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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二三年 女演员、幻影、蜂巢(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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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回了她一个微笑。

“好啦,”她说,“看看咱们都有些什么吃的。”

女演员把盖在盘子上的银色餐罩揭开来,露出了下面埃米尔大厨做的招牌菜:用黑橄榄、茴香和柠檬烤的整只鲈鱼。

“太棒了。”她说。

伯爵再同意不过。埃米尔把烤箱的温度设在232c,这样才能保证鱼肉鲜嫩,而且茴香的香味能出来的同时,柠檬片也被烤得焦脆。

“真的吗?去了两家餐厅,一个酒吧,却一口东西都没吃。”

就这样,伯爵进入了开场白。他本打算很自然地让女演员讲讲今天的经历,与此同时,他还可以帮她盛上一盘食物。可他还没来得及抬手,她便已把餐刀和分食物用的叉子取在了手里。她一边讲述着占去她整个下午的演出,一边把刀尖准确地扎在了鱼的脊柱上,然后斜着将鱼头和鱼尾切掉。接下来,她又娴熟地把叉子插进鱼的脊柱和肉之间,把鱼片剔了下来,再随手拨动几下,把茴香和橄榄又都盛了一些出来,最后还在鱼肉上盖上了一片烤得焦焦的柠檬。女演员将完美装盘的食物递给伯爵,然后将鱼的脊骨剔除,接着为自己盛出了另外一面的鱼片和其他配菜。整个过程不超过一分钟。她把分派食物的餐具放回到大食盘里后,才把注意力转移到了酒上。

啊,糟了。她熟练的技艺让一旁的伯爵看得目瞪口呆,他都忘了履行自己的职责。他从椅子里跃身而起,伸手把酒瓶拎了起来。

“可以吗?”

“谢谢。”

伯爵倒着酒,这才注意到这是一瓶法国蒙切榭干葡萄酒。这酒配埃米尔的这道鱼再合适不过。很显然,这又是安德烈的杰作。

伯爵冲着女主人端起了酒杯。

“我不得不说,你刚才剔鱼肉的那两下真够专业的。”

她笑出声来。

“你是在夸我吗?”

“当然是夸你!好吧,至少我的本意是想夸你来着。”

“这样的话,那就谢谢了。可你也别把我想得那么神。我是在黑海边的渔村长大的,所以,织渔网、剔鱼骨之类的活儿我比别人干得多一些。”

“每天晚上都有鱼吃,这样的生活也差不到哪儿去。”

“话是这么说。可如果你住的是渔夫的房子,那你吃的往往也都是卖不出去的。所以大多数时候,我们吃的都是些鲽鱼、鲷鱼之类的。”

“那也都是海产哪。”

“最下等的海产。”

安娜·乌尔班诺娃的回忆完全被打开了来。她向伯爵说起当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她怎么在黄昏时瞒着母亲,偷偷溜出家门,沿着村里那条弯弯曲曲的斜坡小道来到海边,帮她父亲补渔网。伯爵边听她说边想着,不要轻易对人下结论这话说得还真对。

毕竟,对一个我们在酒店大堂里邂逅了仅一分钟的人来说,第一印象能有多大用处呢?事实上,不管对什么人,第一印象能有多大作用呢?为什么呢?因为只有从音乐的旋律中我们才能了解贝多芬,只有在绘画的技巧和笔触中我们才能认识波堤切利 (3) 。人类生来就有变化无常的天性,他们是如此复杂又如此令人着迷的矛盾体。对他们,我们不仅需要去认真思考,而且得再三地思考。在利用尽可能多的场合和机会同他们充分接触之前,我们断然不要对他们中的任何人抱有成见。

就拿安娜·乌尔班诺娃的嗓音来说吧。早先在大堂里,这位女演员急着想管住她的两条猎狼犬,她沙哑的嗓音给人一种飞扬跋扈,甚至动辄大呼小叫的印象。但眼下,在208号套房里,在烤焦了的柠檬、法国葡萄酒和对大海的回忆的陪伴下,她的声音告诉你,原来她是位职业女性,她从事的职业让她连喘口气的工夫都没有,更不用说有机会从容地吃上一顿饭了。

伯爵把他们俩的酒杯重新满上。说着说着,他脑海中也泛起了一段他自己的回忆。

“我年少的大部分时间是在下诺夫哥罗德州 (4) 度过的,”他说,“那个地方是世界苹果之都。在下诺夫哥罗德州的乡下,遍布着的不仅有一棵棵的苹果树,还有成片的苹果树林(这些苹果林和俄国一样蛮荒且悠久)。林子里什么颜色的苹果都有,什么大小的也都有,小的只有核桃那么大,大的跟加农炮弹差不多大。”

“我猜你吃过的苹果也比一般人要多一些。”

“哦,我们早餐吃的煎蛋卷里要放苹果,午餐的汤里面漂着的、晚餐的野雉里面塞着的全都是苹果。过圣诞节,只要是林子里有的品种,我们都会吃个遍。”

伯爵把酒杯举了起来。他本打算提议为吃苹果也能吃得如此全面干一杯,可突然,他把手指一挥,自我纠正道:

“不,有种苹果,我们还没吃过。”

女演员困惑地挑了挑眉头。

“哪种?”

“根据当地的传说,这棵苹果树隐藏在森林深处,它上面结的果子,颜色和煤一样黑。如果你能找到这棵树,吃下它结的果,你就能得到新生。”

伯爵端起蒙切榭喝了一大口。他很得意,自己灵机一动把这个传说给搬了出来。

“那你会不会呢?”女演员问道。

“我会不会什么?”

“如果你发现了那棵隐藏在森林里的苹果树,你会不会咬上一口?”

伯爵把酒杯搁在桌上。他摇了摇头。

“能获得新生当然很有诱惑力。可我的家、我的姐妹和我在学校的那些岁月,它们留给我的回忆,我怎么忘得掉呢?”伯爵冲着桌子比画道,“那么多回忆叫我怎么能忘呢?”

安娜·乌尔班诺娃已经把餐巾搁在了她的盘子上。她把椅子往后一推,从桌子那边绕过来,拉住伯爵的衣领,对着他的嘴吻了下去。

自伯爵在夏里亚宾酒吧读到她留下的字条起,他就觉得乌尔班诺娃女士处处比自己棋先一着。房间里漫不经心的款待,两个人的烛光晚餐,她亲手片下的鱼肉,还有对童年的回忆,所有这些没有一件在他预料之中。那温柔的一吻当然也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此刻,她正朝卧室款款走去,边走边解开了衬衫扣子。衬衫唰的一下轻轻滑到了地板上。

年轻时的伯爵从来都是事事想在别人前头,并且深深为此感到自豪。守时,恰到好处的谈吐,能预见别人的需要,在伯爵看来,这些都是一个男人拥有良好教养的标志。可眼下,他却发现,原来让别人的棋先自己一着也有它自己的妙处。

首先,你会轻松许多。想要在感情上占据先机,就丝毫都松懈不得。要想有所进展,你就得留神她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注意她每一个动作和表情。换句话说,想在感情上算在别人前头,太累了。可落在别人后头,受到别人的勾引呢?哎呀,大不了轻轻松松往椅子里一坐,喝着酒,脑袋里蹦出个什么念头,就用它回应别人不就完了吗?

但矛盾的是,把主动权交给别人,自己甘愿被动,不仅会使你觉得轻松,而且也会使你更加兴奋。因为居于被动的这个人,原以为会和新认识的这位波澜不惊地度过这个夜晚——东拉西扯,无关痛痒地聊一通,然后在门边友好地道别。可晚餐吃到一半,意外蹦出来一句恭维之语,再加上某人的手指在你的手上有意无意蹭了几下,你也温柔地默许,并且不自觉地冲她一笑。然后,吻就上来了。

再往下,惊喜的程度和范围更是只增不减了。比如说,在女式衬衫滑落到地板上之后,你突然发现,那裸露的背脊上居然有点点的雀斑,仿佛天上的点点星斗。或者,当(你已轻轻钻到被子底下)床单被人掀到一边,你刚仰面躺到床上,一双玉手便摁在你的胸前,一张朱唇正凑过来娇喘吁吁地向你发号施令。尽管这些惊喜都无一例外地激发出了你奇迹般的状态,可与午夜一点时你所感受到的那份敬畏相比,它们都算不了什么。因为午夜一点,那个女人在床上一边翻身,一边用毫不含糊的声音对他说:“走的时候,记得把窗帘拉上。”

这么说吧,伯爵把衣服全都找回来之后,的确尽职尽责地把所有的窗帘都拉上了。而且,在他光着半个身子蹑手蹑脚地往门口走去时,他还特意把女演员那件乳白色的衬衫从地板上拾了起来,挂在了衣架上。正如伯爵自己在数小时之前所说的:最优秀的狗应该让最老练的人带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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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在身后咔嗒一声关上了。

伯爵不是很肯定以前是否听到过一模一样的声音。它非常轻微,不引人注意。尽管如此,它还是非常明确地透着把人往外赶的意思,这很容易让人陷入哲学的思维模式。

伯爵发现自己正站在空旷的楼道里,手上拎着自己的鞋子,衬衣也没有扎好,而刚刚和他同床共枕的女人正在屋里酣睡。即使是那些平时必定会在粗鲁无礼的举动面前表示不悦的人,此刻也不得不承认,他这是咎由自取。因为,假如一个人真有那么好的运气,在一大群人中间被一位美人轻率地一眼相中,他难道不是应该早就料到,完事以后他也会被同样草率地赶出门吗?

嗯,也许吧。可此刻站在空荡荡的楼道里,对面的地上摆着一只碗,里面装着吃剩的罗宋汤。伯爵不再觉得自己像个哲学家,倒觉得自己像个鬼魂。

是的,是像鬼魂,伯爵边想边沿着楼道默默地走,就像哈姆雷特的父亲在守夜人下班之后仍在埃尔西诺的城墙边游荡。或者像果戈理的《外套》中的那个孤魂野鬼阿卡基·阿卡基耶维奇在更深夜静之际在卡林金桥上逡巡,寻找他被人偷走的外套。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鬼魂喜欢在深夜到走廊或者过道里游荡呢?倘若你问活着的人,他们会告诉你,要么是因为这些鬼魂仍有某些尚未泯灭的欲望,要么是因为他们内心有某种悬而未决的不满和怨恨,搅得他们寝食难安,烦得他们满世界乱跑,就为寻求一些安慰。

但活着的人太过以自我为中心了。

他们因此必然会得出鬼魂是因为俗念未消才在夜里四处游荡的结论。可其实,如果这些不安分的鬼魂想在大中午跑到繁忙的大街上去,谁也拿他们没办法。

不。他们之所以只在夜里出来游荡,并不是出于对活着的人的不满或嫉妒。正好相反,是因为他们压根儿就不想看见活着的人。就像蛇不想碰见园丁,狐狸不想撞见猎犬。他们之所以等到午夜才出来,是因为只有在这个时候,他们才能免受俗世情感所带来的喧嚣和骚动的侵扰。在经历了这么多年的努力和斗争,憧憬和祈祷之后,在承受了这么多年的期待之后,在这么多年的忍气吞声,虚与委蛇和没话找话之后,他们想要的其实很简单,就是一份安宁和平静。至少,当伯爵沿着楼道往那头走去的时候,他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通常,伯爵上下楼都习惯走楼梯。可这天晚上,走到二楼楼梯口时,他心血来潮,决定换乘电梯。他满心以为现在这个钟点他一定是唯一的乘客。可电梯门一打开,他却见那只独眼猫在里面。

“库图佐夫!”他惊讶地叫道。

而那只猫,早已将伯爵衣衫不整的狼狈样看在眼里。它的反应和多年前大公面对这种情形时的反应一模一样,那就是,一脸的严肃和失望,却一言不发。

“嗯哼,”伯爵清了清嗓子,一边走入电梯,一边把衬衣往裤子里塞。还好,手里拎的鞋子没掉。

电梯到了五楼,伯爵与猫道别,然后吃力地往塔楼走去。他边上楼边想,今天的这个周年庆祝真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失败。本来他鼓足勇气,想在墙上划一道,留下自己的记号,却反过来被墙壁在他身上划了一道。伯爵多年来的经验告诉他,这种情况发生时,他最好去洗把脸,刷个牙,然后扯来被子蒙头大睡一觉。

伯爵正要打开自己的房门,忽然感到脖子后面有一股气流袭来。它不禁让人想起夏日的习习微风。他往左边转过身去,一动不动地站着。这不,又来了,是从这层楼的另外一头吹来的。

伯爵沿着楼道好奇地往那头走过去,却发现所有的门都关得严严实实的。楼道的尽头,除了纷乱无章的管子和烟道,似乎什么也没有。可在最尽头的角落里,在那根最大的管道的阴影下,他发现了装在墙上的爬梯。梯子通向屋顶的天窗,而且,不知是谁忘了把它关上。于是,伯爵穿好鞋,顺着梯子悄悄爬了上去,来到室外的深夜里。

伯爵全身都沐浴在了夏日的微风中。正是这阵风把他从大楼里吸引了出来。这风温暖而宽厚,让他想起了早年生活中所有与夏天有关的感觉。那时的他才五岁,十岁,或者二十岁开外,那是在圣彼得堡的街道上,或者在艾德豪尔山庄的牧场上。强烈的怀旧感令他几乎难以自持,在继续朝屋顶西侧走去之前,他需要稍稍停一下。

古城莫斯科正横亘在他的面前。经过两百年的耐心等待之后,今天它又成了俄国的统治中心。即使在这个时刻,克里姆林宫的每一个窗口都依然有闪烁的灯火,仿佛新搬进宫中的住户们正酩酊大醉,难以入眠。虽然克里姆林宫里的美丽灯光以及人世间的所有灯光都仍在闪烁,但它们和头顶上浩瀚而璀璨的群星相比,却黯然失色。

伯爵仰起脖子,试图在天上找到他年轻时学过的那几个星座来:英仙座,猎户座,大熊座,每一个都那么完美无缺,那么永恒。他想,上帝为什么要在天上造出一颗星星,用它来代表一个时而意气风发,时而觉得自己一钱不值的人呢?他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伯爵垂下眼帘,目光落到了远处的地平线上。他从城市的边缘往外望去,望向穹苍中最亮的,给水手们带来希望的那颗晨星。

就在这时,它忽然闪了一下。

“早上好,阁下。”

伯爵转过身来。

在他身后数英尺之外,站着一个男人。他年纪六十出头,头上戴着一顶帆布帽。那人往前走近一步,伯爵才认出他来。这是专门替酒店修理破损管道和门窗的修理工。

“那不是舒霍夫吗?”他说。

“什么舒霍夫?”

“就是那座无线电发射塔嘛。”

他朝灯塔的方向指了指。

哦,伯爵微笑着在心里暗道。就是米什卡说的用来播送新闻和消息的螺旋形钢铁建筑。

两个人沉默了片刻,仿佛都在等待塔上的灯再闪一下。它果然又闪了。

“好了。咖啡马上就烧好了。要不,你也过来吧。”

年迈的修理工领着伯爵来到屋顶东北角。他在那里的两个烟囱之间已经收拾好了地盘。除了一只三条腿的椅子,还在脸盆里生起了一小堆火,火上的咖啡壶正往外冒着热气。老头挑的这地方还真不赖,它不但避风,而且从这儿几乎能看到整个莫斯科大剧院,只是被屋顶边上的几只旧木板箱挡了些视线。

“我这儿不常有客人来,”修理工说,“所以没准备多余的椅子。”

“没关系,”伯爵边说边拾过一块两英尺长的木板,把一头往地上一戳,便坐在了另一头上,同时努力保持着平衡。

“你也来一杯?”

“谢谢。”

趁修理工倒咖啡的工夫,伯爵心想,这老头的一天是刚刚开始,还是已经结束了呢?不管怎样,他都觉得此刻来上一杯咖啡再妙不过。还有什么能比它的用处更大呢?无论是他家里那种用锡罐装的,还是用大麻袋装的,咖啡在黎明时都能为辛勤劳作的人提神,在中午则能让思考者变得冷静,而在夜深人静之际,能让悲观沮丧的人重新振作起来。

“这棒极了。”伯爵说。

老头把身体往前倾了过来。

“关键在磨。”他指着一个小小的、带有铁柄的木头器具说,“一定要在煮之前现磨,一分钟都不要提前。”

伯爵把两道眉毛一扬,像个地道的门外汉一样,脸上露出极其欣赏的表情。

的确,在露天的夏夜里,这位老人的咖啡实在是完美至极。事实上,唯一煞风景的是空气中那连绵不断的嗡嗡声,就像保险丝或者无线电接收器出了故障之后发出的那种声音。

“是那座塔吗?”伯爵问。

“什么塔?”

“嗡嗡的声音。”

老人抬头往空中看了片刻,然后笑出声来。

“这是那帮小家伙在干活。”

“小家伙?”

老人伸出拇指,朝挡住了莫斯科大剧院的木头箱子指了指。在黎明的微光中,伯爵依稀看见,那些箱子的上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盘旋,在移动。

“那是……蜜蜂?”

“是的。”

“它们在这儿干什么?”

“酿蜜。”

“蜜!”

老人又咯咯笑出声来。

“蜜蜂本来就要酿蜜的嘛。瞧这儿。”

老人把身体往前一倾,递过来一块屋顶上的瓦片。瓦上搁着两片涂满了蜂蜜的黑面包。伯爵拿过一片,咬了一口。

首先让他觉得惊奇的其实是那块黑面包。他上一次吃黑面包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如果这时有人问他,他会非常不好意思地承认。喝咖啡的同时,来点浓浓的黑麦和更浓一些的果酱,是再般配不过的事。可蜂蜜呢?它营造出的反差是多么强烈啊。如果说面包是大地,是棕色,是沉思,那蜂蜜就是阳光,是金色,是欢乐。而且,它还有另外一面。令人捉摸不透,却又无比熟悉的因素。在那甜甜的感觉下面,后面或者里面,还藏着一个装饰音。

“那是什么味道?”伯爵几乎是在自言自语。

“丁香。”老人答道。他没有转身,只是用拇指往后,也就是亚历山大花园的方向指了指。

当然了,伯爵心想。一点没错。他怎么就没想到呢?因为昔日的他,比莫斯科城里所有人都要了解亚历山大花园里的紫丁香。每到丁香的花季,他便跑到那些紫白色的花朵底下一睡就是一下午。

“真美啊。”伯爵一边欣赏地摇着头一边说。

“也是也不是。”老人答道,“只要丁香花一开,蜜蜂们就都飞到亚历山大花园去,所以蜂蜜也就有了丁香的味道。可再过一两周,它们就开始往花园环道飞了,而那时候,你从蜜里边尝出来的就是樱桃的味道了。”

“花园环道!那它们最远能飞出去多远呢?”

“有人说,为了寻找花蜜,蜜蜂能飞越重洋。”老人微笑着答道,“虽然我没有亲眼见过。”

伯爵摇了摇头,又咬了一口面包。老人又给他满上了咖啡。“小时候我在下诺夫哥罗德住过很长一段时间。”这是他那天第二次回忆起这段经历。

“就是那个苹果花开得像雪一样铺天盖地的地方,”老人微笑着说,“我也是在那儿长大的。我父亲是切尔尼克庄园的看门人。”

“那儿我知道!”伯爵说,“多美的一个地方啊……”

夏日的初阳已渐渐升起,屋顶的火已逐渐熄灭,蜜蜂也开始在他们的头顶盘旋。两个人仍不住地谈论着他们的童年时光:在那个时候,路上有嘎嘎作响的车轮驶过,草尖上有蜻蜓轻轻掠过,苹果树上开的花则一眼望不到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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