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快乐(2/2)
可是面前的人变了。王麦从前的唠叨教训没有了,烟不必少抽了,外出也不必早回,吃饭不必先喝两口汤,阳台赏雨爱开窗尽可开窗。陈年倒比从前更注意,当着王麦不会抽烟,晚回一定先打电话,上桌儿自己先找汤,窗还是要开,只是尽量不出声儿。这个两口之家进入了史上最宁静的时期,男耕女织相敬如宾。
雨小了,拍死的树都活了过来,借风抖水,假装不记得刚才挨了多大揍。孬种一切平安。陈年听见大门响,熄了烟。
女儿回来了。今天是陈年生日,五十岁。陈年看见王麦往女儿身后瞧,女儿一皱眉:看谁呢,没人,就我。
女儿交了男朋友,不是那年轻人,不提不念,不交代背景,也不往家带。要是去年之前,王麦会跟陈年商量:怎么回事儿呢?是个什么人呢?你问问?如今不商量了,俩人不在同一战壕,是敌是友暂不分明。
饭桌上王麦有点儿沉不住气了,知道自己问不出来,当陈年面儿问:到底是干什么的呀?多大啊,你总得告诉我们一声儿啊。
王麦用了“我们”,把陈年带上了。陈年知道是策略,但这对王麦来说并不容易,如同一次屈辱的赦免。陈年感激地接过了王麦手中的枪,看着女儿:说说,今年多大?
女儿起了兴趣似的看着陈年,脑袋里转了个念头一冲动出了口:没你大。
陈年脑袋里一轰,还想问,不知道怎么问了。王麦端着饭碗,脸也一僵,声音发颤但是还假装没事儿:那是多大?三十多岁?
女儿没察觉到危险:不是,比那还大点儿,哎呀别问啦。
陈年绝望了。他知道还有个问题必须要问,他也知道只能是他问,他甚至已经知道答案,可是为什么啊,今天是他的生日啊,他五十岁了。
王麦大睁着眼睛看着他,她已经有很久没这么直接地看着他了。陈年撕开嘴唇,听见自己在说话。他问女儿:结婚了吗?
女儿不说话。
陈年手撑着桌子,王麦高举着饭碗。只有女儿咀嚼的声音,一下一下,年轻的肌肉,那么有嚼劲。沉默太久了,女儿咽下一口:别问了。
王麦的眼睛里突然滚出大得吓人的泪水,如果没有理智控制她应该会嚎啕大哭,她使劲儿地憋着,想把那哭声咽下去,喉咙里发出糊涂不清的嗯嗯声。
陈年刚要张口说些什么,王麦突然喊了一声:陈年!
陈年愣愣地看着她。
你们俩断了吗?王麦死盯着陈年,眼里有剑。
谁?陈年脑袋里一团乱。
我问你你们俩断了吗?你和你那个小朋友!王麦按了大半年的浮球再也按不住了,它满载着愤怒出水,高高飞上了天。
女儿含着半口饭,吓得不轻:爸……
王麦一拍桌子:你闭嘴!你们俩……王麦半途说不下去,放开了恨,捂住脸呜呜呜大哭起来。可是只有几秒,这无法控制的哭泣就被心底更大的恨意控制住了。王麦猛然一抬头,看着女儿,口齿清楚地说:我和你爸,要离婚了。
雨肯定是停了,阳台的窗户也肯定忘了关,陈年清清楚楚地听见了窗外的鸟叫。他想起女儿周岁时拍的生日照,照片上写着:今天我一岁。他看见自己滑稽地坐在一个蛋糕面前,蛋糕上写着:今天我五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