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启动(2/2)
6月份,领导希拉洛斯生物数学团队的丹尼尔·杨到侏罗纪公园拜访艾伦·比姆,这位博学的麻省理工学院博士带了一位下属,名叫龚新伟(xwei gong)。丹尼尔加入希拉洛斯已经有五年的时间,职位一路升迁,成为公司事实上的第三号管理层。伊丽莎白和桑尼听得进他的话,他们常常指望他去解决烦人的技术问题。
在希拉洛斯的最初几年,丹尼尔似乎完全是一个居家男人,每天下午6点下班,与妻子、孩子共进晚餐。这个惯例曾经被一些同事在背后取笑。但在提拔为副总裁之后,丹尼尔完全变了个人。他长时间工作,在办公室留到很晚。他在公司的聚会上喝得大醉,引起震动,因为他总是安安静静,不露声色地忙于工作。有传言说他与一位合作者调情。
丹尼尔告诉艾伦,他和龚(我们把他称作萨姆)准备修复实验室的一台商用分析仪器,即advia 1800。 advia是一台重达1320磅的笨重机器,体积有两个办公用复印机加在一起那么大,由德国大型企业西门子的医疗产品分支机构西门子健康(siens healthcare)制造。
在随后的几周里,艾伦看到萨姆花了很多时间,拆开这台机器,用他的iphone摄像头拍摄内部。艾伦意识到,他正在破解这台机器,试图让它与指尖针刺取血的小规模样本兼容。这似乎印证了保罗·帕特尔告诉他的话:4s一定还无法工作,否则为什么要采取如此走投无路的办法?艾伦知道,爱迪生只能进行免疫测定,所以丹尼尔和萨姆选择advia才说得通,它是专门进行普通化学分析的。
医生最经常要求进行的血液检测种类之一,是被称为“化学18”的检测项目。其构成部分包括从测量钠、钾和氯化物等电解质的检测,到监督病人的肾功能和肝功能的检测,全都是普通化学分析。在沃尔格林的门店中启动的血液检测,如果清单中不包括这些检测,将是毫无意义的。它们占据了医生要求检测的三分之二。
但avdia是设计用于处理较大样本量的血液,所需的血量远超过从指尖可取到的量。于是丹尼尔和萨姆想了一系列的步骤调整这台西门子分析仪,以便适用于更小量的样本。其中最主要的步骤,是使用一个帝肯(tecan) [1] 的大型机器人液体处理器,将纳米容器中取得的小剂量血液样本用生理盐水进行稀释。另一个步骤,是将稀释后的血液转移到特别定制的量杯中,尺寸比通常放到avdia中的杯子小一半。
这两个步骤共同解决了一个叫作“死容积”的问题。跟许多商用分析仪一样,avdia装有一个探针,向下探入样本,吸取样本血液。尽管它会将绝大多数样本吸入进去,但总是会有一些未用过的液体留在底部。减小样本杯子的尺寸,能够让其底部更接近探针的针头,而稀释血液可以产生更多液体进行工作。
艾伦对稀释这个事情持保留意见。西门子分析仪在进行检测分析时,已经对血液样本进行了稀释。丹尼尔和萨姆所提出的方式意味着,血液将进行两次稀释,一次是在其进入机器之前,第二次是进入机器之后。任何像他这样专业的实验室主管都知道,你对血液样本的干预处理越多,带来误差的空间就越大。
而且,这种双重稀释降低了被分析物在血液样本中的浓度,其水平低于fda对avdia认可的分析测量范围。换而言之,它意味着用制造者和监管者都不认可的方式使用这台机器。要获得最终的病人检测结果,人们得将稀释后获得的结果乘上血液被稀释的同等倍数,而且还不知道稀释后的结果是不是可靠。即使如此,丹尼尔和萨姆仍对他们取得的成绩沾沾自喜。本质上,他们不过是工程师,关怀病人对他们两人都是个抽象的概念。如果他们所做的调整产生负面的后果,不会是由他们个人来为此负责。在clia颁发的执照上写的是艾伦的名字,不是他们的名字。
他们的工作完成后,希拉洛斯的一位律师吉姆·福克斯(ji fox)来到艾伦的办公室,建议公司为他们所做的东西申请专利。在艾伦看来,这似乎是个荒唐的想法。在他心中,摆弄其他制造商的设备并不代表发明了什么新的东西,特别是如果它以后还不能工作的话。
西门子的机器被破解的消息传到泰德·帕斯科(ted pas)那里——此人接替约翰·方齐奥担任供应链经理,从而也继承了公司小道消息主要接受者的角色。泰德很快就证实了他从谣言工厂听到的消息:他接到伊丽莎白和桑尼的指令,增购6台avdia。他找西门子谈了一个批发价,但这笔单子仍然耗费超过10万美元。
随着时间临近2013年9月9日——伊丽莎白设定的启动日期,艾伦很担心希拉洛斯还没有做好准备。在破解的西门子分析仪上所做的两项检测尤其给实验室带来困扰:即钠和钾的检测。艾伦怀疑,对钾的检测出现问题,是因为一种被称为“溶血”的现象,即红血球破裂,释放出额外的钾进入血液样本。 溶血是指尖针刺取血引发的著名的副作用。从手指上挤出血液,会对红血球施加压力,可能导致它们破裂。
艾伦注意到,伊丽莎白办公室的窗户上贴了一张纸,上面有一个数字。那是她的启动倒计时。看到这个,令艾伦倍觉恐慌。在启动前的几天,他去找伊丽莎白,要求她延期。伊丽莎白不再是往常一副自信的模样。她试图安抚他,说一切都会没事的,但她的声音战战兢兢,人看上去也在发抖。如果有必要,他们可以回归到常规的静脉抽血,她告诉他。这次对话让艾伦短暂地缓解了一下,但一离开她的办公室,他的焦虑便再度回归。
安加丽·拉哈里是一位化学家,与伊恩·吉本斯在希拉洛斯以及另一家生物科技公司一起工作了十年,她在印度休了三个星期的假,8月底回到公司后,正处于沮丧之中。
安加丽领导免疫测定团队。她的团队多年来一直致力于为希拉洛斯较老的设备爱迪生开发血液检测。令她非常失望的是,对于某些检测,这个黑白两色的机器的错误率仍然很高。一年来,伊丽莎白和桑尼一直向她许诺,只要公司引入下一代设备4s,一切都会没有问题。只不过那一天似乎从未到来。那也没什么,只要希拉洛斯仍然处于研发阶段。三个星期前,安加丽出发去印度的时候还是这样。但现在,每个人似乎都在谈论“上线”,她邮箱里的电子邮件都在谈论迫在眉睫的商业启动。
启动?用什么启动?安加丽很好奇,心中的警惕与日俱增。
她了解到,在她休假的时候,无clia实验室人员许可的员工被允许进入实验室。她不知道为什么,但她知道,当德国制造商西门子的代表上门为自己生产的机器提供服务时,实验室接到指示,隐瞒实验室中所做的一切。
样本在爱迪生上进行处理的方式也发生了变化。根据桑尼的要求,在样本被放到该设备处理之前,先要用一款帝肯的液体处理器对它们进行预先稀释。这是为了弥补这样的现实,即爱迪生基于一份指尖取血样本最多只能进行三项检测。预先稀释血液能产生更多剂量样本,从而可以运行更多的检测。但是,如果该设备在正常情况下已经有很高的错误率,额外增加的稀释环节似乎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安加丽对纳米容器也有担忧。在小容器中,血液可能凝结,她和同事常常无法从中抽取足够的剂量。
她想劝说伊丽莎白和丹尼尔·杨,通过电子邮件,将爱迪生设备在上一次研究中的数据发给他们,那是与一家制药公司——新基制药(celne)——一起开展的业务,时间要追溯到2010年。在那项研究中,希拉洛斯使用爱迪生设备追踪哮喘病人血液中的炎症标志物。数据呈现出高到无法接受的差错率,使得新基制药终止了合作。安加丽提醒他们,从那项研究失败之后,一切都没有改变。
不管是伊丽莎白还是丹尼尔都没有回复她的邮件。在公司工作了八年之后,安加丽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道德伦理的十字路口。如果还处在研发模式,使用员工和他们的家人志愿提供的血液做测试,仍然致力于解决产品中存在的问题,这是一回事。但在沃尔格林的门店中上线,意味着将一项尚未获得许可的大规模研究实验公开面向普通民众。那是她无法接受的事情。她决定辞职。
伊丽莎白听到消息后,把安加丽叫到她的办公室。她想知道安加丽为什么要离开,是否有可能说服她留下。安加丽再次表达了她的担忧:爱迪生的差错率太高,而且纳米容器仍然存在问题。为什么不等到4s准备好再说?为什么现在急着启动?她问。
伊丽莎白回答:“因为当我向客户承诺了一件事情,我就要做到。”
这个回答对安加丽毫无意义。沃尔格林只是一个商业合作伙伴。希拉洛斯的最终客户是来到沃尔格林门店的病人,他们要求做血液检测,是因为相信可以依靠检测来做出治疗的决策。那些才是伊丽莎白应当操心的客户。到安加丽回到自己座位的时候,她辞职的消息已经传遍,与她共事的人们都来找她道别。她得到一周的通知期,原本计划工作到通知期结束,但桑尼不喜欢这些公开告别的场景。他派人力资源部主管莫娜·拉玛莫西(ona raaurthy)去告诉安加丽,叫她立即走人。
在离开的时候,安加丽将她发给伊丽莎白和丹尼尔的电子邮件打印出来。她有一种感觉,此事不会善终,她需要东西保护自己,某种可以表明她不同意启动决定的东西。将邮件转发到她的雅虎个人邮箱也许更容易,但她知道桑尼密切监控着员工的电子邮件活动。所以她将打印件藏在包里,偷偷带了出来。安加丽不是唯一抱有疑虑的人。她在免疫测定团队的副手蒂娜·诺耶斯(ta noyes)在希拉洛斯工作了七年多,也辞职了。
辞职激怒了伊丽莎白和桑尼。第二天,他们在公司餐厅召集员工,开全员大会。每一张椅子上放有一本保罗·柯艾略(paulo elho) [2] 的著名小说《牧羊少年奇幻之旅》(the alcheist ),这本小说写的是安达卢西亚的一位牧羊少年通过前往埃及之旅,发现自己的命运。明显仍处于愤怒之中的伊丽莎白告诉聚集在一起的员工,她正在建立的是一种宗教。如果他们中有人不相信它,就应该离开。桑尼说得更加露骨:任何人如果还没有表现出对公司的完全献身和绝对忠诚,应当“滚他妈的蛋”。
注解:
[1] 瑞士生物制药、医疗设备企业。
[2] 巴西著名作家,代表作《牧羊少年奇幻之旅》(中文版又译《炼金术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