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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行(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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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50年6月20日 星期一,格林尼治时间07:54:43

指挥官“迅猛兽杀手”将注意力转向地平线。她用了八只眼睛观察,每只眼睛都报告说一切正常:在外围卫兵站岗的每个位置仍能看见针一样的龙牙,共同汇成一条扁平的弧线。她留下这八只眼睛自动执行守备任务,剩下的眼睛扫视营地。她手下不站岗的士兵正在营地里休息。大多数都还在进食,但也有些成双成对地去了营地某个角落找乐子。她心生羡慕,不禁想把守备之职交给副官,自己去找她最喜欢的玩伴。然而上一次与蛮子发生接触仅仅是一转之前的事,他们必须全力戒备。

身体的享乐是不成了,迅猛兽杀手便转向她喜欢的另一项娱乐活动——思索万物如何运转。她集中精力,从身体里挤出几根伪足。接下来,她在伪足肌肉质地的坚硬皮肤底下长出带关节的晶体骨,这样就形成了操作肢。这些操作肢里的骨头很小,跟她长出来拿剑持盾的骨头大不相同。迅猛兽杀手让负责守备的眼睛继续关注地平线,剩下的眼睛飞快地看了看那四根新肢。她对其中一根稍作改动,然后从体内囊袋的括约肌里掏出了自己的“试验品”。

其中一项试验是她在上次战役期间琢磨出来的。他们追赶蛮子到了一片奇怪的地方,那里的地壳刚刚遭遇过地震,表面并不平整。在那个区域,地壳失去了通常那种纤维化的柔韧性,变得像龙晶一样硬。地震把地壳震成许多平整的小板子,这些被切割开的平面照出了静止在南极上空的光神。迅猛兽杀手平时总爱东想西想,她当即收集了几块板子玩儿——先把它们对准一个方向,然后又转到另一个方向,把光神的形象依次映到自己的每只眼睛里。她还把一片板子举到比通常的眼睛高出许多的位置(龙蛋的引力太强了,为了支撑这块板子,她几乎用尽了自己体内生成骨头的晶体),她借着这块板子看到了自己的顶面。她觉得顶面的模样很怪,颜色深红,位于中央附近的脑结是一块泛红的黄色突起,旁边还有一块较小的突起,那是正在生长的蛋。当时她赶紧把板子放下来,又到处乱瞅,确保谁也没看见她查看自己的顶面。除非是情侣想挑起你的性趣,否则谁也不会谈论顶面,更别说看了。

作为指挥官,她把镜板派上了绝佳的用场。如今“照照镜”已经是东部前线的标准装备。只要用镜板仔细瞄准,就能把光神的形象反射到正确的方向,借此可以把消息和命令传到很远之外,而且不会惊动蛮子。过去他们的通讯是靠一支小队用足盘同时踩踏地壳,照照镜通信系统也有跟老系统相似的局限性,所以旧的编码图现在仍然能用。不过新技术让他们每每能出其不意,在与蛮子作战时大大减少了己方的伤亡。

迅猛兽杀手把自己收集的设备放在地壳上。除了照照镜之外还有她的另外一项发现:发光棒。某几种地壳在滴上荚子的汁液后会发光,这是自古代起就为大家所知的。迅猛兽杀手对这一现象很感兴趣。她服务于部落联盟首领,经常会去不同地方,每到一处她都会从自己的口粮里挤出几滴荚子汁,看地壳能有多亮。最近她找到一片地壳,对荚子汁的反应特别强,只需一滴荚子汁就能制造出蓝白色的强光,亮度几乎难以直视。她用切刀挖出几大段满是纤维的棍状地壳,它们就是她的发光棒了。后来她拜访了基地医院的医师,很快凭自己的热情说动了对方。医师借助古老的技艺,从大量荚子汁中分离出各种成分,她就此得到了能令发光棒发光的浓缩精华,现在就装在龙晶锻造的小瓶子里。

迅猛兽杀手对发光棒做了个测试。她拿起瓶子,将几滴液体滴在发光棒的一头。明亮的蓝白色强光引爆,靠近发光棒一侧的眼睛本能地缩回到迅猛兽杀手的眼膜底下。地壳中传来受了惊吓的足盘震动发出的低语,让迅猛兽杀手大为满意。

“指挥官又开始了……这回是什么名堂?”

她记起了自己的首要职责,将注意力转向保持戒备的几只眼睛。每只眼睛依然牢牢锁定着远处的某根龙牙,于是她放下心来。有一两只眼睛的一侧有点模糊,那是因为先前瞅到了发光棒闪出的强光。然而它们始终忠于职守,受到强光刺激也并没有躲到皮囊底下藏起来。

发光棒已经就绪,她把注意力转向自己最新的发现:扩大器。这是不久之前她出去检查外围岗哨时发现的。通常说来,这件事会交给某个小队长去做,但当时她最喜欢的玩伴正好在站岗,她想借着视察的机会跟对方独处一小会儿。由于正在执勤,对方必须始终目视地平线,保持警戒,同时一板一眼地对她的询问做出官方标准的回答。她的问题完全遵循检查哨兵时的常规程序,但在行动上,她却利用了哨兵不允许打破警戒状态的规定。

察觉到她接近的声音,对方的足盘波动,洪亮的话语沿地壳传过来:“来者是谁?”

她回答道:“部队指挥官迅猛兽杀手。”

“同意你靠近。”他说。于是她就靠过去……并且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她的身体跟他贴在一起,还形成新月形流过去,几乎覆盖了他的身体边缘。她冷静的深红色眼睛直盯着他的眼睛,而他则尽职尽责地凝视着地平线。

她下令说:“报告情况!”但她说话时并没有用实震,却选择了耳语似的搔震,令他饱受折磨的身体感到阵阵战栗。

“东边的哨兵在视线中,一切正常。西边的哨兵在视线中,一切正常。地平线上没有未知物体。一切安全,迅猛兽杀手指挥官。”他用正式的实震大声汇报情况,紧接着又发出带电似的柔和低语:“不过我似乎在光神一侧遭到了攻击。”

“立正!”她大喝一声,他立刻绷紧了身体。

“让我看看,这是什么?”她伸长了眼柄去看他的顶面。

“泥!”她严厉地说。说着她就伸出一根柔韧的伪足轻拂他的顶面,扫干净并不存在的泥点,确保把他的敏感点碰了个遍。

“为此,北风小队长,你要在结束这班岗后来向我报告,我要给你安排额外勤务。”她说这话时混合了实震和搔震,等说到“额外勤务”时已经完全是轻柔的耳语,令他对“勤务”的性质不留一丝怀疑。

北风始终将自己身体的外沿留在规定的圆圈内,眼睛也始终望着地平线。迅猛兽杀手指挥官缓缓从他身边擦过,之后才将身体收回到正常的行进形态,前去查看警戒线上的下一个哨兵,留下情绪翻涌的北风继续镇守岗位。他的眼睛和身体都在警戒,脑子却没想着并不存在的蛮子,而是充满了其他的东西。

“过不了多久他就该换班了。”迅猛兽杀手一边走向下一个哨兵,一边琢磨,“到时候他保准迫不及待了呢!”

接下来的那个哨兵总给她惹麻烦,因为对方从来没有真正学会遵守纪律。在有长官监督时,“行动灵便”从不出格,但她缺乏真正的针兵那种精神——真正的针兵永远都会按照严格的规范要求自己,哪怕附近没有长官在场也不例外。

很不幸,在外围站岗是很寂寞的,行动灵便有大把机会松懈。她被逮住的次数太多了,所以每回晋升都不长久。

迅猛兽杀手朝对方靠近,碾磨声沿地壳传到她的足盘上,泄漏了行动灵便的小秘密。迅猛兽杀手自言自语道:“她又在胡来了。”她仔细打量这个哨兵,然而哨兵的身体纹丝不动,龙牙也对准了地平线,弧线完全静止。这时哨兵发现了迅猛兽杀手,碾磨声被一声喝问取代。哨兵大喝一声:“来者是谁?”

她回答道:“部队指挥官迅猛兽杀手。”

对方照规定回答道:“同意你靠近。”

迅猛兽杀手流动到站得笔直的士兵身旁,她咆哮道:“站到我面前来!”

行动灵便有瞬间的犹豫——这就已经够糟糕了。随后哨兵迅速流动到迅猛兽杀手身前,重新摆好站岗的标准姿态。迅猛兽杀手流向哨兵腾出的地方,她生成一根操作肢,捡起两块地壳碎片。迅猛兽杀手把两块叠放在一起的板子分开,碾碎的地壳粉尘纷纷落下。原来行动灵便放哨时觉得无聊,就保持住警戒的姿态,同时在足盘底下把两块板子互相摩擦消磨时间。她被逮住干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所以迅猛兽杀手并不觉得吃惊。

“你已经被降成大兵,所以我没法再继续降你的职。”迅猛兽杀手朝姿态僵硬的行动灵便吼道,“但你至少要明白执勤的哨兵必须时刻保持全神警戒。在牢记这一点之前,你的娱乐时间全部取消。你已经不是初犯,所以这次的连续勤务要持续一打转数!”

迅猛兽杀手觉得对方似乎有意抗议,不过她还算机灵,迅速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回答道:“遵命,指挥官。”

迅猛兽杀手让行动灵便完成了正式报告的剩余部分,然后离开她,继续检查外围岗哨。走的时候她顺手带走了那两块板子,让行动灵便远离诱惑。

“一打转数不能娱乐,不但会让她难熬,还有几个男性也要难过了。光我知道的就有三个。”迅猛兽杀手流走时这么想着,“真不晓得她是怎么做到的,能让他们全都开开心心。一个就够我应付了。”

迅猛兽杀手把肇事的板子塞进一个储物囊,很快便忘在脑后,直到它们妨碍了她跟热情洋溢的北风寻欢作乐才又想起来。她把它们放到一边,继续关注更要紧的事,比方说把自己的身体摊薄,滑到北风轻轻揉捏的足盘底下,再让双方的眼柄彼此交缠。

他俩轮流用足盘按摩对方的顶面,特别关注对方最舒服的点。然后他们将眼柄紧紧缠在一起,通过眼柄的拉扯让彼此的体缘紧紧贴合。双方共同的震颤抬升了音高,带电的刺痛给揉捏加上火辣的风味。最后他们的身体达到多重高潮,北风眼柄底部那一打小孔张开,将少量体液射入迅猛兽杀手眼柄周围张开的膜片里。

迅猛兽杀手感受到北风的小水珠被她身体的自动反射带到卵巢。她缓缓收缩身体,恢复到正常的形态,从筋疲力尽、摊成薄片的北风底下流出来。她留他躺在原地,自己开始收拾从储物囊里掏出来的各种东西。每收好一样东西,身为爱侣的迅猛兽杀手就消失一分。最后她把代表军衔的四纽标志放进身侧一个括约肌囊袋里,这时她已经完全变回了指挥官的身份。

行动灵便的地壳板是她最后收拾的几样东西之一。板子的表面不再平整,一块板子稍微凹陷,另一块则略微突起。刚刚磨好时那种亮闪闪的感觉已经消失了,但仍然能从表面上看见倒影。迅猛兽杀手的好奇心永远那么旺盛,她细看两块弧形板子,结果惊讶地发现一块板子里她自己的眼睛似乎变小了,而在另一块板子里眼睛却好像变大了。

她伸出一只柔软的伪足,擦掉板子表面的灰尘。

这么一来图像就更清晰了一点。现在她完全沉浸在思考中,努力想理解弧形板子造成的这种奇异现象。发明家迅猛兽杀手忘记了自己的爱侣,也忘记了她身为指挥官的责任。

之后的许多转,迅猛兽杀手都把空闲时间花在弧形板子上。她找到行动灵便,原来对方随身带着这些板子已经很多转了,一直用它们纾解外围站岗执勤的烦闷。迅猛兽杀手模仿她的碾磨程序,很快就得到了好几面扩大器和缩小器。她还发现如果在碾磨后期施加较小的压力,镜子就能磨得非常亮,几乎与板子最初的表面形态相当。

她花了很长时间专门打磨一组板子,看自己能把表面的弧度增大到什么程度——她已经发现镜子的弧度越大,图像被扩大或者缩小的程度也越大。最后她得到一组板子,奇迹发生了:不但她眼睛的图像被放大,还上下颠倒了!她发现如果她把眼睛凑得很近,图像就是正的和扩大的;但如果她渐渐后退,图像就会越变越大,最终扭曲的图像会填满整个镜面,然后终于又变成上下颠倒的样子。

此刻迅猛兽杀手就拿着一面扩大器。她知道平面镜会反射发光棒的光,她想看看换了扩大器会怎样。也许它能把光扩大,把它变得更亮。

迅猛兽杀手将身体围成新月形,四只不执勤的眼睛移动位置,以便专注观察新月内部的实验。她料到光会很强,所以把眼睛置于眼膜的保护下,又把眼膜合拢,只留一条小缝供观察用。她小心翼翼地把那瓶荚子汁提取液拿到发光棒上方,又调整了精巧的晶体阀,让液体化作一缕细线落在发光棒的一头。很快她就制造出持续发光的明亮弧形。光线越过她的身体冲向天际。她用自己的操作肢把扩大器镜子拿到光弧旁。然而扩大器并不像平面镜那样把光射向四面八方,它似乎聚拢了光,把它变小了。她前后移动镜子。她先发现一个点,光似乎从扩大器里呈一条直线射向远方。然后她又找到另一个位置,光似乎被聚焦到了地壳上的一个点上。她伸出一只伪足,摸摸那个明亮的光点。

“嗷!!!”

大家都透过地壳听到了部队指挥官痛苦的叩击,整个营地瞬间进入警戒状态。迅猛兽杀手被烫伤的部位立刻缩进身体内部,被清凉的体液包裹起来。她不再往下倒荚子汁,等到发光棒不再发光,她把试验器具放回自己的储物囊,同时朝营地各处瞪眼睛。士兵们马上变得很忙很忙。

迅猛兽杀手的实验进行了好多个转,她终于理解了扩大器的原理。在镜子与她的眼睛从正面朝上变为上下颠倒的中间点,发光棒能发射出笔直的光束。在那个点之前或者之后,光会聚焦、然后再散开。起初迅猛兽杀手以为自己发明了新武器,能够远程烧伤敌人,不过稍加试验后她就明白,用龙牙把蛮子戳个洞要比拿扩大器烧出一个洞方便快捷多了(哪怕蛮子肯站着不动让你一直烧)。

然而她老是想到自己制造出的那束长光,又想起关于古时候先知粉目能看见隐形的窄光束的古老传说。她越来越觉得自己应该跟光神天堂的科学家谈谈。后者至今也没弄清那些脉动的光束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件事得先说服东部前线的司令官。在看了她的试验后,对方终于同意让她暂时卸职,回光神天堂去一趟。

时间:2050年6月20日 星期一,格林尼治时间07:54:50

光神天堂虽然远,路却很好走。它是从东部的前哨营沿易方伸展的一条直线。无数代奇拉的足盘和行李橇已经把路面磨得很平整。迅猛兽杀手以士兵那种快速滑行的步子前进,代表部队指挥官的四纽标志自动为她扫清前方的道路,在沿途的补给站她也能优先获得食物。

其中一个补给站的站长,在爱抚时特别有创意,花样简直无穷无尽。她之前经过时也跟对方有过两次短暂的暧昧,但这回对方恰好去充实荚仓,而她忙着赶路,所以没等他回来。她只拿了自己需要的荚子便继续前进,用进食囊强有力的肌肉压碎荚子,再通过囊袋尽头薄薄的皮肤把清爽的汁液吸进体内。

迅猛兽杀手终于来到光神天堂。她先到中央防卫司令部对司令官进行了短暂的正式拜访,接着前往“内眼研究所”。研究所是大圣殿综合体的组成部分。

“部队指挥官迅猛兽杀手!”研究所的占星师向她问好,“你能来我们十分荣幸。既然你在这里,我们便知道东部边境一切安好。”

研究所占星师继续往下说,迅猛兽杀手的眼柄因为难为情而扭动起来。“你发明的那个照照镜让你在我们研究所的占星师中间出了名。你有没有考虑过离开部队加入我们呢?”

迅猛兽杀手知道自己最大的优势在哪里。她的体格远超普通奇拉,肌肉强健、反应迅速,成为前线的部队指挥官是最自然的选择。她现在的名字也是后来重新取的,因为她刚刚离开雏仔圈就单枪匹马杀了一头迅猛兽,而且当时只有一柄切刀权充武器。琢磨各种东西如何运转是她的业余爱好,但只要世上还有蛮子想要摧毁光神天堂,她就不准备把这爱好变成终身职业。她用另一个问题回避了研究所占星师的问题。

迅猛兽杀手问:“光神内眼那跳动的奇特光束,它们有什么新情况吗?”

研究所占星师有些犹豫。内眼研究所的奇拉在认识上经历了一个艰难的转变,幸亏它历时漫长,才让他们能慢慢从震惊中恢复。不过他们至今依然不能完全确定,所以无论普通大众还是圣殿的其他祭司都还不知道他们的怀疑。研究所占星师的眼睛有节奏地前后晃动,他在掂量迅猛兽杀手。最后他选择含糊其辞。

“光神内眼的光束继续传下光神心里的信息。”他回答道,“光束是隐形的,只有一部分奇拉才看得见,大家管他们叫光神受福者。不过或许叫他们光神受难者更准确些,因为这些不幸的个体很少活到能够繁殖的年纪。好消息是炼金士找到了一种对隐形光束敏感的液体。如果一瓶这样的液体被光束照亮,就会在短时间内改变颜色,所以我们现在不必再满帝国寻找那些不幸的奇拉,把他们拽到远离自己部落的地方为我们解读光神的信息了。”

迅猛兽杀手问:“脉动还在继续?”

“是的。”研究所占星师回答道,“而且似乎包含了某种模式。我们仍在分析它们的意义。它们传下来的速度很慢,每过好几转才有一次脉动。”

脉动似乎存在模式,这立刻激活了迅猛兽杀手的好奇心。

她急切地问:“能让我看看吗?”

研究所占星师生出一只操作肢,从储物囊里掏出一根结绳递给迅猛兽杀手,后者用一根卷须快速把绳子从上到下摸了一遍。

“整根绳都是数字!”她惊叹道,“只不过它到十就停了,之后又重复了两遍。”说完她继续研究结绳。

她说:“这似乎是一个只到十为止的数字体系,比十更大的数就用两个符号来表现。”

“对,”他答道,“如果你继续,就会发现在数过十次十以后,新符号就出现了,夹在数字符号中间。”

迅猛兽杀手很快穿越重复的部分,找到了新符号。先是一个“一”,接着是一个陌生的符号,接着又是一个“一”,接着又是另一个陌生的符号,然后是一个“二”。研究所占星师的足盘默然不语,眼睛注视着迅猛兽杀手紧绷的身体。过了好一会儿,她的眼柄恢复了平时那种波浪般的动作,足盘开始嘟囔。

“一加一等于二,一加二等于三,二加二等于四……”她说。她把注意力转向研究所占星师,她盯着对方,身体不安地抽动。研究所占星师绷紧了足盘的肌肉,静候迅猛兽杀手的大脑去发现他自己和研究所的其他奇拉不得不面对的那个事实。

“这只是本算术入门书罢了,只不过这里用的数字体系只到十为止。光神自然不会浪费时间发送这样无足轻重的信息,而且还花了这么久。它更像是一个通译官在尝试学蛮子说话。”

迅猛兽杀手迟疑片刻。因为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与她早年所受的宗教训练完全背道而驰。“简直就好像内眼里住着一个陌生的蛮子部落,他们在尝试跟我们建立联系。”她说,“但这怎么可能!”

研究所占星师的足盘继续沉默,他默默递给她另一根结绳。这次的是复合绳,许多结绳系在一根主绳上,而每根支绳又包含了许多结。起初迅猛兽杀手完全无法理解,因为这里没有符号组,只有大大小小的结。她把整个复合绳摸了个遍,发现中间还有大段大段的空白区域,不禁迷惑起来。

“我们花了很长时间才弄懂这一个。”研究所占星师承认说,“事实上,这是一个占星学徒的功劳,而且货真价实是偶然撞上的——结绳放在地上,他正好从上头流过去。来,我来给你摆好。”

研究所占星师拿过结绳,把它放在地上,摆成一个长方形。

他说:“现在你轻轻从上面流过,看你的足盘会告诉你什么。”

迅猛兽杀手遵照他的指示,将身体移动到偌大的长方形上。突然间,一切都清楚了。她的眼睛只能从很小的角度看见结绳,从这个角度看一切都被大大扭曲、无法辨认,但她那触感敏锐的足盘却能一次性看懂整张图。

“像是地图。”迅猛兽杀手在计划大规模战役时用过这一装置,“但上面的地方我没见过……”

她略一迟疑,然后说:“等等……在这个大圈里,这个小图形肯定是大圣殿,那这就肯定是光神天堂了——可一切都扭曲得厉害。这个圈肯定是蛋星,这七个小点肯定就是光神之眼。”她再次看向研究所占星师,“这是龙蛋和光神之眼的图。但为什么龙蛋上的一切都是扭曲的?就好像在东西向上拉长了一样。”

“不知道,我们也还在寻找答案。”研究所占星师道,“那之后我们又收到了另一张地图,现在光束正往下发送第三张。”

迅猛兽杀手问:“能让我感觉一下吗?”

研究所占星师又从储物囊里掏出两根结绳,他把它们摆开在地壳上,不置一词。两根结绳靠得很近,所以迅猛兽杀手可以把身体摊开,一次覆盖住两张图。

“这是光神之眼,”迅猛兽杀手说,“但较小的内眼不像其他眼睛那样只是毫无特征的圆。它上面有奇怪的印记和圆圈,还有一根圆柱从一侧伸出去。另一张图是内眼放大的画面,里面有各种形态,就好像透过小洞往内眼里瞅似的。”

迅猛兽杀手停下来,她问:“这一切到底什么意思?”

“我们并不完全确定。”研究所占星师道,“但我们认为透过孔洞看见的这些东西,他们是另一种生物。”

她惊道:“可他们简直跟棍子一样,又有那么多棱角,一下子就会碎掉了。”

“他们飘浮在东极上方的空中,所以似乎并不受蛋星引力的影响。当然,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需要那么长的操作肢。”迅猛兽杀手一面听研究所占星师说话,一面继续研究两幅图。

“内眼看上去像是一台巨大的机器。”她说,“圆柱顶端的这个东西像是放在托子里的照照镜,另外这些东西倒像是我的扩大器。”

占星师问:“扩大器是什么?”

迅猛兽杀手这才想起还没说出自己的来意。她来是为了教给对方新知识,结果自己却被一个又一个新想法弄得晕头转向。

迅猛兽杀手制造出一根操作肢,从储物囊里掏出扩大器和缩小器,又把它们奇怪的特性解释给对方听。研究所占星师把它们放在自己的一只眼睛前面,前后移动着。

“照照镜是弧形的,所以能把一束光送到很远之外。”她告诉他,“多半就是因为这个,内眼上才有这东西,好把光束发到我们的蛋星上。”

研究所占星师移到地上的两幅结绳图上,把从内眼伸出的形态与自己拿着的物体对比一番。

“形状非常相似。”他说,“多半跟你想的一样。不过发光束是什么意思?”

迅猛兽杀手说:“我来就是为了给你演示的。”

“别忙,”研究所占星师建议说,“我先把研究所的其他成员都叫来。”

迅猛兽杀手很快就成为一大群奇拉关注的焦点。她展示了自己的明亮光源,又演示了扩大器如何将光聚到一点,或者化作笔直的光束射向远方。

演示过几次之后,迅猛兽杀手把新玩具交给几个特别热切的占星学徒摆弄,自己流动到后排跟研究所占星师交谈。这时她已经能听到碾磨的声音,有奇拉开始用两块板子制造属于他们自己的扩大器了。

很快,整个研究所都意识到,迅猛兽杀手的新发明可以用来传送信号,回应内眼里那些朝下面发信息的生物。几转之后,他们弄出一个明亮的光源,开始对准光神内眼发送编码信息。他们坚持了好几转,然而什么也没发生。内眼那脉动的光束继续按部就班地眨眼,缓缓完成了最后一幅图。又过了许许多多转,迅猛兽杀手产生了一个想法。光神天堂往东走出去很远有一道破裂的岩脊,正好高出地平线。岩脊侧面是采石场,光神天堂修建房屋和仓储院落都从这里取石料。迅猛兽杀手决定去采石场,爬上陡峭的斜坡登顶。她要从那里去看占星师定期朝这个方向发射的光束。

过了一打转时间,迅猛兽杀手垂头丧气地回到研究所。“难怪内眼没有回应我们的信号,”她说,“我从采石场顶上也只勉强能看见。”

“我担心的正是这个。”研究所占星师道,“光神之眼位置太低,几乎压在地平线上,我们的光束需要在吸收光的大气里长途跋涉。光神之眼悬在东极上空真是太糟了。如果它们悬在我们头顶,我们不但能比较容易地探测到他们的光束,他们也能看见我们这可怜巴巴的回应了。”

想到有东西悬在自己头顶的空中,迅猛兽杀手不禁打了个寒噤。不过她也有同感:光神真是把自己的七只眼睛送到了天空中最不容易看见的位置。

然后,她突然灵机一动。

“我们可以去东极,那样就能把光束直接向上发射进内眼了。穿越大气的距离会大大缩短,而且光束也是沿着易方前进,不会减弱那么多。”

“可东极是谁也不去的。”研究所占星师反对道,“那片地方到处是蛮子,随便往哪个方向都是难方。天空又很热,还全是火山的烟。地壳上布满碎渣,根本没法移动……奇拉在那儿是没法存活的。”

“我自然知道那里不如光神天堂舒适。”迅猛兽杀手道,“但奇拉能够在那里生存。你刚刚还说,那里遍地是蛮子。

“说起来,”迅猛兽杀手继续往下讲,“东部边境的士兵对蛮子的定居点发动过好多次惩罚性突袭,实际上已经深入东极方向很远了。蛮子已经被震慑住,探险队只要规模够大,他们是不敢动手的。”

接下来的许多转,大家都在讨论迅猛兽杀手提议的利弊。花费会很高,主要是因为需要很多士兵才能保护探险队深入蛮子的领地。这已经超出了内眼研究所的资源和管辖范围。若不是第三幅图的最后部分实在太富于戏剧性,这个提议很可能被扔到一边。本来机器里的奇特生物就够叫大家惊奇了(内眼里那些棍子一样的模糊形态,谁也不怀疑他们是生物),但在图画上方一角,一个类似的生物被放在了大圣殿那(被拉长的)熟悉轮廓旁边。简直难以置信,然而图上显示得很清楚,那生物的体格有大圣殿的十二分之一那么大。等这第三幅图传输完成,研究所占星师决定应该把研究所的发现禀告当局的其他成员。

听了研究所占星师对这些图的解释,一开始,最高祭司和首席占星师深感不安。但最后他们接受了他的说法,认为这对他们的宗教并无威胁。因为光神之道神秘莫测,等到遥远的未来,一切都会获得完满的解答。

至于部落联盟首领嘛,虽然名义上是光神的虔诚信徒,实际上却愿意把不同领域的事情分开处理,因此她在看这些图的时候并未受宗教情感的影响。

“长相真怪,”首领说,“而且那么大。不过既然他们学会了悬浮在空中不掉下来,我们自然能从他们身上学到很多东西。再说他们似乎也愿意跟我们说话。再多了解了解也没害处。探险计划可以进行。”

探险队的领队自然毫无悬念。迅猛兽杀手身兼占星师/思想家和战斗指挥官,除她之外不作他想。有了部落联盟首领撑腰,迅猛兽杀手很快组织起探险队。他们需要离开很多、很多转,与此同时研究所的工作也要继续进行,所以迅猛兽杀手只带了几个比较年轻的占星师和学徒。然后她命令手下多多准备发光棒和浓缩的荚子汁,那期间又有新培训的工匠精心磨出了好几面硕大的扩大器。其中一面扩大器的直径超大,只有少数几个学徒能把它装进储物囊里,而且一旦装好,他们基本上就带不了什么其他东西了。

从光神天堂到东部边境这一段并不需要护卫队,而且沿途都有补给站,所需的东西一应俱全。不过他们还是派了信使先行,因为接下来的许多转,探险队还需要额外的补给。迅猛兽杀手很快就重回原职,因为她提出要自己麾下的针兵来充当探险队的护卫队(这再自然不过了)。没过多久,整支队伍都集结完毕。配给分发下去,平民也学习了用短剑刺击的基本技术,以防蛮子突破到圆形队列的中央。他们终于出发了,从地壳上轻松流向东磁极。

时间:2050年6月20日 星期一,格林尼治时间07:56:29

“大兵之死”收回架在晶核眼柄上的眼睛,开始朝难方推进。她把身体摊得像性交一样薄,直到越过地平线老远才恢复常态。她实在不明白这一圈大兵为什么会深入到她的领地这么远。侦察兵报告说他们在不断移动,所以她调配手下,准备保护距离敌军最近的村子——那是惩罚性袭击最可能的目标。可那圈大兵却十分谨慎地绕过了村子。帝国军的这种行为实在新鲜,而大兵之死憎恨一切新鲜事。这里面肯定有名堂,她要阻止他们——可到底是什么名堂呢?

她流进院落,发现自己足盘擦刮地壳的声音已经让整个营地紧张起来。虽然心绪不宁,她对此还是相当满意。那些目前受她青睐的奇拉只是忙着处理重要事务,而那些不得她欢心的奇拉,他们在听到她接近的第一声轻响后就赶紧跑开了。

她的副手,也是她的爱侣之一,正忙着用一块地壳打磨他那把异常闪亮的短剑。一般说来锻造过的龙晶是不会变钝的,除非边缘受到重击、被打出伤痕,不过拿一块地壳不断来回打磨也确实对剑刃有点好处。这把剑的原主是大兵之死和“粉天”联手杀掉的一个帝国士兵。自从粉天从尸体上抢到这把短剑,他就从没让它变钝过。她流到粉天身旁,直到双方的体缘几乎有一半身长都贴在一起。粉天在大兵之死的注视下继续磨剑。

“他们兵强力壮,”她说,“却不进攻!我讨厌这样!”

他平静地回答道:“跟大兵有关的事你差不多都讨厌。”

大兵之死想了想,然后说:“好吧,这件事我更讨厌得厉害。”

粉天问:“他们是去哪儿?”

大兵之死的身体动了动,有几只眼睛盯着粉天,其余则烦躁地扭动。“看起来像是朝东极去。”她说,“可这怎么可能。谁也不会往东极跑。热得要命,还满地碎渣。”

粉天意味深长地评论道:“他们离自己的老巢可不近啊。而且东极附近那么多山,让地平线也不那么靠得住了。”

大兵之死想了一想,然后才明白副手指的是什么。幸亏他的体格比她小很多,否则部落首领就该换他当了。

“你说的没错,一向如此。”她说,“我们这就召集武士,去东边的第一排山脊。那里有道悬崖与众不同,远看就像地平线,直到快撞上了才能看出真面目。”

粉天很快集结了一支讯号小队,开始朝周围的蛮子部落定居地发送分段的消息。发消息要花很长时间,因为讯号小队需要调整自己跺足的方式,与地壳天然的共振频率配合。

在帝国军的圆圈队形内部,一个占星学徒问:“地壳里那奇怪的隆隆声是什么?是地壳震吗?”

“不是。”另一个学徒回答道,“蛋星的这个区域是没有地震的。”

迅猛兽杀手老早就察觉了跺足声。刚刚那个学徒说错了,东极也有地壳震,但现在这声音并不是。

他们感受到的不过是蛮子部落之间的长距离讯号而已。她听过类似的声音,知道这大概是集结号。她率领的探险队已经深深地进入了蛮子的领地,对方想必是觉得不安了。由于这是长距离讯息,而非本地的进攻指令,她也就不必让士兵进入警戒状态。然而大多数士兵已经感觉到附近有蛮子,行军时通常七歪八倒的龙牙已经排列整齐,两排闪闪发亮的尖针交错,形成彼此配合的整体。迅猛兽杀手看了十分自豪。

下次停下休息时,迅猛兽杀手命令进食期间负责戒备的士兵到外围,同时把平民聚拢到中心。

“蛮子在招呼集结,准备商讨该拿我们怎么办。”她说,“我们没有打扰他们的定居点,队伍也很庞大,没那么好应付。希望他们会意识到这些,别来招惹我们。不过这里是大兵之死的领地,只有少数几个蛮子头领曾经杀死过不止一个帝国士兵,还能活下来讲给大家听,她就是其中之一。接下来的几转,我们要以紧凑的圆圈队形前进,你们平民都必须留在中心。”

奇拉有许多眼睛,身体也没有前后之分,所以他们很容易就能一面朝一个方向移动,一面看着另一个方向战斗。虽说每个奇拉都有自己偏爱的一组眼睛,但事实上他们的十二只眼睛都一样好用,并能让他们看到周围区域的全景图,尽管这图是二维的。

每个奇拉也有一两个自己偏爱的进食囊和排泄孔,并且会在生命中的许多转里形成习惯。但只要有必要,只需一点专注力,他们就能打破习惯,将二者对调。储物囊也是一样,储物囊其实只是未生长成熟的进食囊罢了。不过只有非常年轻或者非常年老的奇拉才会在自己收集的小玩意儿上流口水。

一般来说,奇拉皮肤上会有特定区域发展出很好的肌张力和大量触觉末梢,这些区域最适合生成伪足。另外还有一些区域布满大块的肌肉,把它们覆盖在操作肢晶体骨架上,就能得到最大限度的杠杆力。在基础训练营,每个大兵都学会在皮肤里生成很深的窝,以扎根在足盘肌内的晶体孔穴为支撑,借此使用又长又重的龙牙。训练有素的士兵可以在身体圆周的任意一点完成上述功能,并且保持住足盘稳定前进的步调,同时还能吃喝拉撒、并把某个储物囊里的小玩意儿转移到旁边的储物囊里。迅猛兽杀手手下的大兵更吹嘘说在这一切之上他们还能性交。他们在战斗结束后的几次狂欢期间做过尝试,最终证明这不过是说说罢了。

这种圆圈阵的指挥官有两种选择。其一是将所有相同性别的大兵放在一圈,下一圈的大兵则全是异性。后排的异性总是部分骑在第一排的顶面上,足盘下或顶面上的触感一路提醒大兵们等下就能找乐子,所以部队总是心情愉悦。这种阵型的问题在于每回都会单出一、两个大兵,没法很好嵌入圆圈的几何形态里。第二种选择是每一圈都男、女交替排列,前后排之间虽说顶面互相重叠,但双方的互动(几乎)完全是纯洁的。迅猛兽杀手更喜欢第二种,因为队形更紧凑,虽说她也有其他问题。

在她刚刚成为军官那时候,她曾考虑过完全用同一性别的大兵组成圆圈,还想象过自己如何率领“凶猛女性”战队在战场上大获全胜。不过她自己也是当过大兵的,所以很快就否决了这种毫无乐趣可言的凄凉场景。同蛮子作战,真正的敌人是烦闷无聊,同一性别的作战圈是熬不过多长时间的。

大兵之死率队出发。她手下不但有自己部落的武士,还有前来加入他们的外家武士。队伍先往东前进,然后又折返往西。

其中一个叫“陷崖”的外家武士抱怨了一句:“爬了老远,毫无进展。”其实他自己也承认,大兵之死选择的路线帮他们安全绕过了对方的侦察兵,因为侦察兵是会快速在地平线前后移动的。

陷崖本是一个小部落的首领,后来他决定与大兵之死的大部落联手——大兵之死的部落里已经包含了许多陷崖的外家亲戚。全副武装的帝国军深入了陷崖的领地,他自然十分担忧,于是欣然领着部落里最强的三个武士加入了大兵之死的队伍。但他其实很不乐意听别的奇拉发号施令。

一听到对方抱怨,大兵之死立刻明白自己的足盘踏上了难走的地壳。她必须控制住这支野性难驯的队伍,绝不能容忍抗命行为。

“安静!”大兵之死发出严厉的低语,硕大身体上的一打眼睛从上方瞪着陷崖,后者下意识地举起了棒子。

大兵之死转用家庭间的俚语,并拿出了自己最亲善的语气——粉天听了一定会为她自豪的。“附近有迅猛兽的时候,就连雏仔也知道要安静。”她柔声责备道,“这道悬崖的暗面正好在劫掠军前进的路线上。类似的地方再也找不到了,这片地区的其他悬崖都是脸朝着亮光。”

气氛松弛下来,大兵之死把一只伪足滑上陷崖的顶面。“大兵的前进路线会把他们带到悬崖的亮面,我们躲在背后他们是绝对看不见的。这么一来,我们就可以冲出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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