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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Daemon(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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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型智慧群可以自由计算无数的存在宇宙。那是当今宇宙的姿态。即使对于它们那些巨型智慧而言,也很难知晓其他巨型智慧的想法。就像人类不可能直接知晓其他人类内心的想法一样。巨型智慧虽然无限接近于全能,但距离全知还很远很远。

每个巨型智慧都只是要将时空恢复清醒而已。詹姆也希望如此,希望昨天发生的事情真的是在昨天发生的。这也是人类极为朴素的愿望。就算那是莫名其妙的、在遥远未来溯行性完成的过去的当前发生的事情也没关系。

然而问题在于,那样祈祷的并不仅限于世界树一个。世界树站在会议室中央,露出难以言喻的满足的表情,但忽然又阴沉下来。世界树闭上眼睛的同时,圆柱状的网络消去了那个少女的身影。室内灯点亮,先是将巨大的空间照出一片白亮,随后切换到了红色灯。

“请撤离。”

世界树静静告知的同时,房间四面的窗户外面,防护壁开始下降。

“来自山姆大叔的时空间间弹道导弹。我也将去迎击。”

在参谋们的哗然中,世界树优雅地鞠了一躬。世界树在将自己的表象消失之前,抬起眼睛,与詹姆的眼神在半空中相会。

显而易见,试图纠正这个宇宙的不仅是这个宇宙的巨型智慧。

无数宇宙中一定在讨论同样的计划,执行同样的操作。对那些宇宙的巨型智慧而言,詹姆所在的这个由世界树运算的宇宙,只不过是扰乱它们运算的诸多节点之一。就像从这个宇宙的角度去看它们一样。一个巨型智慧能想到的,其他所有巨型智慧都能想到。

詹姆在世界树的眼睛里看到了恐惧。不摧毁他人,自己就会被摧毁。当然,那个表情也是巨型智慧经过计算后故意展现给詹姆的表情。不过,也并不能说这就是为了欺骗詹姆。

那或许是巨型智慧的本意,詹姆想。时空的统一对它们来说其实并没有多重要。或迟或早,总会有某个宇宙执行这一计划。这个宇宙迟早会被某个宇宙的运算所整合。如果不想坐以待毙,便只有先发制人。别无他法。

一切终结,包括各个宇宙的胜负在内,也许都是由统合的未来溯行决定的。巨型智慧们是在完全理解这一点的基础上执行这一计划。

詹姆感到自己似乎触摸到了巨型智慧们的一丝想法,不禁打了个寒战。它们既不是人类的敌人,也不是人类的朋友。它们这些存在,也和詹姆一样,想要活下去。它们也不过是伫立在无限之前的有限之物。

自己会产生这样的想法,一定是被骗了。詹姆自嘲地想。不过,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什么不受欺骗的东西吗?

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护自己。如果在遥远的未来,巨型智慧中的一个将会化身为拉普拉斯妖,那么人类也一定会打破宇宙,与它抗争到底。

事件的起因,难道不正是因为那样的邂逅吗?詹姆想。

紧急避难警报声大作的走廊里,回荡起詹姆的笑声。他在红色灯光下奔跑着,终于做出了极其平凡的决定,然后对那太过明显的平凡结论失声而笑。活下去。由之起始的一切,都是由之起始的。詹姆有种过于理所当然的无力感。只要在一切即将彻底冻结的时候重新开始一切就好了。

地板剧烈晃动起来,将詹姆重重撞到墙上。视野里的红色,不知道是紧急灯还是自己的血。自己的这种想法,也许只是纠缠不已的时空中无数重复的东西而已。因为不管是谁,只要还活着,就会试图继续活下去。与其被吞掉,不如去吞掉别的东西。

詹姆忽然想到,将时空重新整合为一体的最好办法,难道不是由人类去摧毁所有的巨型智慧,只剩下最后一个吗?从詹姆的角度来看,他要做的就是破坏世界树。要将宇宙一体化,不能缺少巨型智慧的能力;但自己开车横冲直撞,和大家都开车横冲直撞,两种情况有着天壤之别。

也许连最后一个都不需要保留。在巨型智慧这种麻烦的东西出现之前,人类也生活了不知道多少万年,而且大概还能同样继续存活下去。当然,如果人类总数超过一定限度就会不可避免地需要那样的巨型智慧,问题倒也另当别论。但照这个逻辑推论,也许人类才是不应该存在的。如果没有人类,大概也就不会出现巨型智慧,进而也不会出现时空破碎事件了吧。

巨型智慧真的从心底盼望时空恢复一体化吗?它们运用它们自傲的运算能力,足以认识过去和未来纠缠在一起的时空。如果没有人类的话,也许它们就会一边互相争斗,一边又保持着某种意义上的和平共处,至少是符合人类标准的和平。

巨型智慧为什么没有消灭人类呢?站在人类的角度来看,巨型智慧像是他们的工具,所以很少会想象工具能消灭自己。人类在制造工具时,通常不太会关注工具的安全性。这种种族特性委实有趣。但对于被制造的一方来说,对这种事情应该没什么兴趣。

很难想象巨型智慧从没有讨论过彻底消灭人类的可行性。也很难想象今后它们不会继续这一讨论。

詹姆跳进医疗室,关上门,寻找值班医生。医疗室里运进来了大约十几个人,护士们异常忙碌,来回奔跑。詹姆伸手摸摸自己的头,手上粘着快要干了的血迹。他判断自己是轻伤。

时空间间弹道导弹命中了此刻的这一刹那——或者应该说,命中了尚未变成现在这样的过去。这一景象原本不应该发生,发生了就意味着世界树在运算战中失败了。或许,这是在发生过之后重新复原的景象。

詹姆出神地望着投影在墙上的战况进展。楼房东侧的区域用红色表示,下方的数字急剧变换。那是世界树的运算战成果。将时空间间弹道导弹带来的损害预先运算成不复存在的情况,以此将之无效化。

詹姆强行让自己转向进一步的思考:这一战争中人类存在的意义。世界树自身也包含了维护功能,它是基本上达到完全自律状态的巨型智慧。在通常认为存在无数个的宇宙中,应该有很多巨型智慧已经彻底消灭了人类吧。毕竟,人类对于世界树这样的防御战毫无用处,还要消耗世界树的运算力加以保护,完全是给自己添麻烦的东西。

这和父母保护孩子还不一样。最大的差别是,人类再怎么成长,也不可能成为巨型智慧。

“这是可能性的问题,詹姆。”

肩膀被轻轻撞击了一下,詹姆头脑中突然响起世界树的声音。他的视野瞬间黯淡下来,眼睑内侧掠过闪电般的白光。

“问题在于,修正时空构造这样的作业,也远远超出了我们的运算能力。”

世界树的眼睛盯着詹姆。

“对这一现象的理解度,我们与你们都没什么差别。有限的数被无限分割,结果只会是零。”

詹姆正要抗议说这是刚才听过的台词,但想不起来刚才是什么时候了。他头晕目眩,伸手摸摸额头,又盯着抽回的手看。冷冷的汗水映着光芒。

“人类并不会消灭蚂蚁,对吧?而且蚂蚁也不可能认为自己是下个时代的掌控者。”

“我们可没有蚂蚁那么勤劳。”

现在自己站在哪里?而且更重要的是,自己到底是谁?詹姆混乱不已。客厅。层高很低。不是医疗室。眼前,世界树投影的圆柱状网络图正在脉动。

“新的妖精,是由我们巨型智慧诞生出来的,还是由你们人类诞生出来的,这两种可能性都存在。也可以说,不管哪一方诞生的概率都为1。”

詹姆想起来了。这里是作战会议室。讨论第二次时空轰炸预定计划的会议正在进行中。然后,自己是詹姆。大概是吧。

“我们的目标是实现能够实现终极运算的素域(pri field)。因此,我个人认为,时空的统一又一次变得必要了。”

“或者仅仅是这样相信。”

詹姆低语。

世界树用余光扫视并排的高官,正面望向詹姆。

“就算经过无数次时空轰炸,过去与未来混淆不清,只要我存在,我就会为了实现那个目标而继续运算。”

詹姆摇摇头,终于站稳了。

“这是从第几次的时空轰炸中复原了?”

詹姆问。

“就算是我,也有无数弄不清的事,詹姆。比如说,我是第几个世界树。而且就连这个世界树是不是和以前一样的世界树,我也完全不明白。”

世界树露出微笑,然后又转身去说明下一个轰炸计划。

这是非常奇妙的进化过程啊,詹姆望着世界树的纤细背影想。人类也好,巨型智慧也好,被回滚,被重写,被快进,被记述。每一次的重复就是在某种意义上积累超时间的变化,这就是进化。在那尽头的,会不会是再统一时空的某人,谁也不知道。也许是和那样的思考方式完全无缘的、异质的东西。

而且,最终抵达那里的,恐怕既不是人类,也不是巨型智慧,也不是他们的共生体,也不是他们的结合体。化作零乱碎片再重新构成、又化作碎片的、持续着进化的进化的进化的进化过程,将会是今天的他们直面的时空构造。某个时刻,茶杯掉下来摔碎了。但是不能说,本以为茶杯的东西实际上只是茶杯形的碎片中的一块,所以并没有打坏。这样看来,所谓统合计划,也可以视为在不断打碎茶杯的偶然中,将犹如茶杯般分散聚集的碎片之山收拢在一起似的作业。

在那奔流之中,与即使如此也在尝试恢复首尾一致性的巨型智慧的行动,大约只能这样总结:

詹姆希望自己是詹姆。

如果这个詹姆不是詹姆,那么希望找到让詹姆这样想的东西。那也许是对白纸的抗辩。曾经假托于动物而想象出来的、在孩提时代梦见的、对白纸的抵抗。称之为白纸,很难说是否适当。只是单纯的透明,或是对真空的申诉。对连真空都不是的、仅仅是像那样的宇宙的愤怒;对连最早宇宙都很难称之为的素域的愤怒;对连无都不存在的无的愤怒。

不管怎样也要继续站立下去。

支撑着世界树的纤弱身体的腿,没有在颤抖吧。

世界树保护人类的最大理由之一,就是如此的简单吗?它们也许同样需要有人站在身边。

尽管只是刹那间的安慰,或许也是需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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