记得的俳句内容,确实包含了“我的孩子与妻子/美梦破碎了”“日出之国/心之所向”“死亡的狂风暴雨”之类的字句,但更令我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这么说来,你们看过了那些信的内容?两星期前,我家有遭人入侵的迹象,原来是你们在搞鬼?你们为了偷看那些俳句,溜进了我家里?”

“若你怀疑家里有人入侵,建议你赶紧报警处理。我们知道俳句的内容,并不是因为我们使用了违法手段,而是因为那些信是在我们的协助下寄出的。”

“什么?”我扬起眉毛,露出要求解释的表情。

“在入管局的监视下,你认为那个中国人有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寄出那么多封信吗?他要寄信,当然必须获得我们的同意。”

“你们入管局为什么要帮他做这种事?”

“请听我解释。马孝忠这个人口风很紧,我们问他关于偷渡的方法及中介者的身份,他死也不肯说。根据我们的调查,他曾在日本违法居留了十年的时间,因此日语说得相当流利。经过我们再三追问,他才说出两年前因违法居留被发现,遭驱逐出境,这次又企图偷渡回日本。一旦遭到驱逐出境,则五年之内不得入境,他要重回日本只能采取偷渡的方式。”

“他为什么要偷渡到日本?为了钱吗?”

“钱应该也是原因之一,但这似乎并不是主要动机。他在中国违反计划生育政策,没办法才企图带着妻小一家四口移居到日本。我们从他口中问出来的事,就这么多而已。毕竟除了另一名逃亡者之外,他是唯一能够‘提供案情的人’,我们也是伤透了脑筋。有一天,他突然对我们说‘想寄信给日本的朋友’。”

“——原来如此,所以你们才想要利用这一点。从信中的内容,或许能查出一些蛛丝马迹。”

“村上先生真是聪明。当然,马孝忠一定也知道我们会偷看信的内容。他对我们说,收信人眼睛看不见,希望我们借他一本‘教点字的书’。我们为他准备了教学书及点字器,他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看那本书,又拿着点字器研究了老半天,才终于打出一句话。这封信的收信地址,便是你的老家。我们试着查过这首俳句,却什么也查不出来。从那天之后,他每隔一天就打出一首俳句。我们猜想,等他把所有俳句打完,应该就能看出暗号了。就在前几天,他寄出了第十四封信后,对我们说‘不需要点字器’了。但我们把所有俳句放在一起,还是看不出任何端倪。我们无计可施,只好直接来拜访你。”

“若我是共犯,当然不会承认那是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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