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山(1/2)
时间:2050年5月22日 星期日,格林尼治时间14:44:01
“破花瓣”拉长的身体在一排排参差不齐的花瓣植物间流动,一路急不可耐地用卷须感受每株植物底侧逐渐成熟、发胀的荚子。他下意识地数着荚子的数量,不过并非用数字计数,因为他的数学知识少得可怜,拢共就只是一、二、三——好多。
虽说破花瓣不懂数数,他却很能理解大数字的含义。他知道有些时候,尽管看上去荚子很多,却依然不够喂饱整个部落——因为部落成员也很多,而且大家总是很饿。他边前进边感受荚子,他脑子里的好多荚子变得越来越多。随着荚子的数量变多,许许多多部落成员给他带来的忧虑也就渐渐减轻了。等来到最后一排植物的末端,他发现自己的足盘竟然在平顺的滑行动作中加入了一个孩子气的叩击模式。他让乳白色的身体恢复平时那种椭圆的扁平形态,然后骄傲地望着眼前的农作物。花瓣植物很高,他真希望能把它们尽收眼底,不过现在这样也可以了——他安闲地停在种植区末端,一打深红色的眼睛只有三四只望着一排排植物,这可是他花了好大工夫才说服部落挖地种下的。
破花瓣还记得事情的开端,那是天空中的星星旋转许多转之前,他遇到那位骄傲的老奇拉“龙花”,对方正用操作肢拿着一截龙晶碎片。
破花瓣问:“老者,你在做什么呢?”
“我厌烦了,不想再去野外游荡,搜索还没被摘光荚子的花瓣植物。”她说,“我要属于我的植物,就在我的墙外头。”她把龙晶插在地壳里,身体往后滑,好让对方能看见她刚刚在做什么。她这么做时,操作肢里强健的晶体骨头融化了,之前覆盖在带关节的粗壮附肢上的肌肉和皮肤缩回身体里,然后,她的身体表面又恢复了光滑的模样。
“你挖这些洞做什么呢,老者?这样就能得到属于你的植物吗?”
她回答说:“我虽然老,但仍然看得清、记得牢。上次年轻人出去打猎,他们离家很远很远,居然找到一些从没被摘过的花瓣植物。他们把能拿动的荚子全带回来了。其中有许多可口的熟荚子,另外一些外表看着还好,打开以后里面却流着黏液,种子也硬邦邦的了。作为老者,我分到的自然是熟过头的荚子。能吃的我都吃了——只要习惯了,那味道其实不坏——不过里头的种子实在太硬,弄不开,所以我就把它们扔到外头去了。”
“我记得那次打猎。”破花瓣说,“我们本想找悠游兽,哪怕惶惶兽也行,结果一无所获。不过找到那片从没被采摘过的花瓣植物也足够弥补了。”
龙花接着往下讲:“某一转(1) 期间,我发现有种子滚进了我墙上的一条缝里。它长出了一片花瓣。一转接一转时间过去,我眼看着它越长越大。它长成了一株花瓣植物!我真高兴,我就要拥有一棵属于我自己的花瓣植物了,就在我的门边上。我梦想着能随心所欲地摘荚子,不必出远门到处去找。或者我甚至可以多等一阵,等荚子成熟,独自吃掉一整个熟荚子,就好像很久以前,我作为年轻武士外出打猎时那样。”
她叩击足盘的调子变得悲伤起来,“可是墙上的石头逼得那株花瓣植物朝一侧倾斜——它掉下来死掉了。”
她又补充道:“我还查看了其他种子,可它们都没有长成花瓣植物。它们就那么坐在天空底下,无所事事。然后,许多转之前,我闲来无事,就打扫我的围栏,把一堆泥土、吃剩的荚子皮和悠游兽脑结扫到门外。那堆东西正好盖住了一粒种子。后来我发现它也长成了花瓣植物!”她的眼柄波动起来,“就在那儿。”
破花瓣的眼睛顺着眼柄波动的方向望去,只见那里有一堆正在解体的垃圾,角上长出了一小株植物。植物还小,他可以低头看见它凹形的顶面,被上方黑色的天空降了温,呈现出深红色;而胀鼓鼓的底面则是多尖的叶片结构,反射出地壳健康的黄光。
“很快就会长大的。”龙花说,“底面已经有长荚子的地方鼓出来了。”
破花瓣看着可能带来食物的植物,好几个念头在他脑子里奔腾。其中有一个念头让他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妙感觉。他感受到了灵感的火花。
“老者,我有了一个新想法!我们去把所有硬种子都找来,把它们都放在从我们围栏扫出来的垃圾底下。种子会长成花瓣植物,我们就有吃不完的荚子了!”
龙花顿了一顿,她重新生成操作肢,抓起那片龙晶碎片。“你错了,破花瓣。种子需要的不是垃圾。我的第一株花瓣植物就不是从垃圾底下长出来的,而是从我墙上的洞里。”她说,“很显然,花瓣植物只是想看天空而已。如果种子留在地壳上,它们就能看见天,于是就心满意足,不去想要长大。但如果你拿走天空,它们就不开心了,然后就破开自己坚硬的外套,一直长到能看见天为止。我用这片龙晶就是做这个。我用尖的一头在地壳里挖一个小洞,再把种子放进洞里盖起来,不让它看见天。这样种子就会不开心,开始往上长,直到又能看见天为止。只有到这时候,它才会从种子变成花瓣植物。”
虽说破花瓣是部落首领,可他很清楚最好不要跟老者争论。他就在一旁看龙花辛苦劳作,把龙晶碎片锋利的一端插进坚硬的地壳里。很快她就疲惫了,但在她收工之前,她的围栏外围已经挖出许多小洞,每个洞里都有一粒不开心的种子,身上盖着地壳的碎渣。
龙花的试验既成功又失败。大多数种子都长成了植物,很快龙花就成了大家的好朋友,因为荚子很多,她自己根本吃不完。有些比较鲁莽的小年轻开始洗劫龙花,破花瓣不得不对他们施加压力,把他们好好敲打了一顿,这才刹住这股风气。
“你们这些懒惰的扁奇拉!”他对着他们的皮肤嚷嚷,“出去自己找荚子!还有,别忘了把最好的荚子带回来给龙花,补上被你们拿走的那些!”好吃懒做会让他们变得虚弱,这可不行。下次打猎或者洗劫行动,他还得依仗他们的力量呢。
再后来,情况进一步恶化。植物不断生长,龙花围栏上方的天空几乎被遮得严严实实。把操作肢伸到植物底下摘成熟的荚子吃,这谁都很高兴。可一旦有沉甸甸的花瓣悬在自己头顶,大家就开始神经紧张了。
最后龙花只好拆了墙,在远离植物的地方重新建起围栏。也幸亏如此,因为植物渐渐老去,支撑它们身体的晶体也变得脆弱了。在极端的重力下,有时会有一片或者几片花瓣脱落,它们会瞬间落在地壳上,摔成碎片。粉碎的物质造成冲击波,震荡会贯穿整个部落营地,谁都没法安心过日子。
破花瓣很有眼光,他看出了这件事的价值。下次打猎时,猎手们带回一具撕碎的迅猛兽尸体。但这并非最大的收获,最大的收获是许多熟过头的荚子,里面胀满了硬邦邦的小种子。然而麻烦也随之而来:因为他部落的奇拉都是猎手。
打猎并不难。你跟一帮朋友到处闲逛,接下来会有一阵极其刺激的恐惧,你得以展示自己多么勇敢、多么强壮。最后的高潮则是尽情大吃和做爱,足以弥补带着大块肉回家的一路辛劳。
种地就不一样了。哪怕只是挖坑、盖土,种地也是辛苦活儿。特别是,蛋星的地壳是那么坚硬。再说劳动期间也没有英雄主义或者娱乐活动来弥补这份艰辛。最糟糕的是,做了这么多苦工,却还要等许许多多转才能收获食物。最后,破花瓣的足盘踩了不少部落成员的体缘,才终于让所有硬邦邦的小种子都稳稳埋进坑里,为失去天空而闷闷不乐去了。
破花瓣移动到下一排,然后再下一排,心里非常自豪。这是他们种的第三批花瓣植物。第一批长得也不错,但不够整个部落吃,所以他们还是得外出觅食。下一次栽种时破花瓣特别注意要多挖洞,而这时候挖洞小组也已经见到自己劳动的长期成果,因此大家都很配合,让他轻松不少。
破花瓣正在一排排植物间移动,突然看见地壳上有一片白色。他从那块地壳上经过,感觉这里比别处烫得多。他来回移动,用自己的底面感受地壳。他十分迷惑,过去从没发生过这种事。他从两株植物间穿过,去检查下一排植物。就在这时,身下的地壳突然颤动起来。他用来追踪猎物的自动声呐传感器瞬间启动,他的迷惑变成了震惊。颤动来自他的正下方!他吓坏了。
“难道是龙吗?”
“不,不,根本没有龙这种东西。”他安慰自己。老猎手们经常讲起龙的传说。据说龙是高大的喷火怪物,它会从地壳底下冲出来,用紫色的火焰灼伤奇拉的外体缘、令其动弹不得,然后龙就从很高很高的空中扑下来,把奇拉像蛋袋一样压扁、再吸食。谁也没见过龙,但地壳上和地壳底下到处散落着又大又坚硬的晶体骨头,也就是所谓的龙晶。龙晶让这类故事平添了几分可信度,因为谁都说不清它们到底是打哪儿来的。
地壳越来越烫,下方传来的震动仍在继续。破花瓣离开了那块地方。他离部落的围栏只有一半路程了。这时他背面的几只眼睛看见地壳上出现了一条缝,里面喷出泛蓝的白色气体,烧焦了上方的植物。
一群部落成员从围栏里迎出来。“感觉像地震,”其中一个说,“可它总是在同一个地方重复。”
“离这儿不远。”说话的是“多荚”,部落最棒的追踪者之一。
“你说得对,多荚。”破花瓣说,“不管它是什么,反正位置正好就在我们的田地中间。”
部落成员小心翼翼地滑到田地边缘,轮流打量那排受影响的植物。滚烫的烟气继续从缝隙里喷涌而出,被烫死的植物越来越多。
破花瓣一直在思考。等部落成员查看完情况、围绕到他的东侧和西侧,他已经知道该怎么办了。
“烟和热气会杀死我们的植物。”他说,“美蛋,你回围栏,叫大家都赶紧过来。哪怕最小的雏仔也能搬动几个荚子。你们剩下的赶紧摘荚子,越快越好。先从靠近烟的地方摘起,只要你们的足盘受得了就尽可能靠近,把能摘的都摘了。等成熟的荚子吃完,没熟的也会一样好吃。”破花瓣的指示沿着地壳辐射开,他领头朝那排植物走去。
情况才刚有点起色,破花瓣暗想。记得老故事里总说“凡心生骄傲者诸神必将踩踏其体缘”。好吧,他不该得意忘形,长者们说的没错。
他尽量靠近裂口。现在烟已经上升到大气高处。泛蓝的白色烟柱在空中翻腾,热气辐射到他深红色的顶面,感觉很不舒服。
尽管地壳很烫,他仍然来到了距离裂口仅仅三株植物远的地方。他停下来,生成三根操作肢,开始摘荚子。他直接把荚子从植物的肉上撕扯下来,其实其中一些已经接近成熟,很容易就能摘下。他在身体上部形成一个储物囊,把荚子放在里头。他前后移动摘荚子,始终与裂缝保持一定的距离。一方面是对食物的渴望,一方面是足盘对更烫的地壳的反感,这个距离就是二者折中的结果。
最靠近裂缝的那个区域很快就采摘完毕。按照破花瓣的安排,采摘工把荚子送到田地边缘,再由比较年轻的部落成员带回围栏、由长者负责储存。虽说大家都以最快速度在行动,他们还是损失了许多过于靠近裂缝的荚子。这一劳作十分繁难,而且劳动者还总是被振动波干扰,还有地壳灰不断落在他们的顶面。
很快,大家都从田里回来了。他们在部落营地的外缘休息,进食囊静静地吮吸着荚子。被摧毁的花瓣植物田中央升起一座蓝热的小山,烟柱不断上升,仿佛碰到了天上的星星。烟柱的底部是特别耀眼的蓝白色,等升上清凉的黑色天空后就变成了颜色很深的红云,翻腾的红云底部染了一丝下方地壳的黄光。
生活变得艰难了。他们收获的食物维持了很长时间,但尚未成熟的荚子远不如成熟的那么美味可口,营养也差了很多。而自从学会耕种,他们原本每一转都能大快朵颐的。破花瓣还想挽回败局。上次栽种的作物还没结出过熟的种子荚,于是他派了一支小队去远方搜索,剩下的部落成员则在远离高耸烟柱的地方挖坑准备播种。大家费了很大力气,坑挖好了,打猎的队伍却空手而归。
破花瓣知道不该责备他们。成功的打猎队伍总是很受欢迎,可以任意挑选恋爱的伙伴。但这一队只好在彼此身上寻找慰藉了,在今后许许多多转的时间内都会如此。
他问:“怎么回事?”
“见高”代表整支队伍发言:“我们遇到了许多打猎队伍。大家都跟我们一样,每个荚子都摘,任何动物都不放过,哪怕几乎毫无用处的小贝壳。”
他继续说道:“我们尽量往远处走,直到带的食物吃光。到处都一样。大家都忙着打猎,连彼此打架都顾不上了。我们想过袭击一支队伍,可他们都很瘦,显然囊袋里没装着什么猎物,跟我们一样缺少收获。我们甚至还试过用远震跟其中一些队伍交谈。虽然他们说的话跟我们不完全一样,但从我们收到的消息判断,所有部落都对那烟柱和地壳持续的颤动感到害怕。”
“悠游兽猎手”大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悠游兽猎手是部落最勇敢的猎手,在杀死第三只悠游兽后获准改变自己的蛋名。她说:“有些奇拉以为那烟柱是龙吐的火,颤动代表龙要到地壳上来抓他们了!他们全都说要离开,说这地方已经变成了禁地。”
破花瓣突然灵光一闪。这是他天生的本能,正是它令他成为了部落首领。“如果每个部落都在外面打猎、摘光了地壳上的食物,”他说,“那我们就去他们不去的地方。”
他对打猎队伍说:“去吃东西,然后装满食物。下一转你们要再度出发打猎,只不过这次你们要往南去——朝难方去。”
小队里传出足盘在地上拖曳的声音,这是在表示不满。他们料到自己会再次被派出去,这样才能挽回荣誉。可是,被派去难方感觉却像是惩罚。除非绝对必要,谁也不愿往难方移动——连强壮的悠游兽也一样。见高想反对,但破花瓣的足盘发出剧烈的波动,让对方安静。然后他的足盘再次发声,比先前柔和些,鼓励的话语沿着地壳传出去,震动打猎小队的足盘。
“我并不是生你们的气,而且我也知道往难方前进的话,你们的速度会非常缓慢,三转之后我们都还能看见你们。”他说,“但想想看——我们知道的所有部落都位于我们的东边或者西边,大家都在同一片土地上来来往往,摘光了地上的所有食物。如果你们往难方走,只要走得够远,或许会找到一块部落更少、食物更多的地方。好了,去吃东西,然后出发!”
这一转结束前许久,打猎队伍就已经准备就绪。破花瓣最后又给他们一些指示。“除非你们看到成熟的花瓣植物,否则别往东边或西边去;等看到成熟的花瓣植物了,你们就过去检查有没有种子荚。如果没有——再继续往南,直到找到种子荚为止。不过要注意食物储备,别冒险,我可等着你们回来。”他的足盘发出开玩笑的波动,“毕竟难走的方向有两个,如果在一个方向上没有收获,总还可以试试另一个方向嘛。”
打猎队伍跺足苦笑,开始奋力挤向南方。半转之后,他们就无法再用近震与留在营地的成员交谈了,不过他们的身影依然在地平线前清晰可见。又过了三转,他们才消失在地平线后。其他部落成员不再目送他们,大家分头去做自己的事——同时耐心等待。
见高在滑溜溜、富于弹性的空气里缓缓向前挤。朝难方行进非常困难,最主要的原因就在于他的身体老是想往这一侧或者另一侧滑动。所以不能急,只能不断把一片薄薄的体缘朝难方挪,再把它扩大,撑开一道缝隙,让他可以滑进去。这样的话,前进起来就很稳定。这有点像逆风而行,但又不完全一样。如果是风,哪怕他静止不动,风也会不断地推搡他;但朝着难方移动时,他只会感受到一种力量,就是他自己奋力朝那个方向前进而形成的力。如果他站着不动,那股力还会持续一会儿,压迫着他,之后它会慢慢压进他的身体,最后就感觉不到了——直到他继续行进,那股力才会再度出现。
见高四下打量,只见队伍里的其他成员也都在挣扎着缓慢前行。走在他前面的是悠游兽猎手,她是他最喜欢的玩伴之一。说起来,打猎期间不该干这种事,而他还是打猎队伍的领队呢。可老这么费尽力气往滑溜溜的空气里钻,实在太无聊了。他再加把劲朝前挤,没过多久就追上了悠游兽猎手。他挠了挠她拖拽在身体后面的体缘,然后悄声问:“途中休息的时候你有什么打算?”他低语的电磁波微微震动了她那色调丰富的皮肤。
“停!”悠游兽猎手抗议道,“穿过这滑溜溜的东西已经够难了,哪儿还经得住你在后头挠痒痒。赶紧退回去,要不然今后好多转我都不理你,途中休息你就更别想了。”
见高不肯放弃。他往前流动,身体同时流到悠游兽猎手拖后体缘的上方和下方,挺友好地捏捏自己的朋友;而她则想用波动把他甩开。她加倍用力往前挤,想跟他拉开距离。一般来说,她行进的速度比他快,可这一次,见高却发现自己几乎毫不费力就能紧跟在她后面。他立刻不再玩闹,敲敲她让她停步。“我轻轻松松就能跟上你,”他惊叹道,“你在拼命朝着难方挤,我却觉得很轻松,跟往东或者往西走一样!怎么回事?”
经过一点点试验(以及许多傻笑和互相拍打),他们发现可以由一个开路者打开缺口,只要开路者继续前进,缺口就不会关闭。这时如果某个同伴贴着开路者拖后的体缘走,他前进时就几乎不用再多花什么力气。就跟见高说的一样,那感觉活像是在朝易方(2) 前进(对于开路者当然是另外一码事了)。
打猎队伍很快就重新排成一路纵队。排头的奇拉拼尽全力尽可能向前流动,等再也拼不动了就退到旁边,让排在后面的奇拉开路。累了的那个落到队伍最后,紧贴着某个异性拖后的体缘轻松前进。就这样,打猎队伍的速度飞快提升,大家几乎不用休息,除非是两个正好前后挨着的雄性不乐意比别的奇拉少一半乐子,坚持要排到两个雌性之间去,这时才会稍微停一下。
很快,他们遇到的打猎队伍就越来越少了。又过了许多转,他们来到一片地方,这里有成熟的花瓣植物,荚子都还有剩下。又过了没多久,他们就找到足够吃的成熟荚子,连胀满硬邦邦小种子的种荚也采够了。他们的储物囊里塞满了荚子和种子,直到囊孔鼓得生疼为止。
回程比来时要艰难些,因为他们身体里装满荚子和种子,身体的厚度变大了,所以往难方行进时需要打开的口子也得加大,才能让后面的同伴通过。变厚的身体还让他们成了明显的攻击目标。幸亏他们发现了朝难方快速移动的新技巧才得以逃生。不过这期间他们失去了见高。临近的一个部落组织了一支庞大的战队,他们经过时,埋伏在旁的战队从东面发动了突袭。他们原本准备转身还击,但排在队伍最后的见高命令他们继续前进,自己则孤身抵挡攻击者,为同伴赢得了逃跑的时间。
破花瓣终于在地平线上望见了猎手,他们的队列比出发时更宽也更短了。一开始,这群奇拉的外形和速度令他莫名其妙。远远看过去,他们仿佛一种从没见过的奇特悠游兽。可悠游兽非常懒惰,绝不会沿难方移动。他发出警报,但很快就发现怪兽脑袋的奇异动作其实是悠游兽猎手奋力前行时的起起伏伏。
很快,整个部落都聚集到营地边缘,看快活的打猎队伍咯咯笑着回到家里,把战利品扔到地上。种子分发给等候在旁的播种大队,很快就撒到静候播种的小坑里。大家都大嚼成熟的荚子。
悠游兽猎手花了一转的时间,把这次旅程的详情报告给破花瓣。说到失去见高时,双方都有片刻的感伤,但他们把注意力转回现在、继续往下讲。
附近的那座火山统治了他们的生活。好在它休眠了一阵,只有一缕黄白色的轻烟盘旋着升上天空。但每过一转,地壳中的隆隆声都更加响亮。农作物长得很好,但是火山又再度进入了活动期。于是破花瓣决定搬到离火山更远的地方去。待作物收割完毕,部落成员出发朝南方前进。每个奇拉都随身带上了食物,此外还有各自拥有的寥寥几样物品。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无比坚硬的龙晶碎片。
部落成员数量庞大,再说也不赶时间,所以他们把打猎队伍的开路技巧稍作改动,由最强壮的青年组成宽大的前锋挤向难方。前锋保持稳定的步调,部落的其余成员则紧挨在一起,跟随前锋行进。
时间:2050年5月22日 星期日,格林尼治时间14:44:14
星际方舟圣乔治号进入了轨道,围绕自转的中子星旋转。圣乔治号的轨道半径是十万公里,周期为十三分钟。科学小组启动了科研项目。以后他们会搭乘屠龙号下到距离中子星仅仅400公里处,那时获得的数据自然更佳,但现在也仍然可以用远程望远镜进行初步探测。
珍·凯丽·托马斯坐在圣乔治的成像科学控制台前,系好了座椅上的安全带。她是盘腿坐的,所以安全带也做了相应的调整。她一头红色短发、鼻孔朝天,活像是坐在毒蘑菇上的小仙子(只是多了安全带)。明亮的蓝眼睛扫过氢阿尔法紫外成像仪最新的扫描结果。计算机通知她,最近这次扫描期间发现了异常情况。
一个闪烁的方块吸引了她的注意,那是中子星图像上的一小块椭圆形牛眼状图案。在屏幕上角计算机打了一行字:
莱曼-阿尔法扫描于2050年5月22日14:44:05,新特征发现于西经54北纬31。
珍身体前倾,“识别?”图像没变,但那行字变成了:
初步识别——活火山。中央温度15 000度。
珍又说:“莱曼-阿尔法扫描转为高分辨模式,扫描目标区域!”
屏幕上的图像被火山的特写取代。图像每秒闪烁五次,因为中子星每转一圈成像仪都会扫描一次。只见中心区域喷发出亮光,一条明亮的光带从中心流出来,越往前流岩浆的亮度就越低。
火山生死的详细历史当然值得密切关注。要是走运,也许地壳里堆积的物质会变得十分庞大,最后在圣乔治号停留期间造成星震。那应该会让整颗星星颤抖,而他们或许能借此了解星星的内部谐振模式,并对其内层的厚度和密度建立更准确的计算机模型。新出现的火山无疑是高优先级,不过它也还是得排队。她可不能老占着扫描仪,让它只对着这一个地方拍照。
她再度前倾身体,说:“对此目标分配一级优先!如有重大变化或活动停止立刻报告!”
她靠回椅背上,按下打印键。
“火山,”她思忖着,“皮埃尔肯定感兴趣。他一直想研究这颗星星的内部动力,现在他可是有内脏可看了。不过那怪物喷出那么多热气和灰尘,我的大气研究准得受影响。”
时间:2050年5月22日 星期日,格林尼治时间14:44:15
部落缓缓向南进发。在垂直于磁场线的难方行进并不容易,哪怕年轻猎手都要花大力气,长者和雏仔就更难了,即便有开路先锋在前方打开缺口也一样。最难掌握的要点是大家必须一直紧靠在一起,并不停移动。假如出现空隙,或者有谁稍微停下片刻,东西向的磁场线就会归位,把他们的身体压在线上,活像被串起的珠子。在这种时候,如果他们没力气重新开始往南移动,那就只能向东或向西走,加入到仍在移动的某部分队伍的队尾。
熟能生巧,通过不断尝试和犯错,部落发展出一种被称作楔形阵的技巧。最强壮的一个奇拉打头,承受磁场的全部冲击,其他较强壮的奇拉在他两侧排成倒v形,将他创造的缺口扩大。其他成年奇拉很快学会了组成二级倒v形,将雏仔和长者夹在中间。如果出现缝隙,组成二级倒v形的成年奇拉立刻上去填补。于是部落行进时,拖后的体缘不再仿佛受伤的悠游兽在身后拖出的生命汁液了。
他们前进了好长一段距离,然后破花瓣喊了停。
他知道这里应该仍是某个部落的领地,但地平线上能看见的打猎队伍非常少,所以他判断他们很可能位于两个部落之间的区域。通常说来,不应该在这种地方停留。如果他们还需要往东、西方向搜集食物的话,猎手越往外走,食物就会越少。但他们随身带了成熟的种子,又懂得如何拿走天空让种子生长,所以部落可以停在此地。驻地随时都有最强力量守护,因为他们的武士全都可以留在驻地照料种下的植物,只偶尔出去打些猎物,一方面让饮食多样,一方面也展示本部落的实力。
部落成员安顿下来,松了口气。一支小队被派去附近的悬崖采石。修建围栏、荚仓和无比重要的蛋圈都需要石头。
“斑点蛋”跟着采石队接近了悬崖。这个小年轻害怕起来,他这辈子还从未如此接近这么高的东西。感觉就好像悬崖要直接倒在他身上一样。不过这是他第一次参加打猎队伍,他可不准备露出害怕的样子。
他平静地评论道:“倒是真高。”
悠游兽猎手说:“确实。”她轻跺足盘戏弄对方,“看着就好像要直接落在你身上似的,不是吗?”
“是的,不过它之前没倒下,所以我猜它现在也不会倒的。”斑点蛋信心满满地说。
“等我们采完石头,它就非倒不可了。”悠游兽猎手说。接着她认真起来,“哪一头看起来比较近?”
悬崖顶部向东形成一个斜下坡。队伍于是选了那个方向。他们带着龙晶碎片,还有一整块边缘圆润的完整龙晶,这是在挖坑准备种地时发现的。很快他们就来到竖直的断层面跟前,开始往长长的坡上爬。这一路非常辛苦,进展也十分缓慢。
“跟朝难方前进差不多,比那还困难。”斑点蛋抱怨道,“朝难方前进时,你停下来就可以休息。可往上爬的时候,你干脆别停下休息,因为停下来的时候你还是得抓牢,要不就要流下去。”
悠游兽猎手教给他一个诀窍:先爬到一块小石头上,然后再停下,休息时从石头上将身体向上伸展。这么一来,石头能防止她往下流,而难方又从旁边把她固定住。她几乎可以完全放松,舒舒服服地享受食物荚。这技巧不好掌握,斑点蛋不止一次发现自己的体缘绕过石头往下流。不过他很快就成了熟练的攀爬能手,不比同伴们差。
他们只往东走了一转就来到了断层底部,但在巨大的重力下爬坡十分艰难。他们花了许多转和许多食物才爬上坡顶,又折回到悬崖顶部。悠游兽猎手在自己的一只眼柄里形成坚硬的晶子核,将眼睛尽量往高处送,然后缓缓朝悬崖边缘移动。
“我能看见远处咱们部落的营地。就是这里了。”她站着没动,看了好一阵。
斑点蛋问:“怎么回事?”
“就看看。”她说,“从上往下看的时候,一切都显得特别奇怪。来看看吧。”
斑点蛋压根儿不愿意接近悬崖边缘,但他还是过去了,并且学着悠游兽猎手的样子把一只眼睛升高。他俩一同往前移动,直到看见留在悬崖底部的打猎队伍成员。
“他们可真大啊!”斑点蛋惊叹不已,“模样真古怪。他们顶面上还有好多突出来的包呢。”
“那是因为你平时只从侧面看。要是能从上方看见你自己,你会发现你也一样大,一样坑坑包包。”悠游兽猎手说,“不过那些包确实挺好笑。我敢打赌,‘双种子’顶面中央那个泛红的黄色大包是一粒蛋,马上就会掉下来。”
她从边缘往回挪,“来吧,还有好多重活儿等着咱们呢。”
攀爬者们开始干活。首先把那块完整的大龙晶推到悬崖边,让它从崖顶落下。几乎无法打碎的超硬晶体从他们视线中消失,旋即重新出现在崖底,裂成了一打尖利的碎片。等候在崖底的小组挺过了震荡波,然后迅速上前回收龙晶。它现在已经变成了宝贵的猎刀和挖掘工具。
龙晶碎片都被拿走以后,崖顶的攀爬者来到崖边,用自己携带的挖掘工具在悬崖顶部凿出一条长长的沟。这条沟到崖边的距离刚好等同于他们能轻松搬运的石头的高度。他们将地壳里的纤维拨开,制造出一道又长又深的裂缝,把一长条地壳分离出来,只有它的两端仍连接着岩石。然后他们去到长条西端,这里的地壳比较容易抓牢。他们用自己的身体组成一根链条。悠游兽猎手用一根长操作肢把最锋利的一块水晶碎片握在身前,并把身体尽量往前伸。她集中精神,很快就让后体缘长出几个短操作肢,排成一排。斑点蛋和“灰地壳”流到她上方和下方,也形成了操作肢,好抓住她。剩下的同伴又抓住他俩,并尽可能把身体摊平,形成锚体。
“大家都准备好了?”悠游兽猎手问。她开始对着裂缝的尽头切割,只不过这次是要把地壳的纤维割断。干这活儿很费劲,而且进展缓慢,因为地壳物质的强度正是来自纤维。大家轮流着干。到最后,这一长条地壳的重量会超过剩下的纤维的力量,这道裂缝会从崖顶一路弯弯曲曲裂到崖底,悬崖表面就会从崖体脱离。而这时候正好轮到斑点蛋在前方切割,他心里害怕极了。
崖面的剥落让悬崖顶部承受的压力骤然减少,崖顶震荡起来。震动的一瞬,斑点蛋的足盘无法牢牢与地壳接触。他这辈子,这种情形还是头一次(他希望也是唯一一次)遇到。他根本没时间害怕就已经重重撞上了岩面。大家静静躺了一会儿,然后从碎裂的悬崖边缘退开,边退边互相拍打,庆祝胜利。
他们快速沿来路返回,只偶尔停下来吃些东西。大家还想乐一乐,但这得等回到崖底平坦的地壳上再说(不过友好的拍打和轻踏还是可以的)。他们终于回到铺满乱石的崖底,此时的斑点蛋已经是货真价实的猎手了。最危险的时刻正好轮到他打前锋,这让他成了英雄。悠游兽猎手亲自给了他英雄的奖赏,带他第一次领略了成年雄性的快乐。
地壳传来的隆隆声让破花瓣知道采石远征已经顺利结束,他于是派了另一支工作小队去帮忙把石头拉回营地。很快,这里就有了家的感觉。首要任务是荚仓,好让大家把随身带的荚子放进去,不用再担心被持续不断的风刮走。有了荚仓,最高兴的是长者。因为年轻奇拉工作时,大多数食物都要由长者保管,害他们什么都干不了。现在他们终于可以自由行动,着手更重要(并且更有趣)的任务:翻蛋、养育雏仔。
接下来就是修建蛋圈,这又为整个部落大大减轻了负担。自从离开老家远行,女性一直把蛋随身带着。现在她们终于可以放下了。之后的许许多多转,部落在新家成长、壮大。
时间:2050年5月22日 星期日,格林尼治时间15:48:10
皮埃尔·卡诺·尼文长长的直发绕在脑袋周围,像个光环。他不断敲击着控制台的键盘,叠加一层层彩色计算机展示图。他柔和的棕色眼睛注视着岩浆流动的模式,这模式极其繁复,换了任何人都必定一头雾水。皮埃尔命令计算机计算新流出的岩浆对地壳造成的负重。这问题十分复杂,趁计算机工作,他从自己的控制台前离开,飘过去看珍在做什么。
珍在检视火山烟雾在大气层中的飘动模式,又把它与磁场的数据和由中子星高速旋转造成的科里奥利力相互关联。她要创建一个磁场构造的计算机模型,借此发展出详细的理论,来解释中子星的铁蒸汽大气以及这大气与重力、磁力和中子星自转这几种相互矛盾的力如何互动。
皮埃尔飘近珍身边,从她肩头看着屏幕。珍命令计算机缓慢旋转中子星的图像。滚烫的烟气用白色表示,磁场线用蓝色,而科氏力和重力则是绿色。
“看起来很像地球的天气模型。”皮埃尔评论说。他的指尖搭在她肩上,借此令自己留在原地。
“对。”珍说,“烟气基本是从火山往东西方向移动,因为顺着磁场线移动比横跨磁场线更容易。但当烟气来到磁极,容易移动的方向就变成了指向地下。所以烟气堆积的整体形状就像个很大的新月,火山在新月的中央位置。不过在两个磁极处有些泄漏。”
“为什么泄漏出的烟气都停留在赤道以北的一条带状区域里?”皮埃尔问,“东极漏出的烟留在北自转半球,这我能理解,因为它位于自转赤道上方;可西极泄漏的烟气为什么没有污染南半球的大气呢?”
珍对控制台说话:“西极视图!”图像转动到西极停下。珍指着屏幕说:“西边极地布满杂乱的次级磁极,其中一条很强的次级磁极正好与火山在同一磁经度,又正巧也位于自转赤道上方。这一次级磁极阻断了那个经度,把所有的烟气都困在了北半球。这样一来,西极泄漏的烟气和东极泄漏的烟气合在一起,形成了自转赤道稍微往北的这条浓烟带。”
时间:2050年5月22日 星期日,格林尼治时间16:45:24
“烟天”忧心忡忡地往上看。如今天空几乎随时都被烟雾遮蔽。他离开蛋壳不久、该给他命名的时候,负责照看雏仔圈的长者们都觉得布满烟雾的天空十分稀罕,于是给他起了这么个名字。现在——离那时已经过去许许多多转了——现在他已经成了部落的首领,自己名字代表的现象深深困扰着他。
花瓣植物的收成越来越糟。头顶几乎总是覆盖着烟云,植物似乎被窒息了。该搬走了。可要走多远才能逃开时刻悬在头顶的烟呢?他们能走那么远吗?
“还是谨慎些比较好。”烟天对自己说,“可别弄成为了躲避悠游兽,却跑进了迅猛兽嘴里。”
他来到围栏与农田之间的空地,足盘叩击地壳,召唤部落集会。很快,所有部落成员都在他东边和西边排成弧形,没有到场的只有卫兵和雏仔。
烟天开始说话:“如今形势不妙,我们不得不离开,去天空没这么多烟、花瓣植物能够生长的地方。要走的路肯定很长,所以我们必须有充足的食物带着上路。蓝流,你带领一支打猎队伍,去替大家找个更好的地方。我猜不会很近。你们必定要过许多转才能回来,所以尽可能多带荚子上路。记住我们祖先的话——‘去其他奇拉不去的方向。’”
蓝流移到旁边,一群渴望冒险的年轻武士跟了过去。他挑选出一小队成员,然后领他们去荚仓装食物。烟天看他行事,心里琢磨着:“他很有领导才能。他选的是耐力好的,哪怕其中有些并不是最好的猎手。最重要的一点是,他考虑到了旅途会很长,所以他选的两种性别数量相同。”
烟天转身对剩下的成员说:“我不知道打猎队伍要过多少转才会回来,但等他们回来,我希望荚仓里存满食物。花瓣植物结的荚子变少了,所以我们必须再多多播种。”在一片足盘拖曳的呻吟中,烟天挤到工具仓旁。他拿起一片龙晶碎片,去到田里,开始在坚硬的地壳上挖洞。他心里明白,这样漫长、艰苦的劳动,要让大家动起来,最好的办法就是首领带头开干。
蓝流看看自己的队员,他们的储物囊里装满荚子,身体全都胀鼓鼓的。“走吧。”他开始向南朝难方推挤,其他成员挨个紧紧跟上,形成一列纵队。经过一转的艰苦跋涉,他们终于越过地平线,再也看不见家了。
打猎队伍就这么走了许许多多转,头顶的天空依然烟气弥漫。有一次吃荚子休整期间,“抖壳”说话了:“我觉得这儿的烟比家里还浓。”
当时大家对此还有不同意见,但又走了几转之后,所有成员一致认为情况显然比之前更糟糕。天空被浓烟遮蔽,地壳上铺满恶心的红黄色烟灰,他们从上头流过时足盘觉得冰凉。有些成员说应该回去,但蓝流绝不同意。这是他第一次作为打猎队伍的首领经受考验,他可不准备在身体里还装着荚子的时候就往回走。
蓝流催大家继续上路。往难方推挤十分费力,地上的灰也让他们的足盘抓地困难。远征再无乐趣可言。但还有另外一件事增加了他们的不适——他们似乎迷失了方向!
大家都有这种感觉,但过了许多转才有成员说出来。“这片地方让我不安。”“最后一荚”说,“我老觉得自己迷失了方向。可其实我明明又知道自己在哪儿。我能看见几转之前我们经过的那片悬崖,所以逻辑上讲我知道我能找到回部落的路。毫无问题,只要朝难方前进,跟我们来的方向相反就行了——可我还是觉得自己迷了路!”
所有成员都表示同意。逻辑上他们知道自己没有迷路——可又确实感到自己迷路了。
“继续走。”蓝流再次动身。但他们越往前走,迷路的感觉就越强烈,天空也越发昏暗。他们携带的荚子也不多了。
下次休整时,抖壳说出了大家的心声:“蓝流,我觉得我们应该回去。我们越是走,天和地就越糟糕。也许祖先长者的指示已经不再正确了。”
蓝流反驳说:“如果我们让部落沿着我们来的方向向回走,那就离火山更近了。如果让部落往东或者往西去,那他们肯定会遇到其他逃避火山的部落。如果他们留在原地,烟又会杀死花瓣植物,大家都得饿死。我们唯一的希望就是这个方向。我们必须前进,能走多久就走多久。”
抖壳说:“你愿意走就走。我要回去了。”
蓝流早料到会发生类似的事件,并为此做好了准备。可他绝没想到发难的会是他最喜欢的玩伴抖壳。他一跃跳上她的顶面,用自己的足盘结结实实敲中了她的脑结。因为事前毫无征兆,她连动都没机会动弹就晕过去了。他停在她昏迷的身体上轻声发问:“还有谁想挑战我吗?”
谁也没吭声。蓝流从抖壳身上流下来,后者渐渐从声波引发的打击中苏醒。她的感官终于恢复清明,只听蓝流正在说话。
“我看你们并没意识到情况有多严重。火山毒害了它能碰触到的全部地壳。部落唯一的希望就是我们找到一片能让大家活下去的地方。要是找不到,整个部落都要死。最先死的就是雏仔。”这最后一句话击中了大家的心。奇拉并不会对某一个雏仔产生特别的情感,而且除非蛋壳上有什么独特的纹路,女性甚至不会记得自己放进蛋圈的蛋是哪一个。但所有奇拉都很爱雏仔。直到它们长大成年、可以干活为止,小雏仔们都备受呵护。想到雏仔会死,大家脑子里再也没有了放弃的念头。
又过了许多转,蓝流真的开始担心了。他们早就过了食物储备的极限。等这队奇拉回到本部落,他们必定是又瘦又弱了——甚至可能根本回不去。迷路的感觉更加强烈。下次休息时蓝流几乎想放弃了,不过他决定先尽量看看前头的情况。他拿出他们最长的龙晶长矛,把尖的一头插进地壳。它高高耸入天际,比他自己能形成的脆弱眼柄高出许多倍。大家明白了他的意图,便在他周围围成一圈,朝他的体缘施压。他生成一根厚实的伪足,把一支眼柄沿着龙晶长矛向上送,好容易把眼睛放上了长矛顶端。他看见浓烟遮蔽了天空,直到地平线上方……
“有颗星星!”他大喊一声。他的伪足飞快地流下来,它落下时产生的能量震动了全体队员。“天上还是有烟,但肯定已经没那么厚了,因为我能透过烟看见一颗星星!星星就在地平线正上方。”
抖壳坚持她也要看一眼。她花了大力气,很快也把一只眼睛送上长矛顶端。星星几乎就在沿难方走的正前方,而且正好在地平线上。抖壳差不多敢肯定它比自己见过的任何星星都要亮。但因为天上看不见其他星星,不好做比较,她不能完全确定。
“巨缝”和其他一些成员也想看,但蓝流结束了观光活动。“把一只眼睛送上长矛顶,花的能量都够走好几转了。再走个几转,咱们都能从视线高度看见它。出发!”
有了目标,队伍的士气立刻恢复。许多转以来,他们终于在铺满灰的大地上走出了不错的速度。没过多久,那颗星星就出现在地平线上。随着它的出现,迷路的感觉也开始减弱。大家默契地缩短了休息时间,加劲儿往前赶。
蓝流很快发现,浓烟形成的大罩子上出现了短短的裂缝。又走了几转,地壳上的灰也不再对行动构成影响。过了一会儿,其他星星也现身了,都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奇怪星星。不过最怪的还要数那颗发红的黄星,一转又一转,它始终一动不动地挂在南方的空中。其他所有星星都绕着它打转,活像一群较低级的神仙在向大神致敬。
他们走出了烟气遮蔽的地狱,来到一片新天地。这里没有烟也没有灰,到处长满未被采摘过的花瓣植物。这经历在每个成员心底都激起了敬畏之情。周围有不少猎物留下的痕迹。转眼之间,大家就吃上了惶惶兽的肉,还用完全成熟的美味荚子佐餐。
“猎物的痕迹很多,却看不见一个奇拉。”抖壳说,“猎物也不怎么怕我们,就好像它们从没遇到过猎手似的。”
巨缝说:“这地方倒好像长者故事里的天堂。”
“我猜我们是该叫它天堂。”蓝流表示同意,“光神的天堂。因为光神,星之神,统治着这一切。它明亮的光线令烟无法越过地平线。它让我们带足食物,回到‘失落’地区,把好消息告诉部落。我们离开太久,他们多半以为我们已经死了。”
时间:2050年5月22日 星期日,格林尼治时间16:45:34
皮埃尔从控制台的显示器前转过身,招呼正在另一控制台操作莱曼-阿尔法望远镜的珍,“我在想,地球上的磁场基本是南北向。可如果它是东西向的话,地球的天气会不会不一样呢。”
“不会。”珍说,“地球的磁场太弱,不可能像在这里一样影响大气。”
皮埃尔突然大笑一声,珍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刚刚意识到一件事:地球如果是东西向磁场,真正会受影响的只有信鸽。信鸽是靠地球南北向的磁场线和东西向的科里奥利旋转力来导航的。要是磁场线和科氏力都在同一个方向,跟这里一样,都沿着自转赤道展开,那信鸽保准完全找不到方向。这比它们的方向感被反转还要糟糕——跟这个相比,在北半球训练、却在南半球放飞只是小意思。”
皮埃尔回转头对控制台说话:“储存那个序列!以二级优先继续监视火山岩浆的流动模式!”
他转头对珍说:“好了,主控制台全归你了。我去吃点东西,再写点东西,然后就上床睡觉。下次值班见。”
珍把身体拉到主控制台的座椅上,迅速检查一遍所有设置,然后仔细系好安全带,“这次写的是什么?”
皮埃尔来到开在甲板上的通道孔,“是为十到十四岁年龄组写的物理教材。在来龙蛋途中,我给八到十二岁年龄组写了介绍科学和空间的扫描书。出版商发来消息,说这些书大获成功,我甚至有了粉丝俱乐部。等两年过后回到地球,我靠童书拿的版税会比空间科学家的薪水还多呢。”
“好吧,咱们谁也不嫉妒你——不是太嫉妒!”珍说,“那些因为你而对空间科学产生兴趣的孩子,等我们回地球时都已经长大成能纳税、能投票的选民了。有了他们投的票,咱们准能在龙蛋离开太阳系之前再来一次跟踪考察。”
“我敢说世界空间局也是这么想的。他们给我的出版商特别优待,我把手稿传回地球的费用可是优惠价呢。”他转过身,把自己推进通道。
时间:2050年5月22日 星期日,格林尼治时间16:45:35
巨缝最喜欢捡东西。她在部落里算是很出色的猎手,已经杀过两头悠游兽,可一起打猎的同伴却仍要取笑她,原因就在于她有个习惯,看见什么有趣的东西就一定要捡起来带在身上——而因为她的好奇心十分旺盛,所以任何东西在她看来都很有趣。
打猎队伍现在要带满成熟的荚子、踏上漫漫回家路,所以巨缝必须把她那些小东西从储物囊里拿出来,这样才能往囊袋里放进荚子。她走到地壳上一处稍微凹陷的地方,全不理会同伴们下流的取笑。“你在干吗?一次下三个蛋吗?”接着又是“不,就下一个,只不过跟一头悠游兽一样大!”她把自己宝贵的零零碎碎倒进去,把比较重的那些放在外围形成一堵矮墙,指望借此抵挡永不停息的风。走运的话,等他们同部落一起回来时,她还能再把它们捡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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