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犬(1/2)
the hound
本篇作品写于1922年9月,因文中的过度描写而受到广泛诟病。然而,洛夫克拉夫特显然是故意以一种炫耀和自嘲的态度来写这篇小说的。值得注意的是,这篇小说中第一次提到了虚构的《死灵之书》,并在文中确认了作者是阿拉伯疯子阿卜杜·阿尔哈兹莱德。作为洛夫克拉夫特的名篇作品,这部小说首次发表在《诡丽幻谭》1924年2月刊上。
《猎犬》的打字稿,上面有洛夫克拉夫特手写的修订。这种单倍行距的打字稿可能是洛夫克拉夫特在1922年末或1923年初完成的。本文是1923年4月末或5月初洛夫克拉夫特提交给《诡丽幻谭》的五篇打字稿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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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方某种巨大猎犬微弱的吠叫声,如噩梦般的呼呼声和拍打声在我的耳边不断地回响,令我备受煎熬。那不是梦,绝对不是,我害怕,甚至快要发疯了。已经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让我现在对仁慈满心怀疑。圣约翰的尸体残破不堪,我知道那是如何造成的,也正因为如此,我知道自己也将面临与他同样的命运,而这带来的恐惧已经快要把我的脑子撑爆了。幻想中那没有灯光的可怕走廊里,无形的涅墨西斯的惩罚扫过黑暗,虎视眈眈,时刻企图让我自我毁灭,好与之融为一体。
愿上天可以原谅将我们一起引入如此荒谬的命运的病态和愚蠢!圣约翰和我都对平淡世界中老生常谈的事疲惫不堪,因为在那里,即使是浪漫爱情的欢愉和激情探险的刺激也会很快腐朽溃烂,因此我们开始满腔热血地追随所有美学革命和思潮,想要以此来缓解那几乎要将我们毁灭的无聊和空虚。解密符号背后隐藏的秘密以及拉斐尔前派的狂热都曾带给我们一段享受的时光,但每一个令人快乐的新奇事物及其吸引力都会很快地枯竭殆尽。只有那些阴郁的颓废哲学才能持续吸引着我们,而我们只有通过逐渐增加我们的渗透深度和分解能力才能延续这种力量。很快,波德莱尔和于斯曼也不能再让我们感到兴奋,直到最后,能留住我们的只有出乎意料的经历和探险,这种更加直接的刺激。正是这种可怕的情感需要,使我们最终走上了那一条可憎的道路,即使是在我现在的恐惧中,我也羞耻和愧疚地难以启齿,那就是人类暴行的可怕又可恶的极端——盗墓。
我不能透露我们令人震惊的探险活动的细节,也不能透露我们在大石草垒成的房子中修建的,用来陈列最糟糕的战利品的无名博物馆。我们在孤独中一同住在那里,没有仆人。我们的博物馆是一个不敬神明且不堪想象的地方,在那里我们以一种神经质般的古玩癖和撒但般的审美标准遴选了数量广博的恐怖和腐朽之物,以满足我们烦腻于现实的情感。那是一个深埋地下的秘密房间,那里,黑色玄武石和缟玛瑙雕刻而成的长有巨大翅膀的恶魔咧着大嘴微笑,诡异的橙色和绿色光芒从其口中吐出。藏于暗处的送气管道翻卷成万花筒般的死亡之舞,闪着阴森红色的裹尸布末端被纠缠着织入宽广的黑色帷幔之中。从这些管道中传出我们最渴望的味道,有时管子中散发出葬礼上百合花的味道,有时是那些想象中埋葬高贵死者们的东方神龛中焚香的味道,有时则是令人灵魂都要战栗的仿佛来自未掩埋的坟墓所散发的恶臭,回想起来就令我浑身颤抖。
环绕这令人讨厌的房间的墙壁上,有很多容器,里面交替放置着古老的木乃伊和被用来制作动物标本的方法填满和修复的栩栩如生的尸体,还有从世界上最古老的教堂墓地中抢来的墓碑。四处可见的壁龛中各种形状的头骨,以及溶解到不同程度和阶段的头颅。在这之中,既有著名贵族的腐烂头骨,也有闪烁着耀眼光泽的新下葬的孩童首级。这里所有的雕塑和画作都围绕着恶魔式的主题创作,其中还有一些是圣约翰和我亲自创作的。在一个用人皮包裹的公文包中,有着传说中戈雅从未敢公之于世的难以名状的画作。这里还有令人作呕的乐器,种类囊括了弦乐、铜管乐和木管乐,圣约翰和我有时会用他们创造出病态的不和谐音或者恶魔般可怕的噪声,同时在大量乌木镶嵌的橱柜中则安置着彰显人类所能达到的疯狂和变态极限的战利品——令人无法想象的不可思议的墓穴。我所不敢提起的正是这些战利品——感谢上帝我能早在毁灭自身前就鼓起勇气毁了它们!
我们为了收集那些不可名状的财富而进行的掠夺全都是令人难忘的艺术之旅。我们不像低级的盗墓者那样只追求利益,而是仅仅选择在特定的情绪、景观、环境、天气、季节和月光下工作。这些消遣对我们来说是最精致的美学表现,我们对其细节上的挑拣极为苛刻。不合适的时辰,不和谐的光照,甚至一块拙劣的潮湿草皮,都能完全毁掉我们在发掘那些不祥的、深埋于地下的秘密时所获得的狂喜。我们对于如小说中描写般的场景和足够有趣的条件的需求是狂热且永不知疲倦的。一直都是圣约翰打头阵,而也正是他带领我俩到达了那被诅咒的挖掘地点,从而迎来了我们可怖又不可避免的末日。
是怎样恶意的命运将我们引诱到那个可怕的荷兰墓园啊?我想应该是源于一个黑暗的谣言或传说。一位在当时的盗墓者从一处巨大的墓葬中盗取出了一件强有力的祭品,而随后这件物品又随他被埋藏了五个世纪。在这最后的时刻,我可以回想起那个场景,苍白的秋月斜挂于坟墓之上,拉长了墓碑可怕的影子;扭曲的树木枝条无力又满怀阴郁地垂下来,倒映在无人照料的草地和支离破碎的石板上。异常巨大的蝙蝠逆着月光飞向远方;古老教堂的墙壁在常春藤下时隐时现,它矗立在那里就像怒指青灰色天空的手指;在遥远的角落里,散发磷光的昆虫在紫杉下飞舞着如死亡的青焰;霉菌、植被,以及难以形容之物的气味与夜间从遥远的沼泽和海洋吹来的风夹杂在一起;最糟糕的是,那深沉厚重的吠叫声似乎是从我们看不见、也无法知晓其方位的一条巨大猎犬口中发出的。听着这叫声,再联想起民间流传的传说中这种吠叫声所代表的事,我们就感到不寒而栗。因为我们曾经“寻找”到的那个人,似乎也曾处于相同的处境下,而他早在许多个世纪以前就被某种不知为何物的野兽撕扯得难以辨认。
我记得我们是如何用铁锹挖到这座盗墓者之墓中的,我也记得我们对当时所处的场景感到何种激动和战栗:那墓穴,那苍白的月光下,那古怪的树木,那些恐怖的影子,巨大的蝙蝠,古老的教堂,舞动着的磷火,令人作呕的气息,在空气中翻卷纠缠的夜风,以及那奇怪的、若隐若现的、我们几乎无法确定其存在又无法确定其方位的吠叫声。然后,我们挖到了一个比潮湿发霉的泥土更坚硬的东西,那是一个腐烂的长方形盒子,覆盖着长时间未被破坏的土地中沉淀着的矿物。尽管它有着令人难以置信的坚固程度和重量,但由于其年代实在太过久远,我们最终还是撬开了棺盖,近距离欣赏到了它所封存的东西。
令人感到非常惊讶的是,这座有着五百年历史的墓葬就这样被忽略了。这具骸骨虽然被那杀死他的动物的下颚压碎了,却依旧保持着惊人的坚硬程度;我们欣喜若狂地看着雪白颅骨上又长又坚硬的牙齿;还有那曾经闪烁着和我们同样阴森和狂热的目光,如今却是空空如也的眼窝。棺椁中还有一件设计奇异的充满异域风情的护身符,戴在亡者的脖子上。一种构造奇特的蜷缩着的带翼猎犬,或是有着类犬面孔的狮身人面兽,以精湛的东方雕刻技艺刻在小块的绿色翡翠上。它所表达的特质是非常令人反感的,能够令人立即联想起死亡、兽性以及怨毒。它的基座上铭刻着我和圣约翰无法辨认的字符,而在底部,雕刻着一个造型怪异且令人害怕的骷髅头,像是制造者的标记。
看到这个护身符的第一眼,我们就决心要得到它;仅仅是这一件宝贝就值得我们挖掘这座古老坟墓的所有辛劳。即使它的轮廓是我们所不熟悉的,但我们依旧强烈地渴望得到它,而且当我们更进一步仔细审视它时,发现它的轮廓也非完全陌生。这东西的确是所有正常或普通学者所了解的艺术和文学之中的另类,但我们却发现它曾在阿拉伯疯子阿卜杜·阿尔哈兹莱德所著的禁忌之作《死灵之书》中被提及。这个可怕而恐怖的灵魂象征,代表着中亚地区那不可触及之地——冷原——中的食尸巫术。如他的著作中所说,这猎犬的轮廓反映了被其啃食致死之人生前最后一刻的模样。
取走那绿色的翡翠,我们最后看了一眼那苍白、眼窝深陷的骷髅,然后就将其坟墓恢复成了原样。当圣约翰将那块翡翠收入囊中后,我们就急匆匆地离开了那个令人厌恶的地方。临行前,我们好像看到了那些巨大的蝙蝠落在被我们劫掠后的土地上,似乎在搜刮着什么被诅咒的、不洁的滋养物。但因为秋日的月光是那么苍白无力,我们最终也没能看得真切。所以,当我们离开荷兰,出发驶向我们家的第二天,我们还以为自己又听到了背后远处传来了那只巨大的猎犬的微弱叫声。但秋风伤悲而暗淡地呻吟着,让我们依旧无法确定是否真的听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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