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Bomb(1/2)
这个医生虽然皱着眉,但却像是乐在其中似的,詹姆想。大约是因为相貌与体格极为普通的缘故,反衬出动作十分夸张。那不一致让詹姆感觉更加讨厌,很不喜欢。
“换句话说就是精神病理学的对象,简单来说就是纯粹的妄想。”
用小指头顶了顶眼镜,医生说。詹姆对那样的动作感到很别扭,但也没有办法,他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声“哦”。
“虽然大家都说自己看到的不是妄想。”
“时间束理论也是妄想?”
没错,那个理论根本不可能,医生重重点头。
“那样的东西不可能存在。都是胡说八道。”
但那其中的一部分连我自己都能证明,詹姆想。医生像是预见到了他的想法,没有给他留下反驳的时间,紧接着说:
“你是在想,你自己知道那是正确的,因此是正确的,而且不管怎么说还能证明出来,是吧?可是,自己信以为真的东西如果就是真的,那才麻烦。大家都会随心所欲去相信了。i believe that p, then p is true [29] 。就变成这样了。我认为是p,因此是p。p是命题的首字母。proposition [30] 。我认为在下雪,所以在下雪。”
詹姆连他说话中的停顿都不喜欢。
命题逻辑也好,模态逻辑也好,全都无关紧要,不过也就这样吧。虽然柏拉图的看法可能又不一样。但是巨型智慧们在此刻所做的正是这样的事,不知道在这一点上这个医生是如何考虑的。就算是巨型智慧们,也不可能让所有一切都能按自己的想法实现。即使a被b吸引而相信b,但如果a相信的是讨厌b的话,就会发生冲突,引发运算战。
詹姆尽力克制自己,愤愤然地想起动不动就跑去打高尔夫球的上司。把这种家伙录用到医疗部来的到底是谁?
“我真是搞不明白那些相信存在其他世界的人到底是怎么想的。毫无道理,胡说八道。而且还有什么自由自在改写过去的机器。如果只是幻想小说倒也算了。”
不过我也没有读过哪种脑子坏掉的故事,医生装模作样地笑了笑。
当下的基地中流传着一条消息,说医疗部来了个神经病。据说那家伙竟然不相信多宇宙时间束理论和改变过去的操作。听到这个传闻的人,首先都会露出困惑的表情问,你说的不相信,到底是什么意思?然后皱起眉继续说,那家伙应该让医生好好看看。然后听说那家伙自己就是医生,也就哑口无言了。然后又开始笑起来,说些鱼目混珠指鹿为马什么的,拍拍肩膀说下回想个正经点的笑话。然后走开。这是听到这话的一般反应。
詹姆自己就是这样,所以他对此很有把握。
不过这个笑话引起了詹姆的一点点兴趣。虽然作为笑话来说并不好笑,不过如果真有那样的人存在,怎么也无法想象他该如何保持清醒的生活。那样的人生不会是非常痛苦的吗?在茶歇聊天的时候,詹姆和上司说起这个笑话,他的运气就这样到头了。上司的右手抚摸着自己的头皮说:
“连你小子都听到这个消息了,看来是该想想办法了。”
詹姆立刻把椅子拉开站起来,把手伸向托盘,遗憾的是上司的动作略快了一点。放着即将吃完的甜甜圈的托盘,被上司紧紧按住。
“那个医生是存在的。”
在站起来之前,脊髓已经对此确信无疑了,所以詹姆并不吃惊。紧随其后的请求不是十分明确的吗?要不然,上司也没有理由奋力按住詹姆的托盘。
“不干。”
面对请求之前便抛出拒绝的詹姆,上司毫无惧色。连这种事情都会气馁,显然当不了情报部的部长。上司一脸深情地深深点头,是吗是吗,能去吗,你这么讨厌去调查那个医生也是没办法了,交给你了,不不不,好好干吧。刚一说完,便和詹姆一同拿着托盘站了起来。
詹姆叫住部长,让他把刚咬了一口的甜甜圈还给自己。过去和未来都变得乱七八糟的最大危害,会不会就是像这样,所有人都习惯了不听别人的话,詹姆想。首先是拒绝,然后才是提问。将工作以时间逆转的方式强加于人,这到底是什么样的趣味?或许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的吧。
詹姆忧郁地回想与上司交涉经过的时候,医生还在对他喋喋不休。
“说起来啊,理论什么的,根本就不属于存在的范畴。”
哈,詹姆只能如此回答。存在还是不存在,本来就是詹姆自己想到的,所以这有什么关系呢?又不会惹到谁。尽管如此,自己的工作就是要想办法搞搞这个医生,也只有随口反驳他试试。换句话说,詹姆根本不想干。从和上司分开,直接走到这个医生的房间,敲响他的门的时候,就知道这一点了。这种荒唐可笑的事态,根本不需要用预先调查或者调查许可之类更加荒唐可笑的做法去掩饰。
“存在不存在我不知道,不过现在我们一直暴露在时空轰炸之下,这一点是确定的。时空修正导致的波及现象也是随处可见。”
医生一边喃喃自语说,对的,没错,一边在病历上写什么。詹姆和医生见面的时候,采用了最简单的方法。他以患者的身份来看医生。相信过去正在被改变的患者。因为这根本没有撒谎,所以毫无良心上的愧疚。詹姆相信自己处在过去和未来不断被改变的宇宙中,而且对于巨型智慧造成了这一切的理论也没有半分怀疑。如果要问是不是患者,他觉得这算是多少接近于患者的状态。但并不是这个医生应该去指导该怎么做,或者说能怎么做的患者。
如果这个医生是外科医生或者妇产科医生,事情也许还会好办点。虽然也许并不简单,但那种情况下至少可以丢下不管。即使沉浸到奇异的关系妄想中,只要作为医生的技术过硬,那就没问题。现在十分明显的是,医生是精神科的医生,负责基地人员的心理护理。他要拯救的,全都是差不多完全放弃控制自己精神状态的基地人员。如果不是那样的人,也不可能进入这样的状况中。
“事实应当严密地加以定义。乱叫什么过去改变,未免有点草率。推卸责任也不是这样推卸的。人类必须好好为自己的过去承担责任。”
即使被这样指责,但事件并不是詹姆的责任,就连过去改变也不是他的责任。虽然也不能说自己没有想要改变的过去,但大概没有改变过。也许有吧,不过至少他自己并不知道。昨天的蜜柑变成今天的苹果,詹姆不想为此承担责任,想承担也承担不了。
“这个基地里的各位都在反复念叨时空轰炸、时空轰炸什么的,可是轰炸这事情有史以来就已经数不胜数了。你们不过是喜欢嚷嚷罢了。只是飞过来飞过去扔炸弹。和什么过去未来一点关系都没有。”
还真是这么一回事。要解释说轰炸机实际上是飞到了过去啊未来啊,该从哪里说起也是很让人头疼。这个医生大概根本都不想尝试理解时间束物理学吧。
“我也听说过超时间现象之类的词,那个也很蠢的。过去会被改变。既然如此过去就是过去的东西。不可能说什么改变过去之类的话。感觉到改变了,恰好证明这是你们的妄想。这是你们自己心里怀有某种负面的想法,试图在内心将之无效化的逃避。这是精神医学上很常见的补偿现象。自己之所以穷,都是因为社会的问题。这和怨天尤人没有任何区别。”
过去改变确实是在真实发生。它作为过去与现在的运算战结果而出现,但并不可能全部整合性地替换书写。在运算战中,基本上不会有哪一方取得绝对性的胜利,大抵都在势均力敌的时候收手。而那收手之后剩余的部分,就被认识为过去改变的结果,仅此而已。就像轰炸之后剩下的残骸。看到残骸,就连孩子都能理解遭遇过轰炸。
“而且,这里的人的症状比社会上一般人还要严重很多。尊崇除了巨大一无是处的计算机,把它们奉为智慧体。然后把不顺心的事情全都推给过去或者未来。你们应该更加认真地活在当下。”
“比如说这里有支钢笔,”詹姆从胸前口袋里拿出钢笔,“如果这支钢笔一下子变成铅笔,您会怎么想?”
“我会想,啊,有支铅笔啊。因为这里有只铅笔。”
医生微笑着说。
“但如果记忆告诉你,这个是钢笔呢?”
“那是错误的记忆。如果眼前是铅笔,那也就一直是铅笔。这就是常识。因为不能随意修改的东西就叫现实。”
“如果有人声称自己的钢笔被换成了铅笔呢?”
“去看医生。当然来我这里也没问题。”
“可是,他能解释这个变化的原理。如果想要他重现,随便多少次都能重现出来呢?”
“重复多少次都一样。那一瞬间存在的东西是现实。相比起采纳钢笔与铅笔互相替换的巨型假说,这一解释更加合理。最为合理的解释是,那人其实是个魔术师吧。”
说起来,巨型智慧确实和魔术师很像。区别在于那个魔术师会用魔法,在变魔术的时候也用上了魔法。这个医生保持精神正常的诀窍,说到底就在这里吧。不明白的事情就是魔术。这个逃避方法还真是不错,詹姆想。每天都像看马戏一样,不是吗?自己住的地方周围全是魔术师,只管看着下回哪个邻居要搞什么恶作剧就行了。他拍拍邻居的肩膀往前走。哎哟这回的魔术变得不错,怎么变的?魔法师慷慨大方地传授真正的诀窍,首先把青蛙内脏在阳光下晒干等等。医生以为那是开玩笑,啊哈哈哈,你这家伙真有趣,笑得前仰后合。换成詹姆也会笑的吧——为了尽快远离这个医生。
预约了下一次的诊疗,领了一袋精神安定片,詹姆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一边想着过于安定的精神也是思考的产物,一边把药片拿出来嚼。这样疯狂的宇宙,如果能用这样的化学物质做到内宇宙式的解决,那也很厉害了——如果可以把妄想用另外的妄想包裹住的话。
“可以的话,最好不要摄取奇怪的化学物质。”
柏拉图的声音回荡在室内。那是统管这个基地的巨型智慧。
“奇怪吗?”
“在你休息期间,请允许我略微做些改变。”
知道了,詹姆说着,跳上床躺下。
“柏拉图,那个,是什么来着,《蒂迈欧篇》?”
“相信的东西是真是假的那个吗?是《蒂迈欧篇》。从《对话篇》里分离出来的。大概有某种不得不如此的原因。要朗读吗?”
请柏拉图朗读《柏拉图全集》已经好多次了,不过现在没有那样的心情。
“到底是谁把那样的家伙放到医务室的?”
想象着过度摄取的片剂在胃里溶解的景象,詹姆对于自己无法冷静的心情感到焦躁。
“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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