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2)
东京
医院透析室里回荡着透析仪的声响。我坐在一只圆凳上,两手手指在膝盖上交握。
倘若老家的哥哥是真正的哥哥,倘若打电话到我手机的徐浩然是个骗子——这就意味着肾脏捐赠一事已完全无望。既然哥哥不肯捐肾,我们就再也找不到符合资格的捐赠者了,夏帆将注定无法从每星期三次、每次五小时的洗肾时间中得到解脱。
“对不起,都怪外公的肾脏太差——”
我伸出了手,一只小手搭上我的掌心,令我清楚地感觉到了暖意。
“没关系的,外公。”
夏帆的声音相当开朗。但我一想象年龄不满十岁的孩子脸上露出放弃希望的笑容,便不由得悲从中来。
“要是能够移植——就不用再洗肾了。”我说。
“今天肾脏状况不错,我也没有想吐,一点也不难受。”
我并非期望着长年被我当成亲哥哥、被母亲当成亲儿子的男人只是个觊觎永久居留权及金钱的陌生人。对我而言,这也是一场噩梦。但在这场噩梦里,亲哥哥另有其人,而那个人可能愿意捐出肾脏。一想到这点,我的心中就充塞着无限的苦涩与无奈。
“假如不用洗肾,夏帆就可以回去踢足球了——”
“做不到的事,就别去想了,还是想些开心的事吧。最近我每天都可以看漫画呢。从前刚接受妈妈的肾脏时,我要是一直玩耍,妈妈就会要我好好用功读书。但现在妈妈不太叫我读书了,就算我看一整天的漫画,也不会被骂。啊,不过我还是在读书啦,没人叫我读书的时候,我反而想读书,真是奇怪。”
年纪轻轻却有积极正向的态度,深深撼动了我的心。跟夏帆比起来,我实在是太没用了。自从失明之后,我不仅憎恨东北、迁怒母亲,还变得愤世嫉俗。家人们努力想帮助我,我却将他们当成发泄怒气的对象,像一只满身尖刺的刺猬,不断考验着家人们的耐心。
到头来,我什么也没得到,反而失去了一切。
“医生跟我说,神什么都知道。神只会安排一定能够克服的试炼,只要能够通过试炼,就能得到奖赏。”夏帆说道。
“——是啊,夏帆虽然还有很多事情做不到,但只要从小地方慢慢学习,能做到的事情就会越来越多,这也是一种乐趣。”我已分不清这些话是在对外孙女说,还是在对我自己说,“就算是一片黑暗的地方,也还是会有亮光。如果没办法找到亮光,就只会给自己增加不幸。就算多花点时间也没关系,我们应该坐在黑暗里,静下心来好好寻找亮光。”
如此抽象的比喻,我不敢肯定年幼的夏帆是否能理解,但她开朗地应了一声:“嗯!”
“对了!”我以不输给外孙女的欢欣语气说道,“今天我带了个能够打发时间的礼物来给夏帆。”
“咦?是什么?”夏帆的声音朝我靠近了些。
“这是我珍藏的——嗯,‘珍藏’这个词可能太难了,总之,这是外公最喜爱的一本相簿,里头有你妈妈小时候的照片呢。”
“我想看!我想看!”
“啊——”背后传来了由香里的轻呼声,“爸爸,别让夏帆看从前的相簿,她一定会感到无聊。”由香里的声音接着转向夏帆的方向,“夏帆,你比较想看漫画,对吧?最新一集的——”
“我想看相簿!我想看小时候的妈妈!”
当年我抽烟不慎引发火灾,除了这本相簿之外,其他照片都烧掉了。夏帆应该从来没看过她母亲从前的照片才对。
于是我摸索着找到自己的提包,抽出了相簿。虽然我眼睛看不见,但哪一页放着哪些照片,心里早已记得滚瓜烂熟。
第一页右上角是婴儿时期的我,脚踝上绑着绣了乌龟图案的缎带;第五页左下角是由香里,身上穿着纪念七五三的和服;第七页的右下角也是由香里,那是小学的入学典礼——
我翻开了有由香里照片的最前面一页,将相簿递给夏帆。
“你看,这是你妈妈刚出生的模样。”
从夏帆的呼吸声,我可以感觉得出来她正看得入神。
“——咦?”夏帆的声音充满了困惑,“外公,这是一张白色的照片,上头什么都没有。是不是消失了?”
“这不是热感应式的照片,不可能褪色。”
“咦?怎么其他页上的照片也是白的?”
“这怎么可能?除非照片被人换掉——”
“爸爸——”由香里吞吞吐吐地说,“不是照片被换掉了——这些本来就是白纸。”
“你在说什么傻话?这可是我失明前拍的珍贵照片。”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