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犬(2/2)
在我们回到英格兰后不到一个星期,奇怪的事情开始发生了。我们像隐士一般,隐居在一个人迹罕至的阴冷荒野上一个古老的庄园里,没有朋友,也没有仆人,孤独至极。因此,我们很少被来访者的敲门声打扰。然而现在,我们却频繁被在夜晚发生的乱象所困扰,不仅是在门周围,还在窗户周围,不论是高处还是底层,有一次,我们感觉像是一个巨大的不透明的物体挡住了正照射在图书馆窗户上的月光,使一切变得昏暗,有时我们认为听到的是一个似是呼呼作响又似是拍打的声音,就在距离我们不远处。每一次的调查都无疾而终,因此我们开始把这一切现象归咎于想象,我们认为那是之前在荷兰墓园中认为自己曾听到的那个模糊遥远的吠叫声在耳畔的延续。那个碧玉护身符现在静卧于我们博物馆中的一个壁龛内,有时我们会对着它点燃带有奇异香味的蜡烛。我们在阿尔哈兹莱德的《死灵之书》中寻找有关其特性的资料,以及死者的灵魂与它所象征的生物之间的联系,而所读到的东西令我们感到十分不安。
而后,恐怖降临了。
在19xx年9月24日的夜里,我听到了卧室外的敲门声。我以为是圣约翰,于是叫他进来,但回应我的却是一阵尖锐刺耳的笑声。当我打开门看时,发现走廊中空无一人。我叫醒圣约翰,他声称对此毫不知情,我们都变得忧心忡忡起来。也就是在那晚,那个在荒野另一端模糊而遥远的吠叫声变成了令人恐惧的现实。四天后,当我们两人正躲在博物馆里的时候,一阵低沉又显得有些小心翼翼的抓挠声从通向秘密陈列室的唯一通道的楼梯大门传来。我们开始放松警惕,因为毕竟除了对于未知的恐惧,我们总是担心自己那些可怕的收藏会被发现。熄灭了所有的灯,我们走到门口,突然打开门,随之感到了一阵莫名其妙的气流,听到似乎在逐渐减弱的沙沙声、窃笑声,还有由喋喋不休的窃窃私语所组成的奇怪的声音组合。我俩都没有试着去分辨自己到底是疯了还是在做梦,抑或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我们只是意识到,那些窃窃私语所用的语言毫无疑问是荷兰语,而这让我们陷入了恐惧的最黑暗处。
在那之后,我们生活在不断增长的恐惧和迷恋中。我们一致认为是因为我们的生活长期处于一种非自然的兴奋中,导致我们一同发疯了。但更多时候我们更愿意生动地把自己描述成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厄运的受害者。奇异的现象已经多到无法计算,我们孤零零的房子似乎因为一些我们无法了解的邪恶存在而焕发了生机。每天晚上如恶魔般的吠叫声在狂风席卷过沼泽时愈发清晰响亮。10月29日,我们在图书馆窗外的软土地上发现了一串完全无法描述的脚印。它们就像是在古老的庄园中神出鬼没;那数量多到史无前例,像在不断增加的蝙蝠群一样令人莫名其妙又感到困惑。
11月18日,当圣约翰在天黑后从遥远的火车站走回家的途中,被某种可怕的食肉动物抓到并撕扯得不成人形时,我的恐惧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潮。他的惨叫声我在屋中能听得一清二楚,而当我寻着声音快速赶到那可怕的现场时,刚好听到翅膀扇动时呼呼作响的声音,也看到了那个如黑色乌云般的影子被升起的月光所勾勒出的模糊轮廓。我的朋友就在我和他说话时死去了,垂死的他甚至都不能清晰地回答我的问题。他似是着了魔般地呢喃着一句话:“那个护身符……那个可恶的东西……”而后他整个人就坍塌了,变成了满地的血肉。
第二天午夜,我把他埋在一个被人忽视的花园中,并且喃喃自语着举行了他生前最喜爱的一种邪恶仪式。当我宣读完最后一句邪恶的致辞时,我听到远处的沼泽地上传来了某种巨大的猎犬发出的微弱吠叫声。月亮升起来了,但我不敢再多看一眼。当我的眼睛在昏暗的沼泽上捕捉到一个在土丘间徘徊游荡的云雾状阴影时,我赶紧紧闭双眼扑倒在地。不知多久以后,我颤抖着爬起身来,跌跌撞撞地跑进屋子,对着神龛内的护身符疯狂地叩拜行礼。
我再也不独自一人生活在这栋位于荒凉沼泽地中的古老房子里了,第二天便焚毁了老宅,把我们在博物馆中陈列的其他罪恶之物深埋地下后,我就带着那个护身符前往伦敦了。起初一切都好,但仅仅在第三天晚上我又听到了那遥远的吠叫声。一个星期过去了,每当夜幕降临,我都感觉很奇怪,就像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一直在黑暗中注视着我。一天晚上,当我漫步于维多利亚河的河堤,呼吸着新鲜空气时,我看见一个黑色的身影遮住了路灯在水中的倒影。一阵明显更强劲的夜风席卷而过,我意识到,那个曾经抹灭了圣约翰的东西很快就要找上门来了。
第二天,我仔细包好绿翡翠护身符,乘船前往荷兰。虽然我不知道将它归还于那安静沉睡着的我们不认识的主人是否可以让我得到宽恕,脱离这可怕的一切。但我至少要尝试一下,因为这是我能想到的最符合逻辑的、最有希望的方法。我必须要尝试一下。虽然那猎犬的真实身份和它追逐我的原因都尚不明了,但是第一次听到吠叫声就是在那荷兰墓园,而且后来发生的所有事情,包括圣约翰死前的呢喃都指向了我们盗来护身符所引来的诅咒。因此,当我在鹿特丹的一家客栈里发现,盗贼们把我这唯一获得救赎的希望掠夺一空时,我陷入了绝望的深渊。
那天晚上,犬吠声十分清晰响亮。翌日一早,我在报纸上读到了一则新闻,在城市中最落后的地区,发生了一起无名的凶杀案,在那里居住的下等居民们都陷入了恐慌。因为这起发生在房屋中的案件就好像是血色死神降临人间,其血腥程度远远超过了这里曾经发生过的最恶劣的罪行。在肮脏的贼窝之中,一家人都被一种不知名的生物完全撕扯成了碎片,让人费解的是,这种生物还没有留下一丝可以追查的痕迹。周围的居民们宣称,在当天夜里,没有了平日里醉汉们吵闹的声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持续不断的低沉的声音,好似是一种巨大的猎犬的吠叫声。
尽管丢失了翡翠护身符,我最终还是站在了那个破败的墓园中,苍白的冬月下扭曲的树木枝条无力又满怀阴郁地垂下,倒映在结霜的草地和支离破碎的石板上。古老教堂的墙壁在常春藤下时隐时现,它矗立在从冻结的沼泽和寒冷的大海席卷而来的疯狂的咆哮着的夜风里,就像怒向阴郁天空的手指。吠叫声已经变得很微弱了,并且在随我走向曾经亵渎过的古代墓穴时完全停止了,那些盘旋在古墓上方巨大到不正常的蝙蝠也似乎受到了某种惊吓而纷纷离去。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到那里去,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着那躺在坟墓中的白色骨骸不断地祈祷,同时急促地嘀咕着疯狂的话语去恳求其原谅。但是不管我的理由是什么,我开始疯狂而绝望地挖掘那已经冻得半硬的草皮。似乎除了我自己的意志之外,还有一种来源于外界的意志在掌控着我的身体。期间一只骨瘦如柴的秃鹰从冰冷的天空中俯冲而下,一直到我用铁锹把它打死前都疯狂地啄食着墓穴中的土壤,除去被这件奇怪事情的打断,挖掘比我想象中要容易得多。最后,我挖到了那里腐烂的长方形棺椁,并掀开了它潮湿的硝石棺盖。这是我所做出的最后一个理智的行为。
那个曾经被我和圣约翰掠夺的骨骸,被一群沉睡着的巨大而有力的蝙蝠簇拥着蜷缩在古老的棺材中。它不再是我们曾经看到的光洁干瘪的样子,而是覆满了鲜血以及丝丝缕缕奇异的血肉和毛发。它感应到了我的到来,凹陷的眼窝中泛着幽光,讥讽似的斜瞥着我,沾满鲜血的锋利尖牙从扭曲着咧开的嘴巴中露出,嘲笑着我不可避免的被毁灭的命运。当它嘲笑我时,低沉而富有讥讽意味的吠叫声传了出来,就是那种巨大猎犬的吠叫声。然后我看见,在它沾满鲜血的肮脏的爪子里拿着的,正是那个被盗走的、决定着我的命运的碧绿色护身符。我完全崩溃了,尖叫着想要逃离那里,但是很快,我的尖叫化为了歇斯底里的疯狂大笑。
疯狂乘着夜风在世间飘荡,古老尸体上的利爪和尖牙重新磨得锋利,魔鬼的神殿那漆黑废墟之上,徘徊的狂乱蝙蝠和横跨在这一切之上的鲜血和死亡……现在,那无形怪物预示着死亡的吠叫声愈发响亮,那被诅咒的诡异网状翅膀发出的拍击声逐渐接近之时,面对这不可名状的无名之物,我手中的左轮手枪是让我从这一切之中寻求遗忘、解脱和救赎的唯一途径。
(战樱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