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时间之影(2/2)
美国,纽约市
东41号街30号
美国心理学会转交
n.w.皮斯利教授收
尊敬的先生:
我最近与珀斯的e..博伊尔博士进行过谈话,也阅读了些他刚给我的你所撰写的文章,因此我觉得有必要向你讲述我在我们金矿区东边大沙沙漠中看到的一些东西。鉴于你所描述的奇特传说——有关布满巨石建筑、怪异图案以及象形文字的古老城市,我想自己似乎是偶然遇到了些非常重要的东西。
澳洲(黑肤)土人经常会谈论些“刻有符号的巨石”,而且似乎十分惧怕这些东西。他们将那些东西从某种方式上与其共有的种族传说人物布戴扯上了关系。布戴是个沉睡在地下多年的老人,他一直将头枕在胳膊上,而且总有一天会醒来吞噬掉整个世界。有一些非常古老而且快要被人们遗忘了的传说称,那地下有着巨石建造的宽阔房子,而且其中的通道一直延伸至地下深处,那里还曾发生过恐怖的事情。澳洲土人们说,曾经在战争中逃脱的一些勇士进入了一条通道,就再也没有回来,而他们消失在通道里不久后,骇人的狂风肆虐着从那里面呼啸而出。当然,也不能尽信那些当地人说的话。
但我想说的可不只这个。两年前,我在沙漠东侧约500英里处勘察的时候,发现了些带有雕刻痕迹的怪异碎石——其尺寸大约有3乘2乘2英尺,历经了极其残酷的风化侵蚀。起初,我并没有发现任何澳洲土人所说的标记,尽管那些石块被风化得很严重,但足够靠近之后我还是看到了些较深的刻线。那些怪异的刻线正如当地人所试图描述的一样。我估计大概要有三四十块的石头,有些近乎要被埋没在沙尘中了,而且所有石块都在一个直径约四分之一英里的圆形内。
当我看见一些石块时,就开始向附近搜寻以找出更多,并且精细地用设备估算地理位置。我给那些最典型的石块拍了十张还是十二张照片,而且已经将其放入信封中一同邮寄给你了。我把获取的信息和照片上交给了珀斯的政府部门,但他们对此无动于衷。后来,我遇见了博伊尔博士,他曾阅读过你刊登在《美国心理学会杂志》上的文章,而我在对话中碰巧提及了那些石头。他对此颇感兴趣,而且看到了那些石块的照片时变得相当兴奋,还说那些石头和印记正如出现在你梦境中,以及所看见的传说中描述的巨石如出一辙。他本打算写信给你的,但却被某些事情给耽搁了。期间,他给了我许多有你文章的杂志,而当我看到你的绘画与描述后,就立即认定我发现的石头就是你所描述的那些。你可以详细鉴别附上的那些照片,不久后,你将会直接收到博伊尔博士的来信。
现在,我能够理解这些东西对你来说是有多么重要。毋庸置疑,我们所发现的这些遗迹是来自久远得难以想象的未知文明,而这些也正是你所知道的传说来源。作为一名有着地质学知识的矿业工程师,我可以告诉你这些石块古老得令我恐惧。它们多数都是砂岩和花岗岩,但其中有一块几乎可以确定是某种特别的水泥或者混凝土材质。石体上的种种迹象都表明它们遭受了流水的侵蚀,就好像自从这些石块被建造和使用后,这个部分的世界就沉浸在水中而多少年之后才又重回地表。这是十几万年前的东西——又或者天知道到底有多古老,我不想再考虑这个问题了。
鉴于你之前努力地追查这些传说以及与它们相关的一切事物,我相信你将会带领一支探险小队来此沙漠地区做一些考古挖掘工作。如果你——或者你所知道的什么组织——能够筹集资金的话,那么博伊尔博士和我都会做好准备协助你的探索发现之旅。我可以召集十二名矿工来进行繁重的挖掘工作——这当中是不会有当地土人的,因为我发现他们对那一片特殊的场地有着近乎疯狂的恐惧。我和博伊尔从未对其他人提及此事,毕竟你显然对任何发现及其所带来的荣耀具有优先处置权。
从皮尔巴拉搭乘机动拖拉机四天就可以到达那地方——我们需要拖拉机来运输探索设备。那地方位于1873年沃伯顿线路的西部和南部,乔安娜泉的东南方向100英里的地方。我们可以利用德格雷河运输物品,这样就不用从皮尔巴拉启程了——不过这些事情我们可以先暂且不谈。那些石头大致位于南纬22°3&039;14&039;&039;,东经125°0&039;39&039;&039;处。那里属于热带气候,而且沙漠里面的状况会令人感到十分难受。任何探险行程最好都在冬天进行——六月、七月或是八月。我希望能够与你继续通信以讨论这一话题,而且我热切地希望能够对你作出的决策提供帮助。详尽研习过你的文章后,我对整起事件的深远含义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不久之后,博伊尔博士也会给你写信。如果需要快速取得联系,你可以利用发送到珀斯的无线电报。
由衷希望尽早得到您的回复。
相信我
您最真诚的朋友
罗伯特·b.f.麦肯齐
通过报纸我们可以大体得知这封信导致的直接后果。我十分幸运地获得了米斯卡塔尼克大学的支持,而且麦肯齐先生和博伊尔博士也在澳大利亚把所需物品筹备妥当了。我们没有向公众透露此行的具体目的,因为整件事情会令一些廉价报纸哗众取宠地增添滑稽成分,但大家应该知道我们此番是去探索澳大利亚报道出的一些遗址,以及我们各种准备工作的时间进程。
与我一同出发的还有大学里面地质系的威廉·戴尔教授(1930年至1931年间,米斯卡塔尼克大学南极科考队队长),古历史系的费迪南德·c.阿什利,人类学系的泰勒·.弗里伯恩,以及我的儿子温盖特。一直与我保持通信的麦肯齐也在1935年初就来到阿卡姆,帮助我们完成了最后的准备工作。他大约有五十岁,能力出众、为人和蔼还相当博学多识,而且对于穿越澳大利亚的所有路况了如指掌。他在皮尔巴拉备好了拖拉机,随后我们租用了一艘小型的不定期货船顺着河流航行至目的地。我们准备尽可能审慎地用科学的方式来开展挖掘工作,细查每一粒沙尘,但绝不会破坏任何呈现或是几近原始状态的东西。
1935年3月28日,我们搭载着呼哧作响的“列克星顿号”自波士顿启程,这是一段悠闲的航行——我们穿越了大西洋和地中海,途径苏伊士运河,沿着红海一路航行,而后跨越了印度洋,最终抵达了目的地。我都不需要过多描述西澳大利亚海岸低矮的沙滩之景令我多么压抑,也无需赘述当拖拉机前往简陋的矿镇以及阴郁的金矿区时,我有多么厌恶。博伊尔博士与我们进行了会面,他年事已高,依旧举止文雅、极为聪慧——而他又具备极丰富的心理学知识,因此我和儿子总是同他展开无尽的讨论。
我们一行十八人搭载着吱嘎作响的拖拉机驶进了长达几公里的满目疮痍之地,眼前的景象令我们大多数人心中都混杂着一种怪异的不安与期盼之情。5月31日星期五,我们涉水走过德格雷河的一处支流,并到达了一处荒无人烟的领域。当我们靠近那个传说背后的古老世界的真实所在之地时,我的内心燃起了极度的恐惧——我那些不安的梦境与虚假的记忆不断地蚕食着我的思想,这令我愈发地恐惧眼前的景象。
6月3日星期一,我们见到了第一处在沙土中被埋没了一半的石头。我无法描述自己当时真实的感受——在这个客观的现实世界中——巨石建筑的一处残迹,从各方面看来都与我梦境中的石墙建筑如出一辙。那上面有着明显的雕刻痕迹——当我认出一部分曲线形的装饰图案时不禁毛骨悚然,双手也开始颤抖起来;那些图案令我遭受了多年的噩梦侵袭,我还为此进行过多少困惑的研究。
历时一个月,我们最终挖出约1250块遭受了不同程度磨损与侵蚀的石头,其中多数都是曲线形顶部和底部雕刻着图案的巨石。少部分的石块体积较小、表面光滑,切口呈矩形或八角形——就像是我梦境中的那些地板和人行道的材质——也有些极其巨型的石料呈现着曲面状或是倾斜的,其用途似乎是建造穹棱拱顶、拱门或圆形窗框的石料。向下挖掘得越深——越向北部和东部——发现的石块就越多,但我们依旧没能发现他们之间的布阵关系。戴尔教授看到这些年代久远得无法估测的碎石瓦砾极为惊骇,弗里伯恩则发现了与某种十分古老的巴布亚和波利尼西亚传说相吻合的符号标志。这些石块的状态以及它们散落的位置,都在无声讲述着原始宇宙的时间轮回与地质剧变。
我们随行有一架飞机,我的儿子温盖特经常会飞至不同高度,在满是沙石的荒漠上寻找着黯黑、巨型的石头轮廓——或是隆起的地表,抑或是散落石块的迹象,但却没有取得什么实际性的成果。某天他会觉得自己瞥见了什么重要的痕迹,但在下一次航行中又会发现那些迹象被另一种同样虚幻的痕迹取代了——而这些都是风沙移动造成的结果。但是,这种转瞬即逝的一两个瞬间怪异地影响了我,令我心生厌恶。他们好像多多少少与我在梦境中梦见的,或是阅读到的恐怖之物相吻合,但到底是什么我却怎样都想不起来。我对它们有种虚假的熟悉感——不知为何,总是会令我偷偷地望向北部和东北部那片可憎的、贫瘠的土地。
大约是在七月份的第一个星期,我对整个东北部地区产生了一种难以解释的混杂情感。我既感到恐惧,又感到好奇——但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持续的、令人费解的记忆幻觉。为了将这种念头驱赶出脑海,我尝试了各种心理学上的合理手段,但却从未有过成效。我开始失眠,但这令我很欣慰,因为这样的结果就是缩短了我梦境的时间。我逐渐养成了深夜在荒漠中坚持散步的习惯,通常会走出很远的一段距离;我经常向北面或是东北面漫步,那些新出现的怪异冲动似乎在潜移默化地牵引着我。
在散步的过程中,我有时会被那些几乎被埋没的古老巨石碎块绊倒。尽管这里能够看得见的石头要比一开始挖掘的地方少许多,但我确定地表之下一定有着大量的遗址。我们临时扎营的地方要比这里的地表平坦得多,强劲的狂风时不时地会将沙尘堆出一些奇异的小沙丘——掩盖住其他踪迹的同时又暴露出一些更为古老的石头。我十分怪异地焦急起来,希望能够尽早挖掘至这片领地,然而又惧怕那些会被挖掘出土的东西。很显然,我陷入了一种更为糟糕的状态——因为我无法解释所发生的一切。
我在一次夜间散步时发现了一个怪异之处,而我对此的反映表明我的精神健康状况又下滑了。这件事发生在7月11日夜间,悬于天际的隆月将那些神秘的小沙丘笼罩在了一片怪异的灰白之下。那晚,我闲逛的范围稍微超出了平日的界限,随即便遇到了一块与我们之前发现的那些截然不同的巨石。它几乎完全被沙土埋没了,但我仍然弯下腰,用双手清除了蒙在上面的沙尘,之后趁着月光用手电筒仔细地研究起那东西。与其他巨石迥然不同,这一块被完美地切割成了方形,表面也并无任何凹陷或是凸出的地方。它似乎是某种暗色的玄武岩,完全有别于我们所发现并熟知的那些花岗岩、砂岩或是偶尔发现的混凝土。
我突然站起身,转头就以最快的速度跑回了营地。我对于这次的逃跑完全没有任何意识与理智,直到跑到了帐篷附近我才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逃跑。我想到那块怪异的黯黑石头就是我梦境中的什么东西,而且还曾阅读过其相关内容,它与那些远古传说中最为恐怖的东西有着莫大关联。那是传说中伟大种族都会惧怕的古老玄武岩建造的巨型建筑——那座高耸着的无窗废墟,那些于地球内部深渊中自生自灭的半实体的怪异、邪恶之物留下了这些建筑;它们犹如狂风般无形的力量依旧隐匿于那些活板门后面,因而那些伟大种族的哨兵们一直在不眠不休地看守着。
那天我彻夜未眠,直到黎明时分,我才意识到让这种神话故事的幻影搅乱了自己的心智是多么愚蠢。对此,我应该展现出一名发现者的热情,而不是畏怯。第二天上午,我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了同行的其他人,后来,我又同戴尔、弗里伯恩、博伊尔还有我的儿子动身前往那块超乎寻常的石头,但我们却没能找到它。我记不清楚那块石头确切的位置了,而且之后刮起的风也完全改变了那些移动的小沙丘。
vi
现在到了我整个叙述中最重要,也是最艰难的部分——之所以更加困难,是因为我根本就无法确定此事件的真实性。我偶尔会不安地确信自己并没有在做梦,也没有被虚假的记忆迷惑,而正是这种感觉——我客观真实的经历唤起了惊人的含义——驱使我写下了这份记录。我的儿子——一位受过教育的心理学家,也是最为了解我全部经历的人——会对我所讲述的一切作出基本的评判。
首先,让我简单地概括一下此事件,正如那些留在帐篷内的人所知道的那样。7月17日到18日的那夜,之前已经刮了一整天的风,于是我便很早回到营地躺下了,但却久久难以入睡。快要十一点的时候,与东北部领地相关的怪异感一直令我备受折磨,随后我就走了出来,开始和平时一样四处散步,离开营地之后,我只遇到了一个人——并且和他打了招呼,他是一个名叫塔珀的澳大利亚矿工。那晚月亮刚过满月,从明朗的夜空投射下来的月光令整片古老的沙漠都笼罩在了惨白、犹如患了麻风一般的光芒之中,不知为何,这景象令我感觉十分邪恶。此后,没有刮起任何风,而接下来近五个小时的时间里,我也没有返回营地,塔珀和其他整晚没有睡觉的人都能够充分地证实这一点。那位澳大利亚矿工最后一次看到我时,我正迅速穿过那片灰暗的、蒙着一层神秘色彩的沙丘,一路向东北部奔驰而去。
大约凌晨3点30分的时候,突然刮起了一阵狂风,惊醒了所有在帐篷中沉睡的人,同时还掀翻了三顶帐篷。当时,天空万里无云,而且沙漠依旧笼罩在惨白的月光之中。同行的人检查帐篷的时候发现我并不在,但由于我之前常在晚上出去散步,也就没有觉得什么不对劲。然而,同行的三个人——都是澳大利亚人——似乎察觉到空气弥漫着一些邪恶的气息。但麦肯齐向弗里伯恩教授解释称,这种恐惧都是源于那些当地土人的民间传说——他们将晴天时沙漠中偶尔刮起强风的现象编造成了一个怪异、邪恶的神话。据传言,这样的风势都是从那些地底的巨大石屋中呼啸而出的,而那地方曾经发生过极为恐怖的事情——而且只在分散着有记号的巨石附近才会感觉到。将近凌晨四点的时候,突如其来的狂风又匆匆消逝了,只留下一片新形成的、形状陌生的小沙丘。
刚过五点钟的时候,似真菌般肿胀的月亮终于向西边沉了下去,这时我也踉跄着回到了营地——头戴的帽子不见了、衣衫褴褛、浑身都是擦伤与血迹,而且手电筒也不见了。大部分人已经又去睡觉了,但戴尔教授还在自己的帐篷前抽着烟斗。见我喘着粗气、几乎处于疯狂的状态,他赶紧叫醒了博伊尔教授。然后他们二人将我安置在了床上,尽可能地让我舒服一些。混乱的声音吵醒了我的儿子,他也来一同照顾我;而后他们试图让我静静地躺着,尽量睡一会儿。
但我根本毫无困意。我的精神状态此时极为异常——与我之前所遭受的症状完全不同。过了一段时间,我坚持开口讲话——紧张而又详尽地解释我的状况。我向他们说道,自己在散步的时候觉得身体乏了,就躺在了沙漠上打了个盹。那时,我脑海中的梦境要比平时更为惊恐——而一阵怪异的强风将我惊醒之后,我原本紧绷着的神经就彻底崩溃了。我随即惊慌而逃,途中常被半掩的石头给绊倒,因此才落得现在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我那时一定睡了很久——根据我不在营地的时间就可以知道了。
但我丝毫没有透露自己看到及经历的怪异之事——在保密这方面我尽力控制住了自己。但我说出改变了整个探索行程的想法,并且紧急叫停了向东北部挖掘的工作。我给出的理由极其牵强——因为我说那里没有什么石块,也不希望冒犯那些迷信的矿工,再如学院提供的资金可能会不足,还有些其他或是虚假的、或是不相关的解释。自然,所有人都丝毫不在意我的新想法——甚至我的儿子也是如此,他很显然只关心我的健康状况。
第二天起床后,我开始绕着营地走动,但并没有参与挖掘工作。鉴于我也无法阻止他们的挖掘工作,为了我的神经状态考虑,我决定尽快回家。而且我的儿子同意,只要他调查完那片区域——我希望能够放置不管的东北方向的那块土地——就让我搭乘飞机到达西南方向一千英里远的珀斯。我认为,如果那晚我所看到的东西仍然能够被其他人看到,我就应该给他们一些具体的警告,尽管这可能会被大家嘲笑,但那些知道当地传说的矿工一定会支持我的。可笑的是,我儿子那天下午驾驶飞机勘察了那片我可能走过的区域,结果并没有发现任何我曾看到的东西。就像那块异常的玄武岩石头一样——移动的风沙抹去了所有痕迹。那一瞬间,我感到有些后悔,因为我在极度的恐惧中丢失了某种能够让大家心生畏惧的东西——但我如今却认为幸好遗失了。时至今日,我依旧能够相信我的所有经历都是一场幻觉——特别是那个地狱深渊永远都不会被发现,因而我会一直虔诚地期盼着。
7月20日,温盖特驾驶飞机带我去往珀斯,但他却婉拒了我要他放弃探险同我一起回家的要求。他一直陪我待到了25号前往利物浦的汽船出航那天。现在,我于“女王号”的船舱中思忖着整件漫长而又疯狂之事的来龙去脉,而且最终决定至少应该将此事告诉我的儿子。至于是否要将此事散播给更多的人知晓,决定权就在他了。为了预防任何意外情况的发生,我准备了这份介绍自己经历的概述——可能有些人早已通过各种途径有所了解了——因而此处我将会尽可能地简述那个骇人的夜晚,我离开营地期间所发生的事情。
一种难以解释、混杂着恐惧与虚假记忆的情绪令我紧张的神经演变为对东北部地区执拗的向往,在邪恶的、散发着光亮的满月下,我拖着沉重的步伐向东北方向走去。随处可见那些无可名状的、被遗忘了的远古世界中遗存的原始宏伟石块——但都被沙尘埋没了半截。这堆巨大荒诞、阴郁黑暗的遗迹已经历经了无可估测的年月,而且它正以前所未有的方式折磨着我的神经。我难以停止关于疯狂梦境以及那些恐怖传说的想象,还有现今那些当地的土人及矿工对这片荒漠和雕刻了图案的巨石的恐惧。
我依旧拖着沉重的步伐前行,就好像去参加某种怪异的集会——困惑的幻象、冲动以及虚假的记忆都在愈发强烈地侵袭着我。我随后想到了儿子温盖特在空中看到的排列成行的石头可能是某种东西的轮廓,而且很好奇为什么它们是如此的不祥而又熟悉。有些东西正在摸索着、试图打开我记忆的门闩,而同时又有另一种未知的力量正奋力守住阻隔记忆的大门。
那天晚上没有风,由于一个个小沙丘而显得此起彼伏的苍白沙漠仿若一片冻结了的海洋波浪。我漫无目的地在沙漠中前行,仿佛是在接受命运的牵引。我的梦境涌进了现实世界,每一块嵌在沙土中的巨石似乎都是前人类的建筑中无尽的房间和通道的一部分,那刻在上面的曲线以及象形文字,都是我的灵魂被俘获至伟大种族期间所熟知的符号。有时,我觉得自己看到了那些无所不知的锥形恐怖之物正移动着进行它们独有的工作,而我十分惧怕低头看自己的身子,恐怕自己也是它们那般模样。然而,我一直都能看见那些被沙土掩埋的石块,以及那些房间和通道;能够看到邪恶、发着光亮的月亮,也能看到那些发光水晶体制成的灯具;能够看到无尽的沙漠,也能看到窗外摇曳着的蕨类和苏铁植物。我既置身于梦境中,也于现实世界中保持着清醒。
我都不知道自己走了有多远,或是有多久,又或者是往哪一个方向——白天呼啸着的狂风吹散了蒙在石块上的沙尘,就在看到这些石块时,我都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那是我迄今为止见过的最大一堆石块——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至于头脑中那些奇妙的远古景象突然消失不见了。视线之内又只是无垠的沙漠、邪恶的月亮,以及那些不可猜测的过往的碎片。我往前靠拢,然后停了下来,用手电筒的光照着那堆倒塌的遗迹。强劲的风吹散了一座小沙丘,留下了一个低矮的、不规则的圆形巨石堆,以及一些体积稍小的碎块——大概有四十英尺宽,二到八英尺高。
从一开始我就意识到这些石头有着某种完全史无前例的特性。不仅是这堆石块数量惊人,而且当我借着月光和手电筒的光亮仔细查看时,一些被沙砾磨损了的图案深深地吸引了我。并不是因为这与我们之前发现的那些样本有本质上的区别,而是要比那更细微的一些东西。就只看一块石头时并没有什么不同,而当我几乎同时看向几块石头的那一刻,才会意识到些不同之处。最终,一段时间之后,我就犹如醍醐灌顶一般明白了事实真相。这些石块上的曲线图案是紧密相关的——是一个巨大装饰图案的组成部分。在这片历经了世代变迁的荒漠之中,我第一次遇见保留在原位的巨石遗址——尽管已经支离破碎,但其依旧是具有明确意义的。
我从石堆底部奋力地向上攀爬,终于达到了顶端,用双手清除了各处的沙尘,而且一直努力地去阐释各种尺寸、形状、类型的图案,以及其中所蕴含的关系。过了一会儿,我晦涩地猜测出了这栋原来的建筑的特性,还有那些曾经占地面积广阔的原始建筑的图案。这些景象与我梦境中瞥见的场景完全吻合,这令我感到极其惊骇与恐惧。这里曾是一条三十英尺高的巨型通道,地上铺陈着八边形的石体,而头顶则是修筑坚固的拱顶。通道右侧原本应该是有敞着的房间,而在通道尽头之处,有一个怪异的斜面一直通向地下深处。
想到这些的时候,我不禁猛地跳了起来,我想到的内容远远超过了这些石块本身能够提供的信息。我怎么知道这一层建筑本应该位于地底深处呢?我怎么知道通向上面的斜坡本应该位于我的身后呢?我是如何知道底下那段通往支柱广场的漫长通道应该位于我左边的上一层?我是如何知道可以连接至中央档案馆的那间装满了机器的房间以及通向右边的隧道应该位于下面两层?又是怎么知道再向下四层、位于底部的那些被金属封闭了的骇人活板门?我感到十分困惑——那些梦境中的场景竟然入侵到了真实世界中,而后,我发现自己不停地颤抖着,浑身都被冷汗浸湿了。
随即,最后击垮我的一刹那——我感受到了一种邪恶的微弱冷气流从这堆巨石的中心附近缓缓地升了上来。和之前一样,我的幻象瞬间就消失了,而映入眼帘的又是那邪恶的月光、荒凉的沙漠,以及林立在荒漠中的早第三纪石造建筑。我现在正面临着一些真实的有形之物,而且其中充满了有关黑暗神话的无尽暗示。那股气流只能说明一件事情——地表这些杂乱的石块下还隐匿着一个巨大的深渊。
我首先想到的是那些澳洲土人的邪恶传说——巨石之处会发生恐怖之事,而且狂风在其中孕育而生,那下面还隐藏着巨大的石砌房屋。随后,我那些梦境中的想法又出现了,我感觉到模糊的虚假记忆正在我的脑海中奋力挣扎着。我所在的这片沙漠下到底是个怎样的世界?我到底是要发现一个怎样不可思议的古老世界——那里滋生了古老的神话传说以及萦绕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噩梦。我只是迟疑了片刻,求知欲和对科学的热情就使我停下了这样的想法,并阻止了我内心愈演愈烈的恐惧。
我几乎是没有意识地行动着,就好像是被某种不可抗拒的命运操控。将手电筒放进口袋里后,我使出了超乎寻常的力气移开了第一块巨大的石块,然后是另一块……直到一股湿润的强气流涌了上来,与沙漠中干燥的空气相比,这股气流显得格外古怪。一条黯黑的裂缝开始显现,而且最终——当我清除了所有能移走的小碎块时——犹如麻风病般惨白的月光照亮了一个足够我进入的空口。
我掏出手电筒,然后朝入口处照进了一束明光,看见下面是一片建筑物倒塌后混乱的废墟——巨大的斜面倒塌形成了一个通向北面约四十五度的斜坡,显然是原本建筑物坍塌形成的后果。在其表面和地下之间是一片灯光无法穿透的黑暗,顶端边缘还残存着巨大的应力状态下穹顶的痕迹。从这一点可以看出,沙漠地区的沙砾正好覆盖在了地球初期的巨大建筑中的一层——历经了千万年的地质剧变后,这栋建筑是如何存留下来的?无论是那时或是现在,我都无法猜测。
回想一下,我独自一人忽然深入这样一个可疑的深渊中,这样做太过草率了——而且还没有任何人知晓我的行踪——简直就像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也许我真的疯了,那天晚上,我毫不犹豫地继续向下摸索。我再一次感受到自己的行动完全是在命运的引诱和驱动下进行,它似乎一直在指引着我的方向。为了省电,我只会偶尔打开手电筒;我穿过裂口,开始疯狂地走下那个邪恶而又宽大的斜坡——有时我会面向前方,找到一个扶手的好位置、或是脚踩的稳固之处;而有时则要转过脸朝向头顶那堆巨石,十分不牢靠地摸索着行进。在手电筒的直光照射下,两边远处的墙体上隐约可见一些雕刻着图案的倒塌建筑。而再往深处望去,则是无尽的黑暗。
在我向下攀爬的过程中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时间的流逝。我一直因为一些暗示和图像激动不已,似乎将一切客观存在的实体都抛到了九霄云外。身体上的感觉完全消失了,甚至就连恐惧感都像是个呆滞的滴水兽幻影,无能为力地斜睨着我。最后,我到达了一处平地——上面布满了坠落的石块、奇形怪状的碎石、沙砾,以及各种各样的瓦块。在我的两边——中间或许有三十英尺宽——矗立着巨大的石墙,而顶端则是宽大的交叉顶。我能够辨认得出那上面雕刻着的图案,但那雕刻的内容我就不得而知了。最吸引我的就是头顶上的拱顶。虽然从手电筒折射出的光束照不到屋顶,但巨型拱顶稍矮一些的部分还是清晰可见,它们与我梦境中远古世界的场景如出一辙,以至于我第一次看到时就瑟瑟发抖。
在我身后的高处,微弱模糊的月光表明我距离外面的世界已经有很远的一段距离了。某种模糊的防备之心在警告我不要离开月光的范围,以防在返回之时没有了指引。现在,我正朝着左手边的墙体走去,那上面雕刻的痕迹是最为清晰的。杂乱不堪的地面几乎与下来时的石堆一样难以通过,但我仍然设法选择了一条难以前行的路。我在一个地方移开了一些石块,还踢走了些碎石瓦砾,想要看看路面的样子;铺设地面的八边形石板虽然表面已经变形,但依旧紧密地连接在一起,目光触及到地面的一刹那,竟令我不寒而栗——我实在太熟悉这八边形的地面了。
到达墙体附近之后,我慢慢地打开手电筒,仔细端详着那上面模糊的残迹。虽然过去的流水似乎侵蚀了砂石的表面,但那上面依旧留存着我无法解释的装饰图案。建筑的某些地方已经非常松散,甚至扭曲变形;面对这样的情景,我不禁好奇这座原始而又隐秘的宏伟建筑遗迹随着时间的流逝,还能在地球的核心存留几千万年?
但最令我感到兴奋的还是那些雕刻。尽管它们饱经岁月的风霜洗礼,但离近一点的话,还是能够相对容易地辨认出形状,每一处细节与我来说都相当熟悉,这令我极为惊讶。若是说我对这座古老建筑的主要风格颇为熟悉,还算是正常可信的。编造那些神话的人给公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使得那些神话已经逐渐融入了一连串神秘的传说当中——在我失忆期间曾了解过的,而如今竟唤起了我潜意识中生动的画面。但这些怪异图案上的每一处线条与曲线中所有细微的样式都与我这二十多年梦中的图案丝毫不差,这又该如何解释呢?又是怎样一些模糊的、早已遗忘了的图像能够复制出如此精细、如出一辙的图案——每晚都会持续、精确而又毫无变化地侵扰着我的梦境?
根本就没有这样的可能,何况那可不是细微的相似。千真万确而又毋庸置疑——我所在的这条通道已经隐藏在地下上千万年了,而且正是我梦境中场景的雏形。我清楚地了解它就像是了解我在阿卡姆小镇克兰街上我自己的房子。的确,在梦中所展现的是这里鼎盛时期的场景。随即,我彻底对此着了迷。我十分了解这座特别的建筑,也清楚地知道这里就是我梦境中的那座远古城市。这座城市在几千万年的沧桑巨变及破坏中逃过一劫,而我却依旧可以准确无误地在那栋建筑,或是这座城市中找到任何一个地方——我出于本能的确信以及惊骇的心情意识到了这一切。上帝啊,这一切究竟是意味着什么?我是如何知道自己了解那一切的?而那些居住在这座原始石砌建筑迷宫中的那些东西——关于它们的古老传说中到底隐藏着怎样令人畏怯的事实?
文字只能片面地表达出那些啃噬我灵魂的恐惧与困惑。我知道这地方,知道我的前面有着什么;也知道头顶上那已经分崩离析、化作碎石瓦砾以及荒漠的建筑,原本是无数的多层高塔。现在没有必要——我颤抖着想到——再去追寻那缕微弱模糊的月光,我已经不需要它来引领我走出这里了。然而,我却左右为难,一方面迫切地渴望逃离这里,另一方面,强烈的好奇心以及驱使我前进的命运则化成了一股狂热的情绪吸引着我继续前行。自从我梦境中的那段时间结束之后,这座古老的骇人城市在接下来的千百万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历经了多年的地质剧变之后,城市地下的迷宫以及它所连通的那些巨型高塔又有多少幸免于难?
我是否偶然进入了一个完全埋没于地下之中的邪恶古老的世界?我还能找到书法大师的房间在哪里吗?我还能找到斯格哈——来自南极洲长着星状头颅的肉食植物,也是被捕获至此的灵魂——曾经在空白墙体上凿刻了某种图案的高塔吗?下面两层的那段通道——连通着聚集了异族灵魂的大厅——是否依旧还能够通行呢?在那座大厅里,一个难以置信的灵魂——它原本是个部分形体具有可塑性的生物,居住在一千八百万年后跨越了冥王星的某个未知星球中空的内部——有一件用黏土塑造出的模型。
我闭上眼睛,用手捂住头部,试图想把这疯狂的梦境碎片从我的意识中驱赶出去,但事实证明这一切都是徒劳。之后,我也是第一次强烈地感受到周围流动着的空气是如此寒冷和潮湿。我的身体颤抖着,意识到我周围一定有个沉寂了千万年的巨大黑色深渊在呼啸。当我回忆梦中的那些场景时,想到了骇人的房间、通道以及斜坡。前往中央档案馆的路是否还通畅?当我想起那些放置在不锈金属的矩形架子上令人敬畏的记录时,一股无形的力量又一次在我的头脑里不断地撕扯着。
据我梦境中的记忆和流传的传说中记载,那里面储藏着自远古至未来、宇宙时空连续体内的所有历史——都是由太阳系中自各个星球和时代的灵魂编撰而成。这的确很疯狂——但我偶然走进的这个黯黑世界不正和我本身一样疯狂吗?我想到了那些被锁住的金属架子,还有为了打开每只箱子而安装的奇特旋转把手。那些梦境逐渐生动地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我竟然曾频繁地在最底层的陆生脊椎动物层进行着复杂的开箱子过程——各种变化多端的旋转圈数与按压力度!每一处细节都是既新奇又熟悉。若是梦境中的那个储藏室确实存在,我能够事不宜迟地将其打开。也正是那个时候,我彻底被疯狂吞噬了。须臾过后,我越过那些残垣瓦砾,走向记忆中的那面斜坡并下行至更深处。
vii
从那之后,我的记忆就不那么清晰了——实际上,我最后仍然迫切地期望这一切印象都只是邪恶梦境的一部分——或是由于精神错乱而滋生的幻象。一种狂热的思绪在我的脑海中肆虐,所有记忆都模糊地涌向了我——有时只是断断续续的。手电筒发出的微弱光线被黯黑的深渊吞噬掉了,恐怖而又熟悉的墙体和雕刻如同幻影般闪现着,无不显露出饱受岁月摧残后的衰败景象。有一处拱顶大量脱落,因而我只能爬上一堆如小山般的石块——高得几乎要触到参差不齐的怪异钟乳石屋顶。这是噩梦的最高潮部分,而虚假记忆的邪恶拖拉令事情更为糟糕。只有一件事,让我倍感陌生——与这座巨大的建筑相比,我的身体显得极为渺小。异常矮小的身躯令我感到了一种压迫感,就好像是在人类的躯体中看待这些高耸的塔墙时,是一件完全新奇而又不正常的事情。我一次次紧张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竟对自己的人类躯体隐约感到了一丝不安。
我忽上忽下地在黯黑无际的深渊中踉跄地行进——经常被绊倒、受到擦伤,有一次还差点摔碎了手电筒。我熟知这邪恶的深渊中每一处石头和角落,而且在好几个地方,我都停下来用手电筒的光亮去照那些早已被堵塞、破败不堪,却依旧熟悉的拱门。有些房间已经彻底坍塌了,另一些要么已经人去屋空、要么就是充斥着碎石瓦砾。在少有的几个房间中,我还看见了大量的金属——有些存留得依旧相当完整,有些已经破碎了,还有的已经被压碎变形——我意识到那些正是我梦境中的巨型基座或是宽大的桌子。我不敢猜测它们原来的实际作用。
我发现了那条下行的斜坡,就沿着一路向下面走去——但是没走多远,就被一条断裂开的不规则裂缝挡住了去路,而且裂缝间最狭窄的地方有将近四英尺宽。倒塌的石块从这里坠落,可以从中得知下方是个无尽的黑暗深渊。我知道这座巨型建筑下部还有两层,而当我想起最底层那扇由金属固定住的活板门时,不禁又一次感到了惊慌,以至于颤抖了起来。如今那里应该没有哨兵看守了——因为很久之前,潜伏在那下面的东西就已经进行了骇人的报复行径,此后便陷入了漫长的衰退期。到了人类之后的甲虫族到来之际,它们就已经彻底灭亡了。然而,当我想到那些当地传说时,又忍不住开始瑟瑟发抖。
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跳过那个裂口的缝隙,尽管地板上的杂物使我没法助跑——但疯狂的念头仍然令我勇往直前。我选择了那条接近左手边墙体的地方——那里的缝隙是最狭窄的,而且对面的落脚点也相对没有那么多危险的碎石瓦砾——就在那么疯狂的一刹那过后,我就安全地站在了对面。而后终于到达了下一层,在那里我无意间经过了那些满是机器的房间所在的拱廊,房间里面的机器已然成了一堆废墟,还几乎被埋没在了坠落的石土当中。所有东西都是按照我所知道的位置摆放,我自信地爬过一座座堵住了通道的小土堆,这是一条宽阔的横向隧道的入口处。我意识到这条路会将我带到城市下方的中央档案馆。
沿着那条遍布着杂乱碎石的通道,我一路跌跌撞撞地翻爬着,而无尽的岁月似乎在我面前展现开来。我有时还能从历经了岁月摧残的墙体上认出雕刻图案——有些很熟悉,而有些似乎是在我梦境之后期间添加的。因为这段路连接着许多地下的房屋,所以除了一些连接各种建筑的一些较低层通道外,就没有其他拱道了。在一些路口交叉处,我会转向一边,长时间地望向那些萦绕在脑海中的通道和房间。只有两次,所见之景与我梦中的模样完全不同——其中一个就是我还能凭记忆找到拱廊被封锁之后的轮廓。
当我匆忙而又极不情愿地穿过一处那巨大无窗的荒废高塔的地下室时,那些高塔怪异的玄武岩建筑仿佛在预示着一种谣传的恐怖根源——这令我剧烈地颤抖起来,并感觉有种怪异的、想要退缩的无力感汹涌袭来。这处原始的地下室呈圆形,足足有二百英尺宽,而且暗色的石体上面没有雕刻任何图案。这里的地面上除了些沙尘,空无一物,而且我能够看到通向上方或下方的洞口。这里没有任何楼梯或是斜面——实际上,我梦境中勾勒的场景显示,那些奇妙的伟大种族完全不会去触碰那些远古塔楼。而那些修建塔楼的东西也根本不需要楼梯或是斜面。梦境中那下面的洞口一直紧紧地封闭着,还有哨兵提心吊胆地看守。而如今,它就那样敞开着——裂开的洞口里面一片漆黑,还一直向外吹出阴冷潮湿的气流。至于那下面到底弥漫着怎样永坠黑暗的无尽深渊,我不允许自己进行半点思考。
之后,我又爬过了一节阻塞十分严重的通道,来到了一个棚顶完全塌落的地方。爬过一座碎石堆积如山的土堆后,通过了一片巨大空旷的地方,以至于我的手电筒在那里既照不清四周的墙体,也照不到上方的拱顶。我想这里一定是金属供应大楼下方的地下室,原本是对着档案馆不远处的第三广场。而我也无法猜测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堆积如山的碎石瓦砾远处,我又发现了一条通道,但没走多远就到了完全被阻塞的地段——坠落下来的拱顶几乎就要和下陷的天花板碰到一起了,十分危险。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是如何移走足够的石块让出一条通道的,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敢触碰那些紧密堆在一起的碎块——若是稍微破坏了其平衡就可能会令上方千吨重的石料坠落下来,将我压得粉身碎骨。是一股纯粹疯狂的力量在驱使我、引领我——如果我在地下的那段冒险并不是——如我所期望的那样——一场邪恶的幻象或是梦境中的一段场景。但我确实——或者梦见我——为自己开辟出了一条能够挤出去的通道。当我爬过那堆碎石的时候——我用嘴紧紧地衔着手电筒,一直开着来照明道路——感觉自己要被头顶那些参差不齐的怪异钟乳石给撕裂了。
我现在距离地下的档案馆已经很近了,那里似乎成了我前进的目标。顺着土堆的另一边滑下去后,我拿着时亮时灭的手电筒,沿着通道余下的部分走到了一处低矮的、周围有着许多拱门的地下室——依旧保存得极为完好——所有的拱门都是敞开的。墙体,或是说能够用手电筒照射到的部分墙体,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象形文字,以及一些轮廓鲜明的曲线符号——有些是在梦境里的那段时间结束后新添加的。
我意识到这里就是我命中注定该来的终点,随后我立即转向了左手边那扇熟悉的拱门。在那里,我可以找到一条畅通的通道上下斜坡,如此便能去往所有残存下来的楼层,想到这里,我竟丝毫没有迟疑。这座被大地所庇护的巨大建筑里面存放着整个太阳系内的所有历史,这里由高超的技术建造而成,并得以加固,就是为了让它能够和太阳系一样维系过漫长的年月。这些巨大的石料经由数学才华搭建而成,并且是由坚硬得难以置信的水泥填充缝隙、粘贴起来的——就这样将其建造成了同地球岩核一般坚固的巨型建筑。这里历经了比我所能理性理解的年月更加漫长的岁月后,这座被埋藏于地下的巨物依然保持着它的基本轮廓,宽阔的地板上布满了灰尘却鲜有碎石,不似别处那般杂乱不堪。
从这里开始,步行变得相对容易,并没有什么阻碍,但我的头脑中却感觉十分怪异。此前,路上的那些阻碍一直在抑制着我所有疯狂的渴望——而现在却愈发地蔓长,而我开始沿着记忆中那条低矮的棚顶的通道疾跑起来。我已经不再惊讶于自己熟悉沿路看到的一切了。而后,映入眼帘的是周围大量印着象形文字的怪诞金属柜门,有些柜门还如原来那样紧闭着,有些则已经打开了,另外还有的已经严重弯曲变形——过去的地质剧变虽然不足以撼动整座庞大的建筑,对付这些小物件还是绰绰有余。裂开的空架子上面布满了灰尘,似乎表明原本那上面的盒子都已经被地震摇落在地了。柱子上偶尔显露的标记或是文字显示着书籍的纲类及亚纲类。
我在一个敞开的隔间驻足了好久,因为那上面有些独特的金属盒子仍旧在其原位,周遭布满了灰尘。再往上走,我费力地取出了一个略显轻薄的箱子,并将它放置在地板上进行观察。尽管那上面的文字排列方式略有差异,但那只是普通的象形文字。我十分了解盒子上面的钩扣装置,所以轻松地打开了毫无锈迹、还很灵敏的盖子,并将里面的书籍取了出来。那本书——如我所料——约二十英寸长、十五英寸宽、两英寸厚,封面上是一页能够从顶端打开的薄金属。书籍内部坚韧的纤维篇章似乎并未受到无尽岁月的摧残,随后我认真研究了那着色怪异、用刷子写出来的文字——那符号完全不似常见的象形文字雕刻或是任何人类学者已知的字母——想到这些时,脑海中又浮现了那些隐约被唤醒的记忆。随后,我意识到这是我梦境中有着些许了解的那个异族灵魂的语言——它来自一颗体积较大的小行星,而那小行星正是一个远古星球的残余碎片,因而那里留存了许多远古生命和传说。与此同时,我又想到在档案馆的这一层存放着的是那些非陆地星球上的历史。
当我不再仔细阅读这份难以置信的档案后,我发现手电筒的光亮开始减弱了,所以我飞快地换上了随身携带的备用电池。随后,借着明亮的光线,我又开始狂热地奔跑起来,一路穿过了蜿蜒曲折、没有尽头的通道和走廊——偶尔还会认出一些熟悉的架子,也会被一些声音搅得心烦意乱——在这座沉寂了万古的死亡与寂静的地下墓穴中,我的脚步声与此处极不协调。身后那千百万年来无人涉足的灰尘上留下了我的足迹,也令我不寒而栗。如果我的一切梦境都只是虚假的幻象,那么此前在这些远古的道路上还从未留有人类的足迹。我的意识中并不知道这般疯狂奔跑的终点究竟是哪里。然而,某种邪恶的力量一直拖拽着我茫然的意志,拉扯着那些被埋藏的记忆,因而我觉得自己并不是在漫无目的地奔跑。
我走到一处向下的斜坡,并沿着此处去往了更深的地方。在奔跑的过程中,层层建筑物一闪而过,但我并没有停下来去仔细探寻。我的头部开始感到眩晕,而且里面开始响起了某种节奏,这令我的右手不由自主地随着节拍抽搐起来。我想要打开什么东西,同时我认为自己清楚地知道所有复杂的旋转与按压过程。那东西就像是有着密码锁的现代保险柜。不管那是否属于梦境,我曾经知道、现在也知道。梦境——或是无意识得知的部分传说——是如何能够细致地教会我这般精细、复杂的过程的,我都不再想试图自己解释了。我现在没有任何清晰的想法。因为,这整段经历——对这片未知废墟的莫名熟悉,而面前的这一切又全部与梦境以及神话的片段荒唐地吻合——不就是一场毫无理由的恐怖吗?也许就是那时——也是在我如今神志清醒的时候——我所坚信的就是我根本没有醒过来,而那座被埋没在地下的城市不过是我高烧时一段错乱的幻想罢了。
最后,我到达了最下面的一层,并去往了斜坡的右面。即使这样做会减慢速度,但出于某种阴暗的原因,我还是努力地放轻脚步。在被掩埋得最深的这一层里,有个地方我怎么都不敢穿过,随后当我靠近那儿的时候,突然想起了自己所惧怕的东西。那只是一扇被金属封住、并紧紧关着的活板门。但现在那里没有了哨兵,所以我不禁颤抖着踮起了脚尖——就像经过那个敞着的相似活板门的黯黑玄武岩地下室时一样。我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如同玄武岩地下室的那种阴冷潮湿的气流,而且希望自己能走另一条路。至于我为什么要选择这一条路,我也不知道。
当我到达那里之后,看见那扇活板门完全敞开了。我又走到了架子前面,然后瞥见其中一个架子前面的地板上有一只蒙着薄薄一层灰尘的箱子,显然那些都是最近才掉下来的。与此同时,全新的恐惧向我袭来,但我却一时不知道原因。成堆掉落的箱子也是很常见的现象,因为千万年来,这座丝毫没有光亮的迷宫已然经历了诸多的地质剧变,上面建筑物偶尔倒塌后在此引起了震动。随后,在我就要穿过那地方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为何会如此震惊。
令我感到烦乱的并不是那堆箱子,而是那层地板上的灰尘。借着手电筒的光线,我发现那些灰尘似乎并不应该那么均匀——有些地方看起来要更薄一些,就像是几个月前被扰乱过一样。虽然我也不是很确定,因为就算是那些明显更薄的地方也已积攒了许多灰尘;然而就算那些不均匀的灰尘是臆想出来的,其中某种令人怀疑的规则形状也令我相当不安。当我将手电筒靠近其中一处怪异的地方时,所见之物令我心生厌恶——因为那上面规则的形状已经很明显然,那图案就像是规则线条组成的混乱压痕——压痕都是每三个出现在一起,各有约一平方英尺;每一个压痕都由五个近似圆形的三英寸长的印记——一个在前,四个在后。
这些潜在的边长为一英尺的方形压痕明显是朝往两个方向的,就好像是什么东西去往某地又返回来了一样。当然,这些压痕都很模糊,也可能只是我的错觉或是什么意外,但我觉得它们经过的路线有种阴暗、难以说明的恐惧气息。因为在这些压痕的末端就是不久前才坠落的箱子,而另一端的尽头则是呼出阴冷潮湿气流、没有哨兵守卫的无尽深渊,那下面完全难以想象。
viii
而我所感受到的怪异压迫感是如此深刻而又难以抗拒,它已然征服了我的恐惧。在看过了那些骇人的可疑足迹,以及它所唤起的毛骨悚然的梦境记忆之后,没有任何合理的动机能够令我继续前进。然而,我的右手即使因恐惧抖得厉害,却仍然有节奏地抽搐着,渴望寻找到那把锁。在知道这些想法之前,我已经路过了那堆近期坠落的箱子,踮着脚穿过了完全未被涉足、布满了灰尘的通道,去往某个我似乎十分了解的地方——了解程度不禁令人感到恐怖。我开始反思诸多问题——其起源以及相互之间的联系,我也只是刚开始猜测——人类的躯体是否可以够到那架子?我这人类之手是否可以操作记忆中千万年的开锁方法?那个锁是否还可以完好无损地正常运作?而我又该做些什么——敢做些什么——我所希望又惧怕找的东西(我才意识到这一点)是什么?它是否会证明一些超越正常概念、令人震惊的真相?或是仅仅证明这只是我的一场梦?
接下来意识到的事情令我停止了奔跑的脚步,呆立在原地,眼盯着一排熟悉得令人抓狂、刻着象形文字的书架。它们几乎保存完整,而这附近仅敞开了三扇门。我对这些架子的感觉难以描述——那种熟识已久的感觉十分显著又强烈。我抬起头看向最高处的那一排,却是无论如何也够不到的,因而一直想着我要如何能够便利地爬到上面。底部敞开的四扇门会帮上忙的,而那些紧闭着的门锁也可以作为手脚的攀登点。像在其他需要双手行进的地方那样,我用嘴衔着手电筒。最重要的是,我不能发出什么噪音。要带着我想取下来的东西返回尤为困难,也许我可以将其可活动的钩扣挂在衣领上,然后像背包那样将其拿下来。我又想到那个锁会不会腐坏,如果一切正常的话,我就可以重复那套丝毫不会有疑问的熟悉动作。但我期望不会出什么岔子——这样我的双手才能顺利完成后续的工作。
当我还在脑子里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我已经将手电筒放进了嘴里,开始向上攀爬了。果然不出所料,突出的门锁并不是很好的支撑点,幸好架子上面敞开的隔间门板派上了用场。在我向上攀爬的过程中,利用了那扇旋转生涩的门,以及隔间的边缘,并设法避免发出任何较大的噪声。在门顶端的边沿上,我稳住平衡,然后向右侧倾斜,这样就能够刚好够到我寻找的那把锁了。由于向上攀爬导致我的手指几乎麻木了,以至于一开始解锁的时候十分笨拙,但我很快发现人类的双手很适合这项解锁工序。而且记忆中关于这一过程的节奏很明确。跨越了某种未知的时间鸿沟,有关这一套复杂而又神秘动作的记忆事无巨细地浮现在了我的头脑之中——因为在不到五分钟的时间里,就听见了一声熟悉的咔哒声——这声音令我更加震惊,因为我丝毫没有刻意期盼着成功。转瞬间,金属柜门伴随着十分微弱的摩擦声缓缓打开了。
我看着那一排暴露出来的灰色箱子底端,不禁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而且感到某种难以解释的情感汹涌而来。看到我右手可以够到的那只箱子上面雕刻着的象形文字时,我开始痛苦地颤抖起来,这种痛苦的情绪远比单纯的恐惧更为复杂。虽然我还在抖动着,但依旧设法将其从坠落的灰尘中间取了下来,并且不动声色地将它移到了我这边。就像我之前搬弄过的箱子一样,大概有二十英寸长、十五英寸宽、厚度刚刚超过三英寸,上面还刻有数学图案的浮雕。我粗鲁地将它夹在了身体与攀爬的表面之间,然后摸索着它的扣件,并最终打开了它的挂钩。掀开盖子后,我将那个重物放在了自己的背上,并将挂钩挂在了我的衣领上。空出双手后,我又笨拙地爬回了满是灰尘的地面上,随即准备观察我的战利品。
跪在沙砾屑中,我转了下箱子,然后将它摆放在自己面前。双手抖动得厉害,我十分惧怕将那本书取出来,但同时又相当渴望这样做——并且感觉受到了强迫——要取出那本书。我逐渐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可能找到了什么,这种想法几乎令我动弹不得。如果那东西就在那儿——而且我也不是在做梦——那这其中所蕴含的意义可不是人类灵魂能够承受得住的。而最让我备受折磨的是我那一刻丝毫感受不到这只是一场梦,现实的感觉是如此强烈以及骇人——而今,当我再度回想起那个场景的时候,都不禁毛骨悚然。
最后,我颤抖着将那本书从箱子里拿了出来,然后痴迷地盯着封面上熟悉的象形文字。它似乎完好如初,看到标题那曲线形字母的时候,我几乎着了迷,就好像我真的能够读懂似的。实际上,我也不敢保证自己从未在某种短暂而又可怕的异常记忆中阅读过。我不知道自己要多久才敢翻开那薄薄的金属封面。我顺势而为,给自己找了个借口——从嘴里把手电筒取出,然后为省电把它关掉了。最后,在一片漆黑之中,我鼓起勇气——终于,在没有光线的情况下,翻开了封皮。直到最后,我才打开手电筒扫过露出的书页——我硬着头皮告诉自己不论看到了什么,都不能发出任何声响。
只看了一眼,我就瘫倒在地了。然而,我还是紧紧咬住牙齿,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在无尽的黑暗中,我整个人瘫倒在了地面上,并将手放在额头上。那正是我所惧怕,同时又无比期待的东西。要么就是我正在做梦,要么就是时空颠倒了。我一定是在做梦——但我可以把这东西带回去来验证是否为恐怖的现实,并将它给我的儿子查看,如若一切都是现实的话。在这无法打破的阴郁黑暗之中,尽管周边并没有什么旋转着的物体,我却仍旧感到头晕目眩。十足恐惧的想法及画面——一切都是被我瞥见那本翻开的书而唤起——开始向我袭来,并蒙住了我的感官。
我想起了灰尘中那些疑似足迹的印记,同时被自己喘息的声音吓得瑟瑟发抖。我再一次打开了手电筒,借着光线看向翻开的书页——就好像毒蛇的猎物盯着行凶者的眼睛与毒牙。随后,在漆黑之中,我伸出笨拙的手指合上了书,并将它放回了盒子里,合上盖子并扣好了那个怪异的挂钩。如果它是真实存在的话,那这就是我必须要带回外部世界的东西——如果整个地下深渊都是真实存在的——如果我,以及这世界本身,都真实存在的话。
我也不确定自己是什么时候踉跄着站起来并开始返回的。我突然怪异地想到——作为唯一能够判断我离开正常世界有多久的测量工具——在地下那段骇人的时间里,我竟从未看过一次手表。手里拿着手电筒,一只胳膊下夹着那个不祥的箱子,最后,我踮着脚在寂静的恐慌中穿过了冒着冷气的深渊,以及那些潜在的不明印记。爬上了无尽的斜坡后,我终于放松了警惕,但却始终无法摆脱一丝恐惧的心情——当我最开始从上面下来时还没有这种感觉。
我害怕再次通过那个比这座城市都要古老的黯黑玄武岩地下室——在没有哨兵看守的深处会涌出寒冷的气流。我想到了伟大种族所惧怕的东西,而且那东西可能至今仍潜伏在那里——尽管十分虚弱、濒临死亡——就在下面。我想到了那些疑似五个环形的足迹,以及我梦境中有关此类东西的场景——怪异的狂风和喧闹的哨音总是与其相关联。而后,我还想到了那些现代澳洲土人所讲述的传说——其中详述了恐怖的狂风与无名的地下废墟。
返回途中,我认出了墙体上雕刻的符号,就知道应该从右边进去,而且最后——路过了我之前查看过的另一本书后——就来到了有着许多分支拱门的圆形巨大场地。我立刻认出自己是从右手边那个拱门进来的,便毫不迟疑地走了出去。为我走进去之后便意识到接下来的路程会很艰难,因为档案馆大楼外面的建筑都已呈现着倒塌的景象。由于身上新增加的金属箱子增加了负担,我发现当我在各种碎石瓦砾中跌跌撞撞地前行时,想要保持安静就愈发地困难了。
之后,我来到了犹如天花板那么高的石堆前,我之前在那里面挖出过一条狭窄的通道。再次要从这里通过令我的恐惧感油然而生;因为那时从这里通过时,我弄出了些声响,而我现在——看过了那些可疑的足迹后——惧怕一切声响。而且这箱子也增加了穿过那狭窄缝隙的难度。但我还是尽力爬上了那堆阻碍物,并把箱子先从缝隙退了进去;然后,我就叼着手电筒,费力地爬了过去——我的背部仿佛遭受了之前那些参差不齐的钟乳石的撕扯。而当我试图抓住箱子的时候,它突然坠落到我面前那堆斜坡的不远处,同时发出了一阵令人不安的杂声并由此而激起了一阵回响——结果,把我吓出了一身冷汗。见此情景,我立刻冲了出去,没有再弄出什么声响就把箱子拽了回来——但随后,我脚下的石块突然滑落,并引起了一阵空前的喧闹。
这阵喧闹声就是我毁灭的根源。因为,无论真假,我觉得自己听到了身后那遥远的深渊对此作出了可怕的回应。我觉得自己听到了一声尖锐的哨声——与地球上的任何声音都不同,也完全没有合适的词汇来对其进行描述。那有可能只是我的想象。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稍后的事情就是个种无情的讽刺——因为,若不是那块坠落的石头所引起的恐慌,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可能永远都不会发生。
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彻底发狂了,而且一发不可收拾。手里握着手电筒、虚弱地抓住箱子,疯狂地向前方逃窜,而且当时我满脑子想的只有一个疯狂的欲望——冲出这片犹如噩梦般的废墟,走向外面遥远的沙漠世界,并感受那头顶的月光。到达了那高耸如矗立在无尽黑暗中、碎石瓦砾堆成的山丘时,我几乎都没有认出它;再次攀爬那陡峭的斜坡,那些参差不齐的石块和碎片擦伤了我的皮肤、割破了血肉。随后,更大的灾难降临了。正当我不顾一切要穿过顶峰的时候,完全没有意识到前方突然下降的坡面。因此,我的脚完全踏空了,然后就卷入了一场天翻地覆的塌陷之中,滑落的巨石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喧嚣声,撼天动地的回声甚至传到了黯黑深渊的气流之中。
我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摆脱这场混乱的,但却在记忆中留存了些短暂的意识片段——在持续的铿锵声中,我一路沿着通道跳跃攀爬,期间还不时被绊倒——但我一直都带着箱子和手电筒。之后,正当我即将到达那座远古的玄武岩地下室时,恐惧感向我袭来,随后我便彻底疯狂了。随着石块崩塌的回声逐渐衰弱,响起了一种可怕的、怪异的哨音——而我认为自己之前曾听到过这声音。这一次的声音真实得毋庸置疑——而且更为糟糕的是,它并非从后面的无底深渊中传来,而是来自我的前面。
那个时候,我可能惊声尖叫起来。因为记忆中闪现出了一幅模糊的画面——我正在远古之物那座邪恶的玄武岩地下室上方飘浮而过,还听到下方无尽的黯黑深渊中那扇敞开着、没有守卫的门里传来了可憎的怪异哨音。同时还涌出了一阵风——不仅是寒冷潮湿的气流,而是一种有目的的、凛冽的、猛烈而又狂暴的风,从那邪恶的深渊中喷涌而出,而且哨音也正是从深渊中传出的。
我还记得自己在各种障碍物间跌跌撞撞奔跑的情景——从下方与身后的空间内呼啸而出的狂风与尖锐的声音愈演愈烈,似乎有意地在我周围盘旋缠绕。然而我身后的那股风却产生了怪异的作用力——它在阻碍我前进而不是顺势帮助我,那股力量就好像是在我周边缠绕着的套索或是绞索。此时,在翻越一堆巨石的阻碍时,我发出了一阵碰撞声,但也无暇去留意,稍后便再次到达了通向地面的建筑中。我记得自己曾瞥见了通向众多装满机器的房间的拱门,而且看到那个斜坡通向的邪恶的活板门一定正在下面两层敞开着时,我几乎要哭喊起来。但我抑制住了自己的情感,同时一遍遍喃喃自语地安慰着自己——这一切不过是梦一场,我很快就会从中醒来。也许我正身在营地的帐篷里——又可能是在位于阿卡姆的家中。有了这些希望的支撑,我振奋了精神,开始爬上通往高处的斜坡。
我当然知道,自己还要再跨过那处四英尺宽的裂缝,直到我快到达那里的时候,才意识到事态的可怕,因为此前我的脑海中一直充斥着其他的恐惧。在下坡的时候,越过那里还算容易——但此时正在上坡的过程中,浑身被恐惧束缚着,筋疲力尽,又加上了金属箱子的重量,而且那股邪恶的狂风还在后面异常地拖拽着我,所以还能轻松地越过那道缝隙吗?直到最后一刻,我依旧在思考这些问题,除此之外,还想到了那些可能潜伏在裂缝下方黯黑深渊中的无名之物。
不断摇晃着的手电筒发出的光线越来越弱,但我仍旧可以凭借一些模糊的记忆感知到何时靠近了裂缝处。身后凛冽的狂风,以及那让人心生厌恶的尖锐声此时正像一剂仁慈的麻醉药,削弱了我对前方那道裂开的鸿沟的可怕想象。随后,我逐渐意识到我的前方涌来了更为猛烈的狂风和哨音——一波让人心生厌恶的东西如同潮水般从难以想象的深渊中穿过了裂缝,汹涌而出。
如今,纯粹噩梦的所有最骇人的部分降临在了我的身上。理智已经泯灭——除了想要逃脱的动物本能,所有的一切都已变得毫无意义。我只有挣扎,然后冲向了斜坡碎石的上面,就好像根本不存在什么鸿沟一样。随后,我看到了裂缝的边缘,使尽浑身力气发疯般跃了过去;顷刻之间,我就陷入了喧闹的漩涡之中——令人厌恶的声音,以及完全有形、能够触碰到的黑暗。
这就是我所能记起的全部经历了。任何进一步的印象就都是些错乱的幻影。梦境、疯狂和记忆狂乱地融合在了一系列奇幻而又断断续续的幻想之中——与任何真实之事都毫无关联。我似乎曾惊恐地坠入了无尽的、黏稠的、可感知的黑暗深渊中。一阵熙熙攘攘的喧嚣于我来说陌生至极,与我们所知道的任何地球之物或是生活在地球上的有机生命体发出的声音天差地别。我脑海中那些休眠的、基本的感官似乎又恢复了生命力,向我诉说着那些飘浮的恐惧之物居住的深渊及空间,以及它们通向的阴暗悬崖与海洋,还有大量永不见天日的、布满无窗玄武岩高塔的城市。
原始星球的奥秘以及无法追忆的远古情景无声无息地从我脑海中闪过,还有些为我所知的事情——但在曾经最为疯狂的梦境中都没有显露过。潮湿水汽的冰冷手指一直紧抓着我、慢慢地啃噬着我。那种可怕的、令人憎恶的哨音似恶魔般尖叫着,声音盖过了周边黯黑漩涡中交替更迭的喧嚣与死寂。
之后,还出现了我梦境中那座宏伟城市的景象——不是废墟,而是我梦中那般完整的样子。接着,我又置身于那个锥体的非人类躯体之中,混迹在伟大种族的群体与那些被俘获至此的异族灵魂之中,那些异族灵魂们拿着书籍在宽阔的通道和巨大的斜面上来来往往。然而,叠加在这些画面之上的则是些一闪而过、又看不见的骇人意识——其中包含了绝望的挣扎。扭动着挣脱那些呼啸狂风紧紧缠绕的触手,在半凝固的空气中,如同一只发疯般的蝙蝠在奋力逃脱,在黑暗的漩涡中疯狂地挖掘,以及在坠落的巨石堆中跌跌撞撞地攀爬。
这其中曾出现过一个怪异而又模糊的片段——我的头顶盘旋着一片模糊、泛着蓝色的微弱光亮。随后,出现了狂风在后面追赶我攀爬的梦境——在仿若面露讥讽的月光中,蠕动着爬过了一堆巨大的碎石——我通过之后,它便在恐怖的暴风中滑落崩塌了。因为看到了那令人发狂的月光照射出的邪恶而又毫无变化的光线,我最终意识到自己已经返回了那个客观现实的清醒世界。
我继续在澳大利亚的沙漠里向前爬行,而我周边呼啸着的狂风是我之前在地球表面从未见过的。我衣衫褴褛,浑身也都是大面积的擦伤和划痕。我慢慢恢复了清醒的意识,但却分不清楚哪里是真实记忆的结束,而哪里又是错乱梦境的伊始。似乎曾有一堆巨石,而且那下面还隐藏着一个深渊,一段来自远古的骇人启示,还有最后一段噩梦般的恐怖——但这其中有多少是真实的?我的手电筒、还有一个也许是我曾经发现的箱子都不见了。真的存在这样一个箱子吗——或是什么深渊——又或是成堆的碎石?我抬起头向后面望去,映入眼帘的就只有连绵起伏的贫瘠荒漠。
恶魔似的狂风已经渐渐平息了,如真菌般肿胀的月亮也染红了天边沉入了西方。我踉跄着站了起来,开始朝营地所在的西南方跌跌撞撞地走去。我到底经历了什么?难道我只是在沙漠中突然崩溃失去了意识,从而拖着被梦境鞭笞的身子走过了几英里的沙地和埋没的石块吗?如果并非如此,我又该怎么继续活下去?因为在这样新滋生的疑虑中,我曾经坚信那些神话孕育了我不实幻象的信念,再次在那些可憎的原有疑虑中瓦解了。如果那深渊是真实存在的,那么伟大种族也是真实的——它们在广阔宇宙的时间漩涡中穿越而侵占其他躯体的事情就不再是神话或噩梦,而是恐怖的、击垮灵魂的事实。
在我患上了失忆症的那段黑暗而又令人困惑的日子里,是否真的被带去了一亿五千万年前那个史前的远古世界呢?我如今的这具躯体是否曾被那个来自远古时间洪流中可怕的异族灵魂占据?作为那些笨重的恐怖之物所俘获的灵魂,我是否真的知道那座被诅咒的石砌城市在全盛时期的模样,而且还置身于那个与我交换灵魂的成员那令人厌恶的躯壳中,并在那些熟悉的通道中蜿蜒前行?那些折磨了我二十多年的梦境是否完全经由那些怪异的记忆而滋生蔓延?那些来自难以企及的时间和空间角落中的灵魂,我又是否真的曾与之有过交谈,曾了解宇宙过去及未来的奥秘,还曾记录下我所生活的世界的历史,并将其保存在那些宏伟档案馆的金属箱子里?然而其他的那些——那些令人震惊的、呼啸着狂风和恶魔般哨音的远古之物——当各种生命体在这颗日益磨损的星球表面上进行着自己千万年的生命历程时,远古之物是否真的于黯黑深渊中逗留和潜伏,就那样等待着直至慢慢消亡?
我不知道。如果那深渊以及因它而产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话,那就没有任何希望可言了。如果一切都是真实的,那么在这个人类世界上就存在着可笑的、令人难以置信的超越了时间的印记。但万幸的是,没有证据表明这一切并不可能是我梦境中那些神话故事所孕育出的新场景。我并没有带回来那个本可以成为证据的金属箱子,而且迄今为止那些地下通道也未被人们发现。如果宇宙法则是仁慈的,那一切就永远不会为人所知。但我必须将自己的所见所思告诉温盖特,让他以心理学家的身份来衡量我经历的真实性,并将这份记述告知给其他人。
我曾说过,那些年我曾受梦境折磨的骇人真相,与我曾在那些被埋没的巨大废墟中所看到的真实场景有着绝对的关联。尽管我还是难以逐字写出那些重要的真相,但所有读者都能够猜出其中蕴含的意义。当然,这与那本放置在金属箱子里的书籍有关——我在沉积了上亿年的灰尘中,将其从它那被人遗忘了的架子上拖拽出来的箱子。自从人类出现在这颗星球上以来,它就未被发现或是触碰过。然而,当我在那个恐怖的巨大深渊中将手电筒照向书页的时候,我看到那脆弱的纤维篇章历经岁月的侵蚀已经泛出黄色的斑迹,而上面用怪异颜料书写的字母并不是任何地球形成初期的未知象形文字。事实上,那上面书写的正是我们所熟悉的字母,是由我亲笔写下的英文词汇。
(张琦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