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中(1/2)
the vault
本文于1925年9月18日完成,最早发表在1925年11月的《试验》杂志上。洛夫克拉夫特在开篇时致谢的c.w.史密斯便是《试验》杂志的出版人兼主编。根据洛夫克拉夫特自己的叙述,这篇故事的大纲基本都来自于史密斯的建议,而自己仅仅构思了布奇从地窖里逃脱后的情节。起初,洛夫克拉夫特将这篇故事投稿给了《诡丽幻谭》杂志,但编辑觉得故事过于阴森恐怖,可能无法通过印第安纳州的审核,因此拒绝发表。于是,他才转而将此文发表在《试验》上。1926年,他又将此文投稿给了《鬼故事》杂志,但依旧被拒稿。后来在朋友的劝说下,洛夫克拉夫特于1931年再次将此文投给了《诡丽幻谭》杂志,并最终如愿以偿地发表在了《诡丽幻谭》的1932年4月刊上。
1932年4月《诡丽幻谭》中的插画。
献给c.w.史密斯
小说的主要情节皆来自他的建议
普罗大众们在接触其他事物时似乎往往习惯于做出一些朴素和正常的联想。可在我看来,没有比这种联想更加荒唐的事情了。如果有人提起在新英格兰的田园乡村里有一个神经粗大、笨手笨脚的乡下丧葬承办商因为粗心,在一座坟墓里遇上了一件倒霉事,普通读者所能想到的不过是一段欢快又怪诞的喜剧。可是,只有老天才知道,这个在乔治·布奇死后我才能够说出来的平淡故事还有着某些特别的地方。与这些特别之处相比,我们所知道的某些最为黑暗的惨剧也变得轻松和容易接受起来。
1881年的时候,布奇遇到了事业的瓶颈,接着换了份工作。然而除非避无可避,否则他绝不会谈论这个话题。他以前的医师,一年前过世的戴维斯医生,也不愿意提起这件事。大多数人只知道布奇在派克谷墓地的停尸窖里非常倒霉地摔了一跤,并且在那里面被锁了九个小时,最后只得用上非常粗鲁和暴力的方法才逃了出来。他的苦恼和惊吓全都是因为这件事。虽然这些事情全都是真的,但那一天还发生了另一些更加骇人的事情。过去,他在醉得胡言乱语时曾经悄悄地向我说起过整件事的经过。由于我是他的医生,所以他才愿意向我说起这些事情,也可能是他觉得在戴维斯死后需要再找个人来倾诉自己的秘密。说到底,他是个单身汉,又没有任何亲戚。
在1881年以前,布奇是派克谷地区的丧葬承办商。我听说过他的一些作为。要是放在今天,那全都是些让人难以置信的事情,起码在城市里没人会相信;倘若派克谷的居民要是知道,这位丧葬承办商在面对某些极富争议的问题时如此忽略伦理道德,恐怕也会打个寒战——例如,尸体身上那些被棺材盖遮着的地方往往就没有昂贵的寿衣了,而他也并非总会一丝不苟、庄重肃穆地将那些毫无生机的死者摆好姿势、放进棺材里。很显然,布奇是个懒散、迟钝、在殡葬行业里很不受欢迎的家伙;不过,我依旧觉得他不是个坏人。他只是性情毛糙,举止粗鲁而已——正如那件很容易就能避免的意外所暴露的那样,这是个轻率、粗心、酗酒的人,而且缺乏那一点儿能够将大多数普通人挡在某条底线之外的想象力。
我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讲述布奇的故事,因为我不是个会说故事的人。不过,我觉得我应该从1880年那个寒冷的12月说起。那时候地面都冻住了,因此掘墓工们只能等到第二年春天才能开掘新的墓穴。幸运的是,村里的居民并不多,在那个月过世的人就更少了,所以布奇将所有待安葬的尸体全都停进了那座单独修建的古老停尸地窖里。在恶劣的天气里,丧葬承办商瞌睡得厉害,而且比以往更加粗心大意。他从不去钉那些难看的薄板棺材,也不去理会地窖大门上生锈的门锁。在开关地窖大门时,他总是显得非常不以为意。
最后,春季融雪的时候终于到来了。人们费尽力气为冬天里被冷酷死神带走的九位居民挖好了墓穴。虽然布奇很讨厌从地窖里迁出尸体并将它们入土安葬的工作,但他依旧选择在四月里一个阴沉的早晨开始了这项工作。不过,一场大雨让他的马受了惊,于是他在快中午的时候停下来。这时他才仅仅安葬了一位死者。那天下葬的是墓穴位置靠近地窖的达瑞斯·派克,一个九十岁的老头。布奇打算第二天先下葬小老头马修·费纳,他的墓穴也在地窖边上;不过这件事被拖延了三天,直到十五号的受难节才正式开始实施。布奇不是个迷信的人,所以他完全没有理会这个特殊的日子;但是在那件事情发生之后,他再也不会在意义非凡的周五做任何重要的事情。可以肯定的是,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彻底地改变了乔治·布奇。
4月15日那个星期五的下午,布奇备好了马和马车,准备转移马修·费纳的尸体。他后来承认,那个时候他不是太清醒;不过在那个时候他还不会像后来那样为了忘记某些事情而喝得烂醉如泥。他只是觉得昏昏沉沉、心不在焉,并且惹恼了他那匹感官敏锐的马——当布奇粗暴地把马拉到地窖边时,马开始嘶鸣,反复刨着地面,并且甩起头,就和上一次下雨受惊时一样。那天的天色很晴朗,不过刮着大风;因此打开铁门进入山腰的地窖时,布奇很高兴他能找到一个避风的地方。其他人或许不会喜欢一个潮湿恶臭而且胡乱摆着八具棺材的地窖;但那个时候的布奇没有这么多顾虑,他关心的只是把正确的棺材放进正确的坟墓里。他还没忘记汉娜·比克斯比亲属的指责和辱骂——那些人在搬家的时候想把汉娜的棺材一同迁移到城里去,打开墓穴却发现汉娜墓碑下埋着的是凯普威尔法官的棺材,后来的结果可想而知。
虽然地窖里的光线很昏暗,但布奇仍然看得很清楚,他没有错拿阿萨夫·索耶的棺材,虽然那两具棺材看起来非常相似。实际上,那原本就是为马修·费纳准备的棺材;但由于它实在做得太薄太粗糙,而布奇没来由地回忆起了那个小老头在自己破产的五年里曾经如何友善和大方地对待自己,不由得产生了些许奇怪的伤感情绪,所以他最后还是没有用那具棺材。他尽全力为老马修做好了一具新棺材,并且非常节约地留下了那具不用的棺材,后来在阿萨夫·索耶死于急性热病后将之派上了用场。索耶不是个讨人喜欢的人,有许多传闻都说他是个几乎毫无人性的恶毒小人,而且还固执地记恨一些真实或幻想出来的事情。对他而言,把这样一具粗制滥造的棺材安排给索耶用,布奇没有任何良心上的不安。他推开了那具棺材,开始继续寻找费纳的棺材。
当他认出老马修的棺材时,一阵大风突然关上了地窖的门,让地窖变得更暗了。大门上狭窄的气窗只能透过一些极为微弱的光线,而头上用来通风的烟道根本漏不进光线;所以他只能跌跌撞撞地在长棺材间小心地摸索着,走向门闩。在阴森的微光中,他晃了晃生锈的门把手,推了推铁门,奇怪地发现面前的厚重大门突然变得如此难开。微光中,他突然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并且大声地嚷了起来,就好像外面的马能够为自己做些什么,而不是毫无同情心地嘶鸣。那个一直忽略的门闩显然是坏了。粗心大意的丧葬承办商被困在了地窖里,他的疏忽害了他。
这件事情发生在下午三点半。布奇是个迟钝而又现实的人,所以他没有花多少时间大声嚷嚷;他转身开始摸索起那些他记得放在地窖一个角落里的工具。虽然我很怀疑布奇会因地窖里的恐怖与诡异感到哪怕一丁点儿害怕,但显而易见的事实是——他被困在了一个远离人们日常活动范围的地方,这让他感到极度的恼火。白天的工作被很不幸地中断了,而且除非有哪个闲逛的人碰巧路过,否则他可能要在地窖里待上整整一晚或者更长的时间。他很快就摸到了那一堆工具,并且从当中挑选出了锤子和凿子。随后,布奇经过一具具棺材,回到门边。空气已经变得极度污浊,但当布奇凭着感觉开始敲凿已经锈蚀了的笨重门闩时,他并没在意这些细节。他很希望自己有一盏提灯,或者一只蜡烛;但地窖里没有这些东西,所以他只能在几乎看不见的情况下笨拙地进行尝试。
随后他绝望地发现门闩完全没有松动的迹象,起码他不能在既没有工具也没有照明的情况下完成这项工作。于是,布奇四下瞥了瞥其他可能的出口。地窖建在半山腰,所以头顶上那条狭窄的通气烟道要穿过好几英尺的泥土才能通联到外界,因此完全不能作为逃生的出口。不过,如果他干得再卖力一些,门楣上方那扇开在砖砌墙面里的、像是狭缝一样的气窗应该能够扩成一个出口;因此他一面盯着气窗,一面思索着可以够到那里的方法。地窖里没有像是梯子一样的东西,而放棺材的壁橱也都布置在两侧和后方的墙壁——布奇通常懒得用它们来装棺材——它们也没办法提供一个能让他爬到门上方的落脚处。只有那些棺材似乎是可以一用的垫脚物,因此当他想到这里的时候,布奇立刻开始计划如何把棺材按照最佳的方式堆放起来。按照他的估计,三个棺材的高度应该就能让他够到门上方的气窗;但如果能够堆上四个,接下来的工作会容易许多。那些棺材都很平整,能够像木块一样堆起来;所以他开始计算如何用现有的八个棺材堆出一个四个棺材高,而且可以攀爬上去的平台。当他考虑这些事情时,他不由得希望自己当初能将这些东西做得更结实一些。至于是否曾希望那些棺材里没有存放尸体,恐怕布奇就没有想得那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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