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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戏(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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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字:谢谢观赏。”周游说。

他说完以后迅速看向别处,两秒钟过去才将目光拉回,轻轻铺在众人脸上。他认为自己说得很好,以至于必须掩饰一下得意。

没有人评论。

王麦转向陈年:“陈老师,你想在墓碑上写什么?”

陈年轻轻弹着酒杯,心不在焉地:“不知道啊,咱们不让随便写吧?也不是烈士。实在不行就写个名儿吧,正反面儿都写上,好找。”

王麦扑哧一笑。

“您呢,您打算写什么?”周游想扑灭王麦的笑声,迅速向陈年旁边的女士发问。她穿一身黑色套裙,领口及颈,袖长过腕,和这酒吧格格不入。

女士眼睛一弯:“我呀,陈太太。”

她说着,一只手搭上桌面,握住陈年的手。大家馋笑起来。陈年心里吃惊,低头一笑,也握住她。他知道太太在看着他,在释放怎样的盈盈目光。他没回头。

王麦也吃一惊,抿口一笑,替她不值。

“王麦,”陈太太点了名,“你想好了吗,你的墓碑写点儿什么呢?”

陈太太像一只微波炉,努力给脸上冷掉的笑容加温。

王麦心里的同情消失掉,故作抱歉地笑笑:“哎呀,没想好。死离我还远着呢。”

“嗯,”周游点头大赞,“死是不必急的事。墓志铭也是。”

接着大家聊起日渐稀贵的墓地,几位先生面露骄傲地透露,已经买下几处。仿佛一个土坑还不够他去死的。王麦打起了呵欠,从包里抽出小梳子去了卫生间。她一困就要梳头。

从卫生间走出来,陈年站在门口。见王麦出来,顺着她一起往回走。

“你没必要不给她面子。”陈年嗔笑着,打着商量说。

王麦一挑眉毛:“你也没必要这会儿跟出来。”

“我是出来抽烟的。”

“那你去啊。”王麦站住不走了。

“你跟周游,”陈年抽出一根烟,磕打着,“谈着呢?”

“陈老师,”王麦看着他,“我觉得我们俩做朋友挺好的,自己不麻烦,家里人也放心。你觉得呢?”

“是啊,我觉得是啊。”陈年撑着眼眶,“是”字咬得很重。

“那就行。”王麦噔噔几步走了。

陈年抽好烟回来,里头正准备散。陈太太斜眼瞥着陈年放在桌上的手机,像小女孩盯妈妈的高跟鞋,想拿又怕挨骂。

周游给王麦披上外套,又拎起她的包。王麦一伸手:“给我吧。”

周游还了她,当着人,脸上讪笑:“里头有什么呀?”

王麦转身往外走:“什么也没有。”

半个多月之前,陈年约王麦去看戏,临头家事缠身,没去成。抽出半个身儿打电话道歉时候,王麦已经到了剧场门口。

“没事儿我自己看吧。不白来。你忙你的。”王麦没显出生气,等于没领陈年的歉。

王麦看完戏,观众席里碰上了熟人,熟人认识台上的,拉拉杂杂十几个人去吃了宵夜。周游就是那台上的男二号。

过了午夜,人心就沸。周游握瓶酒,挤到王麦脸前:“你感觉我演得行吗?”

王麦笑呛了,一口啤酒从鼻子里喷出一小半儿。

“我觉得不行你就不演了吗?”

“你要觉得不行,我改啊。”周游见王麦笑,长了自信。

“就先这样儿吧,不用大改。”王麦笑着说。

“那以后我给你留票,你多看两场,盯着我点儿。感觉不行了你就站起来就走。”周游开始滑了。

“那你是演戏啊,还是看我啊?”

“你在不在我不用看,我能感觉到。”周游说着,自己闭上眼睛,来抓王麦的手。

周游长了一张漂亮脸。漂亮男孩做这样的事,有时更使人讨厌。可是周游的漂亮很规矩,仿佛被严格的纪律束缚着,五官周正齐整,哪一样单拿出来也不出格儿。他一直演男二号,身上既有演员的高傲自负,也有男二号的卑微谨慎。

王麦的手就被他抓去,整晚握着。

握就握吧。王麦想。

走出酒吧门口,周游拉开车门,喊王麦。

王麦愣了一下,问他:“谁开?”

“我开啊。”

“你怎么开?”

“两杯酒没事儿。”

王麦没耐心了,转头伸手拦出租。

陈太太的司机开来了车。太太一手拉开门,半个人倚在陈年身上,远远朝王麦笑:“我们送你吧?”

“不用不用,”周游截住王麦的话,跑去伸手拉她,“我叫代驾,王麦你等我叫个代驾。”

王麦没说话。她面无表情地看了陈年一眼,看到一张同样面无表情的脸。

王麦提出先送她回家,困了。当着代驾,周游没坚持。到家洗漱一通,正要睡,陈年来了电话。

“到家了吗?”

“到了。你呢?”王麦往床上一倒。

“我也到了。”

王麦一迟疑:“你们家挺大呀。”

陈年笑:“把我送回家,司机直接送她去机场了,明天上海有会。”

“你不用去?”

“我不用去。她们谈钱的事儿,我不管。”

陈太太开着一家影视公司,只用一个编剧,就是陈年。王麦在一次剧本会上认识他,当时她新入行,并不知陈年家里有太太,也不知那董事长就是陈太太。知道的时候自然已经晚了—有过了五六次约会。再见面竟不好意思问,因为心里没计划。又捱过半个多月,怒气几乎消没了,好奇愈长愈大,才终于问:“你结婚了?”

陈年抓头皮,咧着嘴很久,才开口。

“是这样。一开始我以为你知道,后来才发现你好像不知道,但我也不确定,但我也不敢问。你说都那样儿了才问,太浑了显得。”

王麦憋着:“显得?”

“是,不是显得,就是浑。”

陈年很丧气。

“你们俩到底什么关系?”王麦眯着眼问陈年。

“合作,合作的关系。”陈年说。

电话里王麦半天没吭声,陈年也停着,停半天问了一句:“我过去吧?”

王麦慢慢坐起身:“你干什么来?”

“你家里有酒吗?”

“没酒。”

“那我给你送点儿酒。”陈年挂了电话。

听见敲门声,王麦先关了卧室灯,又关上卧室门,一路打开客厅各处灯,又四处观察半天,才开了大门。

陈年进门,不看王麦,巡视两圈儿:“写戏呢?”

“没有。”

“那干吗呢?”

“准备睡了。”

“那还行。”陈年还挺满意。

王麦站着看他:“酒呢?”

“你喝酒干什么?”陈年很奇怪,“别喝酒。”

陈年自己找地儿坐下。王麦还站着。

“周游他们那戏好看吗?”他歪头看着她,“欸你坐呀?”

“陈年你到底想干什么呢?”王麦焦着眼睛望他。

“我先问问你想干什么。就让你自己去看了那么一场戏,就捡个演员回来好上了,你就那么急不可耐吗?”

王麦的心脏重重跳起来,咣咣咣地擂胸腔。

陈年开始抽烟。

“再说他也不是主角啊!”陈年猛吸几口,恨恨地掐灭。

“你那古装写完了吗?”王麦拉把椅子坐在他对面。

“没有。先放下了。这两天谈一个抗战。陈年梗着脖子。”

“不是不写抗战么?”

“我爱写什么写什么!”

“你小点儿声儿。”王麦竖眉毛。“几点了都。”

“我告诉你年轻没什么可得意的。”陈年往后一倒,横着嘴。

“我怎么得意了?”

“你是没得意。你替别人得意,更不知好歹。”

王麦不说话。

“倒是生冷不忌,来者不拒,有一个收一个。现在姑娘都怎么了?你说起来不也是个编剧么,没见过演员是怎么着?看人脸长得好,想繁衍了?家里点头了吗?让你找戏子吗?”

王麦起身往出走。

“不用倒水,我不渴!”陈年坐沙发上挥舞双臂。

王麦取了个东西回来,递给陈年。一面小圆镜子。

陈年瞧一眼,手伸出去又往回撤,不接:“干什么?讽刺我。”

王麦坐下,认真地:“陈年你爱上我了吗?”

“啊?”陈年好像没听懂。

“你爱上我了吗?”

陈年回过神来:“想得美。”

“那这件事儿对你来说没什么难的。周游不重要,我也不重要。你有自己的日子过,这个重要。”王麦轻轻吐字,像个幼儿园阿姨。

“那我要是爱你呢?”陈年突然问。

“啊?”这下王麦没听懂。

陈年看着她,不重复。

王麦怔了半天,缓好了才开口:“你不能爱。你不行。”

“怎么就不行了?”

“你结婚了!行吗?就这一条,还不够吗?”王麦也大声儿了。

陈年展肩往后一靠,仿佛占据了有利地形:“总算说实话了。这么多天陈老师陈老师叫着,装客气、演懂事儿,是不是就为激这么一下儿?看戏那天我是真有事儿,但凡能走开我能不去么?我能放心把你搁男演员堆儿里么?事实证明了有些人就是不值得信任!”

王麦目瞪口呆望着他。

“但是王麦,”陈年恳切起来,“你生气我也很理解。可你犯不着利用别人翘杆子啊。人家好好儿一个年轻人,人家是无辜的。”

王麦腾地站起来:“陈年,你再这么说话我就撵你了。”

“我说得对是不对?”

“不对!我跟周游之间为什么开始、有没有以后,和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没人天天琢磨你,除了你们家合作伙伴。你太自大了。你吓着我了。”

“你看,你连指责都不单纯,你还是有抱怨。”陈年见缝插针。

“你回家吧,行不行?”王麦瞪着眼睛,直喘气。

“我刚进门儿多一会儿,哪有这么招待客人的。我不回。”陈年又点起一根烟。

王麦走到窗前,拉开窗帘,打开了窗。风进来了,风是活物,逗着烟尾的火光。王麦看着对面的楼群,意识到房间大亮。她想了想,走去墙边关掉了顶灯。

“对不起。”

暗下来之后,陈年有了影子。他低着头,对着自己的影子,向王麦道歉:“你没错,我嫉妒,失心疯,对不起。”

王麦眼瞧着窗外,心里轻叹一口气:完了。

“我看出来了。”周游话里没带一点情绪。他不是冷静,是连试图冷静都没有。

演员都这样儿吗?王麦有点儿意外。周游如此反应,让她觉得自己的不安惶恐非常可笑。

“所以……”王麦仍然必须歉疚。

“你可千万别道歉。”周游奇怪地自信起来。

“哦。行。”王麦笑笑。

“可是我觉得你不该。”周游直视王麦。

“当然,”王麦表示同意他,“这种事儿,我知道……”

“我不信。”周游打断她。

“不信什么?”

“不信你也觉得‘当然’。”

“哦是么。”王麦低下眼睛摆弄杯里的勺子,她觉得周游即将说蠢话。

“我不知道你有多爱他,但应该不是非他不可吧。估计他也是,不然你们俩早不是现在这样儿。对不起啊,不是想惹你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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